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听到傅青淮疯了, 整个人就失去了故作的镇定,纤薄的肩膀微微发抖,许是身体的药效没彻底散去,竭尽力气站起来了一会儿, 裙下的步是晃的。

  她险些再次跌倒, 还是傅秋生伸手扶住,紧接着喉咙又迎来一阵剧烈地咳嗽,他摸出搁在桌旁的白色帕子捂住嘴唇,咳声哽在了喉头。

  姜浓看着, 尾音里带着颤意:“傅锦明不值得。”

  过了半响, 傅秋生被她这句话引得掀起疲倦的眼, 有冷风拂过窗, 帕子还捏着,隐隐间竟在指缝间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

  六点过半之前,傅青淮就已经来到了傅家, 他径直朝傅锦明的庭院走去,沿路的人见了都避着,心生出了这傅家要变天了的胆寒感。

  进了院,一群议事的精英律师和秘书都捧着文件立在旁边,仿佛是早就被招来的,而傅锦明就坐在客厅的主位椅子,没穿西装外套,衬衫领带微松解,看到是傅青淮不请自入,薄唇微挑:“三弟平时不是鲜少露面,怎么有空来我这?”

  傅青淮语调很淡:“姜浓在哪。”

  傅锦明嘴角又一次微挑起来,手臂懒懒搭在桌沿垂下,摆出了装聋作哑的架势说:“可能在山顶别墅,又可能在新闻台?你的心尖儿去哪了问我怎么知道。”

  话声落不到半秒,他端详着傅青淮俊美如寒霜的面容,室内点的灯透过玻璃罩子,映在他半边线条清冽的侧颜轮廓上,神情变化不多,眼神里更是仍透着点冷淡。

  傅锦明且看他能装到何时,未了,又意味深长的笑:“三弟来都来了,坐下喝一盏茶再走也不迟。”

  傅青淮颔首:“是不迟。”

  在傅锦明旁候着的浅灰西装秘书见这位主和颜悦色,悬着的心还稍松了些,毕竟得了南矿那边生意起,傅青淮表面上在老宅罚了人,私下却连番出手阻断了傅锦明的财路,还连坐九族,搞垮了与他公司内部的精英高层。

  两兄弟就差一张体面的皮没彻底撕破,秘书听了吩咐下去泡一盏热茶,心知老板是要谈傅家放权的事,没走两步,瞳孔骤然地睁大,先看到傅青淮前半秒还很平静,长指先解了那手腕间的精致袖扣。

  事发也就一瞬的功夫。

  傅青淮的拳头已经猛烈地击向傅锦明面部,是不留一丝余地的暴力,没等任何人有反应,旁边临近的木椅桌子都被撞翻,而傅锦明更无招架他突然发怒的能力,被重力击得脑海中出现一时晕眩,以及裂骨般的剧痛感。

  他就跟个死物似的,喉咙鲜血涌了出来,看得在场的人寒意从心底里窜起。

  无人敢拦,谁也没料到已经位高权重的傅青淮会亲自动手,竟在傅家的老宅就敢要了傅锦明这条命,粘稠的血液自他修长冷白的手关节蜿蜒流淌下,分不清是谁的。

  离最近的秘书想去扶起傅锦明,还没动,就看到傅青淮侧眸扫来,眸色带着近乎无情的残忍。

  顷刻间。

  方才那股暴怒又危险的气势仿佛在傅青淮身上荡然无存,他并没有谁废话,将陷入昏厥的傅锦明直接往外拖,院里一排议事的人都不敢出声,静得吓人。

  只见傅青淮冷淡低眉,左手扣着傅锦明的脖颈,直接将他满血的脸摁进了陶瓷鱼缸里。

  冰凉刺骨的水刺激到了傅锦明,很快就醒来,却动弹不了,被迅猛地灌入五官,锥心的痛感伴着窒息,就在以为下一秒就断气的时候。

  傅青淮将他拽了起来,却没松手,腕骨处的线条带着紧绷冷感,被渐沉的日光反射一层薄薄的白色微光,他却染了血,上面的神秘佛纹像是点上了朱砂般的鲜红。

  而这只手始终狠狠地将傅锦明摁在鱼缸的水面上,淡而清晰的声线冷冷响起:

  “姜浓在哪里。”

  他重新再问了一遍,从音调里,让人听的清楚;

