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源也有这一怀疑,不想细问详情,只问冷冰儿道:“杨炎说的可是实情?”

  冷冰儿说道:“石师哥当时的确要拔剑杀杨炎!他也的确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我不想复述。”此时众人已在窃窃私议,冷冰儿面上一红,说道:“请各位不必胡猜,石师兄对我并没什么,他只是要我跟他回山。”

 

  冷冰儿对石清泉的控诉,口气虽然没有杨炎那么严重,但一众同门听她说出了石清泉要杀杨炎,又要逼她回山的事实,心中不免俱是想道:“石清泉当时或许是没有玷辱她,但心存不轨那是显而易见的了。想必是冷冰儿看出他的企图,拒绝跟他回山。杨炎当然是帮冷冰儿的,因此他就要杀杨炎了。”

  当然,石清泉不是君子,天山派一众弟子的这个想法也不能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这个猜想却并不完全符合事实,也是把石清泉的罪名加重了的。

  唐嘉源碍着有宾客在场,心里想道:“这件案若再审下去,恐怕就难免家丑外扬了。但怎样收场呢?”

  “无论如何,你总不该割掉石清泉的舌头呀!”唐嘉源在未能想到较好的“收场”办法之前,只好假意斥责杨炎,给石天行一点面子。

  但在石天行听来,却是极不好受。这几句话的“弦外之音”好像是在说,杨炎所犯的罪仅只是出手不知轻重而已。石清泉犯了淫行,还是应该受惩罚的。

  石天行面上一阵青一阵红,最后双眼瞪着冷冰儿道:“禀掌门,冷冰儿与杨炎自幼同在一起,亲如姐弟,他们二人,彼此互相回护,恐怕也是有的。我以为他们的证供不足为凭。小儿的说法,和他们的说法就并不一样!”

  杨炎冷笑道:“哦,他是怎样对你说的?”

  石天行怒道:“不错,他是给你割了舌头,不能说话。但可惜你没有将他手指削断,他还能够以指代舌。掌门师弟,这件丑事我不愿意当众说出来,但我可以叫小儿写给你看。”石清泉由于还在养伤的缘故,因此并未参加这次的同门大会。

  杨炎怒道:“我不怕你说出来,但却不容你们父子造谣诬蔑。”

  唐嘉源也以为石天行是老羞成怒,意图“反咬”,说道:“请令郎来作笔供,本来也无不可。不过,最好除了令郎本人之外,仍有人证物证。”坚持要有人证物证,这是石天行一开始以执法长老的身分进行审讯时就这样主张的,如今却给唐嘉源抓着了籍口,等于是“作法自毙”了。

  在唐嘉源的意思是不愿多生枝节,若任由石清泉来作笔供,虽然不必读出来,审讯还是要继续进行的,那还怎能保得住家丑不向外扬?

  可是石天行的想法却就不一样了!

  石天行工于心计,城府甚深,他听唐嘉源的口气,已是越来越对自己不利,不免想到唐嘉源是要趁这机会来打击他。“掌门之位本应该属于我的,他僭位掌门,只有将我排挤掉,他才能专权。这件案子,若然给杨炎反控成功,却叫我如何来定儿子的罪,我又有何面目再做执法长老?唉,这真是弄巧反拙了!”殊不知唐嘉源虽然对他不满,但也只是想要早早结束此案,以免家丑外扬,并非如他想那样是在权位之争。

 

  正如俗语说的疑心生暗鬼,石天行有了顾忌,只好自己转圜,说道:“掌门明鉴,人证物证,不是仓猝间可以找到的。杨炎这方的主要证人江上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呢。目前我尚未知道小儿有何人证,待我仔细问他再作定夺如何?”他再次使用缓兵之计,心中则在盘算更为歹毒的做法,盘算如何才能不着痕迹的谋害唐嘉源,必要之时甚至不惜引进“外援”。

  唐嘉源则是巴不得早点结束此案,听他这么一说,正是和自己的心意相同,便即说道:“不错,由于这案中有案,案情复杂,若要查个水落石出,是还得做多一点准备工夫。不如这样吧,杨炎暂时收押,候期再审,你看如何?”

