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时雨猛地站起来,又坐了回去,去端起旁边的茶喝,脑子混乱得很,毕竟前一秒他还以为姜浓是小情人身份,谁知搞半天,是外界,是他们这些人自作多情了。

  人家是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傅家主母,这身份,搁在哪里都是被人跪拜的份。

  姜浓看着梅时雨整洁衣领内的脖子被激红,略有一丝关切问:“你怎么了?”

  梅时雨也算见过大世面的,冷静了几呼吸:“姜浓。”

  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还叫她名字。

  姜浓微茫然眨眨眼:“啊?”

  梅时雨继续深呼吸说:“你婚礼的主持人必须是我——”

  姜浓捧着结婚证,轻易就答应了:“可以啊。”

  梅时雨来前和离开的心境完全不同,莫名的,看这老宅都有种家的温暖,不过他没久留,喝了一盏茶,便被冬至打个电话给催着回了新闻台。

  送走了客,姜浓将结婚证重新放回室内的梳妆台上。

  没过会,傅青淮那边也散了场,他漫不经心的回来,进门看到她坐在桌边,跟小孩子似的,吃着糕点,咬了一口,还知道要抿口清茶解腻。

  傅青淮停下步,赏心悦目地看了一会,身影缓慢靠近。

  “这个红枣味很浓。”姜浓嗅到熟悉的梵香味,待他俊美的脸贴来,指尖先捏着软软的糕点,往他薄唇送,柔声说:“是不是很甜?”

  傅青淮配合吃下,借着她雪白的手去端茶喝。

  显然他是不喜甜的,唯爱她嘴里的,润了唇舌,就来吻。

  姜浓习惯抬起手,去摸他养了几日的伤,在窗外逐渐沉下的光影折射下,无名指上的粉色钻戒闪耀着光,格外精致好看。

  她卷翘眼睫眨眨,好似真的看到粉色了。

  傅青淮温柔握着她手,薄唇去亲那微凉粉钻:“浓浓不离身戴着,看来更喜欢这个?”

  主母戒指就戴过一次,姜浓也没有不喜欢,被他从指尖吻到手心,略有些湿烫的热意贴着肌肤,脸人都跟着发烫,她被分散了神,一边注意外头没人,清灵音色慢慢说:“都戴着呢。”

  傅青淮额头压着她的额头,嗓音逐渐微哑动听:“嗯?”

  姜浓被眼前美色蛊惑着,主动将裹着胸前的衣领解开几颗扣子,顺着往下,那枚祖传戒指恰好坠于锁骨下方一寸,是紧贴的,碧绿欲滴的衬着她这身白嫩皮肉。

  傅青淮眸色深浓看了整整十分钟,想去吻,未受伤的手臂轻而易举就环绕住了她腰肢,将人压近,将俊美精致的脸俯低的时候,姜浓的心就更热了,咬了唇:“三哥轻点。”

  傅青淮没应,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抱了起来,桌上的糕点无人去吃,他不急不缓地往奢靡的墨色沙发处,也就顷刻间,姜浓敏感得珍珠似的脚趾都蜷缩了下。

  她也不知道那枚祖传的戒指往哪儿贴了,或者是,把衣下能贴的地方都滚了一遍。

  傅青淮在她被香汗淌了一身的时候,把人抱住,覆在耳朵旁低语:“不给劲。”

  姜浓睁开眼,水色朦胧地凝视着他镀了层柔和光影的精致五官,想说手臂还伤着呢,都胡闹成这样了,还要怎么才给劲?

  淡红的唇微张,傅青淮就又吻了下来,这回狠狠地吸吮着,低低哑笑:“三哥细品,觉得你这美人音……拿来叫.床更合适。”

第63章

  姜浓感觉雪白脖颈处的红线被他咬松垮了, 祖传戒倏忽滑落,她魂是散的,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 靡靡软软的清音缭绕在空气中。

  “掉哪了?”傅青淮慢慢地停了下来, 顺势沿着腰肢弧度, 长指往下。

  姜浓脆如蝶翼的睫毛紧张颤着, 手心贴着他胸膛,音是破碎的:“别!”