  耐心已经全无,倘若不答,下场可想而知。

  傅锦明充血的眼是肿的,只能从水面模糊的倒影看着傅青淮让人不敢仰视的冷漠身影,神智恍惚间,仿佛与年少时的傅青淮重重叠叠在了一起。

  那个女人走的那年,也是开春,惊蛰天。

  而傅青淮得知生母要被送出老宅,急着去追,却被一群人阻碍了去路。而他提前就花钱买通了人,私下吩咐:“这小子离了药就无法无天,趁机会废了他。”

  原是打着机会下黑手,谁知傅青淮全身薄戾之气很重,谁拦就见血,最后惊动全院的人,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人制服在了台阶上。

  很薄一层衬衫布料让他肩臂的肌肉都透了出来,线条绷紧到极致,而少年的脸异常标致白皙,被几缕沾了血的发丝垂在额间压着,当倏地抬起望向外面远去的车尾,无端端给添了几分棱角的冰冷质感。

  ……

  如今这抹冰冷质感致命地压着他脖子,傅锦明脸贴着水面,伤口的血丝弥漫开,嗬嗬的笑声都闷在剧痛的胸膛里,带着异常嘶哑声调:“姜浓被我藏了起来,三弟,我要死了也会来一个垫背,你敢赌吗?”

  傅青淮神色生冷,手下的傅锦明逐渐地恢复喘息,阴阴的笑。

  随即,又落了一句:

  “这鱼缸里的水能溺我,也能溺她啊。”

  院子静到无声,风吹了进来。

  在场的人都吊着心,眼看着傅青淮将傅锦明扔在了地上,短暂的静默片刻,低淡的眉骨锋芒尽敛,开了口问:“你想要什么。”

  傅锦明抬手阻止了要过来的贴身秘书,额角裂了伤,血还淌着,都往竖起的衣领滴。

  但是他丝毫不在意,扶着中央的水缸慢慢站起身,吐着一丝冷气说:“傅家的权要按照我的要求重新分割。”

  剑拔弩张的局面急转,站在墙角那群议事的人早就备好协议合同,就看傅青淮要江山还是美人了。

  傅锦明知道他会应的,就在递笔来前,却命人递上一把精致的古董匕首。

  “三弟,自幼父亲就教育我们,私人恩怨要两两相抵。”

  他说每个字,起伏的胸膛都剧痛袭来,怀疑是让傅青淮给打断了肋骨,但是无所谓了,如今他也找到了对方软肋,将血沫咽下喉咙,话是断续的:“方才你左手臂伤的我啊……我要你,亲手废了它。”

  兄弟两人的恩怨,他不要旁人来掺和一脚。

  傅青淮沾了鱼缸水的衣袖湿着,隐露出一节冷白且描绘着神秘佛纹的手背,伤过人的缘故,往下的指节略显凌锐,还泛着红。

  他那双眼,盯着傅锦明狠辣的笑容。

  “听闻姜浓写了一手的好书法,就不知道她是苦练了多少年,若是伤了手。”

  有些话点到为止,傅家的男人最懂得诛心。

  傅锦明有姜浓这张保命符,早就恨透了傅青淮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傲模样,眼下不急于分权,极度渴望让他也尝尝受人处处桎梏的滋味。

  “我数三下——”

  傅锦明这个三字都没落地带响,风是静止的。

  傅青淮动作干脆利落,捡起古董匕首直接锋利地插进了左手臂,鲜血浸透了一大片衬衫料子,深扎进骨髓, 但他俊美的面容毫无波动般,连眉骨都没皱一下。

  左臂伤口无法压抑的疼痛,让傅青淮脑海中想到的只有姜浓,那个在他寻找亲生母亲的路上,遇到暴风雪只能被迫停下来,救下的女孩儿。

  她就像是白雪淤泥里的一株脏兮兮白山茶,施以了援手,就颤巍巍的缠绕上了他手臂,在经年中陪伴着他度过无数失眠黑夜,神圣而不可侵犯……

  时间也不过淌了半秒,古董匕首被傅青淮紧崩着冷漠的下颚线拔出那一刻,肃静的院门口处,蓦地响起了一声:

  “三哥不要!”

  -

  看到傅青淮自废手臂的这一幕,姜浓心脏剧烈收缩,赶来晚了半步,体内的药效彻底未褪,直直停滞在原地,下一秒,整个人被激得眼前模糊,除了鲜血外,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像是又梦回了那场暴风雪夜里,光线昏暗的车内,年少的傅青淮就坐在眼前,白色的衬衫都是浓稠血痕,任由她细白的手指牢牢地抓紧衣角,好听的声音耐心地问:“你想去哪里?”

