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清幽陷入沉思,昨晚水秀应该是被四大家族的人约出,但暗害水秀之人却能假冒得天衣无缝,自当是四大家族中出了奸细。虽然高德言的出现,令水秀来不及告诉小弦她是与何人相见,但这无疑是暗杀者极大的破绽,对方究竟是有意如此,还是一时疏忽,确实值得深思。

林青对小弦一招手,往门外走去。小弦想到小雷鹰虽然吃了些食物,身体依然虚弱,便把它郑重交给静立旁边、一直无语的容笑风:“容大叔,麻烦你帮我先照顾一下它。”小雷鹰却是羽毛倒竖,鹰爪伸缩,不让容笑风近身,看来依然“记仇”。小弦无奈,只得把小雷鹰放在厅中角落安顿好。

容笑风对小弦苦笑:“你放心随林兄去吧,我会照顾好它的。”他一心想驯服小雷鹰,谁知阴差阳错下鹰儿反认了小弦为主,心底真是百味杂陈。林青走到容笑风身边,忽然停步,一脸肃容:“先请容兄表明一下立场,是否仍是如六年前一样与我并肩抗敌?”容笑风一愣,朗然道:“林兄无须疑我,那些前尘往事,容某时刻不敢相忘。

“好!”林青与容笑风双掌相击,“容兄先好好考虑,等我从清秋院回来后,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些情报。”说罢带着小弦径直出门而一去。

容笑风长叹一声,脸色阴晴不定。骆清幽看在眼里,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林青明知容笑风可疑,却依然给他留下回旋余地,自是十分看重当年的情谊,而等林青从清秋院回来后,便是与容笑风摊牌的时刻了。比起当年桀骜飞扬、仅凭己心好恶行事的男子,如今讲究策略的暗器王更有成熟的宗师风范。

当下,小弦与林青径直前往清秋院,一路上小弦想到水秀惨死,心情沉重,林青有意逗他开心:“这段时间诸事繁忙,过几日我带你在京城好好逛逛,可好?”小弦随口道:“我看京师除了热闹些,好像也没太多不同。不知皇宫里是什么模样?”林青大笑:“你若想见识一下,林叔叔就带你去。”

小弦连连摇手:“我只是随便说说,皇宫里定是机关重重,万一有什么闪失,岂不是得不偿失…”林青听到小弦的话,蓦然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猜想已浮上脑海。

待两人来到清秋院,林青报名求见,家丁忙去通报。小弦心中依然认定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乱云公子就是青霜令使,忍不住提醒林青道:“这里说不定就是御泠堂的大本营,林叔叔还是小心些!要么,我在庄外等你?”他只怕万一动起手来,林青不好分心照顾自己,所以方有此言。林青淡然一笑,傲然道:“我既然带你来,就一定有把握带你安然回去。”小弦信心大增,想到若是正面对战,京师中除了明将军,又有谁能放在林青眼中?

不一会儿,乱云公子郭暮寒迎出庄外:“林兄一早来访,不知有何事?”他又望一眼满面悲愤的小弦,勉强一笑,很有些不自然,显然想到《天命宝典》之事,心怀鬼胎。

林青仔细打量乱云公子,心中已有计较。其实林青之所以要一早赶来清秋院见乱云公子,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水秀毕竟亦是一流高手,纵是偷袭,杀之亦须全力出手。但此刻的乱云公子虽然眼神稍乱,却神清气爽,经脉通畅,绝无刚刚大战一场的疲态与兴奋。至此林青终于可以肯定,昨夜的凶手绝非眼前之人。

乱云公子被林青打量得十分不自在,清咳一声:“林兄…”林青不等乱云公子邀请,拉着小弦入庄,口中看似随意道:“我来找郭兄,是想寻两件东西。”乱云公子奇道:“不知林兄想寻何物?”

“第一件,是一个青铜面具!”林青语气缓慢,存心要看乱云公子的反应,虽然已确定他不是昨夜杀害水秀的凶手,却未必与御怜堂没有关系。

乱云公子面上的惊讶显非伪装:“这个?却不知那面具是什么形状?”

