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萍姑忽然痛哭着道:“那夫妻俩日日夜夜的折磨我,还说我是李大嘴的女儿,是个坏种,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逃了出去。”

  李大嘴凄然道:“你能投身于移花宫,也总算你不幸中的大幸了。”

  铁萍姑流着泪道:“后来我听人说起李……李……”

  苏樱柔声道:“你听人说起李大叔的故事,就认为你母亲和姊妹都已被李大叔吃了,你又因为李大叔而受了那么多折磨,所以,你一直在心里恨你自己的父亲,认为他不但害了你的母亲,也害了你一生。”

  铁萍姑已哭成个泪人儿,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李大嘴黯然道:“所以,她今天就算要来杀我,我也不怪她,因为她……她……”说着说着他也不禁泪流满面。

  小鱼儿忽然大声道:“今天你们父女团聚,误会又已澄清,大家本该高高兴兴的庆祝一番才是,怎会反而哭哭啼啼呢?”

  李大嘴忽然一拍桌子,也大声道:“小鱼儿说得是,今天大家都应该开心些,谁也不许再流泪了。”

  胡药师逡巡着走过去,似乎想替她擦擦眼泪。

  谁知铁萍姑又板起了脸,道:“谁要你来,站开些!”胡药师脸红了红。果然又逡巡着站在一边。

  小鱼儿和苏樱相视一笑,苏樱道:“看来今天只怕是喜上加喜,要双喜临门了。”

  李大嘴瞧了瞧胡药师,又瞧了瞧他女儿,道:“这位是……”

  胡药师红着脸垂首道:“晚辈姓胡,叫胡药师。”

  李大嘴喃喃道:“胡药师,莫非是十二星相中的‘捣药师’么?”

  胡药师道:“晚辈正是。”

  李大嘴仰首大笑道:“想不到‘十二星相’竟做了我的晚辈,看来有个漂亮女儿倒真是蛮不错的。”

  铁萍姑虽然红着脸垂下头,却并没有什么恼怒之意。但胡药师却只敢远远地站着偷偷地瞧。

  苏樱悄声道:“胆子放大些,没关系,什么事都有我帮你的忙。”

  小鱼儿拍手大笑道:“看来你那几声贤伉俪叫得实在有用,现在却怎地将拍马屁的本事忘了,还不快跪下来叫岳父。”

  胡药师红着个脸真的要往下跪,但铁萍姑的脸一板,他立刻又吓得站了起来,脸都吓得发白。

  小鱼儿想到铁萍姑所受的苦难,想到江玉郎对她的负心,此刻也不禁暗暗替她欢喜。

  胡药师的年纪虽然大些,但铁萍姑这朵已饱受摧残的鲜花,正需要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细心呵护。年纪大的男人娶了年轻的妻子,总是会爱极生畏的,更绝不会因为铁萍姑不幸的往事而看不起她。

  小鱼儿喃喃道:“看来老天爷早已将每个人的姻缘都安排好了,而且都安排得那么恰当,根本用不着别人多事操心。”

  苏樱悄悄笑道:“不错,他老人家既已安排了让我见到你,你想跑也跑不了的。”

  小鱼儿刚瞪起眼睛,只听李大嘴大笑道:“今天我实在太开心了,我平生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么样觉得心安理得,也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样愉快,我若能死在这种时候,死在这种地方,也总算不枉我活了这一辈子……”只听他语声渐渐微弱,竟真的就此含笑而去。

  第一二四回 生死两难

  铁萍姑和胡药师已护送着李大嘴遗体走了。临走的时候,铁萍姑似乎想对小鱼儿说什么,但几次欲言又止,终于什么话都没有说。小鱼儿却知道她是想问问江玉郎的下落,而她毕竟还是没有问出来,可见她对江玉郎已死了心。

  这实在是好几个月来,小鱼儿最大的快事之一。

  临走的时候,胡药师似乎也想对小鱼儿说什么,但他也像铁萍姑一样,欲言又止,并未说出。小鱼儿也知道他是想问问白夫人的下落,但他并没有问出来,可见他已将一片痴心转到铁萍姑身上。

  这也令小鱼儿觉得很开心。有情人终成眷属,本是人生的最大快意事。

  小鱼儿面带着微笑,喃喃道:“无论如何,我还是想不通这俩人怎会要好的,这实在是件怪事。”

  苏樱柔声道:“这一点也不奇怪。他们是在患难中相识的,人的情感,在患难中最易滋生。何况,他们又都是伤心人,同病相怜,也最易生情。”她嫣然一笑,垂着头道:“我和你,岂非也是在患难中才要好的么?”