  这一次姜浓没有哭着说想找外婆……她抬起被不清白泥水湿透的小脸,唇微张,带颤的虚弱音色,很努力地想把话说清楚:

  “找、找三哥傅青淮。”

  脸颊有抹浓浓的药香,熏着她被泪水黏住的卷翘睫毛。

  姜浓闻着,似被这抹香勾回散了的魂魄,睁开眼时,人已经躺在了主卧那张床上,环境是熟悉的,老宅布置偏奢华的古色调,没有明亮的水晶灯,光线暗红,盖在肩头的被子蓬松温暖,手能自由动了。

  姜浓陡然清醒过来,刚要起身,却被摁住。

  “三哥在这。”

  傅青淮就坐在床边,修长冷白的两指拿着精致小香炉,这是宅里的老人儿教他的祖传偏方,说用特殊药草点燃熏着,能把人惊散的魂给召回来。

  他不知道效果如何,见姜浓睡不醒,时而闷声哭着,只能试试。

  如今人是醒了,小香炉也被扔在了床头柜,还未说两句话,姜浓哭红肿的眼睛透着掩饰不住的焦急,盯住他,泪水弥漫了上来。

  无法阻止语言,看什么都是红的,指尖就这么紧攥着被子。

  傅青淮对她笑,早已换了一身纯黑的绸缎衬衫,半点伤都不让她看到,薄唇溢出的音色偏低柔:“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是三哥没有好好护住你。”

  他的话,反而让姜浓憋了许久的泪珠顺着眼尾淌了下来,随即滴进干净衣领,颤抖着的手去摸那伤到无法动弹的左手臂,不敢用一丝力:“没有三哥,我早就死在了十年前那场暴风雨里,是、是三哥拿这条手臂换了我的命……”

  姜浓哽咽得说不完话,有些事藏在心底很久,一直想寻个机会正式跟他说。

  傅青淮于她,之间的羁绊很深,是同床共枕,用身体亲密感受过彼此的爱人。

  ——亦是把她留下来的救命恩人。

第61章

  灯影晃动, 姜浓过分清丽的脸蛋是透白的,睫毛很长, 承着泛起的细碎泪意。

  那看人的眼神润过水的, 格外软,让傅青淮想起了幼时豢养过的白色幼猫,出生在傅家这种争权夺位的复杂家族, 是他无法选择的,起初他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只知道年幼起,就有数不清的药要喝,喜爱之物经常会莫名凭空消失。

  死物就被打碎,活物就让人给埋了……包括那只白色幼猫, 才两个月大,无故被冻死在寒天的雪地里,他发现后,便捧着,去找父亲要个公道。

  傅青淮知道这事跟二哥脱不了干系, 却不曾想,父亲并没有怜他半分。

  倒是好整以暇地坐在高脚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薄的眼皮憋红,沉声训道:“你才是害死它之人,明知锦明最容不得你心头之物, 却不懂克制,叫人看透了去。”

  自那时起。

  傅青淮就似懂非懂悟出了些道理, 身处的家族不容许他太过沉迷一物,包括后来母亲被送出老宅,都是对他的惩罚,他也学会了克制心中欲念。

  也知道世间的情与爱沉迷的太深就成了牢笼, 困住自己,还容易彻底失去。

  而姜浓的爱是浓烈且干净纯粹的,像极了冰融的春水,朝他心间流来,是避不得。

  傅青淮如今也不想避之不谈了,他手掌覆上姜浓触感微凉的脸蛋,沿着柔美轮廓摸索到了脖后,就连抱进怀,都是温柔的缚住着,嗓音微哑:“三哥跟你承认,一开始在藏月那场拍卖会上,是因为对你的声音起了兴趣,才会处心积虑接近你,最后得到你。”

  姜浓微微颤抖的肩膀僵了一瞬,想去看他,却感到耳朵有热意。

  是傅青淮薄唇时重的亲着,伴着气息声说:“得到你后,三哥总想补偿你点什么,就拿那些俗气的身外之物给你,哪怕你要肯说一句要星星月亮,三哥都愿意想个法子给你弄来。”

  姜浓指尖停在他包扎好的伤处,声音哽咽:“我不在乎了。”

  经过这一遭,她有眼睛,能看得到傅青淮心中是有她的,这点就够了。

  怎料傅青淮俊美的脸朝向她的泪眼,近在咫尺的距离,两人情绪皆是激烈着,他近乎偏执地一点点亲吻她泪水,嗓音却是越发低柔:

  “浓浓,十年前的那场暴风雨里,三哥用一条手臂换你留下来,是阴差阳错,也是命里冥冥之中就注定的宿命,如今三哥更是心甘情愿用这条手臂,换你生生世世都留在身边——”

