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澄,”林静橦忽然叫他,“你替我留意一下,村子里有没有什么异动。”

“村子里?”邵澄一愣。他转身向着村里的方向快走几步,忽然高声喊了起来:“有动静!地面上有动静!”

林静橦满意地笑了笑,将蠹痕收回到自己身畔。与此同时,邵澄的身上也激发出绿色的蠹痕。两人离开江边,一起走回了村里。

邵澄所说的“地面有动静”,指的是一种奇特的震颤。虽然这种震颤极其轻微,但邵澄凭借着附脑的敏感还是察觉到了。震颤的范围非常广,似乎是整座村子都被包围在其中。

“很轻微,如果不是有附脑的守卫人,一般人是觉察不了的。”林静橦说,“我没有猜错的话,这种震颤所发出的声波,就是精神控制的载体。提高蠹痕的防御力量。”

“我也感觉到了,”邵澄说,“有一种力量试图突入我的蠹痕,不过,还挡得住。”

“一定要挡住,不然下场就是跳江。”林静橦说着,利用蠹痕将她所经过之处的房屋内几乎所有的金属器件都带了出来,并且迅速把它们转化为一种可以自由变形的液态金属。这些金属的液流就好像一条条银色的丝带,围绕着林静橦的身体旋转。

又过了几分钟,震荡的感觉更加明显了一些,即便是以普通人的耳朵,也可以听到一点点。林静橦和邵澄背靠背站立着,严阵以待,家族内部的特殊术法保证了他们的蠹痕不会互相碰撞干扰。

两人的蠹痕表面已经开始出现了水纹状的波动,那是有其他的看不见的力量在与之碰撞。看得出来,在与这个力量的抗衡之中,邵澄显得稍微吃力一些。他已经把蠹痕范围收到了半径不足半米,表情凝重,额头上微微有汗珠渗出来,一直站在原地没有挪动。相比之下,林静橦则悠闲得多,她似乎并没有在抵御方面费什么力气,还在不停地走动,甚至于蹲下身伸手触摸地面,直接感知那种震荡。过了一会儿,她注意到了邵澄的状况,重新走回到他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邵澄舒了一口气:“谢谢。我真是没用,还要害得你浪费力气来照顾我。”

“不能这么说,换了四大高手和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估计都很难抵挡,”林静橦回答,“这个魔仆的力量确实不弱,不过,也算不得有多强,我一个人在这里估计就可以宰了它。”

魔仆仿佛也感觉到了林静橦的抵抗之力,将震荡的范围聚集在了两人身边,并且加大了震荡力度。林静橦毫不示弱,蠹痕闪烁出耀眼的银光,闪现出无数旋涡状的波纹,却始终保持完好,没有被攻破。

“出来吧!”林静橦高声喊道,“光凭这一手你伤不了我的!”

随着这一声喊,震荡停止了。从村里的一口井里传出一阵有如蛙鸣般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井口处钻出来一只奇形怪状的动物。它看起来像是一只暗红色的皱皱巴巴的蛤蟆,体型却异常硕大,几乎等同于一头中型藏獒,以至于它爬出来的时候费了老半天劲,差点卡在了井口。

这只巨型的蛤蟆从井口爬出来,费劲地喘息了一阵子,两只半黑半百的眼珠子里充满了一种和人一样的迷茫,扫视着前方的林静橦和邵澄。过了一会儿,它从喉咙里挤出了一连串奇怪的声响,林静橦细细分辨,发现它在模拟人类的发音方式,而且说的竟然是藏语,不过她听不懂具体的含义 “看来这只魔仆一直生存在藏地,以至于只会说藏语了,”邵澄说,“它刚才说的是,真是没想到,现在的人类居然有能挡住我的迷心咒的,看来进化得也挺快的。”

“你进化得也不慢嘛,”林静橦说,“四十年前,你还只能影响到老鼠,现在全村的人都被你迷住了。怎么了?也是听到了魔王的召唤,所以蠢蠢欲动了。”

邵澄把林静橦的话翻译过去,巨蛤仍旧怪声怪气地回答:“魔王的归来是不可阻挡的。但我在这里呆的太久了,已经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些什么样的变化。人类……人类真是难以捉摸的生物。”

林静橦从巨蛤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些别样的味道。她想了想,试探着提问:“你为什么那么说?你是遇到过什么出乎你意料的人类吗?”