  此刻外面暗了下来,落地玻璃窗外有人点了灯, 黑丝绒窗帘透进靡艳昏黄的光芒, 勾描着傅青淮肩臂隐约透露出衬衫衣料的肌肉线条, 莫名的带着灼目的禁欲冷感。

  可他做的事,压根跟禁欲两个字不沾边。

  姜浓想要起来,乌锦的长发跟泼墨似的,落了满身。

  中途被傅青淮轻易压了回去,随着衣料的摩擦声,一点一点下移:

  “嘘,三哥帮你找。”

  找戒指?

  姜浓紧张地攥着手指, 裙摆层层被堆到了纤细膝盖, 她想咬着唇不出声儿, 喉咙却像是火烧过, 清柔婉转的美人音完全变了调。

  “三哥。”

  夜色格外幽静,满室湿漉漉的香气。

  隐约能听见她含着哭腔, 会醉人般的拖长模糊尾音:

  “呜,不是这里~~”

  “是哪里?”

  “三哥!”

  “再叫一声。”

  “戒指~”

  “找到了——”

  傅青淮俊美的脸慢慢地从她光滑的脖颈处移了上来, 连带灼热的气息一路掠过,落在唇间, 低笑着,如玉的精致指骨终于勾到了那枚戒,拿起给她瞧个清楚,在墨黑的环境下就像浸饱过了水,色泽更欲滴莹润。

  姜浓嗓子干涩,没眼看那祖传戒,更没眼看躺着的这张沙发了。

  她脸颊还被几缕细发粘着,眼尾是浸着胭脂红的,慌乱地推开了傅青淮,就往浴室方向跑,膝盖又软,方才挣扎过,裙都是散的,一站起来又坠地的掉了下去。

  傅青淮姿势还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指骨漫不经心地玩着戒指,盯住她问:“要三哥代劳么?”

  姜浓狠狠地瞪了他下,继而抱着裙子,光着雪白的小脚就走。

  ……

  花了四十分钟洗了个澡,姜浓等重新折回主卧室时,灯明亮着,沙发已经被收拾过,丝毫瞧不出上面还残留过犹如剔透的水痕。

  她站定了几秒,裹着白色软缎的睡袍朝大床那边走,柔声对翻着佛经打发时间的男人说:“让我看看你手臂。”

  傅青淮胡作非为时,用的都是左手臂,也不知养了几日的伤口崩裂了没。

  姜浓是牵挂着的,主动去解他的衬衫,白皙微凉的手指才碰到,又遭到他出言调侃:“你怎么回事,刚洗了澡又来了?”

  蓦地顿了下,她也不吃这套,随着衬衫松开,胸膛露出干净性感的肌肉线条,以眼去观看,好在没浸出血丝,不然就真是白养了。

  反观傅青淮丝毫不在意,盯着她洗过格外白净的侧脸轮廓,嗓音颇浓的低下:“三哥这手臂,日后也没多大用处了,但是取悦一下傅太太,还是能做到的。”

  非得把人逗得脸红心跳才罢休,姜浓先前看着他危险神秘又低调,就如同高居于雪山神域里的存在,是凡人只能仰望的。

  谁知道成了枕边人后,傅青淮清傲性子的私下另一面就显露了出来,且恶趣味十足。

  她心知说不过,索性就把嘴巴闭上,默默地将衬衫纽扣系了回去。

  随即,在傅青淮还要说话时,预卜先知地,先扯过一旁枕头去摁住他那张脸,以免自己被美色所迷惑……

  *

  在傅家养了段时间,姜浓被激红的视线也痊愈,看什么都正常了。

  她没有足不出户,隔天就拿了傅青淮收到的古董拍卖邀请帖,替他出席,其实也就走个过场,是傅青淮怕老宅闷了她,特意放出去透透气的。

  若是看中了什么收藏品,直接买回家就好。

  拍卖会不对外开放,能来的都是贵圈有名有姓的,姜浓再次见到苏荷,就是在贵宾席,两人的座位恰好被安排得很近,中间又无人落座……

  姜浓一抬眼,就看到穿着鎏金晚礼服的苏荷,她爱极了这个颜色,头顶的水晶吊灯又在纤瘦的肩膀处投射出璀璨夺目之色,整个人仿佛都会发光一样。

  而旁边,有个戴眼镜的西装男士不停地献殷勤,苏荷表情冷漠,随即也注意到了姜浓这边,视线却稍作停留,就移开了。

  之后拍卖会开始。

  姜浓是由面色冷峻的阎宁陪同来的,要是换性格乐观的粱澈还能闲聊两句,所以整场下来,她一袭极踝长的霜色裙子安静坐在座位上,话也少,几乎什么都没拍。

  直到最后拍下一幅大师绝世名画,才引起了在场不少大人物的侧目关注。

  有人私下低语:“这位是?”