  石天行心里一千个愿意,但他身为执法长老,又想摆点架子,于是佯作考虑,暂且沉吟不语。那知正当他抬起头来,想要答应的时候,忽听得有人朗声说道:“禀掌门,江大侠来到!”

  唐嘉源又喜又惊,说道:“那一位江大侠?”

  前来的是担任“知客”任务的一个弟子说道:“是江二公子!他已经来到了迎客亭!”

 

  武林中人都知道江二公子即是江海天的次子江上云。江家与天山派渊源极深,不过江上云仍然依照礼节,在迎客亭暂且驻足,依礼请“知客”代为通名求见。

  唐嘉源喜出望外,连忙说道:“甘师弟,请你代表我赶快去接江大侠上山。”甘武维在第二代的四大弟子之中排行第二,除了第一代硕果仅存的长老钟展和现任掌门唐嘉源与石天行之外,数下来就是他了。

  唐嘉源随即转过头来,说道:“江大侠来了,那份认罪书的真假立即可以明白。我本来想暂且搁置此案的,但现在情形有变,师兄,你的意思怎样?”

  石天行无可奈何,只好说道:“江大侠既然来了,有关龙姑娘的那件案子自是可以继续审讯。不过,今日的同门大会,本来是要审杨炎欺师灭祖一案的,案有主次,主案的人证未齐,不如仍依原议,待双方的人证物证都齐备了,两案再同时审讯如何?”

  天山派的第四代大弟子白坚城最为刚直,听了石天行这样说法,他也觉得石天行实是有意询私,忍不住便道:“不错,案中有案,两件案子虽有主次之分,但主案人证未齐,先审次要的一案,似乎也未尝不可。”

  唐嘉源不作声,石天行作贼心虚,也不敢反对。但他未想到如何回答,江上云已经在甘武维的陪同下来到会场。

  唐嘉源连忙上前迎接:“江二公子,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你可来得正好!”

  江上云认识杨炎,但龙灵珠可是曾经与他同过患难的,他一眼看见龙灵珠,顾不得与唐嘉源说应酬的客套话,匆匆还礼,便即面对龙灵珠打个招呼,说道:“龙姑娘,你也来到天山了。那天给清兵冲散之后,我找得你好苦,你没事吧?”

  龙灵珠道:“没事。你来得真巧,我正是在盼你呢!”

  江上云已经料到几分,故意问道:“哦,唐掌门说我来得正好,你也说我来得真巧,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灵珠道:“我要等待你来给我做证人呀!”

  江上云道:“做什么证人?”

  龙灵珠淡淡说道:“我现在正是以待罪之身,受天山派执法掌老的审问。怎么回事,我看还是请这位执法长老告诉你好些。否则执法掌老又要说我不懂规矩了。”

  江上云道:“哪位是执法长老?”

  石天行满面通红,唐嘉源道:“是石师兄。这件事是这样的……”

  他正要说出来,忽听得有人叫道:“请掌门稍等,我来替石清泉作证!”这个人也不知从那里钻出来的,来得快到极点。

  天山派众弟子还未看得清楚是谁,冷冰儿已经听出是谁的声音。这刹那间,她气得发抖。

  杨炎喝道:“段剑青,你还有脸重回天山!”立即就是反手一抓!

  段剑青以第八重的龙象功化解他的龙爪手,喝道:“你们来得我为什么来不得?”杨炎出手极快,喝道:“我要你的命!”口里说了五个字,双掌连环进击,已是出了七招。

  这连环七招是他得自萧逸客传授的扫叶掌法,段剑青从未见过,虽然勉强可以抵挡,也给他攻得手忙脚乱。段剑青冷笑说道:“杨炎,你想杀人灭口么?”

  石天行怒喝道:“杨炎,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胆敢在会场上行凶,目中还有掌门人存在吗?”

