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化道院难道也是陷入了蠹痕之中,这才从正常的空间里消失掉的?

他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但仔细推敲,这个蠹痕的规模和能量恐怕远远超越了他之前所见过的。在此之前,他见过的蠹痕无非只是能对很有限的一小片空间起作用,而且随着体积的扩大,单位体积内的能量也会缩减,所以施放者当遇到强敌时,还不得不缩小蠹痕所占据的空间,以换取更大的杀伤力。

而能让一座规模不小的道观在几分钟内消失无踪的蠹痕,他难以想象这需要多大的力量。另一方面,蠹痕的发动对人体消耗很大,即便是他所见到的那几个守卫人中的精英分子,也不可能维持太久。但这座道观,从清朝初年开始,已经消失了三四百年了。

一群聚集在一起修炼的道士…一样令所有道士都十分振奋的重大发现…道观消失…冯斯努力拼凑着这些碎片,另外一个大胆的想法产生了。

的确,很难想像一个人的附脑所制造的蠹痕能让一座道观消失——但如果是很多人呢?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几百个道士合力完成的!他们的附脑,出于某些特殊的原因,可以像电脑网络一样联通!

冯斯兴奋地放下电脑,在小小的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努力在头脑里形成一个较为明晰的概念。是的,一定是这样的,那群道士发现了将附脑的力量汇聚起来的方法,然后…

难道是他们在无意间合力创造出了一个永不消失的蠹痕,把自己关进去了?那样的话,那就不是蠹“痕”,而是一个近乎永久的蛀洞了。

不管怎么样,眼下毫无证据,只是凭空猜测,还需要更多的信息。而另一方面,自己的照片竟然会出现在盒子里,也是一个让他难以放下的谜团。冯斯想要继续看下去,尤其想要看看哈德利教授去实地调查后找到了些什么,却发现其他的文档全部被加密了,没有密码无法打开阅读。虽然按照姜米的说法,很多重要信息被别人抢先删除了,但既然文档在那里,里面总归还是应该有一些内容的。

他本想等到姜米起床之后再看,但此刻头脑处于兴奋状态,实在不想再等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残忍地推醒了姜米。姜米揉着眼睛,嘴里嘟嘟囔囔地听完冯斯说话,忽然间睁开了眼睛,依旧睡意朦胧的双目里流露出一丝狡黠。

“后面的都被我加密了。而且我不会把密码告诉你。”姜米冲冯斯挤了挤眼睛。

“为什么不让我看?”冯斯很是困惑。

姜米撑起身来,对着冯斯龇牙一乐:“因为这件事,我必须要亲身参与。如果全都告诉了你,我对你就没有用了,你会借机甩开我的。”

“我怎么可能那么做?”冯斯叫屈。

“你当然会那么做,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自以为是,把女人当成累赘…我才不会那么傻呢。就不让你看!”姜米做了个鬼脸。

“好吧,算你狠…”冯斯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切听从你的差遣,女王大人。”

“孺子可教。”姜米满意地点点头,并且真的像对待“孺子”一样,伸手胡噜了一下冯斯的脑袋。

“行了,快点补觉吧,天亮以后有得忙呢。你愿意睡床上我也不介意。”她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让出半边床来,重新裹紧被子,很快再次进入梦乡。

冯斯坐在床边,愣了好一会儿,头皮上似乎还残留着姜米柔嫩的手掌所留下的滑腻触感。最后他摇了摇头:“红颜祸水…”

他没有听姜米的话睡在床上,而是抱起被子枕头,把房间里的两个单人沙发拼在一起,蜷缩着躺了下去。一阵阵困意汹涌袭来,他也很快睡着了。

睡梦中,他来到了川东,来到了那座玄化道院之中。他看到一个个面目模糊不清的道士,身上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不同色彩不同大小的蠹痕在道观里碰撞交错。

在雷电的轰鸣声中,道士们围城了一个圈,彼此的蠹痕慢慢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更加巨大的光圈,把整个道观都笼罩在其中。