  “是谁不知,但是她坐的位置是傅家那位的,旁边秘书,瞧着更眼熟。”

  比起被戏称是太监总管的粱澈,最喜跟在傅青淮左右不离身,阎宁多半时候,都是在外办事的,也就因此,上流贵圈的一些大佬都对他有印象。

  能让使唤动他的,但凡懂得揣测人心的,都知道姜浓的身份不容小视。

  于是在场给她投去的目光几乎都是善意的,甚至有结交的意思,等拍卖会结束时,有一些还主动送了私人名片过来。

  姜浓接人待物都很柔和,谁也不得罪,照单收下。

  等戴着粉钻的手指在签署书写下名字,回过神,却早已经寻不到苏荷的身影了,不知何时走的,除了红色座椅上还有她的号码牌外,什么都没留下。

  ……

  走出拍卖会的九号公馆,车子还未开过来。

  姜浓站在台阶上避风,白皙的指节轻揪裹着肩膀的蕾丝披肩,心里默默地想着苏荷来沥城的事,直到包里的手机铃声蓦地一声响,她思绪被打散,垂眸拿了起来看。

  是医院的来电。

  姜浓如今凡事都不怕了,却最怕来自医院那边的任何消息。

  她划开冰凉屏幕,被光照得垂落的睫尖泛着碎光,随即贴在耳旁,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

  医院那边说,季如琢失踪了。

  半个小时后。

  姜浓先是让阎宁,快速送她去藏月会所找人,结果扑了个空。

  后来又去了季如琢所居住的公寓,摁了好半天的门铃都没有人开,从深灰色的冰冷门锁积灰上看,阎宁在旁提醒她:“太太,他没回来。”

  姜浓踩着华丽大理石的高跟鞋尖是僵冷的,握着手机,先给医院打电话,又不停地拨打季如琢的号码,她脑海没由地想到了路央,心底就跟被什么拖着往下一直坠落,颤声问阎宁,沥城都有几处最高的楼?

  直到林樾舟及时打来了电话,告诉她:“如琢有消息了,人安全。”

  姜浓差点没被吓散了魂,冷静下来问了地址,又赶了过去。

  季如琢从医院出来,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闹跳楼自杀,也什么地方都没去。

  而是去了殡仪馆——

  他这副身体做过手术,不像先前能把病态完美的伪装起来了,大衣扣在身上,如青竹亦如玉,却消瘦苍白得实在厉害,就连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一眼瞧见了,都知道是来干嘛的。

  季如琢来挑选骨灰盒,等姜浓姗姗来迟来时,已经漫不经心地挑选好了几款,比较顺眼的是金丝楠木的。

  踏入室内,姜浓看到他斜靠在玻璃柜前的那副样子,硬生生将眼底泪意逼了回去。

  她深呼吸着,尽量若无其事般走过去,启唇主动说:“现在还不到买骨灰盒的时候。”

  季如琢循声转头过来,薄唇的嗓音清润含蓄,显然是为了让她心里舒服一些:“货比三家,趁着还能自由走动,我先亲眼看看。”

  “这里质量不好的。”姜浓想劝他走,轻声说:“我们用古董的。”

  季如琢笑看她,说:“你这话幸亏没被殡仪馆的负责人听了去。”

  姜浓微微抿了下唇:“走吧。”

  这里太冷了,哪怕已经到了开春转暖的时候,她往这里一站,连指尖都是凉的。

  好在季如琢没久留的打算,临走时,削薄的长指点了点玻璃柜里那几样选中的骨灰木盒,颇有闲情跟工作人员说,给他先留着。

  姜浓听了无奈,回头轻声跟阎宁吩咐:“把这几款都买了,拿去烧了。”