“我也不知道,”巨蛤的语气里有一丝迷惘,“我守在这里,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没有别的同伴联系我,我也不敢轻易离开。好在这里有座村子,我随时用迷心咒蛊惑人类来替我喂食就行了,倒也不必发愁生存。不过,我在之前的战争里受过伤,偶尔有的时候伤势会发作,会有力量控制不住的时候。”

“我明白了,那就是之前的那三次上万只老鼠投江,是由于你的力量失控的缘故。”林静橦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不太清楚你所说的人类让你出人意料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我好像把整个村子里所有的活物都害死了,”巨蛤的语声里居然带了点悲戚,“但我并不是故意的。事实上,现在也还没有到我伤势发作的时候。”

“不到时候?那你的意思是……”林静橦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的力量失控也是被人激发出来的!”

“是的,这件事到现在我都没想通。”巨蛤说,“那天我只是吃了一些食物而已。吃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不大对劲。并不是味道或者气息,事实上我并没有味觉,但是消化食物的时候,我还是觉察到了一些异样,却又无法说清楚是为什么。在那之后不久,我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等到意志清醒之后,我发现村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它的语气不像是在说谎。”翻译完之后,邵澄小声对林静橦说。

“我也觉得不像是说谎。”林静橦点点头。她思索了半分钟,问巨蛤:“给你喂这一次的食物的是哪一家人,你还记得吗?”

“还记得,村子最西面、靠近经堂的那一家。我每次都是轮流挑选喂食者,以免哪一家消耗太大引起怀疑。”巨蛤回答。

“我明白了,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林静橦问,“这个村子已经完全空了,没有人可以给你喂食了。”

“我的身体一直很虚弱,没有任何能力离开这里,而且,即便我有能力离开,你们也不会放过我,不是么?”巨蛤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看上去竟然像是在笑。

“你说得对,”林静橦叹了口气,“我确实不想杀你,因为你是我生平仅见的从没有主动害过人的魔仆。可惜的是,你我立场不同,我不可能放过你。”

她的身上陡然间银光暴涨,先前凝聚而成的软性金属变形成为数十只尖锐的利剑,向着巨蛤直射过去。巨蛤并没有释放出蠹痕抵抗,甚至没有躲闪,似乎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是林静橦的对手,因而干脆放弃了抵抗。它的身体几乎是在瞬间被刺穿,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接下来怎么办?”邵澄问。

“去魔仆所说的那座房子里,好好找一找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林静橦说,“我隐隐有点猜到了是谁干的。”

邵澄很是吃惊:“猜到了?是谁?”

“你一直在西藏,而且经常往通讯不便的地方跑,还不知道北京发生的一些新的变故。”林静橦说,“有一群身份神秘、无人知晓的人出现了。他们不是守卫人,也不是魔仆的手下,甚至于没有附脑,但却拥有着一种奇特的科技力量,可以压制附脑。”

“啊,我以前也隐隐听到过和他们有关的传闻,”邵澄说,“但是就算是以四大家族的情报力量都从来没有查到过他们的底细。”

“要说从来没有,倒也未必,”林静橦的眼神里蓦然闪过一丝酸楚,“有一个人,可能稍微知道得比别人多一些。”

邵澄看了她一眼:“你指的是……那个人吗?”

林静橦轻轻地点点头:“他的死,就和那群人有关,但我没能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很多事情至今也还不了解。不过,从此我就一直对那群神秘的人多留了几个心眼。”

“照你的意思,这只魔仆之所以力量突然变强、以至于误杀了全村的人,会是那群人在背后搞的鬼?魔仆吃的不对劲的食物被那些人下了料?”邵澄显得难以置信,“他们有那么厉害?”

“正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状况,所以谁也不能断言他们的实力究竟如何,”林静橦说,“而且有一就有二。如果这只魔仆的突然力量增长是那群人造成的,那我们可不可以大胆地推测……其他的事情也和他们有关?”

“你是说……全世界魔仆妖兽的突然骚动,就是这群人干的?”

