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道:“孟华,你换一把剑使用!”

  孟华说道:“宇文博山主,你不反对我用剑吧?”

  宇文博哈哈大笑:“你这话也未免说得太外行了,武功高明之士,伤人何须刀剑,又岂在乎兵器的利钝!管你用什么兵器,我都是这双肉掌奉陪!”

  唐夫人不再说话,就在他的大笑声中,把剑掷给孟华。

  孟华拔剑出鞘,只见冷电精芒,耀眼生缬。饶是白驼山主功力深湛,亦自感到那股刺骨侵肤的寒意。站在蹬道下面几级的白坚城与甘武维等人,更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噤。

  原来唐夫人抛给孟华的这柄剑乃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宝剑——冰魄寒光剑!

  冰魄寒光剑乃是冰川天女当年在唐古拉山的冰窟,取玄冰之精炼成的宝剑,“宝剑”之“宝”并不在于它的锋利,而是在于玄冰之精的奇寒威力。

  白驼山主本来以为大不了也不过是一把能够削铁如泥的宝剑,此时方始知道上当。

  但他功力深湛,本身又练有“寒冰掌”的功夫,虽然知道这把冰魄寒光剑可能就是“火焰刀”与“寒冰掌”的克星,也还不至如何恐惧。

  当下他立即默运玄功,气凝丹田之后,便侧目斜睨,冷冷说道:“你这把剑果然有点古怪,令我大开眼界。好,我倒要看看是你这把剑厉害,还是我这双肉掌厉害?”

  孟华倒持剑柄,剑尖对着自己,虚刺一招,说道:“我已出招,现在应轮到你了!”

  这分明是摆着“让招”的姿态,气得白驼山主大怒道:“小子无礼,这是你自己找死,可别怪我!”呼的一掌就劈过来。

  这是“火焰刀”的绝招,他想先试一试冰魄寒光剑的威力。

  蹬道下面几百对眼睛都在注视他们此战,只有杨炎没看他们,他把眼睛朝唐夫人所在之处看去,只看见唐夫人,没看见冷冰儿。

  冰魄寒光剑是由冰川天女传给唐夫人,再由唐夫人传给冷冰儿的。唐夫人何以只把冰魄寒光剑取回,却不见冷冰儿跟她来呢?“难道她因为受刺激太深,业已病倒,不能来了?”

  当然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去问唐夫人。

  四周鸦雀无声,连一根针跌在地上都听得见响。蹬道上的恶斗已经开始。

  杨炎也只能把对冷冰儿的挂虑暂且抛开了。

  “火焰刀”劈出,热风呼呼。孟华反手一挥,冰魄寒光剑刺向宇文博虎口。

  宇文博当然不会让他刺中,但在冰魄寒光剑指向他时,热风已是变成冷风。火焰刀的威力果然是还敌不过那股奇寒之气。

  宇文博换掌出招,这次是用“寒冰掌”来和冰魄寒光剑硬拚。“且看是谁先给冷僵?”宇文博料想孟华的功力还不如他,心中一笑。

  天山高处,本来就是冰雪世界,寒冰掌一出,冰魄剑一挥,更加奇寒无比,蹬道下面的人,都给冻得牙关格格打颤。

  宇文博的功力打了三成折扣,和孟华刚好拉平。孟华练有少阳神功,足可抵御奇寒,宇文博能够练成寒冰掌,纵使是玄冰触体,也冻不坏他。掌风剑气相消,冰魄寒光剑的阴煞之气,也只能令他稍为感到一点寒意而已。

  论本身实力乃是各有千秋,旗鼓相当。但孟华却占了有冰魄寒光剑的便宜。

  寒冰掌的威力是由宇文博以本身的功力发挥的,在他发挥到极点之时,比冰魄寒光剑的天然寒气更冷,但若久战下去,当然是孟华省力得多。两相抵消之后,他伤不了孟华,那就是必败无疑了。

  宇文博试了两招之后,暗暗吃惊,只好又作两败俱伤的打算,把平生功力,尽数发挥,一声大喝,双掌齐出。

  他也的确是个武学奇材,练成了这两门截然相反的邪派奇功。一掌是热风呼呼,一掌是寒飚卷地。寒热交侵,当真是铁汉也难以禁受。孟华有少阳神功护体,又有冰魄寒光剑恰好可以克制这两门邪派奇功,方才不至落败。但在开头数十招内,在宇文博拚命强攻之下,亦是难免暂时屈处下风。