  这话没让季如琢听见,他已经坐在了车内,许是知道要再敢任性,就真彻底惹到姜浓底线了,一路上都很安分,侧脸凝视着路边的繁华街景许久,见车快开到私人医院了,才主动打破安静到诡异的气氛。

  “浓浓。”

  姜浓坐在旁边,连卷翘的眼睫都没抬起,不想理他。

  季如琢也能自顾自地,往下接着说:“遗书我写好了,名下的财产都捐了吧,骨灰盒别买太贵的,等烧了后,也就装个一两日,葬礼办完就把我撒到海里……”

  他虽配合着治疗,却知道这个病不是几片药就能痊愈的。

  他也想活久一点,最好能看到姜浓幸福久点,但是又不想这么自私,这条命费劲去吊着,就一直在折磨着姜浓心境,她会日日都怕,突然接到医院传来的不好消息。

  季如琢看得很开,混迹古玩界的,一场鉴宝几乎就是押上了全部身家。

  稍有不慎,可能赔得倾家荡产。

  所以他有什么看不开的,这条命已经废了,何苦去折磨旁人。

  姜浓眼睛略红,始终看着前方,不去看他:“苏荷从洛城来了。”

  这一句话,倒是让季如琢没了声,直到回了医院,才控制不住胸膛隐痛,苍白了脸,没等护士急匆匆地赶来,就先从口袋里掏出白色的药丸。

  他都不用水,就往喉咙里吞,苦涩的味道弥漫遍了味觉,对站在原地的姜浓笑。

  可惜姜浓拒绝了他邀功,面色清冷道:“去床上躺着吧,医生会来给你全身检查一遍。”

  季如琢不敢惹她,只能被迫脱了大衣,连手机都给没收了。

  姜浓在外嘱咐着护士长,又起了多聘请两位护工的打算,门是虚掩的,清柔的声音清晰地传达进来,季如琢头靠着枕头,躺在病床上慢慢听着。

  不知是过了十分钟,又或者是半个小时。

  外面没了声,就跟被掐断了似的。

  姜浓是因看到了一身鎏金晚礼服的苏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这里,清透漆黑的眼睛怔了下,连带旁边的医生护士们都察觉到异样气氛,自觉把话停了下来。

  苏荷明显是得知了什么,从电梯出来,精准往这里来。

  她走的急,在路上已经哭过,精致的浓妆半褪去,眼睛非常红。

  几乎一个眼神,以及姜浓就站在病房前,苏荷这颗心,还没死灰复燃就已经坠到了地狱里,蓦地止住脚步,竭尽全力也往前走不动了。

  姜浓让医生先离开,才朝她走过去,眼睫毛微微垂下:“到旁边说话吧。”

  苏荷不动,过了会就跟没有灵魂的木偶似的,跟着走到吸烟区,这儿没人,除了墙壁上有几道烟印子,像是处于困境时,被压抑着,狠狠摁进去的。

  静了半响。

  姜浓先是启唇,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苏荷脚下的高跟鞋跟要断似的,站不稳,扶着旁边绿色长椅坐下:“林樾舟说漏嘴的——”

  林樾舟显然是看姜浓管不住季如琢,私心想搬个救兵来。

  恰好苏荷还没离开沥城,他趁着机会,不经意间透露出藏月已经没了小季老板坐镇,等她来问,再透露一点季如琢得癌症的消息就好。

  姜浓听了沉默,看到苏荷明媚的那张脸表情是麻木的,略有迟疑:“如琢他。”

  话说不下去,不知该怎么劝苏荷放下。

  显然她想的,苏荷也知道,压下了胸口窒息的情绪,微微喘了口冷气说:“他要不爱我,也认了,以后老死不相往,但是他就这么孤独的等待死亡……把我这些年的爱丢了喂狗算什么?”