  唐嘉源眉头一皱,说道:“杨炎,住手再说!”

  杨炎不能不听掌门命令,只好罢手,却对石天行冷笑道:“执法长老,你执的法好公正啊!”

  石天行怒道:“我秉公执法,有何值得你这小子非议之处?”

  杨炎朗声道:“你不分皂白,就判我欺师灭祖;段剑青才是真正的欺师灭祖,你为何不管?”

  段剑青道:“我怎样欺师灭祖?”

  杨炎冷笑说道:“你目前正在为清廷的攻打鲁特安旗效力,是清军主帅丁兆庸帐下的红人,你敢否认吗?”

  段剑青说道:“请问执法长老,本门戒律有那一条是不准做官的吗?我家世代在大理为王,直至本朝,方始撤消封号。我是官宦世家,投入本门之时,一众师长也都是知道的!”

  原来天山派虽然是反清的,但在创派之时,为了避招朝廷之忌,只是历代相传,在口头上告诫弟子不可忘了民族大义,但并未列入明文。当年他投入天山门下,做了钟展的关门弟子,是由他的叔父段仇世保荐的。段仇世则早已放弃继承“王爷”的称号,是反清义军的同路人了。

 

  段剑青离开天山派之后,天山派的首脑人物并非不知是他暗中帮助清廷,也曾计划将他拿回天山问罪。但段仇世因段家只有他这一枝根苗,苦苦向钟展求情,要求钟展准他劝段剑青悔过自新,他乐意亲自把侄儿押回天山让钟展处分。钟展是个老好人,允予所请。但段剑青极力避免和叔父见面,钟展近年又因年老不再理事,这件事情就一直拖下来了。这其间段剑青曾写过一封信给前任掌门唐经天,说道自知难为本派所容,是以改投别派,请掌门原谅准他踏出门墙。武林本来没有这个规矩,唐经天当时也很生气,但为了师兄钟展与段剑青的叔父有约在先,这封信暂时没有公开。

  石天行明知段剑青早已被一众同门认为是叛徒的了,但为了儿子,只能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一样,抓住段剑青,挖空心思,帮他说话。

  石天行想了一想,说道:“本门习俗相传,鄙视利禄。是从来没有那个弟子任朝廷官职的。不过本门所定的戒律,则并没有这条禁例,列入明文。”

  杨炎气往上冲,说道:“他几次三番谋杀冷冰儿,这是不是残害同门?你指控我的罪状之中可是有这一条的!难道戒律也是因人而施么?”

  段剑青装出一副极为难过的表情说道:“我和冷冰儿的事情实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唉,我与她曾有白头之约,我又怎忍谋害她?”

  冷冰儿气得发抖,喝道:“你,你把我推落冰湖,这件事你也竟敢抵赖?”

  段剑青说道:“究竟是我负心,还是你负心,你自己应该明白,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你现在另有新欢,把我置之死地,我也怪不得你!”他不分辩究竟有无谋杀情事,却装作对冷冰儿余情未了,博取众人同情。

  冷冰儿气得几乎晕了过去,唐夫人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说道:“冰儿别气坏身子。你的冤屈我们会替你主持公道。不过,目前尚未到时候。”

  耳语虽轻,石天行已听见了,立即说道:“俗语清官难断家务事,男女私事,若然各执一辞,亦属一例。段剑青下山之后的行为或有可议之处,但如今他是来作证人。今日主要是审杨炎一案,不宜横生枝节。待审完此案,那时再请段剑青的业师,本门长老钟师伯来断定段剑青是否有罪,也还不迟!”