  正在众人为他捏着一把冷汗之际,只见孟华的剑法已是陡然一变。

  要知这场恶斗不但是比内功,也比耐寒耐热的能力,同时还要比招数是谁更为精妙的。

  内功不相上下,寒热亦是难侵,那么招数的精妙,就是决定胜负的最大因素了。

  只见孟华剑法展开,夭矫如神龙,轻灵似彩蝶。时而柔如柳絮,时而猛若狂涛。天山派是以剑术见长的,同门中剑术高手极多,一看之下,都不禁群情悦服。心里推想:“孟华出剑之快,似乎还在本门的追风剑式之上。剑法则似将追风剑式与大须弥式合而为一,不求守而自守,不务攻而自攻。但辛辣之处,却又似是本门这两种剑法所无。”原来孟华有三个师父,又得天竺高僧传授上乘武学,这十年多来,精心潜研,是将各家剑法合而为一,自成一家了。

  俗语有云:“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没有功力悉敌的对手,也显不出真正的本领。孟华的剑法固然神妙,宇文博的掌法也是老路纵横,极为了得!

  双方均是快攻猛扑,众人正自看得眼花撩乱。忽见宇文博双掌虚抱,门户大开。粗通武学的人都知道这是诱敌之计,但较为高明之士,则在想道:“这种诱敌深入的招式,只能对付庸手。盖华快剑追风,你胸前门户大开,岂不正给他以可乘之机?”

  孟华出剑之快,果然是快得难以形容。这些人心念刚动,孟华已是一招“大漠孤烟”,剑尖插进掌势虚抱的圈中。

  站在杨炎身旁的白英奇与韩英华只道“英雄所见略同”,不约而同的齐声叫道:“好啊 ……”

  哪知喝彩之声方起,眼见孟华的剑尖离对方胸口不到一尺之处,便已缩转,一个斜身,宝剑陡地圈了回来,突然从攻势变为守势。他出剑快,收剑更快,当真是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但众人都是希望他这一招便能制敌死命的,见他莫名其妙的收了回来,不禁大为失望。白韩二人更是叫了出来:“好啊……可惜,可惜!”

  只有丹丘生一人,刚才并没叫好,此时方始为他的徒弟喝彩:“妙极,妙极!”师父称赞徒弟,用到这样的字眼,可以说是至矣尽矣,甚至可说是不大像是师父的口吻了!

  站在丹丘生旁边的缪长风微笑道:“易发难收,令徒却能举重若轻,要是不嫌我唐突的话,令徒似乎已是青出于蓝了!”

  丹丘生哈哈笑道:“什么似乎,他的剑法早已胜过我了。要是教出来的徒弟总比不上师父的话,武学还怎会进步?你没听过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一句俗语吗?”

  原来宇文博那一招虽是诱敌招数,但内中藏着极为厉害的后着,他正是要盂华看得出他是诱招,才能诱使孟华放胆深入。倘若孟华中计,最佳的结果也只能两败俱伤。但众人不明其理,却是十九为他惋惜的。

  杨炎比白韩二人高明得多,他是看得出一点所以然的。但他还是不能相信丹丘生对孟华的称赞是真,心里想道:“哥哥的剑法是很精妙,但若说到要比他这位师父还更高明,则恐怕是夸大其辞了。像丹丘生刚才使的那一招胡前十八拍,才能说是妙极!”

  这一招过后,孟华剑法又是一变,好像剑尖坠着铅块似的,东一招西一划,和刚才那种追风剑式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韩英华低声说道:“不妙,孟师兄的剑法慢下来了。”他是伯丹丘生听见,不敢大声说的。但丹丘生是否听见不得而知。缪长风则似是听见了。

  缪长风哈哈一笑,说道:“丹丘兄,恭喜,恭喜!”

  丹丘生道:“喜从何来?”

  缪长风道:“恭喜你收得一个好徒弟呀!”

  丹丘生道:“我可不敢居功,他的剑术能有今天造诣,我虽然有份传授,但最主要的,还是你给他‘说法’这功!”

  旁边的白英武、甘武维二人听得莫名其妙,齐声道:“缪大侠,你替孟华说了什么法,可得闻乎?”

  缪长风笑道:“其实此法,你们已是早就听过的了。十三年前,孟华和我比剑,我曾与他谈论过重、拙、大的三字诀,当时他对三字诀己窥藩篱,尚未入室。但如今他已是心领神会,对这三字诀的领悟还超过我了。嘿嘿,我们有点替金逐流担心了!”

