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为天山派第二代的四大弟子之首,又兼执法长老,这一“失手”,自是大感颜面无光。

  他又惊又怒,双掌高举,就待击出。杨炎喝道:“你说我是叛徒,这只是你的说法,尚未经同门公决,为何不许我说话!”

  杨炎先声夺人,石天行暴怒已过,稍稍冷静下来,心里一想,自己身为长辈,“要是制服不了杨炎甚至反而给他打伤,那时自己还有什么面目做执法长老?”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放下手来,说道:“你欺师灭祖,铁证如山,还有什么话说?”

  杨炎冷笑道:“你的指控待会儿我再分辩。我先问你,我的事与龙姑娘何关?你因何要欺负她?以大欺小,好不要脸!”

  石天行怒道:“她是你的帮凶,我是审问她,她不肯招供,我自当执行刑罚!”

  杨炎冷笑道:“哦,你配审问她吗?不如先审问你的儿子吧!”

  石天行喝道:“你、你……”又惊又怒,话不成声!

  杨炎道:“我怎么样,我当然有凭有证,才这样说的。”

  说罢转过头来,对唐嘉源行了参拜之礼,说道:“请掌门人主持公道!”

  唐嘉源见他说的话与龙灵珠刚才所说的话相同,心里起疑,说道:“有何凭证,给我看看!”

  杨炎把那份认罪书递过去,说道:“莫说龙姑娘不是什么帮凶,就算是吧,废她武功也是太过霸道。掌门人你看了这份认罪书,就知道真正的受害者是谁了!”

  唐嘉源看一看那份血写的认罪书,面色登时沉暗,不发一言。

  众弟子见他如此神色,不禁都是窃窃私议:“认罪书?谁的认罪书?”

  石天行怒道:“你这小畜牲捏造我的什么罪证?”

  杨炎冷笑说道:“我看在你是本门长老的分上,姑且尊重你几分,你若胡骂,可休怪我 ……”

  唐嘉源连忙止住他道:“杨炎,不可无礼。石师兄,他尚未定罪,你也暂且把他当作本门弟子吧。”弦外之音,当然也是认为他骂得太重了。

  杨炎仍然是嘴角挂着冷笑,说道:“掌门有命,我暂且对你客气几分。不过,你这话可就不对了。第一,你怎么知道我是捏造?第二,你又怎知道是你的罪证?你真的犯了什么罪吗,我可还没知道呢。你用不着作贼心虚!”

  石天行原意是说杨炎捏造他儿子的罪证的,下意识里他是把儿子和自己作为一体的。故此不知不觉说错了话。给杨炎拿住话柄,不由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想要发作,又不知该当如何发作。

  唐嘉源喝道:“杨炎,有话好好的说,不许无礼!我这是第二次告诫你了,再犯绝不轻饶!”说罢,把那份认罪书递给石天行,道:“石师兄,你自己看吧!”

  石天行已经料到几分,但一看之下,仍是不禁直打哆嗦,面如死灰。他双手颤抖,似乎恨不得把这份“认罪书”撕成粉碎,却又不敢。

  认罪书上写的是:“天山派弟子石清泉不合妄起淫心,欲逼奸龙灵珠。逼奸不成,反被龙灵珠所伤。自知罪有应得,特此发誓,今后不敢再与龙灵珠为难。发誓人:石清泉。监誓人:江上云。见证人:陆敢当。”江、陆二人都签上自己的名字,石清泉名下则只是画了个押——一个歪歪斜斜的“十”字。

  石天行是尚未知道这件事情的。不过,虽然尚未知道,却也猜得到了。

  他想起那天的事情,在他发现龙灵珠逃跑、儿子受伤之后,他的大弟子陆敢当对他说,是江上云助龙灵珠逃走并打伤他的儿子的。他把这件事情扯到江上云与孟华的“宿怨”上。石天行当时已经觉得似乎不太合理,但他不愿深究下去,只好接受了对儿子有利的这个“解释”。涉及江上云的事情,回山之后,他也未敢禀报掌门。

