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派众弟子见掌门被宇文博一掌推开,而孟华又是这副模样,不由得都是垂头丧气,心里想道:“看这情形,确实是胜负已决,还问什么?”

  缪长风忽然喝道:“你说胜负已决,究竟是谁胜负?”

  宇文博道:“你问孟华!”

  缪长风喝道:“我要你说!”

  孟华此时方始弯腰拾起宝剑,缓缓走下两级石阶。慢吞吞的说道:“是你上来,还是要我下去?”

  这两句话的意思谁都懂得,那是孟华不肯认输,还要和他再比。

  若按一般比武的规矩,一个受伤,一个兵刃脱手,可以算是扯直。只要他们还有能力再战,而双方又愿意再比的话,那是可以再比下去的。“点到即止”的比武,那又另当别论。

  可是孟华这样情形还能再战么?

  莫说天山派一众弟子为孟华担心,即使武学高明的天山派掌门唐嘉源也觉得孟华实在太过冒险了。他看得出孟华没有受伤,但也看得出孟华已是真力大耗,走下蹬道,都已步履艰难,如何还能再战?他只道孟华想拚死保护师门,正想劝阻,目光一瞥,只见宇文博竟然和他门下众弟子一样,也是面色大变。唐嘉源略一迟疑,想替孟华认输的说话就吞了回去。

  缪长风陡地喝道:“分明是你输了,你还想抵赖么!好,他不认输,孟华你下来和他再比!”

  此言一出,天山派弟子不禁都是大吃一惊,心想孟华如何还堪再战?唯一没有吃惊的只有丹丘生,他听了此言,心神更加定了。暗自想道:“缪长风绝对不是胡涂人,他敢替孟华向白驼山主挑战,自必有他的道理。看来这次我大概不至于走眼了。”丹丘生是早已看出孟华并非落败。

  果然心念未已,只见宇文博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说道:“好,那就算是我输了吧!”

  缪长风喝道:“输就输了,什么算是?”

  宇文博哼了一声,说道:“好,是我输了,那又怎样?”

  原来孟华刚才使出那一招“胡笳十八拍”之时,内力贯注剑尖,若是刺向对方要害,是可以令宇文博重伤毙命的,只因他一念慈悲,临时改变主意,改为只想废掉宇文博的武功,避开死穴不刺,内力也收回少许。

  哪知就因这一念慈悲,反而着了宇文博的道儿。

  宇文博练有三门邪派奇功,火焰刀与寒冰掌之外,他还懂得“天魔解体大法”。

  “天魔解体大法”是一种刺激本身功能的奇术,施法者咬破舌尖,本身功力可以立即增强一倍。

  此时宇文博的功力本已略逊于孟华,但一用天魔解体大法,功力增强一倍,他就胜过孟华。

  结果孟华这一招胡前十八拍在宇文博身上刺伤三处,但却不能废掉他的武功。宇文博中剑,在蹬道上已是站立不稳,他想要续施反击的机会也就变成了泡影。

  但他的如意算盘虽然没有全部打通,却也令得孟华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

  孟华受他掌力一震,真气大耗。要是孟华立即追击的话,势必也要受到重伤。因此孟华必须默运玄功调匀气息,方能开口说话。

  那么宇文博又何以不敢接受孟华的挑战,和他再打下去呢?

  原来“天魔解体大法”最伤元气,增强的功力只是暂时的,时间稍长,连原来的功力都要逐渐消失。而且过后还要大病一场。宇文博在推开唐嘉源之后,业已发觉自身有如决了口的堤防,内力在源源泄出了。此时他只盼能够在内力没有完全消失之前逃下天山,如何还敢再战?

  他自知危机逼在眼前,神色却丝毫不露,虽然认输,仍然作出极为强项的姿态。

  可惜由于他这“天魔解体大法”太过怪异,连唐嘉源与缪长风这样武学高明之士,也看不出他是外强中干。

  宇文博傲然作态,哼了一声,说道:“是我输了,那又怎样?”

  缪长风喝道:“你说的话算不算数,输了就想一跑了之吗?

  宇文博忽道:“你姓孟还是姓杨?”

