这少女忽然轻轻一挥手。她纤长的手指,柔若春葱,但五根涂着凤仙花汁的红指甲,却像是五柄小刀,直刺小鱼儿的咽喉。 

  小鱼儿一个筋斗倒在床上,大笑道:“原来你们虽不会说话,至少还是会动的。”

  那少女却又像石像般动也不动了。

  小鱼儿道:“你们就算不愿跟我说话,也总该笑一笑吧?老是这么样紧绷着脸,人特别容易变老的。”

  他又跳下床,找着双柔软的丝履,套在脚下,忽然缓缓道:“从前有个人,做事素来马虎,有一天出去时,穿了两只鞋子,都是左脚的,他只觉走路不方便,一点也不知道是鞋子穿错了。等他到了朋友家里,那朋友告诉他,他才发觉,就赶紧叫仆人回家去换,那仆人去了好半天,回来时却还是空着一双手,你猜为什么?”

  说到这里,小鱼儿已忍不住要笑,忍笑接着道:“那人也奇怪,就问他仆人为什么不将鞋子换来,那仆人却道:‘不用换了,家里那双鞋子,两只都是右脚的。”’

  他还未说完,已笑得弯下腰去。

  但那两个少女却连眼皮都未抬一抬。

  小鱼儿自己也觉笑得没意思了,才叹了口气,道:“好,我承认没法子逗你们笑,但我有个朋友叫张三的,却最会逗人笑了。有一天,他和另外两个人去逛大街,瞧见一位姑娘站在树下,就和你们一样,冷冰冰的,张三说他能逗这姑娘笑,那两个朋友自然不信,张三就说:‘我用一个字就能把她逗笑,再说一个字又能令她生气,你们要不要和我打赌,赌一桌酒?’那两个朋友自然立刻就和他赌了。”

  小鱼儿口才本好,此刻更是说得眉飞色舞,有声有色,那两个少女眼睛虽还是不去瞧他,但已忍不住想听听这“张三”怎能用一个字就将人逗得发笑,再用一个字逗得别人生气。

  只听小鱼儿接着道:“于是张三就走到那姑娘面前,忽然向那姑娘旁边的一条狗跪了下去,道:‘爹’,那少女见他竟将一条狗认作爹爹,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谁知张三又向她跪了下去,叫了声‘妈’,那少女立刻气得满脸飞红,咬着牙,跺着脚走了,张三果然就赢了这东西。”

  他还未说完,左面一个脸圆圆的少女,已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小鱼儿拍掌大笑道:“笑了!笑了!你还是笑了……”

  只见这少女笑容初露,面色又已惨变。

  铜先生不知何时又走了进来,冷冷地瞧着她,冷冷道:“你觉得他很好笑?”

  那少女全身发抖,“噗”地跪了下去,颤声道:“婢……婢子并没有找他说话……”

  第七十回 死里求生

  铜先生厉声道:“但你却为他笑了,是么?”

  那少女竟骇得话也说不出,忽然掩面痛哭起来。

  铜先生缓缓道:“你出去吧!”

  那少女嘶声道:“求求你……求求你饶婢子一命,婢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小鱼儿吃惊道:“饶她一命?你……你难道要杀了她?”

  铜先生冷冷道:“杀,倒也不必,只不过割下她的舌头,要她以后永远也笑不出。”

  小鱼儿大骇道:“她只不过笑了笑,你就要割下她的舌头?”

  铜先生冷冷道:“这只能怪你,你本不该逗她笑的。”

  小鱼儿大叫道:“我只不过说了个笑话给她听,你……你何必吃醋!”

  铜先生忽然又是一掌掴了出去,小鱼儿竟躲闪不开,被他一掌打得仰面跌倒,口中却还是怒喝道:“你打我没关系,但千万不能因为这件事罚她。”

  铜先生目中又射出了怒火,道:“你……你竟然为她说话?”

  他竟似已怒极,连身子都气得发抖。

  小鱼儿大声道:“这件事本不能怪她,要怪也只能怪我。”

  铜先生颤声道:“好……好!你宁可要我打你,也不愿我罚她,你……你倒也和你那爹爹一样,是个多情种子!”

  说到“种子”二字,他忽然狂吼一声,反手一掌击出,那圆脸少女被打得直飞出门外,一滩泥似的跌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小鱼儿跳了起来,大喝道:“你……你竟杀了她!”

  铜先生全身发抖,忽然仰首狂笑道:“不错,我杀了她,她再也不能偷偷和你逃走。”

  小鱼儿又惊又怒,道:“你疯了么?她几时要和我偷偷逃走?”

  铜先生道:“等你们逃走时,我再杀她,便已迟了。”

  小鱼儿瞪大眼睛,嘶声道:“你疯了,你简直疯了……我本以为你脾气虽然冷酷,却并不是个狠毒残忍的人,谁知你竟能对一个女子下此毒手。”

  他越说越怒,忽然扑过去,双掌飞击而出。

  这时小鱼儿武功之高,已足可与当代任何一个武林名家并列而无愧,盛怒之下击出的这两掌更融合了武当、昆仑两大门派掌法之精萃,小鱼儿此刻不但已可运用自如,而且已可将其中所有威力发挥。

  谁知这足以威震武林的两掌,到了铜先生面前,竟如儿戏一般,铜先生身子轻轻一折,整个人像是突然断成两截。

  他手掌便也在此时反击而出,若非亲眼瞧见,谁也不会相信一个人竟能在这种部位下出手的。

  小鱼儿只觉身子一震,整个人又被打得跌在地上,他虽未受伤,但却被这种奇妙的武功骇呆了。

  铜先生俯首望着他,冷笑道:“像你这样的武功,最多也不过能接得住花无缺五十招而已,我本以为你还可与他一拼,谁知你竟如此令我失望。”

  小鱼儿咬牙道:“我能接得住他多少招,关你屁事。”

  铜先生竟不再动怒,反而自怀中取出一卷黄绢,缓缓道:“这里有三招可以破解‘移花宫’武功的招式,你若能在这三个月里将它练成,纵不能胜了花无缺,至少也可多挡他几招。”

  他居然要传授小鱼儿武功,这真比天上掉元宝下来还要令人难以置信,小鱼儿张口结舌,道:“你……你是什么意思?”