  小鱼儿朝她皱了皱鼻子,道:“你和我要好,但我是不是和你要好,还不一定哩!”

  苏樱笑道:“你莫忘了,这是老天爷的安排呀!”

  小鱼儿笑道:“你少得意,莫忘了你的情敌还没有出现哩,说不定……”他本想逗逗苏樱的,但是提起铁心兰,就想起了花无缺,他心就像是结了个疙瘩,连话都懒得说了。

  苏樱的脸色也沉重了起来,过了半晌,才叹息着道:“看来你和花无缺的这一战,已是无法避免的了。”

  小鱼儿也叹了口气.道:“嗯。”

  苏樱道:“你是不是又在想法子拖延?”

  小鱼儿道:“嗯。”

  他忽又抬起头瞪着苏樱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怎么知道?”

  苏樱嫣然道:“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甜蜜的笑容刚在脸上掠过,她就又皱起了眉道:“你想出了法子没有?”

  小鱼儿懒洋洋地坐了下来,道:“你放心,我总有法子的。”

  苏樱柔声道:“我也知道你一定有法子。可是,就算你能想出个比以前更好的法子,又有什么用呢?”

  小鱼儿瞪眼道:“谁说没有用?”

  苏樱叹道:“就算你还能拖下去,但事情迟早还是要解决的。移花宫主绝不会放过你,你看,她们在那山洞里,对你好像已渐渐和善起来,可是一出了那山洞,她们的态度就立刻变了。”

  小鱼儿恨恨道:“其实我也早知道她们一定会过河拆桥的。”

  苏樱道:“所以你迟早还是难免要和花无缺一战,除非……”苏樱温柔地凝注着他,缓缓道:“除非我们现在就走得远远的,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再也不见任何人。再也不理任何人。”

  小鱼儿沉默了半晌,大声道:“不行,我绝不能逃走,若要我一辈予躲着不敢见人,还不如死了算了。何况,还有燕大伯……我已答应了他。”

  苏樱幽幽叹道:“我也知道你绝不肯这样做的,可是,你和花无缺只要一交上手,就势必要分出死活,是吗?”

  小鱼儿目光茫然凝注着远方,喃喃道:“不错,我们只要一交上手,就势必要分个你死我活……”他忽然向苏樱一笑,道:“但我们其中只要有一个人死了,事情就可以解决了,是吗?”

  苏樱的身子忽然起了一阵战栗,颤声道:“你……你难道能狠下心来杀他?”

  小鱼儿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苏樱黯然道:“我知道你们这一战的胜负,和武功的高低并没有什么关系,问题只在谁能狠得下心来,谁就可以战胜……”

  她忽然紧紧握住小鱼儿的手,颤声道:“我只求你一件事。”

  小鱼儿笑了笑,道:“你求我娶你作老婆?”

  苏樱咬着嘴唇,道:“我只求你答应我,莫要让花无缺杀死你,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小鱼儿道:“我若非死不可呢?”

  苏樱身子又一震,道:“那么……那么我也只好陪你死……”她目中缓缓流下了两滴眼泪,痴痴地望着小鱼儿道:“但我却不想死,我想和你在一起好好地活着,活一百年,一千年,我想我们一定会活得非常非常开心的。”小鱼儿望着她,目中也露出了温柔之意。

  苏樱道:“只要能让你活着,无论叫我做什么都没关系。”

  小鱼儿道:“若是叫你死呢?”

  苏樱道:“若是我死了就能救你,我立刻就去死……”她说得是那么坚决,想也不想就说了出来,但还未说完,小鱼儿就将她拉了过去,柔声道:“你放心,我们都不会死的,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望着窗外的天色,忽又笑道:“我们至少还可以快活一天,为什么要想到死呢!”