  他信仰佛,却在那刻起就堕落了整整二十年余。

  如今姜浓的存在,让傅青淮甘愿折服于命运的安排,他不再有任何抵抗,愿意受到惩罚,愿意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

  他贴着姜浓哭得柔软发红的唇,将心中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倾诉了出来:“三哥爱上你了。”

  姜浓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有点儿哭懵了。

  她听到傅青淮说爱的时候,甚至都以为是在做梦,不敢用力呼吸,怕惊一下就梦醒了,蜷起的指尖还压着他衬衫,料子是滑的:“三哥。”

  傅青淮替她擦拭淌着满脸都是的泪水,指腹下是属于他的热度:“三哥这话不经常说,浓浓听了要记住了。”

  姜浓点着脑袋,确实是哭懵了。

  傅青淮又问她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初醒来就情绪激动,是有点晕,便柔若无骨地往他胸膛前依偎,又避着那手臂伤口,眼尾依旧红着:“会痊愈吗?”

  原本傅青淮就有旧疾在左臂,每逢下秋雨就隐隐作痛的后遗症还没好。

  这会伤上加伤,姜浓是真怕了,紧张地询问着。

  “医生说看养的如何。”傅青淮说完,见她眼红红的,倒是还有闲情谈笑:“放心,残不了,可能以后就要换浓浓抱三哥了。”

  姜浓真的抬起纤细的手用力抱他,将脸颊贴到了修长脖侧处,带着泪后的烫意。

  室内很安静,窗外的夜色浓到看不清物。

  傅青淮被她抱了会,低淡好听的声音才重新响起:“三哥给你变个魔术。”

  姜浓茫然抬起头,恰好与他含笑的视线对上,被哄着,伸出纤细白皙的手去他的裤袋里找东西,西装裤的面料很薄,紧贴着男人过高的大腿体温,仿佛会烫人。

  她指尖摸索了一会儿,忽然停下。

  有个硬物,还带着温度,无法忽视。

  傅青淮黑如鸦羽的眼睫下视线紧盯着她侧颜,压着声:“猜到是什么了吗?”

  姜浓顿了几秒,才将指尖的这枚钻戒拿了出来。

  在偏暗的灯下闪烁着细碎光芒,又格外精美,适合她戴。

  傅青淮明显是拿这个来哄她的,续上了前半秒的话:“前几日三哥看你闷闷不乐,原是让秘书专门订制好了,想在今晚回家时送给你的。”

  怎料中途意外发生,这枚戒指也一直藏在了裤袋里。

  姜浓盯着看了会,也知道傅青淮为何送自己这个。

  傅家主母戒太贵重,也就重要场合偶尔能拿出来佩戴,平时去新闻台工作,就不方便了,她纤纤十指空空的,没个戒指也不太像话。

  她略微调整了下呼吸,唇对着傅青淮扬起笑:“我喜欢,这枚红色的钻戒。”

  傅青淮俊美精致的面容难得出现怔了下的神色,继而问她:“红色的?”

  姜浓散着乌锦的长发坐在被子里,卷翘的眼睫微微垂落,反复地看了足足一分钟,触目所及,确实皆是红的。

  ……

  十分钟后。

  老宅的家庭医生连夜被喊了过来,只因姜浓把粉色钻戒看成了红色钻戒,傅青淮后面又拿了许些的书纸给她辨认:

  稍微浅一点的颜色,在她眼里就是红的。

  深一点的,也是红,只是偏暗些的红。

  经过医生小心翼翼地检查,才得知这是先前被傅青淮肩膀的鲜血给激的,不过没大碍,过几日应该就能恢复正常视线了。

  对于姜浓而言,依旧是能看物的。

  用门外天生乐观派的粱澈来说,就是看的喜庆了一点,跟大过年似的,什么都是红。

  傅青淮不放心,又叫来老中医来看,隔着扇虚掩的门。

  姜浓裹着被子就坐在长形宽大的沙发上,乖乖地配合着,一边听到外面,粱澈在汇报事情,说是傅锦明瘫痪了,已经叫了人看过,是治不好的。

  他身体虽然无病无灾,却眼看着就要到手的权……让一母同胞的傅秋生硬生生给搅黄了,一激动,没了桎梏傅青淮的筹码,整个人气到脑充血,倒在了地上。

  等再次醒来,左边身躯就怎么都动弹不了,用刀子割都没了痛觉。

  后来傅秋生瞧着情况不对,请来医生看,才知道是脑梗引起的偏瘫,无药可医了。

  发生的这些事都被严禁封锁了,传不出傅家老宅外去,也都瞒着老太太。

  粱澈说到最后,悄悄地看了眼室内,又说:“大爷怕傅锦明想不开寻死路,拖着病体守着呢,派人过来问,傅总能不能念在太太最后安然无恙被放出来的份上,别赶尽杀绝……他会带着傅锦明搬离傅家,日后除非老祖宗去了回来吊唁外,不会踏入这里半步。”