  此时看了这份认罪书,方始明白真相,心里也不能不相信认罪书上写的都是事实了。

 

  大爆丑闻

  不过他心里虽然明白这是事实,口中却不能不硬着头皮帮儿子抵赖。

  “掌门明鉴,逆徒杨炎自知罪在不赦,他残害同门,这份什么所谓认罪书,焉知不是他捏造出这种事情。”

  龙灵珠冷笑道:“石长老,你不是口口声声要什么人证物证的么?如今我的物证已由杨炎拿来,人证亦已有了。你说杨炎捏造,又有什么证据?只凭‘相信,二字,可是说服不了别人的啊!假如你要我说的话,我也可以说,我相信你是披着侠义道外衣的伪君子,是纵子行凶的者混蛋,你服不服?”

  石天行气得打抖,喝道:“小妖女,你、你敢信口雌黄,乱骂老夫?”

  龙灵珠噗嗤一笑,说道:“我不过打个比方而已。你若不是老混蛋,又何必生气?嘿,嘿,如今你也知道只凭‘相信’二字是说不通的了吧?”

  石天行好不容易才想到一个“理由”,就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似的,抓住“人证”二字,说道:“杨炎并不在场,即使根据这份什么所谓认罪书,最重要的人证,也应该是江上云才对。”

  龙灵珠道:“你那宝贝儿子不是已经在认罪书上签了供吗?你的儿子就是人证!”

  这份认罪书是从杨炎手中文给唐嘉源,再由唐嘉源交给石天行过目的。这其间并未经过龙灵珠之手。唐嘉源见她说得出认罪书上有石清泉画押签供之事,显然她已知道这分认罪书的内容。依理推测,这分认罪书自是石清泉当着她的面签供的了。对杨龙二人的说话,不禁亦已是开始相信了。当下他从石天行手中索回那分认罪书,又再仔细多看两遍。

  这份认罪书是并未当众宣读的,众宾客与天山派的门下弟子不禁都是议论纷纷,想要知道石清泉究竟犯的是什么罪。

  唐嘉源摆一摆手,止住众人喧哗,说道:“此事真相未明,杨炎交出的这分反控石清泉的罪状,众弟子暂时无须知道。”掌门令出如山,门下弟子自是只能依从,众宾客也不便多加议论了。但他们虽然不说话,心里则是猜疑更甚。十九亦都猜想得到,这定是一件不堪闻问的丑闻。

  不过龙灵珠的反驳却又给石天行抓着一个藉口。

  石天行冷笑道:“掌门明鉴,小儿给杨炎割去舌头,他自己是不能分辩的,这份所谓什么认罪书,可井没有他的签名。划一个‘十’字押,那是谁都可以替他划的!要证明这分认罪书是真的,那只有请江上云来作证明!”

  杨炎说道:“江上云与清兵作战受伤,如今尚在罗海的家乡养病。不过多则一月,少则十天,他一定会来到此处。”

  石天行道:“那就等待他来到之后再断此案吧。如今还是审杨炎一案要紧。”他无计可施,只好施行缓兵之计。

  杨炎可不容他用缓兵之计。立即说道:“禀掌门,我的案件是和石清泉此案相关的,我请求先断此案,我才如实作供。”

  唐嘉源道:“但江上云不能亲来作证,此案又从何断起?”口气对杨炎已是缓和许多,而且不知不觉之间,他已是代替石天行审讯职务了。

  杨炎道:“江上云虽然不能亲自前来,但认罪书上他是作为‘认罪人’石清泉的‘监誓人’,亲笔签了名的!”

  石天行冷笑道:“谁知道这签名是真是假?”

  冷冰儿忽地说道:“要分别真假下难。江上云的父亲江海天大侠和老掌门是至交,常有书信往还。江大侠晚年的书信是由江上云代笔的,这些书信,掌门人想必还有保留吧!”

