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就在这时,突见花无缺身子剧烈的颤抖,如被针刺,接着,竟放声狂笑了起来。

  笑声有如疯狂,江玉郎更想不到温文尔雅的花无缺,也会发出这疯狂般的笑声,忍不住失声道:“你疯了么?”

  花无缺逼出最后一步时,突觉一根针刺入了他全身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一阵奇异的滋味,又痛又痒,直钻入心里。

  他竟突然忍不住疯狂的大笑起来,竟再也遏制不住,但那股被隔断了的真气,却骤然为之畅通。

  江玉郎又惊又奇,满把银针,暴雨般撒出。

  花无缺狂笑叱道:“你……你敢!”

  叱声中举手划了个圆圈,漫天暗器,突然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的一起消失,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黑蜘蛛动容道:“好一着移花接玉!”

  江玉郎吓得面如土色,大声惊呼道:“你方才难道是在装模作样?”

  花无缺道:“不错……哈哈……还不放下她来!”

  江玉郎颤声道:“我……我放下她,你就放了我?”

  花无缺大笑道:“放……放……”

  江玉郎知道他一言既出,重逾千斤,再也不敢罗嗦了,放下铁心兰转身就跑,一眨眼便无踪无影。

  花无缺不断地狂笑着,心里却已凉透。白山君的话,竟果然不是假的。

  花无缺紧咬着牙,却也止不住笑声,他只有暂时不去想这件事,俯身拍开了铁心兰的穴道。

  铁心兰瞪大了眼睛,讶然道:“你将我们都骗过了,害我们为你着急,你觉得很好笑么?”

  花尤缺知道铁心兰又误会了,却又不能解释,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怕铁心兰知道真相后,会为他伤心。

  他只有转过身,先拍开黑蜘蛛的穴道。

  黑蜘蛛也大怒喝道:“你觉得这玩笑开得很好笑么?”

  花无缺暗中叹了口气,又有谁能瞧见他心里的痛苦?别人只能瞧见他好像在得意地大笑着,他拉起铁心兰狂奔而出。

  黑蜘蛛到底江湖历练较丰,终于也发现有些不对,皱着眉想了想,忽又发现慕容九妹在呆望着他。

  他立刻抛开一切心事,也拉起慕容九妹奔了出去。

  铁心兰是从这条地道进来,自然知道密室的出口。

  他们乘着黑暗的夜色,奔入旷野。满天星群渐隐,山麓下林木沉寂,花无缺的笑声听来也就更刺耳。

  铁心兰又忍不住道:“你可以不笑了么?”

  花无缺的心已快碎了,几乎忍不住要将真相说出来。

  但他忽又想到,与其要让铁心兰等着看他的惨死之况,倒不如还是被她永远误会下去的好。他反正已快死了,又何必还要叫别人伤心。

  铁心兰跺了跺脚,道:“你……你再要这样笑下去,我就走了。”

  花无缺暗中叹了口气,嘴里却大笑道:“你走吧!哈哈……我反正已知道你爱的不是我……哈哈哈,你快走吧!”

  铁心兰身子一震,颤声道:“你真要我走?”

  花无缺狂笑着道:“是!”

  铁心兰呆视着他,一步步往后退。花无缺却已是仰天狂笑,也不瞧她一眼。

  铁心兰咬一咬牙,跺脚道:“好.我走就走,我……我现在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她转身狂奔而出,眼泪却已流落满面。花无缺还是在不停地狂笑着。

  他已明知必死,他眼见着他最珍惜的人离他而去,连他拼命救出来的人,也丝毫不谅解他,但他……还是只有不停地笑,不停地笑……

  寂静黑暗的山林中,充满了他这凄凉而疯狂的笑声,最后一粒孤星,也沉重地落入死灰色的苍穹里……

  花无缺眼泪终于也忍不住流下面颊。

  他从小生长的,便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世界,他从来也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滋味,但现在……他却在狂笑中落下泪来。

  忽然间,铁心兰又来到他面前,静静地瞧着他。

  花无缺赶紧悄悄擦干了面上泪痕,大笑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铁心兰面上已带着有恐惧之色,颤声道:“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无缺道:“什么事?……哈哈,我只是觉得你好笑。哈哈哈,你难道连赶都赶不走?”

  铁心兰道:“我知道你绝不是这样的人,我不能走。”

  花无缺道:“你不走?哈哈,好,我走!”

  他还没有转过身,铁心兰已一把抱住了他,嘶声道:“告诉我,你……你是不是受了种很奇怪的伤?”