  缪长风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宇文博冷笑说道:“不错,我说过输了任凭孟华与杨炎处置,可不是由你处置!除了他们,谁都不能将我阻拦!”冷笑声中,以掌力把缪长风推开。

  孟华暂时还不能施展轻功,此时正在蹬道上拾级而下,不过下了几级石阶。杨炎功力不过恢复两成,当然更是不能将他拦阻。

  宇文博哈哈笑道:“孟华,杨炎,你们来处置我吧!我在白驼山等候你们处置!”他一推开缪长风便即飞奔。

  众人这才省觉,原来他刚才划出的“道儿”是早已伏有后着的。

  缪长风气得破口大骂:“你好歹也是一山之主,这等行为,简直迹近无赖!”

  孟华喝道:“我命令你留下,等候处置!”

  宇文博脚步不停,一面跑一面说道:“我只是答应由你们兄弟处置,可并没答应必须是在天山之上接受你的处置!你要知道这只是我们三个人的事情,我可不能在人前受辱!你若一定要在天山上处置我,那你就追吧,只要你追得上!”

  他不但迹近无赖,简直强辞夺理!

  但一来旁人不便插手,二来唐嘉源与缪长风相继受挫,旁人莫测高深,不敢贸然拦阻。

  他从杨炎身旁跑过,杨炎“呸”的吐了他一口唾沫,骂道:“不要脸!”

  宇文博知他无力阻拦,心想:“今日我暂且受你这小子之辱,他日再找你算账。杨炎是有权处置他的,他不敢发怒,只好让它唾面自干。

  他脚不停,口中说道:“按照江湖规矩,恭候也得有个期限!我给你们十天期限,过期不候,再决生死!”这几句话说完,他的影子已消失了,但声音从山腰处传来,兀是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众人莫测高深,都是吃惊不已。却那知道,此时他用天魔解体大法所增强的功力,已是正在消失之中。他不过是强弩之末,鼓其余力,震慑别人的。杨炎如果追下去,一个时辰之内当可追得上他。那时此消彼长,只凭杨炎的两成功力就可制他死命。

  他拼着耗损残余功力,使出传音入密的功夫,声音铿铿锵锵,宛如金属交击,果然收了震慑之效。他的影子早已不见,山谷尚有回声。众人听那山谷回声,心中犹有余悸。过了片刻,方始纷纷上前向唐嘉源和孟华道贺。这一战天山派虽然是三易对手,方始获得胜利,但孟华以后辈记名弟子身分,打败了当世的第一大魔头,也可说得是替天山派挽回了面子了。

  孟华说道:“我不能制那魔头死命,实在愧对师门。”

  丹丘生道:“你那招胡笳十八拍已经使得精妙绝伦,我都自愧不如了。你不能制那魔头死命,过错不在剑法,恐怕是你心中未动杀机吧?”

  孟华给他说中,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唐嘉源哈哈笑道:“丹丘兄,你教出来的徒弟,打得白驼山主也不能不当众认输,已经是很难得了。”丹丘生笑道:“我这徒弟也是天山的徒弟啊。以往武林惯例,一个徒弟只能有一个师父,师父也不喜徒弟学别人的武功。这种门户之见,我看是应该改一改了。”

  唐嘉源道:“丹丘生说得不错。咦,钟长老呢?怎的不见?”

  一个弟子禀道:“钟长老进天一阁去了,好像是替姬、华两位师弟疗伤。”姬追凤和华静宇二人乃是本来留在天一阁服侍钟展的那两个弟子。两人都只不过十六八岁年纪,功力较浅,故而中毒较重。

  唐嘉源挂虑师叔,说道,“孟华,我和你进去看看,也好向他报喜。”

  一进天一阁,就是姬华二人上前迎接,唐嘉源问道:“你们中的毒好了吗?”

  姬追风答道:“多亏钟长老以少阳神功替我们祛毒,我们早已恢复如初了。钟长老前后不过用了半枝香时刻。”

  唐嘉源道:“那么钟长老呢?”

  华静宇道:“他替我们祛毒疗伤之后,就走进练功的静室,不知是否还要闭关?”

