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种……那个魔仆不一般。”冯斯咬着牙关说,“你先别管我,我死不了,看清楚那边到底会发生什么。快去!快!”

姜米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听了他的话,继续拿起望远镜注视着远处。冯斯跪在地上,身体简直弯成了一只大虾,恨不能那个道士能站在自己身边,一剑也把他的脑袋割下来,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正当他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姜米发出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发问,眼前一黑,他又被弹回了时间碎片之外的黑暗混沌中,头疼也消失了。

“你们俩都还在吧?”黑暗中传出刘岂凡的发问声。

“我在。”冯斯说。

“我也在。”姜米的声音就在身边,并且很快伸手过来拉住了他的手,“你的脑袋怎么样了?没成两半吧?”

“出来了就不痛了。”冯斯说,“快告诉我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魔仆的背上发出了白光,越来越亮,然后整个身体都亮了,不只是白光,而是彩虹那样的七彩色。”姜米说,“然后,我的眼睛一花,好像是看到那种七彩的颜色一下子膨胀起来,向着四周扩散开来,然后我们就回到了这里。抱歉,那一下膨胀发生得太快,我实在是没法看清楚。”

“看到这一步就很好了,”冯斯说,“至少可以证明一点,时间碎片的形成,和那只魔仆有关。甚至有可能,每一个时间碎片的形成,都是因为这样类似的魔仆的爆发而产生的。”

“你说对了一半,”刘岂凡说,“确实是因为魔仆爆发产生的,但却不是‘类似的’。”

“你什么意思?”冯斯有些不明白。

“都是同一只魔仆,”刘岂凡说,“拥有这种操纵时间力量的魔仆,不可能有很多,这些时间碎片,都是它一次次爆发力量形成的。”

“啊,我开始有点理解这个时间碎片了。”姜米说,“就好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平行宇宙,每一个平行宇宙里都有一个独立的世界,就好像是魔仆的无数个分身。”

“妈的,你这么一解释我也明白了。”冯斯搔搔头皮,“那只魔仆一定很重要了。大少,你刚才偷听到那几个和尚道士和那个中亚人的对话了吗?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真是没有想到,那个中亚人,居然还是个历史上的名人。”刘岂凡说,“他就是花剌子模国的扎兰丁王子。”

“扎兰丁王子?奇怪,这个名字还真是挺熟的,虽然一下子想不起是谁,但肯定听说过。”冯斯说。

“所以说你这样的文盲真是没救了,就这么半碗水还敢辍学……”姜米摇摇头,“花剌子模帝国的末代君主啊。成吉思汗攻占了花剌子模的都城撒马尔罕城的时候,他逃了出去,然后又坚持抵抗了十多年,当然最后还是挂掉了——那个年代谁打得过蒙古人呢?至于他具体是怎么挂的,有很多种说法,其中一种是说他逃到了乌拉尔山脉中一个我也不记得叫什么什么坦的山谷里,然后被追兵追上杀害了。如果我们刚才看到的就是扎兰丁王子的话,那这个说法就有出入了……咦?你怎么了?怎么手心一下子出了那么多汗?又头疼了吗?”

“不不不,不是头疼,而是我一下子想明白了一些问题。”冯斯喘着气说,声音里听来颇为兴奋,“刚才我没有想起来扎兰丁王子是谁,但是你一提到撒马尔罕城,我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在我最早接触到魔王世界、还不知道这个世界里到底有什么的时候,我妈……我的养母池莲曾经给我安排过一个陷阱,让我得到了一本古书,古书里隐隐晦晦提到过一些和魔仆有关的历史旧事。这当中,就有一件事情和撒马尔罕城相关。”

冯斯回想起了那本名叫《空斋笔录》的书,书里辑录了一则逸闻,说长春真人丘处机的弟子、冲虚大师于志可曾经在自己的七十寿辰上收到过皇帝御赐的寿礼——一块民间传说中可以益寿延年的太岁。但于志可却被那块太岁大大地惊吓到了,在生病高烧的谵妄中反复提及几个词汇:邪米思干大城、视肉、妖道、怪物、妖邪、两丈高。

