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Q5,2012款,大概值个四十万吧,”冯斯说,“不过大方的不是王欢辰,是他背后的梁老板。梁野既然指示了他全力配合我们,别说一辆越野车了,要他把房子和厨师学校都给你都没问题。”

姜米噗哧一声:“其实我还真想要那个厨师学校呢,多有趣啊,可以每天变着花样要他们做新菜给我吃,早晨还能逼他们戴着厨师帽做集体早操,那场面一定很壮观…”

“您说的这不是厨师学校,是二逼集中营…”冯斯也被她逗乐了,“注意,前面很快要上成渝高速了。”

“上了高速,三个来小时就能到成都啦!”姜米轻快地打了个响指,“我们距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两天前。

冯斯临时放弃了之前制定好的恐吓战略,改为心灵鸡汤式的软语相求,没想到真的打动了何少衡的情妇张梓濛。事后姜米表示不得不佩服:“你丫果然没白在微博上瞎编那些鸡汤段子。”

张梓濛交出了何少衡放在她家里的保险柜的钥匙,冯斯打开保险柜,从中发现了不少商业机密、行贿记录等,而何少衡根据棺木里的刻字所整理出来的新资料也在其中。他把其他东西交给了王欢辰,算是报答对方的热忱相助,然后和姜米回到宾馆,仔细研读那份资料。

何少衡显然是个很用心的人,棺材里所能刻下的字数很有限,所以记述者原本写得相当简短,但他在整理的时候,根据道观流传下来的史料做了许多合理的添加,最终呈现在冯斯面前的,是一个颇为详细的、有血有肉的故事,这个故事所记录的,是一个令人很难想象得到的惊人变故。

——后来那个一直把元和观传下去的观主,也就是俗名叫陆小石的道士,竟然是假的,是一个取而代之的冒牌货!而真正的陆小石,被关进了一口棺材里埋到地下,直到活活闷死。

那就是何少衡在地下挖出来的那具尸骨。

真正的、在地下被闷死的陆小石,在棺材板上刻下了事件的经过。在他亲眼目睹了玄化道院消失后,他一面试图自己张罗一间道观,一面也利用空闲时间去玄化道院附近搜寻,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这不光是出于好奇心,更重要的是贪欲作祟。毕竟道院里隐藏了许多秘密,假如能留下一两样宝贝,那也足够值钱了。

十五年过后,陆小石已经是川东元和观的观主了。元和观虽然规模不如当年的玄化道院那么大,在他的经营下倒也香火旺盛,来投的弟子不少。陆小石很谨慎地守着秘密,把自己所做的与玄化道院有关的记录砌进了墙里。除了照管元和观之外,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假装云游出去几天,其实是悄悄地在玄化道院附近寻找,只是在前十四年里,他从未如愿。

然而到了第十五年,或许是老天眷顾,他终于有了惊人的发现。当时他来到山崖边,想要冒险吊一根绳子到山崖下面去看看,却忽然遇上了一场地震。好在地震并不剧烈,所以他自身并没有什么危险,只是想到地震之后的山体也许会出现滑坡、泥石流等等自然灾害,于是在地震止息后,他打算放弃下崖的念头,先回到山下的小镇再做打算。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前飞过了一只野鸟,在悬崖上空盘旋一阵子之后,向着下方直直地飞了下去。紧跟着是第二只、第三只…转眼之间,在这一片山头出现了几百只不同种类的飞鸟,全都朝着悬崖下飞去。

悬崖下有情况!陆小石敏锐地做出了猜测,这很有可能是因为那场地震震塌了山石,导致某些原本被埋藏的东西露了出来,这才引起了鸟儿的兴趣。而那样东西,极有可能就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玄化道院的遗物。

陆小石不顾一切,冒着生命危险爬下了山崖。他发现所有的鸟儿都围绕着一个圆滚滚的物体在飞行,还有不少已经直接扑在了它身上,仿佛这个东西有强烈的吸引力。陆小石提着长剑上前,赶走了所有的鸟儿,露出这个东西的真容。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一个茧。他看到了一个血红色的茧。

这个茧呈椭圆形,换算成现代单位至少有两米高,而且十分沉重,凭陆小石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把它搬上悬崖。陆小石想了想,一发狠,高高举起手里的长剑,狠狠地对着茧壳斩了下去。茧壳应声而裂,露出里面的东西——一个浑身鲜血的人。这个人一动也不动,似乎处在昏迷状态中,但却有着平稳的呼吸。