  姜浓眼尾润着红,喉咙哽咽提醒一件无法逃避的事实:“如琢没几年的。”

  苏荷用力将眼泪擦去,眼妆完全模糊了:“姜浓,你们不要管他了,我来管——这是季如琢欠我的,他就算没几年活,也该把债还了再下地狱。”

  话声落地,吸烟区有个高瘦的陌生男人想走过来静一下。

  结果叫苏荷强势地瞪了回去,她如今是神挡杀神,谁来劝都没有用的,对同样面色很白的姜浓说:“你们一个个的,别觉得这样会辜负了我大好青春,觉得我陪伴在一个将死之人身边被耽误了,我会亏吗?那是季如琢啊。”

  “是生了一副让人忘俗的美人相,在鉴宝界以雅正闻名的季如琢啊。”

  “能霸占他余生最后的时光,青春来换而已,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值钱一笔买卖了。”

  “姜浓,你让我陪他吧,他要死了……我就安心回家嫁人,我第二天就把自己风风光光、八抬大轿的嫁出去——”

  苏荷说得每句话,每个字都仿佛在滴血,一滴滴的,砸在了姜浓的心上。

  她无法拒绝,卷翘纤长的眼睫含了泪,慢慢地坠下。

  *

  在半个小时里,两人达成了默契的共识。

  姜浓将医院这边的手术情况和后续一切事,都交给了苏荷,天色逐渐暗了,她还没走,去倒杯热水给苏荷喝,想等她冷静下来。

  苏荷喝了,也叫护士来给自己打一针镇定剂。

  她有意识地调整自己心理情绪,想着不管季如琢会说什么伤人的恶语,都不能上脾气。

  八点半过后。

  苏荷起身去卫生间洗了脸,没再上妆,等用纸巾擦拭完了脸颊的透明水痕,才转过身对姜浓说:“你回去吧,这里有我。”

  姜浓点头,恰好老宅也打来了电话问她回家时间。

  她又轻声嘱咐了几句,拎起包,没去病房那边跟季如琢告别,带着阎宁前脚一离开,清冷的医院走廊就被重重保镖给看护了起来。

  苏荷把整层楼都包了,动用苏家的权势,彻底断绝了像今天这种季如琢拖着病体,还能偷偷溜出医院的可能性,她没抹口红的唇在灯光下略白,吩咐为首的保镖队长:“护士都给我换成男的,女孩子容易遭到他那张脸哄骗——”

  男的对季如琢的美色免疫,断不会做出心软,帮他逃走。

  苏荷是提前预防了一切可能性,继而,踩着细碎的高跟鞋步声朝唯一一间住人的病房走去。

  她向来没敲门的习惯,推进来时。

  躺在病床上翻阅医书的季如琢就已经察觉到换人了,只是看到苏荷,棱角清瘦的面容还是讶异了几秒,又细细观察起了她,多日不见,还是喜欢穿明媚夺目的颜色,只是又瘦了些,脸更尖了。

  他无话,苏荷也无话似的,端着睡前要吃的药进来。

  搁在床头柜上,连带一杯热牛奶。

  等对视上季如琢温润的目光,望的人心堵,才抿着唇,字字咬得清晰说:“下次手术时间提前了三天,我定的。”

  不等他拒绝。

  苏荷也不想听到不爱听的,索性抢着话,略一丝冷意:“季如琢,我不管要几场手术才能把你救活,今晚也实话放这里了,只要医生不宣布你死亡,我就算耗尽苏家全部家产,哪怕靠仪器,也要你一直‘活着’,懂我意思吗?”

  她向来是个色厉内茬的,话放得漂亮,却禁不住季如琢轻飘飘的一个眼神。

  病房内静了许久。

  季如琢看她眼要红了,才微笑着,将翻了快烂皮的医书搁在膝上:“真遗憾,又让你伤心一次。”

  苏荷收起要大闹医院的气势,背过身,偷偷的摸了眼泪,不看他,只是呛声了回去:

  “好好治你病,又不是第一次了。”

  季如琢笑着,逐渐地,那双价值千金的眼,又没了笑。

第64章

  姜浓一回到傅家老宅, 就扑在了傅青淮胸膛前哭了很久,裹着的白色蕾丝料子顺着微微发抖的薄肩滑下,也顾不上形象, 手指曲起拿他衬衫擦泪痕, 表情快委屈死了。

  季如琢的事, 有阎宁这个耳报神, 早就详细汇报过了。

  傅青淮心底了然,看她把眉眼哭得很红,未养伤的手臂把人搂着, 同时拿过桌边青瓷盘上酥香的花生糖, 捏了一小块, 塞到了她的唇齿间。

  姜浓被他用糖止哭,尝到了味:“三哥又去北城街了?”