“邪米思干大城就是撒马尔罕城,是丘处机的另一个弟子李志常在《长春真人西游记》里使用的译名。”冯斯说,“于志可也是跟着丘处机去西域面见过成吉思汗的,那些话说明他在撒马尔罕城见到过类似魔仆一样的怪物。而扎兰丁王子正好也是那个时代的人。”

“也就是说,刚才我们看见的人果然是扎兰丁,而那只魔仆,就是于志可曾经见到过的?”姜米反应也不慢。

“极有可能。”冯斯说,“大少,你听到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

“那两僧一道就是为了追逐扎兰丁才来到这里的,”刘岂凡说,“他们一直在喝问扎兰丁一个问题:你把魔王藏到哪里去了?”

“你说什么?魔王?”冯斯失声惊呼,“魔王是被扎兰丁藏起来的?”

“我也不知道,他们只是这么发问而已,扎兰丁也一直没有回答。反倒是魔仆的力量被激发出来,然后我们就被弹出来了。而在那个时间碎片里,一切都会那样继续无限循环。”

“我们能不能回去?”冯斯急急忙忙地问。

“回去?回哪儿去?”刘岂凡莫名其妙。

“回到刚才那个碎片里去!”冯斯说,“那他妈不是无限循环的吗?我们赶在其他人之前,先找到扎兰丁,想法子追问他魔王的下落!电影里不也总那么演吗?在无限循环的时间里一次次地重复,积累经验值,最终达到目的。”

“我之前也是那么想的,但是我刚刚想起了一件事:我们没法再回去了。”刘岂凡说,“每一个时间碎片我们只能进去一次,再次进去的话,后果难以预料,说不定整个碎片都会毁灭,我们也会灰飞烟灭。这是你祖父当时专门给我的警告。”

“为什么?”冯斯不明白,“第二次为什么不能进去?”

“因为只要我们进去过一次,在那个平行世界里,就会留下我们的……我想想用什么词说会比较好一点……分身。分身,你懂这个意思吗?”

“分身?”冯斯浑身一震,“你是说,此时此刻,在那两个我们已经进去过的时间碎片里,我们三个人的分身……已经在里面了?”

“对,现在在涿鹿古战场的碎片里,和乌拉尔山围捕扎兰丁的碎片里,都已经有了我们三个人,”刘岂凡说,“我们也会一次次地重复过去的对话和动作,然后等待魔仆带来的重启时刻。”

“妈的,虽然只是平时空间里的分身,我想起来都觉得好惨。”姜米喃喃地说,“幸好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生命永远循环在那几十分钟里。”

“也就是说,平行世界里的‘我们’,必须是唯一的?”冯斯很沮丧,“电影什么的果然是骗人的,唉。”

“但我们还是有收获的。”刘岂凡说,“至少证明了扎兰丁王子确实和魔王世界相关,甚至直接和魔王本人有关,那么于志可在撒马尔罕城的遭遇就有可能是一条重要线索。如果查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说不定真的有机会找到魔王的行踪。”

“可是,我们还困在这个时间之海里出不去啊。”姜米说。

“这个倒不用担心,”冯斯说,“祖父如果真的只是想干掉我,这些年来有无数的机会。他把我们诱骗到时间之海里,显然又是想要让我得到点儿什么。有时候我真觉得他在养蛊……”

“养蛊……说的还真是形象,”姜米难得的没有嘲笑冯斯,而是低低地叹了口气,“你也真是不容易。不只是你祖父,你的养母,那些守卫人,甚至还有从来没有现身的魔王……所有人都把你当成那只蛊虫来养。”

冯斯感到手上紧了一紧,那是姜米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表示安慰。他心里一暖,忽然间觉得好像这一团漆黑的时间之海又把他和姜米带回到了半年前,带回到姜米的记忆还没有被抹消掉的时候,两人之间仿佛多了一些默契与和谐。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他到底想要让你得到什么?”刘岂凡说,“你在这里有感觉到什么力量的变化吗?”