  傅家这栋老宅,意味着的是家族传承,是后代子孙成长的地方。

  傅秋生对这里,是有深厚感情的。

  但是他活到这把年纪也懂得取舍,更是知道傅青淮不会再让企图伤害姜浓的人,继续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搬走是最好的选择,也能让傅锦明彻底脱离傅家的欲望。

  走廊上的灯光偏黄,照着傅青淮俊美的脸庞上却格外清冷异常,他未出声,倒是门边,姜浓已经看完老中医缓缓走了出来。

  启唇说:“让大哥带着他走吧。”

  她能安全出来,确实是最后关头傅秋生动摇了立场,将自己咳出血,用命去威胁守在外面的人放行的。

  倘若没有这样做,傅锦明被欲望彻底熏了心,依旧能继续以她威胁傅青淮,要废手臂,要权……

  粱澈看了眼傅青淮的神色,才对姜浓恭恭敬敬鞠了个躬,退了出去。

  他去通知傅秋生连夜带着人搬走,老中医也没查出问题,便收拾好东西也走了,院里没了闲杂人等,里外都变得很安静。

  姜浓讨好似的,主动牵着傅青淮未受伤的右手回到主卧。

  她语气轻声细语的说起被迷晕的事,也没回避林不语的存在,重新坐回床沿边时,睡裙的白嫩脚尖稍微缩了一下,说:“林不语对你,倒是有几分真情。”

  傅青淮带伤不方便解衣服,只能穿着躺她旁边,还未熄灯,闻言挑眉:“浓浓吃醋了?”

  林不语已经被送回了林家,她虽然已经是名义上的傅二太太,不过这些兄弟间的恩怨,傅青淮并没有牵扯到她身上来,是当外人对待的。

  姜浓摇摇头,主动将自己依偎过去,嗅着男人肩膀带着药味的气息,小声说着心底的想法:“如果不是林不语来喊大哥出去主持局面,我可能一直被关着,都不知道你来了……三哥,让这些人都走吧,远离我们的生活。”

  她孤苦伶仃了半生,只想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不想去怨谁,恨谁。

  傅青淮指腹的温暖落在她眉尖,慢慢去抚平,才低低应了一句:“今夜你做主。”

  姜浓能感受到傅青淮袒露出的爱意,脸是红的,好在终于熄了灯,看什么都乌漆嘛黑的,她心满意足,自然也不忘记哄他心情:“我看这钻戒,好像有一点粉了。”

  傅青淮低眸凝视着她手指纤细,白里透着润,被钻戒的光衬得极美:“哦,不是绿色?”

  姜浓听出他故意戏弄自己,默默地把手放下。

  傅青淮低笑,扯过被子裹住她:“睡吧,明天就粉了。”

第62章

  隔天早上, 室内的华丽古董摆钟指向五点半,就有暗黄的光落在了姜浓睫毛上。她稍睁开看,许是怕刺眼, 灯是亮在屏风那边的, 傅青淮则是坐在床沿上药, 黑绸缎的衬衫解开, 随意脱下来扔在床尾时,先露出一截瘦劲的腰,线条分明性感的腹肌轮廓也清晰的印入视线。

  姜浓没出声, 趴在柔软的枕上看着他上药步骤, 左臂的那道疤如今又留了一道, 更深,当傅青淮神色沉静,用药膏贴在正绷得极紧的肩背肌肉上后。

  她才悄然贴近,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环抱住他腰身,力气极柔。

  傅青淮淡色的眼瞳往下看,恰好她也抬起了卷翘纤长的眼尾, 弧度弯起得很柔美。

  对视了短短一瞬, 她手指是没停的, 沿着肌肉线条往上移, 不过很快又停了, 让皮肤透来的一丝灼人滚烫的热意缠绵住了指尖。

  傅青淮让她就这么摸了会,都看到了, 也不急于穿衣:“把手给我。”

  姜浓视线在他裤腰上, 起先是没懂的, 真把手伸过去了,等触及到绸缎的布料, 往里,温度就更明显些,她脸颊顷刻就浮上了一层薄薄的薄樱色,又顾着他伤,没敢去挣扎。

  整个过程,都是傅青淮喉咙低哑着声线,在引导她说话:

  “眼睛还是红么?”