  石天行道:“你怎么知道是他代笔?”

  唐嘉源微笑道:“冷冰儿的话倒是不假。因为江大侠近几年写给我爹的书信,的确是写明了由他二公子代书的。还有江上云上次在天山作客的时候,也曾写过一副对联送给我,字迹与江大侠晚年写给家父的那些信的字迹相同。”

  冷冰儿道:“那么请掌门人一对笔迹,不就是可以明白了吗?”

  石天行说道:“江大侠是名人,江上云在武林中的名气也不小。名人的笔迹通常都是比较容易假冒的。尤其如你所说,江大侠晚年的书信既是由江上云代笔,那么见过他笔迹的人就更多了!”他这样说法,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他是强辩。但也不能不承认他虽然“强辞”,亦能“夺理”!

  杨炎冷冷说道:“好,你说名人笔迹假冒,那就找一个不是名人的笔迹来对证吧!”

  石天行面色苍白,强自镇定,喝道:“是谁?”

  杨炎朗声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个人就是你的大弟子陆敢当!亦即是认罪书上的见证人陆敢当!”

  在天山派的第三代弟子之中,白英奇排名第一。陆敢当排名第九。第三代弟子有三十多人,他的地位介乎中上之间;但在江湖上只能算是无名小卒。他读书不多,平时除了写写家书之外,很少习字。因此也没有那个同门特别留意他的书法。但也正因为此,杨炎不可能冒充他的笔迹。(杨炎是十一岁离开天山的,在天山的时候,教他读书认字的有三个人,一是他的义父缪长风,二是冷冰儿,三是段剑青。陆敢当根本就没有机会和他接近。杨炎即使见过他的字,当时也只是一个幼童,不可能存心模仿他的笔迹。)

  唐嘉源本来早已想到找陆敢当来对笔迹,只因他是石天行的大弟子,唐嘉源不便先提出来。此时杨炎已经说了,唐嘉源便道:“陆敢当刚才的供辞,和这分认罪书写的大不相同,真相究竟如何,是该找他问问。认罪书上也有他的签名,一对便知真假!”一声令下:传陆敢当!

  那知刚才还是“近在目前”的陆敢当,此时却忽然不见了。

  原来陆敢当当杨炎拿出认罪书的时候,早已料到杨炎有此一着。他知道真相始终是会揭破的,唯有趁着纷乱之际,偷偷逃走。

  会场乱了半支香时刻,去找寻陆敢当的弟子都是单身回来。

  唐嘉源怒道:“陆敢当并无任务分派,因何不在会场!”他虽然不说陆敢当畏罪潜逃,却已显然含有此意。

  石天行面色铁青,说道:“他是我的弟子,这件事我一定秉公查究。但我想他不会是私逃下山,他昨日练功过度,或许是偶感不适,回去休息也说不定。他不知走的是那条小路,一时找不到他不足为奇。”

  唐嘉源明知他是缓兵之计,但由于他是师兄,只好给他几分面子,说道:“好,那么依师兄之见,此案应该如何审讯,是否要等陆敢当找到方再进行。”

  石天行为了转移视线,说道:“依我之见,这位龙姑娘可以暂时释放。但此案本来是以杨炎为主,主犯既然投案,似乎应该先审杨炎!”