  唐嘉源心想,钟展进入天一阁时,正是他和宇文博恶斗的时候,大敌当前,胜负未决,钟展没有便即闭关练功之理,那为何还未见他出来呢?难道他连外面为孟华祝贺胜利的欢呼都听不见。

  唐嘉源道:“孟华,咱们进去看看。”轻轻推开静室的门,只见钟展正在用剑代笔,在壁上刻字。唐嘉源不敢惊动他,暂不作声。

  过了一会,只听得钟展充满喜悦的声音说道:“总算了却一重心愿了。”说罢,方始掷剑于地,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却是令得唐嘉源大吃一惊。

  钟展今年八十有二,但因内功深厚,驻颜有术,脸色还是相当红润的,看起来不过六十左右模样。但此时一看,只见他脸色灰败,精神困顿,好像突然老了许多,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踏入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憔悴的颜容和喜悦的声音刚好形成鲜明对比,唐孟二人焉得不惊?

  但还有令得唐嘉源更加吃惊的是,他是个武学大行家,只一看便看出了钟展已是元气大伤,此时正在自行散功,以求速死。

  这一惊非同小可,唐嘉源那里还有余暇“报喜”,慌忙抢上前去抱着钟展,叫道:“师伯,不可!”

  钟展笑道:“我年过八旬,已属上寿,你硬要我活下去,最多我也只能多活一年半载,你又何必要我多受苦难?我有话和你说,放开手吧!”

  唐嘉源一探他的脉息,脉易已是现出了油尽灯枯的现象,钟展的功力亦已散了十之八九了。唐嘉源武学精深,当然懂得内功深厚的人,死也要比常人艰难得多,钟展的自行散功乃是为了避免死前多受苦痛。唐嘉源知道无力挽回,只好咽泪放手。

  钟展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唐嘉源道:“禀师伯,那魔头已经给孟华打跑了。本门弟子并无伤亡。若干人中毒亦非严重,相信很快就可治好。”

  钟展道:“好,很好。我也知道你们必定可以打败那个魔头的,所以才放心来做我最后想做的这一件事。

  “这是我此次闭关练功所参悟的大须弥功诀,虽未完备,已是竭尽我的所能。我才智平庸,对本门武学无所增益,只能留下这一点练功的心得给你们,也算是了却一重心愿。”

  原来钟展因为提前“开关”,真气逆运,已受内伤,与宇文博一场剧战,又重了几分。剧战之后,又为姬华二人运功疗伤,已是将近油尽灯枯的田地。剩余的功力,在石壁上刻出修练大须弥功的口诀,最后一点真气都已耗尽,自是非死不可了。

  钟展在临死之前,还做了两件好事,唐嘉源和孟华都是十分感动。唐嘉源礼赞道:“自称最平庸的人,往往最值得别人敬佩!师叔就是这样的人,他是可以死而无憾了!”正是:

  薪尽火传功绩在,平凡正是不平凡。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何当重订三生约  只是难堪七载离

  七年之约

  孟华默然,说道:“钟长老可以无憾,我却不能无撼。”

  唐嘉源含泪点头,说道:“不错,此仇当然是必须报的!”

  两人走出天一阁,唐嘉源向门人报告这一不幸消息之后,便即当众宣布:“谁要是能够替钟长老报仇,除掉宇文博这魔头,谁就是继任的天山派掌门!”

  孟华因一念慈悲,放过了白驼山主,心中内疚殊深,首先领旨,说道:“钟长老被妖人所害,凡属本门弟子都有责任替他报仇,但掌门一职,我以为还须慎重选择,不必用作此事的报酬。”

  唐嘉源道:“此事乃本门奇耻大辱,能够替钟长老报得了仇,就是为本门立了大功。慎重选择,亦是以功德为标准的。我的决定和你的意见其实并不违背。”

  原来唐嘉源这一决定,正是想要孟华无可推辞、非做天山派掌门不可的。要知孟华只是天山派的“记名弟子”,若然认真论起师门关系,他和丹丘生所属的崆峒派关系更深。唐嘉源知道丹丘生是想立孟华做崆峒派的掌门,当然不愿把孟华放走。

  长老之仇不能不报,掌门之命不可不遵。孟华也不便再有异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