“喂,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冯斯大声喊叫着。但是没有一个道士搭理他,那一个个看不清面孔的头颅都高高仰起,面朝天空。他也禁不住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吓了他一大跳。

——天空中赫然飘浮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不是真的吧?这是…天宫?”冯斯呆呆地看着这座云中的奇景。

道士们发出了兴奋的呼喊声,蠹痕的光芒越来越亮,道观也开始地震一般地摇动起来,渐渐地脱离地基,一点一点漂浮起来。这种兴奋的情感甚至感染了冯斯,他也忍不住想要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难道这座道观和道观里的一切事物真的可以飞升而起、从此位列仙班?

道观飞了起来。就像是那个年代还不存在的宇宙飞船一样,它带着近乎癫狂的人群直飞天际,慢慢接近了那座宏伟的空中楼宇。

仙界…飞升…成仙…长生…冯斯心里充满了憧憬。我也会成为一名仙人么?那可真是应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老话了。

道观已经被漫卷的云气所吞没,天界越来越近,冯斯只觉得自己连心跳都加快了。但突然之间,头顶那座壮丽堂皇的天宫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粒,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黑洞,黑洞里有一根根巨大而顶端尖锐的白色圆柱,还有一大块蠕动着的血红色的东西。在黑洞的两旁,两个硕大的光斑闪动着黄色的光芒,充满了邪恶的意味。

冯斯忽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这是一条巨蟒!身躯比山还庞大的巨蟒!道观正在飞向巨蟒的嘴里!

仓皇中他想要夺路而逃,却马上意识到:哪儿还有什么路?道观正飞在天空中,上天虽有路,下地却无门。在一片惊恐万状的氛围里,玄化道院被巨蟒吸进了它的血盆大口。整个世界暗了下来,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味儿迎面扑来…

冯斯猛然睁开眼睛,像险些溺水的人终于钻出水面一样,近乎惊厥地长吸了一口气。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着,就像是刚刚跑了三千米一样,而且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毫无疑问是被这个噩梦惊吓之后冒出来的冷汗。

回想起刚才那个恐怖而又逼真的梦境,冯斯仍然觉得心有余悸。他并不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拼凑出这么一个奇怪的梦,因为“道士被巨蟒吞噬”这样一个奇特的情节,来自于他读过的一篇奇幻小说。那篇小说很短,只有几千字,却塑造出了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清冷氛围。在那个故事里,也有那么一群道士,擅长练习飞天之术,练到一定的层级之后,就可以高高飞起,没入云端,升仙而去。

但一直到故事的结尾,人们才发现,原来所谓的飞升,只是一个自己骗自己的悲剧。在那座道观上方的高崖顶端,盘踞着一条巨蟒,飞起来的道士,其实都是被这条巨蟒用大嘴吸气吸上去的——他们自然成为了巨蟒的腹中美餐。

所谓的梦境,本来就是植根于人在清醒时的所见所闻所感,某些相近的元素完全可能在梦中混淆结合,所以出现这样的串线也是很正常的。但是此时此刻,当他把两件事情拼凑成一个梦之后,他却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好像是这个梦给他带来了一些极其不祥、极其危险的联想,但这种联想还只是留驻在脑海深处,留驻在不确定的潜意识里,让他无法抓到一鳞半爪。只有感觉,不可捉摸、无法解释的感觉一直存在,让他仿佛还能在鼻端闻到梦里那股巨蟒嘴里的可怕腥臭味…

等等!好像并不是幻觉,好像…真的闻到了气味,很浓烈而古怪的臭味。冯斯费力地从两张拼起的沙发上支撑起身体,抬头一看,天色早已大亮,姜米已经穿戴停当,手里正捧着一个装饮料的一次性塑料杯,那股臭味就是从塑料杯里传出来的。

“老北京豆汁,我还给你也要了一杯。”姜米指了指房间里的茶几,茶几托盘上果然放着一个还没有开封的塑料杯,还有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几个焦圈。

“这种黑暗料理也亏你能喝得一脸享受…”冯斯伸了个懒腰,“不用跟我客气,两杯都归你了,这玩意儿我欣赏无能。不过焦圈儿可以给我来几个。”

“那可不行,焦圈儿豆汁是配套的,”姜米把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不喝豆汁就没有焦圈儿吃。”

“那我宁可不吃。”冯斯翻了翻白眼。

“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姜米也跟着翻翻白眼。

“您这个比喻好像用错了吧!”