 

  石天行身为执法长老,按照武林规矩,有关本门弟子的重大案件,是应该由执法长老主审的。审判得出结果之后,掌门人有权就他们所定的刑罚酌予增减,但在审判的过程中,即以掌门人之尊,也只能是作为陪审身分,不过,目前的情况却有点特殊,石天行由于儿子被控的一案尚悬而未决,不免有点胆怯情虚,对唐嘉源说话的口气,倒好像唐嘉源是主审了。是否应该先审讯杨炎,这是属于程序的问题,像这样的枝节问题,他本来是无须徽求掌门的同意的。

  唐嘉源亦已知道他是存心庇护自己的儿子,执法实非至公,但为了顾全他的面子,只好说道:“应该如何审讯,师兄作主便是。”

  石天行一声咳嗽,掩饰窘态,清一清喉咙之后,说道:“现在由我兼任主控,先宣布杨炎所犯的罪名……”

  他话犹未了,杨炎已是冷笑起来,说道:“用不着你费力气说了,你要加给我的罪名,我早已知道,不外是什么欺师灭祖,残害同门而已。”

  石天行怒道:“你知道就好,这还不够么?”

  杨炎不理睬他,继续说道:“我的师父早死了,我对师父的尊敬,在他的生前死后都是一样,欺师灭祖这四个字谈不上的。”

  唐嘉源道:“欺师灭祖不是这样解释的,违背祖师所定的戒律,不敬本门长辈,都是犯了这一条罪。”

  杨炎说道:“我知道,我打伤石天行,石天行好歹也是本门长辈,这条罪名他是可以控告我的,但我也有权给自己辩护。”

  唐嘉源道:“不错,现在尚未定案,你是有权辩护,但必须有充分的理由。”

  杨炎说道:“这是涉及执法长老的,理由是否充分,由谁决定?”

  唐嘉源道:“你无须顾虑,清理门户这样的重大案件,你的理由是否充分,可由同门公决!”

  石天行心里极为不满,但唐嘉源是依照“法理”说的,他只能冷笑说道:“好,你就说吧,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理由?”

  杨炎道:“我就按照你所定的这两条罪名说吧,不过次序要改变一下。欺师灭祖是在残害同门之后,亦即是说,我打伤你是因我残害你那宝贝儿子的身体而引起的,对吧?所以,我必须先说我是为了什么才和你儿子打架的!”

  石天行哼了一声,说道:“打架?说得这样轻松!你把清泉打得重伤,在他重伤之后还割了他的舌头!同门打架,是应该用这种残忍的手段吗?我倒要问你,清泉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杨炎冷笑道:“你一个人哗里哗啦,我还未向掌门陈述,你就‘断案’了!这是公平审讯吗?你到底让不让我说?”

  唐嘉源眉头一皱,喝道:“杨炎,你现在是被告身份,不许你和执法长老争吵。好,你说吧,你为什么打伤石清泉?”这几句话,表面看来,虽然是斥责杨炎,其实已是对石天行亦有“微辞”了。他用的是“争吵”二字,岂非把争吵双方一视同仁?

  石天行又气又恨,心里想道:“掌门本来应该是由我做的,我让给你,你竟然还不知道要感激我,如此令我难堪。总有一天,我要令你从掌门的宝座上摔下来。”

  他在一旁生气,杨炎已是面对掌门朗声说道:“石长老有一句话倒是说得不错,的确不是普通打架那样轻松。启禀掌门,当时我若不打伤石清泉,石清泉就杀我!”

  唐嘉源道:“石清泉为什么要杀你?”

  杨炎道:“他,他见我和冷姊姊在一起,他,他跑来侮辱冷姊姊,我不许他口出污言,他就要杀我!”杨炎不愿意说出当日的详情,但这几句话并非捏造。

  但听在天山派一众弟子的耳中,这“侮辱”二字却是令得他们想入非非,加重了心里的猜疑,有许多人甚至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气了。

  要知石清泉对冷冰儿求婚不遂之事,一众同门都是知道的。石清泉逼奸龙灵珠的那份认罪书,唐嘉源虽然没有读出来,但人听了对答的过程,对认罪书的内容多少也已猜到几分。最少大家都已相信,“行为不端”这四个字是可以加在石清泉身上的了。因此许多人就难免有这样想法:石清泉对冷冰儿的“侮辱”,此事恐怕是和他对龙灵珠做出的那件事情相类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