  花无缺大笑道:“我怎会受伤?”

  铁心兰只觉他的手已冷得像冰一样,大骇道:“你为何不肯说实话?”

  花无缺心如刀割,却还是只有笑,不停地笑。

  铁心兰又流下泪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子的,你……”

  花无缺狂笑道:“我为了你……哈哈,你还是快去找江小鱼,快去快去!”

  铁心兰嘶声道:“我不去,我谁也不找,我一定要陪着你,无论谁也不能要我走。”

  花无缺道:“江小鱼呢?”

  铁心兰泪如涌泉,颤声道:“小鱼儿?……我早已忘记他了。”

  花无缺大笑道:“但你还是忘不了他的,哈哈……爱,并不是交换,哈哈哈,你若爱一个人,无论他怎样对你,你都是爱他的。”

  铁心兰道:“我……我……”她终于仆倒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花无缺仰天笑道:“你还是去找他吧……好生照顾他,知道么……

  哈哈……但望你们一辈子过得快快活活……”

  他笑声忽然渐渐远去。铁心兰抬起头时,花无缺已踪影不见了。

  她知道自己是永远追不上他的,只有痛哭着嘶声呼道:“花无缺,你这混帐……你若这样死了,我能嫁给小鱼儿么?你若这样死了,我们这一生,又怎么会再有一天快活?”

  她用尽力气放声大呼道:“花无缺,花无缺……你回来吧!”

  但这时那里会再有花无缺的回应?只有冷风穿过树林,发出一声令人断肠的呜咽……

  天亮的时候,花无缺生命就将结束。他知道自己的生命简直比一只寒风中的秋蛾还要短促。

  但他难道就这样等死么?

  花无缺本已绝望地坐下来,此刻却又一跃而起。

  他仰天狂笑道:“花无缺呀花无缺,你至少现在还是活着的,你至少还可以用这短促的生命做一番事业。你就算要死,也不该死得无声无息。”

  天地间响彻了他高亢的笑声。

  他返身又向那山君神庙飞掠了过去。大殿仍然黑暗而阴森。

  花无缺一掠而入,飞起一脚,将那山君神像踢了下来,狂笑着道:“白山君,你出来吧!”

  花无缺狂笑着提起神案,重重摔在院子里,大笑道:“白山君,你听着,我虽然要死了,但我也要将你们这些阴毒的人全都杀死,为世人除害!”

  突听一声虎吼,那吊睛白额猛虎箭一般蹿了进来。

  花无缺狂笑着迎上去,身形一避,先让过这猛虎不可抵挡的一扑之势,反身一掌,砍在虎颈上。

  花无缺身形展动,如游龙天矫,那猛虎哪里能沾着他半片衣袂,三扑之后,其势已竭。

  花无缺再拍出一掌,猛虎竟已伏在地上,动弹不得。

  后院里竟也是寂无人影。

  花无缺满腔悲愤,竟是无处发泄,一脚踢开门户,抓起桌子,远远掷出,桌子被摔得粉碎。

  但纵然这整个庄院都被他毁去,却又有何用。

  花无缺狂笑大呼道:“白山君!白山君!你在哪里!你为何不肯出来与我一战?”

  他此刻但求一战,纵然不敌战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花无缺但觉一股热血直冲上来,随着狂笑溅出了点点鲜血,有如花瓣般洒满了他的衣衫。

  他只觉自己气力似已将竭,身子也摇摇欲倒,他那一股怒气,也似已由盛而衰,由衰而竭。

  花无缺忽然发现,此刻只希望有个人在他身旁,无论是谁都没有关系,他实在不愿意寂寞而死。

  他只希望战死,却偏偏没有人理睬,他希望死在人群中,却似乎竟已没有力气走出去。

  花无缺踉跄后退,噗地倒在椅上,目光茫然凝住着逐渐降临的曙色,只希望死亡也跟着曙色而来。他实已心灰意冷,他竟在等死。

  但他却还是忍不住要笑,不停地笑,疯狂地笑,笑出了他自己的生命,却笑不出他心头的悲愤。

  他可以逃避一切,却又怎能逃避自己的笑声?这笑声就像是附骨的毒蛆,一直要缠到他死为止。

  他现在甚至已不惜牺牲一切,只求能停住这该死的笑声,他拼命掩起耳朵,却又怎会听不见自己的笑声。

  这笑声简直令他发疯,为了使笑声停止,他已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

  就在这时,苍茫的曙色中,忽然现出了一条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