  一天的时间虽短促,但对相爱的人们来说,这一天中的甜蜜,已足以令他们忘去无数痛苦……

  深夜。

  四山静寂,每个人都似已睡了,在这群山环抱中的庙宇里,人们往往分外能领略到静寂的乐趣。但对花无缺来说,这静寂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几乎所有的人都已来到这里,铁战和他的朋友们、慕容姊妹和她们的夫婿、移花宫主……

  花无缺只奇怪为何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他们也许都不愿打扰花无缺,让他能好好地休息,以应付明晨的恶战。但他们为什么不说话呢?他现在只希望有个人陪他说话。但又能去找谁说话呢?他的心事又能向谁倾诉?

  风吹着窗纸,好像风也在哭泣。

  花无缺静静地坐在那里,他在想什么?是在想铁心兰?还是在想小鱼儿?无论他想的是谁,都只有痛苦。

  屋子里没有燃灯,桌上还摆着壶他没有喝完的酒。他轻轻叹了口气,正想去拿酒杯,忽然间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条纤弱的人影幽灵般走了进来。是铁心兰!

  在黑暗中,她的脸看来是那么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可怕,就仿佛有一股火焰正在她心里燃烧着。她的手在颤抖,看来又仿佛十分紧张。这是为了什么?她难道已下了决心要做一件可怕的事?

  花无缺吃惊地望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铁心兰轻轻掩上了门,无言地凝注着他。她的眼睛为什么那么亮,亮得那么可怕。

  良久良久,花无缺才叹息了一声,道:“你……你有什么事?”铁心兰摇了摇头。

  花无缺道:“那么你……你就不该来的。”铁心兰点了点头。

  花无缺似已被她目中的火焰所震慑,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刚拿起酒壶,又放下,拿起酒杯来喝,却忘了杯中并没有酒。

  突听铁心兰道:“我本来一直希望能将你当做自己的兄长,现在才知道错了,因为我对你的情感,已不是兄妹之情,你我又何必再自己骗自己呢?”这些话她自己似已不知说过多少次了,此刻既已下了决心要说,就一口气说了出来,全没有丝毫犹疑。

  但花无缺听了她的话,连酒杯都拿不住了。他从未想到铁心兰会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话来,虽然他对铁心兰的情意和铁心兰对他的情意,两人都很清楚。可是,他认为这是他们心底的秘密,是永远也不会说出来的。他认为直到他们死,这秘密都要被埋在他们心底深处。

  铁心兰凝注着他,目光始终没有移开,幽幽地接着道:“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感,也绝不是兄妹之情,是吗?”她的眼睛是那么亮,亮得可直照入他心里,花无缺连逃避都无法逃避,只有垂下头道:“可是我……我……”

  铁心兰道:“你不是?还是不敢说?”

  花无缺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也许我只是不能说。”

  铁心兰道:“为什么不能?迟早总是要说的,为什么不早些说出来,也免得彼此痛苦。”她用力咬着颤抖的嘴唇,已咬得沁出了血丝。

  花无缺道:“有些事永远不说出来,也许比说出来好。”

  铁心兰凄然一笑,道:“不错,我本来也不想说出的,可是现在却已到非说不可的时候,因为现在再不说,就永远没有说的时候了。”

  花无缺的心已绞起,他痛苦地责备自己,为什么还不及铁心兰有勇气?这些话,本该是由他说出来的。

  铁心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小鱼儿,我本来也觉得我们这样做,就对不起他。可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这种事是勉强不得的,何况,我根本不欠他什么。”

  花无缺黯然点了点头,道:“你没有错……”

  铁心兰道:“你也没有错,老天并没有规定谁一定要爱谁的。”花无缺忽然抬起头望着她,他发现她的眸子比海还深,他的身子也开始颤抖,已渐渐无法控制自己。

  铁心兰道:“明天,你就要和他作生死的决战了,我考虑了很久很久,决心要将我的心事告诉你,只要你知道我的心意,别的事就全都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