林青呵呵一笑:“看来第一件东西未必在郭兄手里,那我就退而求其次,只要第二件东西。若是郭兄还说没有,就是瞧不起小弟的智慧了。”

听着林青霸气尽现的话语,乱云公子虽不明林青的用意,神色亦渐渐有些不快:“林兄请明说。”谈话间几人己至磨性斋门前,林青停下脚步,拍拍小弦:“请郭兄把《天命宝典》的副本还给许少侠。”

乱云公子浑身大震,张口结舌,满脸通红。小弦从未见过林青如此锋芒毕露,心中的敬佩之情无以复加,瞅着一脸窘态的乱云公子,大觉解气。良久,乱云公子方才摸出钥匙打开磨性斋,长叹一声:“小弟一时鬼迷窍,还请林兄与许少侠原谅。副本就在我的书斋中,小弟这便取来。”他满面羞惭,直承无悔,看来确是有愧于心。

乱云公子从书桌抽屉中取出一册书,双手递给小弦,慑懦道:“我当日仅抄好下半部《天命宝典》,除此一份外绝无其他副本,如今物归原主…”小弦见乱云公子面红耳赤、冷汗淋漓的模样,早相信他不会是那明知败局已定、亦拼着以命换命的青霜令使,气也消了大半,接过书册放入怀中,低声道:“子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公子也无须太过自责。”他从磨性斋中读了许多书,此刻活学活用,虽是诚心所言,却颇有讽刺意味,乱云公子只是苦笑。

林青又道:“那本《当朝棋录》,郭兄从何处得来,还请见告?”乱云公子一怔:“什么《当朝棋录》?”小弦只当乱云公子避重就轻,径直到那写有“逸情之书”的书架前,谁知找了半天,却再也找不到《当朝棋录》,不禁大声问道:“是不是你藏起来了?”林青只是默然望着乱云公子。

乱云公子正色朗声道:“《天命宝典》之事确是小弟之错,但若是林兄欲要多加罪责,恕幕寒不受。”直到此刻,他方稍有几分清秋院之主的气度。

林青叫住尚不肯罢休的小弦:“小弟相信郭兄纵然偶有过失,仍不失为一位坦荡君子。此事我自当慢慢追查,就此告辞!”言罢拉着小弦扬长而去。

乱云公子也不相送,跌坐椅中,目光呆滞,良久方才摇头一声长叹:“唉,我实在是愧对‘君子’两字啊。”

※※※

一路上,小弦一直叽叽咕咕:“林叔叔,那本《当朝棋录》怎么会突然不见了,难道是有人故意嫁祸乱云公子?可他怎么能知道,我会进人磨性斋中又恰好看到那本《当朝棋录》?”

林青目光闪动,轻轻道:“依我看,倒未必是有人有意嫁祸乱云公子,这里面的文章倒值得我们好好研究。”这一刻,他似乎已看破这个迷局。

两人回到白露院中,容笑风抢先迎上,脸上是极坚决的神情:“我容笑风一直当林兄是我的好兄弟,可亦决不会做泄露朋友消息的卑鄙小人…”

林青一笑,打断容笑风的话:“既然容兄不想说,小弟自不会勉强。”骆清幽与何其狂原以为容笑风如此说,林青定会反目,想不到他如此轻易地揭过此事,皆是一愣。

容笑风本是想好了许多说法,不料林青如此信任他,面上涌上一股感激:“不过林兄也不必多疑,我所结交的人决不会对林兄不利,我只是要对付明将军,好报笑望山庄数百名兄弟的大仇。”

林青淡然道:“如果容兄还念我们往日之晴,就请答应小弟一件事。在我与明将军决战之前,不要再参与御泠堂的行动。”

容笑风听林青点出“御泠堂”三字,大吃一惊:“你,你都知道了?”林青点头:“顺便提醒一下容兄,御泠堂祸乱江湖,野心极大,你为了对付明将军与之联手,未必是最好的方法。”骆清幽与何其狂皆是心思敏锐,看出林青已猜破容笑风并非是与泰亲王联手,而是暗中结交了御泠堂。但如果依他所言,与御泠堂联手是为了对付明将军,岂不是与御泠堂助明将军登基的做法完全不合,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容笑风望着林青诚恳的神态,一咬牙:“好,我答应你。”他知道林青等人还要商议一些事情,自己不便参与,对诸人一抱拳,转身离开。

骆清幽含笑道:“看来林大侠清秋院之行收获不小啊,竟然连容兄的秘密也一并猜出来了。”林青正色道:“清秋院之行其实并无多少收获。但在路上,我却想到一个一直被我们忽略、却十分关键的人物。”

“是谁??”小弦与何其狂齐声追问。只有骆清幽垂头思索。

林青不答,只是从怀中摸出一物,在手中细细把玩。小弦眼尖,看到他手中是一个小小的精致木盒,而那木盒外镂刻的花纹竟然十分熟悉。他蓦然想起,那花纹与自己从容笑风房中找到的那些碎纸屑背面的花纹一模一样,惊叫道:“这个木盒从哪儿来的?”