  唐嘉源凛然说道:“段剑青曾有私函与前任掌门,要求准他自立门户,不再列名天山派门下。按照规矩,要求脱离本派的弟子,必须由掌门人考核他的功过,有功者可以立即准许并以礼相送;但若然犯了过错,则必须受刑罚之后方许他步出门墙!现在我以掌门人的身分接受他的请求,但因目前无暇考核他的功过,对他如何处置一事暂且推后。目前他只能以证人身份作供,不许自称本门弟子!”唐嘉源做事没有他的父亲那样精明刚毅,但在大节却不含糊。他不愿在一众宾客之前还承认段剑青是天山派的弟子,故此必须先正“名份”。

  但对段剑青来说,“名份”之争对他己是毫不重要,心里想道:“我本来就不愿做天山派的弟子,你要推后来处分我,我也不怕。”原来他早就有了准备而来的。

  石天行伪装公正,对江上云施了一礼,说道:“今日主要是审杨炎欺师灭祖,残害同门一案,因此案而涉及的附属案件,只能暂且推后。如今主案的证人已经来了,请江大侠稍待如何。”

  江上云淡淡说道:“杨炎是贵派弟子,如何进行审讯,这是贵派的事情,我不便过问。我此来不过是为了替龙姑娘讨个公道而已,既然你认为龙姑娘的案子没这么重要,那你喜欢什么时候要我作证,我就什么时候作证好了。”他未曾作证,但口气之中则已透露出龙灵珠是受委屈的了。“讨个公道”四字出自他的口中,不啻是一记耳光打在石天行的面上。

  石天行面上热辣辣,只好先顾目前,把希望都寄托在段剑青的身上。

  段剑青开始作证了,说道:“杨炎这件案子发生的时候,我在现场。所以我知道得最清楚。”

  唐嘉源说道:“且慢,我先问你,因何你会在场?杨炎刚才的供辞可没有提到你在场一事。”

  段剑青道:“杨炎没看见我,不过事后他也应该知道我在场的。因为冷冰儿不会不告诉他。唐掌门,倘若你怀疑我说假话,你可以问问冷冰儿那一天在碰见石清泉之前,是否先和我见了面。”

  冷冰儿气得颤声骂道:“不错,那天我是被你跟踪,你,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

  石天行道:“冷冰儿,你承认他那天在场,他就有了做证人的资格。你若是要控诉他,应该等待他作证完毕才能提出!”

  唐夫人揽着她轻轻说道:“冰儿,我知道你受委屈,你忍耐点吧,石长老说的话也是对的,审讯应该按部就班。”

  段剑青得意洋洋,继续说道:“冰儿,我知道你早已不喜欢我了,但你也未免骂得有点过分了……”

  唐嘉源喝道:“与案情无关的闲话不必多说!”

  段剑青先应了一个“是”,但却说道:“禀掌门,因为掌门刚才问我,因何会在现场,我回答这个问题,不能不稍微涉及我与冷冰儿的私情。”

  唐嘉源哼了一声道:”好,你说下去!”

  段剑青说道:“那天我碰上她,我求她与我和好如初。她不答应,用冰魄神弹赶我走。我得不到她的欢心,我也自知不能勉强,我就走开。但我心有不甘,虽然走开,却在她看不见我的地方埋伏。”

  唐嘉源道:“你在附近埋伏,是何居心?”

  段剑青道:“因为我刚走开,杨炎就来到了。我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似乎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他对冷冰儿的态度,似乎也不像姐弟的模佯。他大概一心放在冷冰儿身上,没发现我。因此,我就躲起来,想要偷听他们在说什么。我自知这样做也是不够光明正大的,但当时妒火中烧,实在约束不了自己。掌门若加罪责,我甘受无辞。”

  这次唐嘉源尚未开口,石天行就先说了:“你的行为是对是错,待此案结束之后,我与掌门自会再加议处。闲话不必多讲。快说,你躲在暗处,听见他们在说什么,看见他们在做什么?”

  段剑青道:“我、我说不出口!”

  石天行喝道:“为什么说不出口?”

  段剑青装模作样,故说道:“石长老,你不必逼我,我正在想应该怎样告诉你才好,这样吧,让我将令郎碰见他们的事情挪前来说,这你就会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了。”

  石天行道:“也好。总之下许你有一字隐瞒,次序先后,倒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