  傅青淮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养伤,就越发变得神秘低调,旁人想见他一面,真去沐浴焚香求活菩萨都见不到,而他哪儿都没去, 倒是去老字号的铺子给她买了几回糕点。

  “云片糕沾了点蜜糖, 尝尝。”傅青淮在她脸颊旁低语, 又拿起一薄片的糕点, 亲自喂。

  姜浓细嚼慢咽吃着, 被分散许些哭意,鼻音很重:“外婆家门口, 以前有卖糍粑的……沾点红糖, 软软糯糯的会很好吃。”

  “三哥下回给你买。”

  傅青淮从未见过像她这般喜甜的, 平时瞧不太出来,顾及夜里吃多也不好, 等姜浓彻底不哭,就将手边的瓷盘都撤了,泡了杯花茶水,让她清清口。

  姜浓喝完润嗓子,微微垂下的眼睫瞥见傅青淮好端端的一件衬衫,都是被泪水浸湿的水痕,也知道尴尬了,想用指尖偷偷的去擦拭干净,动作无意识地在重复。

  傅青淮看她状态还是有点恍神,手臂抱着收紧些,低声说:“看会电影?”

  古董摆钟上的时间尚早,他说要看电影,姜浓也就点了头,随后,阎宁在老宅的藏品室里,找了一堆绝版的电影老碟片出来,影音房的灯被揿灭,微弱的光影下,她半蹲在盒子前,在一沓影碟里,随便选了个德语的爱情片。

  傅青淮将她拉回天鹅绒质地的红色大沙发上,有意找话题跟她聊:“你还会德语?”

  姜浓侧过脸看他,小声说:“我是传媒大学播音系第一毕业的……”领养她的家庭又从事新闻行业缘故,自幼她就要学各种语种,而有时汪婉芙还会用吴侬软语的江南话,跟她说。

  姜浓那时年幼,有很长一段时间话说得都很杂,偶尔冒出句中英文结合,下一句又是江南话。

  后来家里的保姆都听不懂,她才慢慢改过来。

  傅青淮听着她说起这些往事,屏幕上电影安静播放着,偶尔闪烁的幽蓝光影映在姜浓半边清丽的侧颜上,似水墨一般的染着她微垂的卷翘睫毛,根根清清楚楚。

  他抱着人,用音色透着性感的德语,贴着她耳廓低问:“上学时,有多少男生追求过你?”

  姜浓表情微愣,下意识地看向他,没说。

  傅青淮是笑的:“这是记不清了,还是在数?”

  “没有。”姜浓长这么大,感情经历除了暗恋傅青淮多年外,就跟一张白纸似的干净。

  她在校读书时,大多数都是泡在书堆里了,很少关注旁的事,哪怕私下有不少男同学来献殷勤,却稍微打听一下她,没几日就会主动打退堂鼓了。

  傅青淮起了兴趣,问是什么挡了她烂桃花。

  姜浓脸颊被他气息熏的热,又被这般近距离看得有点不自然说:“我还没毕业前夕,就有富豪圈的人想一掷千金砸钱捧我出道,我没应,事情却传播开了。”

  她对出道做女明星不感兴趣,连几百千万的钱都砸不动,平时姿态清清冷冷,写得一手好字,又颇得校中老师青眼相待……

  久而久之,姜浓就被传得神乎其乎的,也就无人敢追。

  电影不知不觉地放到了尾片,有轻音乐响起。

  傅青淮像极了没听够她的事,染了瘾般,先放开人,亲自去精雕花纹的玻璃木柜那边拿了不少碟片过来,起先姜浓以为又是什么绝版电影。

  她雪白膝盖轻抵着沙发天鹅绒的触感,手抱着靠枕坐着。

  等大屏幕上重新出现画面,竟是她十几岁起的每一场登台主持录频,姜浓就坐不住了,听着那略显稚气的声音在自我介绍,她脸红,被折回来的傅青淮抱回了怀里:“你怎么会有——”

  傅青淮自然不过地搂着她肩膀,在那散落的乌锦长发印下亲吻:“三哥专门收集的,浓浓人生中的每一场主持,三哥都存着,日后的也要存,等七老八十了……”