  丹丘生道:“你又胡说了,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剑客,何事要你替他担心?”

  缪长风笑道,“我就是担心再过几年,他这天下第一剑客的称号就要易手!”

  丹丘生哈哈笑道:“你太夸奖小徒了!”其辞若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

  杨炎也是知道这三字诀的,由于他生性佻达,不及孟华朴实,对重、拙、大的领悟,尚不如当年的孟华之深。此时听了缪长风的话,方始加倍用心观看。越看越有“味道”,不知不觉,看得如醉如痴。

  就在丹丘生的笑声中,孟华使出了丹丘生平生最得意的绝招!

  胡笳十八拍!

  “胡笳十八拍”一招十八式,若然只论剑法之快,这一招可称得是天下第一招!

  孟华的剑法本是变得越来越慢的,但正是在变得最慢的时候,突如来此闪电快招!

  好在杨炎刚刚见过丹丘生使这一招,他的剑术造诣亦已是到了第一流境界的,因此这一招十八式虽然快如闪电,他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招式一样,师徒的变化又各自不同。这刹那间,杨炎看得不禁惊喜如狂,口中大叫,心里想道:“一年前哥哥曾用这招制伏我,如今看来,要不是他当时未出全力,就是他进境神速了!他这一招即使不能说是在丹丘生之上,至少也是旗鼓相当!”

  心念未已,已是有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不但旁人意想不到,甚至出乎杨炎意外!

  只见银龙飞舞,冷电盘空。孟华那柄冰魄寒光剑竟然脱手飞出!

  手中的兵刃都给对方打落,按照通常规矩,当然应该算是输了!

  刚在片刻之前,所有的人都以为孟华此招一出,已是必胜无疑,谁也料不到如斯结果!人人心中叹息,杨炎更加惶惑,他看得分明,孟华这一招胡前十八拍使得出神入化,当时宇文博全身已在剑势笼罩之下,即使他本领再强,也非中剑不可的。他怎也想不通,宇文博怎的能够败中取胜?

  但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

  在孟华宝剑脱手的这一刹那间,大家在叹息的同时,也都提心吊胆,恐防宇文博乘胜追击,伤害孟华。但只听得宇文博闷哼一声,非但没有乘胜追击,他自己反而从蹬道上跌下来了!

  不过宇文博也当真了得,他辰落两级石阶,脚一撑地,身形登时又再飞起。这一次不是摔倒而是用轻功中的倒纵身法“飞”下石阶!

  孟华站在蹬道的最上一级,站着不动,并没追下。

  他是不是受了内伤呢?

  唐嘉源惊疑不定,叫道:“孟华,你怎么啦?”

  孟华没有回答,只摇了摇头。虽然没有说话,意思却是明白的,他是说自己并没受伤。

  但何以又不能说话呢?不可能是给点了哑穴,因为点了哑穴,颈部是会僵硬的,但他还能摇头。而且以宇文博那样心狠手辣的人,要是他能够点着孟华的穴道,也不会只点哑穴。

  唐嘉源初步想到的是,孟华在这一战中已是耗尽气力,目前尚是喘息未定。

  他心念未已,宇文博在半空中一鹞子翻身,已是脚踏实地。

  但见宇文博嘴角流出鲜血,身上的衣裳有几处裂缝,看情形似乎是受了伤。

  宇文博一落地,话也不说,拔足便跑。

  唐嘉源惊疑不定,喝道:“你尚未交待,就想跑么?”

 

  他用的是“交待”二字,因为纵然他是武学深湛且又见多识广,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也难以判断究竟是谁赢谁输?

  倘若他料得不错,宇文博是受了伤,但孟华兵刃也脱了手,这应该算是谁赢?

  宇文博沉声喝道:“唐嘉源你身为一派掌门,说了的话不算数么?”

  唐嘉源怒道:“我说了什么话不算数了?”

  宇文博道:“你说过是由孟华代你出战,如今与孟华胜负已决,你怎能拦阻我走!哼,是否你想与我再打一场?”

  说到一个“打”字,他一掌推开了拦在他面前的唐嘉源。

  唐嘉源本意是问个明白,但宇文博误会了他的意思,骤然出掌,唐嘉源当然不能不接这招。双掌相交,声如郁雷,唐嘉源连退三步,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里想道:“奇怪,这厮的内力怎的好像比刚才更强劲?如此看来,莫非当真是盂华输了?”

  孟华站在蹬道上面,脚底下那把冰魄寒光剑他都未曾拾起来,他仍然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