  “嗯,好像比昨晚好些了。”

  “早上想吃什么,三哥让人给你备。”

  这时候提起吃的,姜浓喜甜,脑海中的专注力被分散了些,尽量不去管手心,指尖却又是一颤:“想吃八珍糕,用茯苓跟莲子肉做的,放点果酱会更甜。”

  傅青淮说好,等会就让粱澈去买最正宗的。

  为何要等会,姜浓后知后觉的想,他还没好,倒是渐渐的,连她雪白的背部都多了一层的热意。

  玻璃窗外的天光亮起,庭院里也有人走动了。

  室内很静,淡黄的灯显得薄弱许些,傅青淮拿沾了水的手帕给她擦手,很仔细地那种,沿着根根白嫩的指尖一路划过到了手心,这儿的肌肤透红,是被温度烫出来的。

  姜浓将半张脸都埋在枕头上,过会儿露出眉眼:“三哥。”

  傅青淮将带着湿气的手帕扔在床头柜,黑如鸦羽的睫毛下,视线潮湿又性感的落了过来。

  姜浓纤白的手腕还打在他肌肉结实的腿上,轻声说:“你有想、去找她吗?”

  这个她,指的极为隐晦,没有点名道姓。

  姜浓是从傅秋生口中得知一些内情的,也知道傅青淮的生母还在人世,以傅家权势,想去茫茫人海里找个人,倒不是很难。

  何况如今再也没有人能轻易,压制他了。

  傅青淮俊美的脸庞微侧,被透着靡丽的昏黄光晕衬得轮廓模糊,静半响,话说的浅:“那女人拿了傅家的钱财,足够在国外荣华富贵一生,她履行合约那刻起,就断了跟三哥的母子缘。”

  傅青淮话里,是已经得知了亲生母亲生活在何处,他没去见,是已经放下了年少的执念。

  姜浓见他不避讳谈这个,有些好奇:“那她是什么样的人?”

  “很温柔。”傅青淮记忆中的母亲很年轻,不喜穿旗袍,却被迫于旧式的传统规矩,待在老宅时经常一身白黄色的茉莉刺绣旗袍,改良过的款式,爱拿珍珠镶边,也爱往脖子戴三层珍珠项链。

  那时他尚且年幼,见母亲喜欢珍珠,就经常变着法子送给她。

  姜浓听了想,清柔的音色轻轻说:“原来三哥送过我珍珠耳坠,是从这里学来哄人的。”

  傅青淮低头盯着她,眸色被照得明净,像覆了极浅一层淡笑:“那时没想哄你,只是觉得你像极了藏在高阁中的珍宝,让三哥见了,情难自控的想把你如珍似宝捧在手掌心。”

  他想送姜浓礼物,就联想到了白玉珍珠耳坠,莫名觉得很配她的脸。

  姜浓耳根子瞬间发红,也盯住傅青淮看,心想他这人,只要愿意的话,是真能凭几句情话就让女人毫无抵抗去痴迷到他身上的。

  俯身靠近些,左臂的药膏味道融在空气里。

  傅青淮亲着她耳朵和后脖了一会儿,才拿起搭在床沿的衬衫重新穿上,从下方将纽扣一颗颗系紧,布料的皱痕也被抚平,随即起了身,跟继续趴在软软大枕头上的姜浓低语道:“还早,再睡一会,三哥去给你买八珍糕吃。”

  说好是让粱澈去的,却临时改变了主意。

  外面春寒,傅青淮披着件羊绒料子的黑色大衣就出了门,随行的也就几位秘书,其中粱澈自告奋勇的领着路,他曾经为买正宗的雪梨糖,连夜冒雨跑遍北城三条街。

  所以,对这些老字号店铺熟的很,路线都记烂在了心里。

  清晨的寒雾未散,北城区的一家糕点斋店刚开门,就来了个贵客。

  老板娘是个高挑中年女人,通过玻璃门先看到街道旁停了一辆豪华的黑色车子,以为是路过,谁知就有人下来了,秘书替后坐开了车门。

  远远地,她就看到有个身形料峭挺拔的男人走下来,步子很慢,晨雾淡淡笼着面容有些朦胧不清,直到走近些,才发现是那种罕见的俊美,叫人看了就想多看两眼。

  而他也没避着人视线,如玉修长的手指毫不在意一拂肩上被门上方滴落的水,走到玻璃窗口前问:“用茯苓跟莲子肉做的有八珍糕?”