何其狂与骆清幽对视一眼,同时吐出三个字:“流星堂!”

那木盒共分七层,每层打开后都是另一个稍小一分的木盒,颜色各异,制作细致,乃是流星堂向皇室进贡的精品。当日在平山小镇,小弦被葛公公掳走,林青一路追逐入京,沿途收到管平留下的三个木盒…

林青入京后,便将保存完整的两只木盒一直放于怀中,他见这木盒虽无用,但制作精巧,送了一只给骆清幽赏玩,另一只就正在他的手上。

小弦看到这木盒,连忙将自己从容笑风房中找到相同花纹纸屑之事说出。何其狂恍然大悟:“原来与容兄通风报信的并不是牢狱王黑山,而是机关王白石!”骆清幽心细,低声道:“我听说六年前,在笑望山庄一战中,机关王先是垒石筑台大破庄中防卫,又引地泉之水倒灌地道,几乎将众人困死于山腹,容笑风对其应该不无恨意,又如何会结交?”

“容兄亦略通机关之术,当时对白石之能便颇为推崇,既在京师重会,惺惺相惜下两人交为朋友也是极有可能。更何况…”林青一面思索一面缓缓道,“你们可注意到,刚才容兄说话时候的表情?他宁可让我误会,也不愿吐露朋友的消息,这反而更证实了我的猜想。试想那牢狱王黑山虽与容兄同样来自塞外,但此人心狠手辣,对犯人用刑无所不用其极,在京师中口碑极差,容兄虽一心对付明将军,却决非不识是非,又岂会如此维护他?所以,表面上容兄与黑山交好,大约只是为掩人耳目,真正与之结交的是一向与黑山焦不离孟的机关王白石!”

此去清秋院的路上,当林青听到小弦说起皇宫中“机关重重”时,便灵机一动,想到了机关王白石。水秀既然来自温柔乡,与她相约之人亦必定是四大家族成员。点睛阁典籍无数,蝙跃楼画技超群,温柔乡精于琴艺,英雄冢则以棋艺与机关消息学见长,由此推算京师中的成名人物,唯有泼墨王薛风楚与机关王白石最有可能。可泼墨王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当年为追求骆清幽无所不用其极,被拒后又暗中散布流言蜚语,这与蹁跹楼的行事大不相同;而机关王白石的消息机关学与英雄冢不谋而合,又与明将军私交甚密;再加上水秀昨夜所说“白水相约”的暗号,小弦当时一厢情愿地认定是泉边相会之意,而真实的情况会不会就是指白石之姓呢?

而小弦从容笑风房中找到的碎纸屑,恰好证实了林青的猜想。

然而,昨夜水秀赴的却是死亡之约,出手的纵然不是青霜令使,也必与御泠堂有关,难道白石已被御泠堂收买?不过四大家族中景水花三姓都是血缘相连,自难下决心背叛家族,唯有英雄冢武功须保持童子之身,都是招外姓弟子改姓“物”,这也大大增加了白石投靠御泠堂的可能性。

林青说出了自己的怀疑,与骆清幽与何其狂商议一番,皆觉大有可能。只是白石亦属于逍遥一派,与三人都有些交情,心理上有些难以接受。

小弦插口道:“我在清秋院磨性斋看到那本《当朝棋录》中,还记有愚大师与物由风的对局,若非英雄冢出了叛徒,愚大师数十年前的棋谱也决不会流传到京师。”他越想越是心惊,“怪不得离望崖那场棋战中,青霜令使那么有把握,原来他早就研究过愚大师的棋路,由此看来,机关王白石定然早就投入了御泠堂中…”林青又想到一事:“如果白石真是来自英雄冢,六年前在幽冥谷中遇见老顽童物由心时,如何会不识?”何其狂道:“或许物由心早早被逐出英雄冢,并未见过白石?”

林青心中疑惑难解,忽对小弦道:“你想不想去见识一下流星堂的机关?”何其狂沉声道:“白石不比乱云公子,流星堂亦远比清秋院凶险,此事一定要多加小心!我陪你一起去好了。”京师流星掌虽只是一个制作机巧之物的地方,却因其机关重重,乃是江湖人口中的几大禁地之一。

林青笑道:“小何放心吧,我与白石好歹亦有一丝交情,在未确定他身份前,自然是作为朋友参观流星堂,他又岂会兴师问罪?若是被他发现你在暗中跟随,反而不美。”何其狂思索道:“按你在鸣佩峰中得到的情报,四大家族与御冷堂都是奉祖上遗命,暗中辅佐明将军得天下的,两者相争亦只是为了决定由何方相助明将军。但听容笑风的意思,似乎御泠堂已意在对明将军不利,难道这才是明将军欲扫清御泠堂的原因?”