  铜先生将绢卷抛到他面前,冷笑着走了出去。

  小鱼儿大喝道:“你究竟是要花无缺杀我,还是要我杀花无缺?你究竟有什么毛病?”

  铜先生霍然转身,冷冷道:“你这一生,已注定了要有悲惨的结局。无论你杀了花无缺,还是花无缺杀了你,都是一样的。”

  铜先生已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砰”地关上了门,小鱼儿怔了半晌,抬起头,却发现犹自呆立在房中的少女,眼里已流下泪来。

  但这一次小鱼儿却再也不敢找她说话了,他实在再也不忍瞧见一个活生生的美丽少女,为他而死。

  那少女呆呆地站着,任凭眼泪流下面颊,也不伸手去擦。小鱼儿叹了口气,将那丝卷展开。

  那上面果然是三招妙绝天下的招式,每一招俱都锋利、简单而有效,正是花无缺那种繁复招式的克星。

  丝卷上不但画着清晰的图解,还有详细的文字说明,若不是对“移花宫”武功了如指掌的人绝对无法创出这样的招式。

  “移花宫”的武功,本是江湖中最大的秘密,铜先生又怎会对它如此了解,这岂非是件奇怪的事?

  但小鱼儿却没有想到这点,他此刻简直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是瞧着那卷画,呆呆地出神。

  少时有人送来饭菜,居然是樟茶鸭、豆瓣鱼、棒棒鸡……每一样都是道道地地的川味,还有一大壶上好的陈年花雕。

  小鱼儿一笑,尽管饱餐了一顿,却留下一碟红烧牛尾、半只樟茶鸭子不动,像是自言自语,喃喃道:“这两样菜不辣的,你吃不吃都随便你。”

  那少女始终站在那里,连指尖都未动过,此刻忽然转过身,用手撕着那半只鸭子就薄饼,吃了个干净。

  她若不吃,本在小鱼儿意中,她此刻居然大吃起来,小鱼儿倒不免大感奇怪,竟瞧得呆了。

  只见那少女吃完一只鸭腿时,便已似吃不下了,但还是拼命勉强自己将半只鸭子吃光。

  她嘴里咀嚼,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盯着那桌上的一具计时沙漏,一粒粒黄金色的细砂落下来,时间便也随着流了过去。

  小鱼儿不禁苦笑,时间,现在对他实在太宝贵了,但他却只有眼见时间在他面前流过,全没有一点法子。

  突见那少女走了过来,走到他面前,悄声道:“你还吃得下么?”

  她竟忽然开口说话了,小鱼儿不觉骇了一跳。

  那少女又道:“现在说话没关系,没有人会来的。”

  小鱼儿这才笑了笑道:“我肚子都快撑破,连一只蚂蚁都吞不下了。”

  那少女道:“你最好还是多吃些,这两天,我们只怕都没有东西吃了。”

  小鱼儿又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那少女眼睛里射出了逼人的光芒,一字字道:“只因我们现在就要开始逃,在逃亡的途中,绝不会有东西吃的,甚至连水都喝不到。”

  小鱼儿简直骇呆了,吃吃道:“逃?……你是说逃走?”

  那少女道:“不错,我方才拼命的吃,就为的是要有力气逃走。”

  小鱼儿道:“但铜先生……”

  那少女道:“现在正是他入定的时候,至少在两个时辰之内,不会到这里来。”

  小鱼儿道:“你能确定?”

  那少女道:“他这习惯数十年来从未改过。据说十多年前,也有个身分和我一样的女子,就是在这时候,带了一个人逃走的。”

  小鱼儿恍然道:“难怪他方才那般愤怒,原来他就是怕历史重演……”

  那少女目中又泛起了泪光,道:“你可知道方才被他杀死的那女孩子是谁?”

  小鱼儿动容道:“那莫非是你的……你的……”

  那少女目中终于又流下泪来,颤声道:“她就是我嫡亲的妹妹。”

  小鱼儿怔了半晌,惨然道:“对不起,我方才本不该逗她笑的。”

  那少女恨恨道:“我妹子跟了他七年,他为了那么小的事,也能下得了毒手,而你与我妹子素不相识,反而为她争辩,甚至不惜为她拼命……”

  小鱼儿道:“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所以才冒险救我的?”

  他忽然拉起她冰冷的手,沉声道:“但经过十多年前的那次事件,他防守得必定十分严密,我们能逃得出去么?”

  那少女道:“若是在他的禁宫中,我们实在连一分逃走的机会都没有,但这里,却只不过是他临时歇脚的地方。”

  这时她脸上初次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接着道:“何况,这地方不但是我找到的,而且是我布置的,我们虽不是一定能逃得出去,但好歹也得试一试,那总比在这里等死的好。”

  小鱼儿四下瞧了一眼,忍不住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少女道:“这是个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