  老板娘半天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点头:“有的。”

  “来一份。”淡而清冽的音色落地,继而扫到摆放在铺子里别的新鲜老式糕点,又慢条斯理的照着上面的名字,让老板娘照着每一样都拿份。

  他要的都是口味绵软甜嫩,老板娘也是女人,很容易就猜出多半是给女孩子买的。

  于是快速地装好,又热情推荐道:“要桂花糕吗?我家的是拿糯米粉和山里采来的纯天然蜂蜜做的,吃起来不腻口。”

  原以为会要一份,怎料他目光却淡淡扫过,要了旁边玫瑰花饼。

  买了不少,店铺里的糕点几乎都快被承包了,老板娘开张做生意以来,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大人物亲自来买,心想这种事也就电影能看到,结账前,便主动打包了份四四方方的桂花糕,算是免费送的。

  怎料他还是不接,俊美精致的面容轻抬,薄唇扯动的语调沉静:“我妻子对桂花过敏。”

  老板娘这才顿悟,心底也不由地羡慕几分,就连人走了,还处在门口探头观望着,直到后厨的员工过来,好奇地问:“姐,外面有什么?”

  老板娘指了指手表时间,七点整,一分一秒都不多:

  “有个长得比明星还好看的男人来买八珍糕,是给他老婆买的,这一大早的,我敢赌,他三天后还来!”

  员工听了更好奇:“为什么是三天后?”

  傅青淮买回来的一大堆各种口味的糕点,姜浓压根吃不完,她挑了选口味偏甜的吃,剩下的就拿冰箱保鲜放着,不过要是三天还吃不完,口感就不好了。

  她尽量吃多些,当饭后餐点来吃。

  傅青淮倒是在旁边说:“吃不完就放着坏,三哥再去给你买。”

  姜浓甜食吃入口,心却更要甜上几分。

  近日春寒的天气转暖,两人都没有踏出老宅了,她秋水的双眼看什么都带着淡红,虽褪去些,却没有彻底痊愈,而又陪着傅青淮在家里养伤,医院那边更是不方便去了。

  好在季如琢的下次手术时间已经定在半个月后,时间都来得及。

  周末的下午。

  姜浓午睡醒来,从深蓝色丝绒的被子里坐起身,长发是散的,睁开脆如蝶翼的眼睫,第一眼就看到摆放在桌上的新鲜八珍糕,被用精致的纸包着,还印有老字店号。

  看了便知是傅青淮又出门去买了,姜浓盯着会,雪白的脚顺着床沿往下滑,找到鞋子起来。

  天气暖和缘故,她没穿外衣,就换了一身墨绿绸缎长裙出去,恰好粱澈端着个木盘子路过,上面都是些瓶瓶罐罐的酒水,以及雪茄之类的。

  姜浓喊住他,低眉问:“谁要的?”

  且不说傅青淮养伤期间,他应过她戒这些的,要真沾了……

  粱澈见她误会,赶忙地解释:“是楚绥和商乐行这些人,得知傅总手臂伤了就跑来看看,结果嫌茶淡,非得要喝一杯,傅总半滴都没碰。”

  姜浓脸色这才好转些,又问:“傅青淮呢?”

  “花园里种山茶花,一群人都在那。”

  梁澈打量着她,低声说。

  姜浓近日养成了午睡的习惯,傅青淮出门先是买了八珍糕回来,又弄不醒她,闲来无事就起了种植花的心思,刚好京圈那些人也在,就都处在了后花园里。

  过去时,从远处就看到了燕杭在卖力的埋土,额角出了汗,有几绺发滑在眼前头,在日光下白皙的侧颜看上去轮廓鲜明不少。

  见她来,许久没现身的燕杭很自然打招呼:“仙子妹妹。”

  姜浓微笑,算是礼尚往来浅问:“最近在忙什么?”

  燕杭跟她熟,毕竟做了一段时间的御用司机,把铲子随意扔在旁边,有力的骨节端起旁边的水喝,过会儿才说话:“我把项目作废了,刚从家里被放出来。”

  燕董事长怕傅青淮退货,就先把这个逆子召回来狠狠训了一顿。

  不仅指着他鼻子骂是小白脸,还冻结了信用卡,等风头避过了,又无情地踹他出了家门。

  燕杭对经商压根不感兴趣,这次也实话跟傅青淮摊牌了。

  反正冻结信用卡也没关系,那群狐朋狗友都排着队给他送钱,燕杭不在乎,就是不想学,如今美滋滋的像伺候祖宗似的供着傅青淮,就等着三年期限一过……

  姜浓只能说,人各有志,当个纨绔子弟也没什么不好的。

  燕杭有被安慰到,叹了口气说:“还是仙子妹妹懂我。”

  姜浓随即继续朝前,走到了傅青淮那边去,见他左手不方便,给花浇完水就坐在了椅子上,一旁楚绥点着雪茄,颇有奸臣那味:“三哥,抽根?”