  姜浓停了,心尖上出乎意料地热。

  她闭住呼吸声,听着傅青淮淡而好听的声线跟她讲述着将来的事,之间弥漫着丝丝缠绵的暖意:“三哥就像现在这样抱着你……

  看江南的春水,看冬天的雪。

  看二十来岁笑起来能要了三哥这条命的浓浓。”

  姜浓微低光洁额头,看着他侧面轮廓俊美得让人心动,眼睫湿润凝视了半秒,心醉神迷般亲了过去,而此刻漆黑的奢华影音房内。

  无人来打扰。

  是极静的,唯有大屏幕的光影将两人映出密不可分的剪影。

  -

  比起傅家老宅的宁静,同一时间在网络上,倾听节目的官博也发了澄清声明。

  姜浓身为总制片人和主持期间,没有造假过节目,她访谈的,都是站在黑暗深处里的无名英雄,起先有网友不信,毕竟郭诗手上曝光过那名小网红,也屡次公开指控。

  直到被倾听邀请过的嘉宾都出来发声了,其中有一个得到赞助装上了假肢的女孩,直接在官方微博下留言说:“我父亲生前被称为铁血记者,他这一生都投在了新闻事业里,却因积劳成疾得了病,没有钱医治去世,你们觉得假吗?可这就是我们的人生——

  为了活,摆过擦皮鞋摊,躺过冰箱上消暑睡觉,全家就挤在车库大小的房子里度日。”

  “你们网上把姜浓骂成千古罪人,但她在我眼里,就是救苦救难的人间仙子。”

  ……

  假肢女孩很快又在微博晒出了自证,包括倾听工作人员联系上她的全程聊天记录。

  随着越来越多人发声,有一段关于小网红自曝是被有人花钱收买来节目黑姜浓的音频也被匿名人士发到了网上。

  这下网友听完,都跟炸了毛似的,搜索小网红微博一看,早就销号跑路了。

  找不到当事人,又只能回到倾听的官博下。

  懂事点的,都自觉删了质疑姜浓的话,道歉的道歉,求她能回归新闻台的更多。

  而姜浓的野生粉也不是喝茶吃素的,小网红跑路,但是坐拥千万粉丝的郭诗跑不了啊。

  于是都全体默契地,艾特上了郭诗:

  「别做缩头乌龟啊郭大记者,今晚又该手写道歉信了。」

  「小网红为了钱,郭大记者为了红,就死劲儿碰瓷姜浓热度是吧?」

  「他隔三差五一份举报信往新闻台寄,不是扬言证据确凿吗,怎么不秀出来啊,就知道内涵姜浓跟神秘大佬有色权交易,这样吧郭狗,你但凡能曝出是大佬是哪位,我都不骂你。」

  「我家仙子的神颜,真不是哪位大佬就能轻轻松松配上的。」

  半个小时后。

  有条热门话题是#仙子爱世人,没有男人配得上#顺势登上了热搜榜前三,点进去就能看到姜浓在新闻台担任主持以来,被野生颜粉们截图下来的各种神颜级的照片。

  随便一张都能拿出去艳压,而大家连夜考古发现:

  她播新闻时,有对珍珠耳坠是出镜最多的。

  虽网上的粉丝再往下就挖掘不出点什么八卦,但是新闻台内部人员,特别是梅时雨能神机妙算猜到,姜浓如此钟爱这对珍珠耳坠,多半是傅家那位送的。

  他如今就跟揣着大秘密似的,走到哪儿,下颚微抬,神情异常傲慢。

  在全台都在议论姜浓何时回归,梅时雨已经接到康岩朔的指令,提前得了消息。

  姜浓接受调查完,彻底洗脱了那些子虚乌有的指控嫌疑,又过了十来天后,她才低调回来上班,甚至没提前通知助理,现身时一袭嫣红色的长裙,外搭着白色西装衬得气色红润,像是微绽的白山茶般清柔动人。

  刚出电梯。

  恰好就撞上了梅时雨,他略停下脚步,那头过了耳的乌云短发剪短了些,贴着俊雅的脸转过来:“康台长不是说你请假到周三吗?”