陆小石知道,他真的找到了玄化道院的遗物。

以后的日子里,陆小石从悬崖上运下了绳索和一些简单的工具,砍树搭了一个小棚子,把那个茧壳里的怪人绑在棚子里。怪人虽然一直在昏迷当中,不吃不喝,但生命力却始终顽强,仿佛修炼过辟谷之术。陆小石一直监视着他,直到半个月后他醒过来。

此时的陆小石,被获取玄化道院秘密的贪念所支配,十分残忍地对这个人进行了逼供。对方熬不过刑,很快招供,原来他果然是玄化道院里的一名道士。按照他的说法,玄化道院里的道士们一直都在进行着某种特殊的修炼,他们通过秘法炼制出神奇的丹药,服食后可以让人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据说在神州大地上,除了玄化道院,还有一些其他的神秘组织或者家族也掌握了这种独特的炼丹术,他们相互之间有合作也有竞争杀伐。

但道观里的道士们并不满足,还想要努力寻求更加强大的道术。他们似乎是在川西的成都附近发现了一些可以帮助他们极大提高道术的宝贝,于是派了一队修为最精湛的道士前往成都,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总算把那样宝贝抢了回来。经过了长达半年的研究和摸索,全观的道士择了一个吉日,打算共同利用那件宝贝来提升修为。

然而意外却发生了,当所有的道士一同驱动道术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诡异的变化,道观内突然充满了某种异样的力量。这个道士说,他天生对于危险的事物有一种独特的敏感,就像某些小动物能预知地震一样。那股力量刚刚开始蔓延,他就直觉到事情不妙,果断地转身就逃,最后侥幸赶在道观消失前逃脱掉了。尽管如此,他还是遭受到巨大冲击,坠落悬崖,险些丧命,只要运用自己的道术,把自己封闭在这个茧壳里陷入休眠,直到十五年后陆小石挥剑劈开茧壳,他才重见天日。

道士说话半真半假,陆小石并不敢完全相信,但他却对玄化道院的炼丹术垂涎三尺。在一番威逼利诱之后,两人达成协议:陆小石把这个身体依然极度虚弱的道士带回悬崖上,藏在元和观里静养身体,道士则教给陆小石炼丹之术。

然而陆小石低估了道士的能力。他的确手脚还很不灵便,自己行走都困难,体内却有一股特殊的“法力”,能够驱动法术,做到一些普通人凭借手脚都做不到的事情——比如在地上挖坑。在被藏在陆小石的房里几天之后,他向陆小石提出,道观里“阳气”太重,不利于他的修行,他需要一个能汇聚阴气的藏身之所,才能做到阴阳调和龙。

陆小石按照他的要求,为他打造了一口棺材运到房里,然后他就遭到了道士的袭击。道士的“法术”击晕了他,然后把他封入棺材,然后再用法术在地上挖出了坑,将棺材埋在里面。

陆小石在棺材里醒来后,知道自己不可能脱逃了,只能用随身带着的小刀把这一切都刻下来,希望未来有人能循此揭破玄化道院的真相——倒也不是为了什么正义,权当是为这位倒霉的观主报仇了。他同时也提到,他相信那个道士当时是想直接杀死他,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当场死亡。猜测起来,要么是道士伤势未愈力量不足,要么也许是他自身的体质有异抵消了一些力量——毕竟他也曾经是被玄化道院看中的人。

遗憾的是,真相他将永远无法知道了。

而在这份资料的最后,何少衡补充了一些旁人眼里的元和观历史:观主曾在某一天突发急病,手脚无力,将养了近半年才痊愈。这个“某一天”,无疑就是真正的陆小石被装入棺材埋在地下的那一天。

万幸的是,陆小石虽然被害,他藏在墙缝里的日记始终没有被假冒者发现,不然的话,就什么也没办法留下来了。

这一段记录让冯斯之前的猜测更加明晰。他更为确信,玄化道院里面聚集的都是拥有附脑的守卫人,而且道院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不断寻找强化附脑能力的方法,并且,这种方法最终让他们找到了。