  傅青淮眼角余光扫见姜浓的身影,薄唇笑了:“你问你嫂子,让不让。”

  楚绥可不敢问,很有自觉的收了回去。

  旁边的商乐行看了直摇头,连瑞凤眼都眯成了笑:“没想到三哥也有妻管严的一天,大开眼界了。”

  姜浓是护着傅青淮名声的,唇弯起柔美的笑:“平时我也不管的,只是他最近伤的重,医生嘱咐说了要戒这些……”

  楚绥往椅背一靠,吊儿郎当的接过这话:“嫂子别担心,等三哥手臂好了,让他捏玻璃杯给你看。”

  他这当众调侃,旁人听了都在笑。

  毕竟傅青淮手臂是怎么伤的,在场知道了内情,都逮着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就不饶人了。

  比起姜浓一时脸红,傅青淮就显得格外气定神闲,明目张胆的偏爱她些:“你嫂子脸皮薄,要是说恼了,怕是不好哄。”

  楚绥微狭起狐狸眼,笑的更嚣张了。

  姜浓后悔来这里见客了,压根招架不住这些人的故意调侃,那清水的眼睛瞪了一下身旁还在拨弄着山茶花墨绿枝叶的傅青淮后,好在粱澈出现打破了这个气氛:

  “太太,梅时雨来了。”

  ……

  梅时雨是她不便出门,给请到傅家老宅来议事的。

  姜浓借此机会完美脱身,五六分钟后,回到待客的偏厅,便看到一身昂贵刺绣西装的梅时雨坐在椅子上,没会儿,又换了张。

  看他古怪的行为,姜浓步入时,先好奇问:“是椅子扎人吗?”

  梅时雨今日穿着格外隆重,堪比在新闻台第一场直播时,四下无人,他实话跟姜浓说:“帮我选个视野好一点的绝佳位置,说不定路过的大佬能看到我。”

  “——”

  那群京圈大佬正在后花园呢,就算坐门外也看不到。

  不等姜浓说话,梅时雨先是给了她近期新闻台选题的拍摄素材,虽然他在姜浓被罚下后,暂时担任了总制片人的职位,但是每一期都得先过了她这边的眼才行。

  “台里调查快结束了,就是郭诗没完没了一样给台长办公室寄投诉信,还非得咬死你跟大佬有色权交易,连倾听这档节目都不干净。”

  梅时雨私下去警告过了,没用,逼狠了人家就在网上写道歉信。

  话顿片刻,扫了一眼姜浓白净的侧脸微低,翻看素材的冷静模样,难得收起毒舌,懒懒散散的问她:“我接到你电话来这里议事,差点以为听错了——你就这么住进这里了?”

  姜浓重新抬眼看他,语气清淡:“有什么问题吗?”

  梅时雨指了指这里:“这是傅宅,听说风水极养人,祖上的时候专门请德高望重的大师算过风水的,哥跟你透个底啊,不少人只要来这里寄人篱下几年,出去都能借一借傅家的运势。”

  姜浓在梅时雨眼里,像极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模样,表情茫然几许:“还好吧。”

  梅时雨:“——”

  姜浓又笑,轻声补充了一句:“我给你看样东西。”

  梅时雨坐在椅子未动,明显是觉得姜浓身为这位大佬养着的小情人,能住进这里,日后在京圈的地位算是彻底稳固了,但凡她出去说一声,住进了傅家老宅几年,有多少人都得尊她几分。

  通俗易懂说,就是越位高权重的人,越会好奇姜浓身上是哪点勾到了傅家主,能被请进门。

  梅时雨等了片刻,还以为姜浓是要哪什么古董珠宝给他鉴赏下。

  等她原路返回,纤白的手里捧着雕着山茶花纹路的精致木盒,停在旁边,继而缓缓递过去,浅笑着说:“你看——”

  梅时雨疑惑的视线一扫,硬生生地落在半空中。

  姜浓捧着的盒子里放着稠艳的结婚证,在梅时雨定住的几秒里,打开给他瞧个仔细,证上的名字和日期都清晰无比。

  过半响,梅时雨终于从震惊中找回了自己散装粤腔的声音:“你和傅家主……早就领证结婚了?”

  姜浓点点头:“对啊。”

  梅时雨声音就更挤出来似的,差点儿没在椅子上坐稳:“哮喘那次?”

  姜浓默认,毕竟结婚证上有日期,都写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