  姜浓提早到三天就回来了,白皙的指节缠着工作牌的红色挂绳:“我外婆病好了,就提前回来。”

  会请假,是因为佟书兰腿伤养好了,却病如山倒般被一场风寒给伤到。

  药也吃了,却终日不见好。

  姜浓从舅舅电话里得知后,连夜回到塘西镇伺候了段时间,许是佟书兰误以为是大限将至,也没强势地赶她走了。

  直到病转好些,昏昏沉沉地终于来了精神,在深夜里拽着她的手说了很多话。

  佟书兰以面慈心善闻名江南水乡,到这把年纪,心挂念的都是小辈:“外婆又梦见囡囡小时候了,缠着你舅啊要吃糍粑,一转眼啊,囡囡都嫁人了,嫁得好,以后到黄泉路上,外婆也有话跟你妈说说。”

  姜浓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孤苦伶仃在世间,无处可去的小人儿了。

  她有傅青淮这样的人护着,是佟书兰最欣慰的,又说:

  “你帮解忧讨公道的事,外婆都从电视上看到了……姑爷家那种背景,你啊,帮了这回,你舅母又是那尖酸性子,日后指不定得继续麻烦你。”

  姜浓摇头不怕,用沾湿的热毛巾,轻轻擦拭着外婆额头的汗。

  佟书兰是怕她在傅家不好做人,说了很久,临近天亮,风寒是彻底从身体褪去了,她爬起来,战战栗栗地往身上裹着一件薄薄棉衣,出门在镇上给姜浓买了份热乎乎的红糖糍粑吃。

  看着她挺直了腰板,规矩坐在儿时的小凳子上吃,微低的侧颜映在柔和晨曦里,秀丽精致的仿佛像是解宜夏在世,佟书兰也思念着女儿,老眼浮起泪,说:“吃完糍粑,就回傅青淮身边去了好不好。”

  姜浓唇舌尝到了红糖的甜,几秒过后,鼻尖却瞬间发酸。

  佟书兰等她吃完,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替她轻轻整理了颈上的衣领:“外婆答应你,会活久一点,活到我囡囡儿女双全,活到百岁。”

  姜浓捧着透明盒子,执意地盯着佟书兰:“外婆不骗我。”

  佟书兰笑容慈祥:“回去跟姑爷过好日子,以后也别管你舅一家子,解忧有自己的人生,你生来不亏欠任何人……十年,这十年外婆会健健康康在塘西镇活着。”

  清晨时分,窄小的深巷有人走动,也衬得屋檐下很安静。

  姜浓做出妥协让步,轻声说:“十年后,我会替母亲赡养您的晚年,来这里接您。”

  -

  她跟佟书兰约定好,傍晚时分就回到了沥城。

  而第二天,便来到新闻台上班,她没多解释,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往办公室方向走,梅时雨则是一直漫不经心地跟在身旁。

  等姜浓看到自己办公室堆满了花束和礼物,才说:“上周起,大家为了迎接你回归,都献殷勤往台里送花祝贺。”

  姜浓险些要被绊倒,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继而看向梅时雨:“冬至怎么没拒签?”

  “拒签了,架不住直接往你办公室门口搬。”

  梅时雨也俗气的随波逐流送了,还光明正大摆在办公桌上,指了指说:“这是我的。“

  姜浓:“——”

  她面无表情将桌上这束夸张的向日葵搬到了桌脚旁边,随即还发现旁边一堆手写信,都是来自郭诗,白皙的指尖拿起打开一封,开头就是:“亲爱的姜主播,我知道你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

  梅时雨在旁边拿她工作牌扇风:“报警啊,这老东西怪恶心人的。”

  姜浓没看完,从每封信的日期可以看出,郭诗自从没有往台长办公室写举报信后,就开始往她办公室手写道歉信了。

  她都扔在了最底层的抽屉,整理了半天东西,还发现有个精致的钢琴八音盒。

  梅时雨说:“林笑晏送的。”

  这个钢琴八音盒小巧却不占地方,摆在桌上装饰会很好看。

  姜浓却没有拆开外包装绸带,直接给了梅时雨:“你要吗?”

  “给我?”梅时雨嘴上说着不太好,身体很诚实接了过来,瞧着是个大牌的,而林笑晏作为台里资历颇深的老前辈,很少会主动送人贵重的东西。

  姜浓没要,微垂着睫毛情绪,启唇淡淡说:“嗯,办公室有什么你喜欢的,都拿走吧。”

  梅时雨看不上那些花,倒是看上了她收起的几面锦旗。

  姜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