冯斯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朵枯萎的黑色花朵。他有一种直觉,那朵花或许就是道士们所找到的强化附脑的“宝物”,而那一夜的离奇变故,或许就是这朵花和附脑共同作用产生的恶果——按照他之前的猜测,那极有可能是一个造成了异域空间的巨大蠹痕。但是从现有的一切信息,并不能推断出这个蠹痕的具体性质。

而他也隐隐猜到了为什么各大家族会把玄化道院视为禁忌——这个道观一定隐藏着什么能极大提高附脑的能力、但却同时会带来巨大危害的方法。意志稍微不坚定的人,就有可能会被这种方法所诱惑,而最终收获灾难性的后果。

就像玄化道院里的道士们的遭遇一样。

但对于冯斯来说,真正能诱惑他的是另外一件事:如果找到这种方法的本质,是不是就有可能摸清附脑的本质,然后进一步挖掘出魔王的真相?而这大概也是梁野暗中支持他的原因。即便拥有着超越常人的能力,守卫人们也并不情愿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我们都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对吧,梁兄?”冯斯苦笑着喃喃自语。

现在手里倒是有了初步的线索。按照那个把自己包在茧里的道士的供述,那朵黑色的花来自于川西的成都。但成都是川西最大的城市,光知道这么一个地名,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在两人都有些愁眉不展的时候,万能的宁章闻却给他们送来了意外的福音。他通过搜索找到了那个面人的信息。

“那个面人猴子的样式花色过去还挺有名的,是祖传绝技,”宁章闻在电话里说,“明清时代的一些四川风物志里有所记载。那是一个明末清初的民间手艺人的作品。那位艺人的真名叫阮嵩,但所有人都叫他阮猴子,因为他以这一生爱猴成痴,和当时青城山的猴子成天混在一起,经常照着猴子们的样貌体态捏出生动活泼的面猴,他的本业——石匠似乎倒成了副业。但正因为如此,他捏出来的猴子才那么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青城山?”冯斯思索着。虽然得到了一个范围比成都小得多的地名,但仍然还是难以据此搜索,更何况他现在并不知道这位阮猴子和整起事件到底有什么关系——也许那个面猴出现在盒子里只是纯属巧合呢?但再一想,这位阮猴子或许是唯一一条可能的线索了,哪怕是百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比完全为零好。

“好像我们这次出来,我一直在说:能找到答案固然好,找不到的话…就当是旅游了。”姜米忽然在他身边说。

冯斯一怔,明白姜米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当然他很清楚,姜米心里背负着那么沉重的负担,是不大可能真的有轻松的心境去玩耍的,她说这话,无非是要给自己减压:能成则成,不能成,至少也无怨无悔。

“我明白了。”冯斯冲着她一笑,接着对着听筒说,“宁哥,有没有办法查到这个阮猴子的后代。”

“我正好搜到过一篇和阮猴子后人相关的报道,”宁章闻说,“好像是青城山搞什么民俗文化节,阮猴子的后人捐出了先祖留下来的青城山野猴写生图。这条新闻里有那个人的名字,提到他就住在距离青城山很近的都江堰。有这两条,我可以帮你找找他的具体住址。”

“那就拜托你了宁哥,要是没有你,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冯斯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开口时,宁章闻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严肃:“小冯,以后不必说这些话来哄我高兴了。我已经度过了那个只有觉得自己被人需要才会高兴起来的阶段了。现在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朋友,能为朋友做事才是让我快乐的理由,而不是什么被重视、被需要。”

“我现在很快乐。”他补充说。

冯斯也沉默了许久,眼眶微微有些发潮。最后他说:“我明白了。朋友。”

宁章闻果然帮冯斯查到了那个阮猴子的后人的住址,此人仍然住在都江堰,是成都的县级市。冯斯和姜米商量了一下之后,决定开车去往成都,因为那样比较灵活,被盯梢的几率略小一些。他原本想找王欢辰借一辆不值钱的破车,但王欢辰二话不说,把这辆几乎崭新的奥迪借给了他。而姜米一看到有车开就欢欣鼓舞,好似小孩见到了玩具。

高速公路上一路行驶顺畅,并没有意外发生,但冯斯总是习惯性地探头看窗外,姜米很是奇怪:“你在干什么?”