林青沉吟道:“或许御泠堂早就不甘蛰伏于明将军手下。他们既然在鸣佩峰中落败,却又毁诺再出江湖,明将军身为昊空门弟子,按武氏遗命,便应该与四大家族联手对付御泠堂,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御泠堂才要连明将军一起除去。”骆清幽轻声提醒道:“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容笑风只是被御泠堂利用,根本不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

林青叹道:“御泠堂行事不可以常理度之,一切皆有可能。所以我一定要去一趟流星堂,掌握机关王的真实身份。若是我们不能及时把握到御泠堂的动向,不但即刻赴京的四大家族有可能受其暗算,京师的形势亦会变得不可收拾。”何其狂亦道:“琴瑟王与高德言身死的消息尚未传出,只有御泠堂中人知道,小林也正好可以通过白石的口风试探一下。”

“目前京师形势微妙,各方势力一触即发,蠢蠢欲动,就像是一个火药桶,而水姐姐之死极有可能成为点燃这桶火药引线的火星…”骆清幽沉思道,“唯恐天下不乱的御伶堂只怕就要对四大家族抢先动手,如果白石真是来自英雄冢,又并未投靠御泠堂,他的处境就极其危险!事不宜迟,流星堂之行动越快越好。”

林青杀气乍现,豪情飞扬:“在去泰山绝顶约战明将军之前,我就先拿御泠堂试招吧!”

第十七章 花月青霜

林青尚是第一次去流星堂,一路上拉着小弦的手指点京师风物,浑如游历景色。他的神态虽然轻松,小弦却听骆清幽与何其狂说得郑重,心知流星堂中机关无数,绝非善地,纵然很想见识一下,却不明白林青为何一定要带上自己随行,心里不断祈求,自己一定不要成为林青的“负担”,如此想着,不由脱口问了出来。

林青正容道:“昨夜那青霜令使对水姑娘一招得手后,却偏偏不杀你灭口,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带着你同行,一来可以亲自保护你的安全,让你多增加一分见识,二来也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小弦这才明白,挠挠头道:“这件事我也想不明白,难道就因为我是明将军‘克星’的缘故?”

林青思索道:“如果你真是明将军的克星,御泠堂意在辅佐明将军登基,按理说便不应该放过你。但如果御泠堂现在已不愿受制于明将军,这就完全可以解释了。”他略一沉思,又喃喃道,“不过,这些仅仅是我的猜想,或许御怜堂的真正目的还并没有被我们发现。”

说话间,两人已到达流星堂门外。流星堂坐落于京师北郊荒野,十余间房屋连绵,周围半里内皆无人烟,在热闹繁华的京师中显得极不寻常。这不是因为流星堂威名太甚,也并非百姓们担心机关失灵殃及自身,而是流星堂暗中还负责打造禁卫军火器,所以朝廷才明令附近不许有百姓骚扰。

此刻两人还离内堂老远,便可听到其中传来“叮叮当当”的锻铁之声,嘈杂中,一个声音仍清晰地遥遥传来:“林兄大驾光临,足令流星堂蓬筚生辉。”语音清朗,正是机关王白石的声音。

林青惊讶道:“白兄好敏锐的耳力!”白石哈哈大笑:“不过是借助了机关之力,如何能与暗器王名动天下的听风辨器术相提并论。”不知是否源于心理作用,小弦只觉得比起在清秋院中的白石,眼前的机关王神情中似乎多了一份自信,不复初见的低调谦恭。或许,因为此处正是——京师中最为神秘莫测的流星堂!

白石把林青与小弦请人流星堂中大厅,奉上茶水,略略寒暄几句,便问起林青的来意。林青并不透露,仅说是带小弦来见识一下名动京师的流星堂,白石似乎也并不起疑。

暗器王与机关王虽同处八方名动,又皆属逍遥一派,但六年前笑望山庄一战,使两人暗生嫌隙。此刻,林青对白石不无疑虑,表面上虽然谈笑甚欢,言语中却是隐含锋芒。两人先说到六年前幽冥谷一战,又随口谈起清秋院之会的情形,林青有意数次提及琴瑟王水秀的名字,但看起来白石对水秀之死似乎毫不知情,至少从表面上瞧不出半分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