“魔仆的爆发,这群人的出现,先前我们以为这是两起孤立的事件,但现在看来可能不是。”林静橦说,“当然,魔仆和妖兽的骚动并不完全是这帮人干的,因为一部分魔仆确实感知到了魔王的气息,说明魔王的觉醒并不只是个谣言;但是,剩下的一部分,就像刚才那只老蛤蟆一样,或许是有人浑水摸鱼的结果。如果他们真的有能力刺激到魔仆,那么这群人所掌握的技术,可能远远在我们的想象之上。”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邵澄说,“难道是为了更进一步挑动魔仆和守卫人相互残杀,然后他们从中渔利?”

“我也不知道。”林静橦摇摇头,“所以我才一定要和路晗衣结婚。路晗衣固然是对我们所掌握的家族秘密感兴趣,但我也想从路家找到一些和那群人有关的信息。”

“可……那个人不是早就死了吗?”邵澄说。

“他虽然死了,但是路晗衣……是一个我始终看不透的人。”林静橦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我总觉得他隐藏了什么秘密。我和他是即将结婚的新婚夫妻,却也有可能不得不来一场生死对决。走吧,我们去搜一搜那座房子。然后,可能需要马上回到内地。”

林静橦说着,迈步走向巨蛤所说的村子的西面。邵澄看着她的背影,脸上充满了忧伤。

经过烟熏攻势之后,山洞里钻出了一只魔仆。

这倒并不太出乎冯斯的意料之外。尽管他和姜米一样,都很难理解刘岂凡所说的“世界的截面”“时间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也无法捉摸到时间碎片的实质,但至少他能判断出,这些时间碎片的形成绝非偶然,一定都和魔王世界有关。刚才的涿鹿之战古战场直接就是造成魔王失踪数千年的原因,而眼下,第二个时间碎片里又出现了魔仆。

通过望远镜可以看到,魔仆爬出山洞后,缓缓地继续向前爬动,中亚武士们保持着半圆形的包围圈,既不轻易靠近,也没有空出缺口。不过,魔仆好像也并没有逃跑的打算,它只是慢慢地爬到了阳光下,然后就停止不动了。

几秒钟之后,山洞里走出来了一个人。那也是一个中亚人长相和打扮的男人,身材中等,不过衣衫褴褛而肮脏,脸上的大胡子也乱糟糟的长得很长。冯斯看着那副狼狈的模样,立刻就能判断出,这个人多半已经带着魔仆被那群武士追捕了很长时间,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不过,尽管处在这样的绝境中,这个人的脸上仍然带有一种蔑视一切的不屈,那张黑乎乎的脸上隐隐然带有一种常人不可触及的威势。

“这个人好像身份不一般。”姜米说。

冯斯点点头:“看得出来,不是个寻常人,不然也不能把魔仆带在身边。不过,现在也到了虎落平阳的时候。”

追捕的武士中走出一个头领模样的人,伸手指向被追捕者,颐指气使地说着些什么。被追捕者却两眼望天,完全不理睬对方,仍旧显得倨傲非常。武士头领分外恼怒,抽出弯刀一刀砍向被追捕者。不过这一刀只是虚张声势,架势做的足,却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对方无疑也看出了这一点,根本就不闪躲,眼看着弯刀的刀锋垂在了他的头顶上,好像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是条好汉子。”姜米说,“虽然也是够狂的。”

被追捕者这个蔑视的姿态更加激怒了武士头领。他怒吼一声,反转刀柄,狠狠砸在了被追捕者的头部。这一下下手很重,被追捕者被砸得倒在了地上,头上很快流出鲜血,但他仍然没有流露出半分屈服之色,眼神里轻蔑的意味更浓。

武士头领十分恼火,手舞足蹈地向手下下达了一些命令,武士们当中立刻有人掏出了绳索把他捆绑起来。另一些人拿出更长的绳索,把魔仆也捆绑了起来。魔仆看得出来想要挣扎,但身体似乎是处在极度的衰弱状态中,既没有足够的物理力量,也没有能够激发出可以用来攻击敌人的蠹痕。最终它只能像一大团颤巍巍的肥肉一样,被牢牢捆住,然后由七八名武士合力在山道上拖行。

这一幕竟然让冯斯莫名地感到有些悲哀,但他也知道,此事必然还有下文。果然,被追捕者和魔仆刚刚被带走没多远,山道远处突然跑来了三个人,速度非常看。冯斯把望远镜转过去,发现跑来的是三个疑似中国人的东亚人,两个是秃头和尚,还有一个是道士。

“和尚和道士一起?”姜米看得很是讶异,“这是唱戏呢?”