“我老是怀疑曾炜、就是老缠着我的那个警察在跟踪我。”冯斯说,“他和我一起去了川东,然后再也没有在我的面前出现过,即便我们从摩天轮上下来进了局子,他还是没有趁机来恐吓我一下。这不像他的作风。所以我有些困惑。”

“照我看,他说不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姜米使用中华俗语倒是很顺溜,“也许他会在成都等着我们呢。到了现在,你还觉得他是最让你头疼的么?”

“只要我的凡人之心一天不死,我最害怕的就始终是他。”冯斯一声长叹。

第八章、暗流涌动 3

据说成都美食的辣度比重庆稍低一些,但对于姜米这种低起点的废物来说,吃进嘴是很难发现其中的区别的。于她而言,这无非就是一百步和九十九步的区别,不管多一步还是少一步,反正都够要她命的。

现在两人坐在一家“冷锅串串”的小店里。姜米对这种从冷油里捞出来的熟食十分好奇,吃了两串后赞不绝口,然后再吃了几串…就不行了。冯斯看着她猴吃芥末般抓耳挠腮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看来今晚我又得满世界跑着给你找止泻药了。”冯斯说。

姜米横了他一眼:“用不着,我已经有了血的经验,这次随身早备好了!”

她龇牙咧嘴地又吃了一阵子,实在抵受不住了,开始咕嘟咕嘟喝饮料。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来,但仍旧不停地吸溜着凉气:“我算是体会到受虐的快感是什么滋味了。你在干什么?”

冯斯划拉着手机:“我在推送今天的微信公众账号。每天发点小段子,也是聚拢人气的方法。”

“你这样的千万富翁倒也真特别,”姜米手里拿着一串素肚,想要往嘴里放又有点不敢,“当然也算是很有独立精神。不过,你真的不觉得那些瞎编段子怪恶心的么?”

“能赚到钱就不恶心,”冯斯回答得很干脆,“首先要想办法养活自己,其他的扯再多都是虚的。”

“你妈去世后…我是说假装去世后的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艰难吧?”姜米看着他。

冯斯愣了愣:“艰难?倒也真说不上有多艰难。一来我赚钱脑子比较活泛,二来对生活倒也无欲无求。不过么…说真的我没有你那么达观,虽然平时谁看到我都是一脸贱兮兮地笑,但其实…有时候还是有点郁闷吧。”

话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感觉这些类似于自我剖析的话不应该对旁人说出口。但再一想,姜米似乎越来越算不上“旁人”了。

姜米放下手里最终没敢咬下去的素肚串,托腮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把攥住了冯斯的手腕:“咱们先玩两天吧!”

“你说什么?”冯斯不太明白,“什么玩两天?”

“我觉得你苦逼得太久啦。”姜米说,“尤其是自从你爸爸去世之后。虽然这些日子我并没有和你在一块儿,但光是听你描述也可以想象得到,你一定郁积了很多心事,没有办法真正放松。”

“算你说准了。我确实是不大容易放松,这根弦绷得有点儿紧。”冯斯说着,试图把感觉都聚集在手腕上,姜米的手温暖而柔滑,让人不希望她松手。

“所以啊,咱们先不管找阮猴子的事儿,先陪我在附近玩两天好不好?”姜米望着冯斯,“真的只是玩,别的什么也不干,不要去想什么魔王啦、天选者啦、消失的道观啦什么的了。好好玩两天,玩玩玩玩玩,可以不?”

“我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无法抗拒的眼神’了,”冯斯一笑,“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是求父母买糖的小孩儿。”

“那这块糖你给不给买呢?”姜米愈发作可怜巴巴状,手指头在冯斯的手背上挠来挠去。痒痒的,但是很舒服。

“你都这么说了,我要是还不从,岂不是成了禽兽?”冯斯叹了口气,“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开车先去九寨沟!”

“老爸万岁!”

姜米的眼神十分欣悦,看得冯斯心里咯噔一跳,忽然也想反过手来,握住姜米的手掌。不过还没等他付诸实践,手机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冯斯在心里遗憾地叹息一声,把手抽回来,接通了电话。

“啊,是季阿姨啊,您好!”他有些意外,“您在北京了吗?还好吧?我们…在外面玩呢,到处走走,不定去什么地方。对,很快就回北京,到时候去看您。好的好的,您也多保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