最后冯斯还是在姜米的揶揄中就着开水吃下了几个焦圈,而姜米则毫不客气地真的喝完了两杯豆汁。

“别忘了刷牙。”冯斯说。

“要你管!”姜米撅起嘴,但还是乖乖走进了洗漱间,显然还没有特立独行到能带着一身豆汁味出门乱逛。当她洗漱完毕走出来后,冯斯问她:“你昨晚说,今天有得忙。到底你打算做什么,总不能把我当驴子一样前面吊根胡萝卜引着走吧?”

“当然不是了,你今天的任务很重要,”姜米一本正经地说,“我需要你带路。今天我们要去找一个很要紧的人,但是北京我不熟,非得靠你。”

“说到底我还是那只驴子…”冯斯仰天长叹。

二、

宁章闻最后一次检查了一遍行李,确定各种应该带的东西全部带齐了,甚至为了以防万一,连已经好几个月都没吃过的抗抑郁药物也带了一瓶。不过他的表情始终有些犹豫不决。

“要不然…就先缓缓,过段时间再走?”他吞吞吐吐地问文潇岚,“我可以先把票退了…”

“不行!绝对不行!”文潇岚大摇其头,“计划早就定好了,小樱也很期待这次旅行,你可不能事到临头打退堂鼓!”

“我…我不是打退堂鼓。主要是想到小冯,他刚出了那种事,这几天肯定心情不太好…”

他还没说完,就被文潇岚打断了:“他又不是豆腐做的,这点小事就能打垮他的话,这几个月他早就自杀了几百次了。我会看着他的。”

“就是你看着我才不放心…”宁章闻低声嘟囔。但看到文潇岚瞪起眼睛,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放心去吧,”文潇岚拍拍他的肩膀,“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也是小樱第一次正经的旅行,意义重大,不要扫了她的兴。家里我会替你看好的。”

宁章闻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忽然多了几分笑意,文潇岚微微一怔,随即满脸通红,轻轻踹了他一脚:“想什么呢?我当然会一个人过来!倒是你,好好把握机会啊,旅行是最容易促进感情的。”

宁章闻微微摇了摇头:“她…她还是更合适做我的妹妹。我不配。”

文潇岚愣了愣,本想开解他几句,但想到宁章闻毕竟脸皮薄,这种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只能轻叹一声:“别想多了,顺其自然吧。赶紧先出门,一会儿赶不上车了。小樱!准备好了吗?”

关雪樱背着一个文潇岚送给她的色彩鲜艳的旅行背包袋,笑嘻嘻地从房间里钻出来,脸上充满了兴奋和期待。临出门,她又回过头,对着文潇岚比划了两下。

“我知道我知道,”文潇岚一连串地点头,“我会替你喂你的宝贝鸽子的!”

这时候已经是这一天的傍晚了。两人走下楼去之后,文潇岚坐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掏出手机打开聊天工具。她已经给冯斯留了若干条留言,但从前一天下午球赛结束后直到今天,冯斯却始终没有回音,这让她略有些担心。虽然在宁章闻面前说得满不在乎,但在她的心里,其实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但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聊天工具上有了回音。

“我没事儿,放心吧,正给美女拎包呢。”冯斯的回答虽然简短,倒也是他一贯的风格。

胡扯八道,文潇岚想,不过这倒是说明这厮现在的状态比较正常,果然不需要她担心太多。于是她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今晚有空吗?”她对着电话那一头的周宇玮说,“去看电影吧。”

“今晚的电影…好像没有你爱看的吧?”周宇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