“不,用和尚和道士的身份来伪装自己,是中国古代的守卫人常用的方法,那样可以方便聚居在一起搞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冯斯说,“这几个人,大概就是冲着那个被抓的家伙来的吧。他到底是谁呢?”

“我要靠近一点。”一直没有说话的刘岂凡开口说,“中亚的语言,不管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反正我们都听不懂。但那三个出家人却极有可能说汉语。我得去听听他们说话,说不定能听到一些关键的信息。”

“万一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姜米有些担心。

“没关系的,我的附脑和时间碎片高度契合,在这里我的蠹痕比在外面更好用,他们不可能抓住我。”刘岂凡说,“麻烦帮我变一个口罩出来。”

于是冯斯感到了时间的停滞。在这一片区域里,只有他和刘岂凡两人能够自如地活动,其他人统统成了不能动的木雕。刘岂凡一溜烟地跑到人群中,左右张望了一阵后,躲进了刚刚被烟熏过的山洞里。冯斯这才明白过来刘岂凡找他要口罩的用意,禁不住心里一乐,看来刘大少现在确实比以前心思细密多了。

刘岂凡在山洞里藏好后,时间重新运行,两僧一道飞快地奔跑到了武士们身前。武士首领伸手指着三人,好像是在喝问他们的身份,道士却已经拔出长剑,剑光一闪,把他的头颅一剑切了下来。

首领的头滚落到山路上之后,其他的武士们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举起武器迎战。然而,他们只是一群强壮的普通人类,所面对的却是三个守卫人。两个和尚中身材较矮的那个释放出蠹痕,武士们扬起的刀剑举到半空中就停住不动了,身体全都变得僵硬,好像一尊尊的塑像。从望远镜里隐隐可以看出,他们的肤色都发生了改变,在阳光下闪烁出类似金属一样的银白色光泽。

“好厉害啊!”姜米惊呼出声,“一下子就把那些人全部变成了雕像。不过,好像你跟我讲过,你认识的一个守卫人也有把人变成金属的能力?”

“不是,林静橦擅长的是操控金属,我暂时还没听说她可以把人变成金属,不过这二者难保有什么联系。”冯斯说,“我只知道她的祖先中有一位是个道士,如果和这个和尚也有什么关系的话,那还真是和谐的一家……”

唯一一个没有被变成金属的是那个被追捕的大胡子。即便出现了这样的变故,他仍然十分镇定。两僧一道站在他身前,和他交谈着些什么,由于这三人此时背对着冯斯,冯斯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但可以判断得出来,这三位对待被追捕者也绝无善意,因为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替他解开绳索。

魔仆的反应更能说明问题。当着三人出现后,它显得有些惶恐,又似乎充满了愤怒,尽管被绳子牢牢捆住,仍然拼命地挣扎着,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落入顽童罗网的菜青虫。

而其余四个人的交谈好像也并不顺利。道士更是被激发了火气,飞起一脚把被追捕者踢倒在地,然后拔出剑来,抵在他的脖子上。就在这时候,冯斯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头痛——当自己的精神和其他附脑产生共鸣时的头痛。在他激发出自己的蠹痕后,这样的头痛已经很少出现了,一旦出现,就说明对方的精神力量非同小可。

他强忍着头疼仔细一看,果然,魔仆的身体在急剧地颤抖着,身体背部的中央裂开了一条缝,有刺眼的白光从中间射出来。随着这道白光的射出,冯斯的头痛骤然间加重了数倍,痛得他站都站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望远镜也掉下去打碎了。

“你怎么了?”姜米连忙蹲下身来扶住冯斯。

“头疼……”冯斯摆摆手,“老早就习惯了,没事儿,别担心。”

“是你说的和魔王之间的精神共鸣那种头疼吗?”姜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