“老实说,一丁点都没有。”冯斯说,“连巧克力都只能变出乡镇企业产的味道。”

姜米噗嗤一乐,刘岂凡却并没有笑:“你没有得到力量,我却有那么一点……如鱼得水的感觉。”

“如鱼得水?”

“是啊,从进入这片时间之海后,我就总觉得这里的一切和我都很合拍,我的附脑更是一直都很兴奋。出入那两个时间碎片更是加剧了这种兴奋。”

“是会失控吗?”姜米担心地问。

“没有失控,虽然感受到了力量的增长,却全都在我的掌控范围内。”刘岂凡说,“所以我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天选者是你而不是我啊。”

“是谁都不重要了,既然身为蛊虫,唯一的选择就是破土而出。”冯斯说,“接着向前走吧。”

“希望下一个碎片能把我们带到一个好一点儿的地方,”姜米哼唧着,“老是荒郊野外的,太糟糕了。哪怕在这二十分钟里给我一碗米线呢。”

这一次果然不是荒郊野外,但很难说这里就比荒郊野外更好,或者说,这里其实还要糟糕得多。

“怎么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啊?”姜米说。

“起码不是野外嘛,这不就算是遂了您老的心愿了么?”冯斯说,“开手电筒吧,这里不是时间之海。”

三人点亮了手电,借着电光探查周围的环境,发现他们处在一个封闭的石砌建筑里,空气十分浑浊。冯斯手里的电筒光柱四下扫射,最后定在了一个同样看来是石头材质的长方体上。

“我有点明白我们在什么地方了,”冯斯说,“那玩意儿……好像是一口棺材。”

“啊,这是一座坟墓!”姜米提高了嗓门,但听上去并不害怕,反而显得有些兴奋。冯斯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要跳起来大喊三声‘吓死我了’呢……你高兴什么啊?”

“我们可以盗墓啊,盗墓!”姜米眉飞色舞,“中国的盗墓小说简直好看死了,我那会儿一看就是一个通宵!快,哆啦A梦,赶紧弄一把洛阳铲,再变根蜡烛出来,放在墓室的……”

“我还要不要给你弄个黑驴蹄子?一个考古学家怎么养出这么个二货的崽子!”冯斯悲愤地摇摇头,“小说都是骗人的,别闹了。再说了,就算真能盗墓,你想想,我们弄得出去吗?这是个平行世界!”

姜米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好吧,不盗就不盗吧。但我们总得弄明白这是在什么地方。”

两个人扯皮的时候,刘岂凡却已经不声不响地在这间石室里转了一圈,还专门来到石棺外看了一会儿:“有两条方向相反的通道,不知道通往哪里。石棺上没有墓志铭,没有任何表露身份的印记,棺盖很沉重,我推不开。这些花纹可能可以推断年代,但是我看不懂。我们要不要顺着通道再往前找找?不知道这个时间碎片的循环时间有多长,不抓紧时间的话,什么都没找到就被弹出去也太可惜了。”

冯斯点点头:“没错,把这个盗墓爱好者扔在这儿喂粽子,咱们往前走吧。”

姜米眉毛一竖,正准备反唇相讥,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大石头砸到地面的声音。三人连忙收声,关闭了手电筒,跑到反方向的甬道角落里躲了起来。大约五六分钟之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由远及近地进入到这间墓室,随之而来的还有幽暗的烛光。冯斯悄悄探头看了一眼,不由得一阵激动。

又是一个人和一只魔仆!只不过那个人的身材胖乎乎的就像一个圆球,烛光中隐约可以见到脸上的肥肉都在随着脚步抖动,和上一个时间碎片中扎兰丁王子健壮剽悍的模样相去甚远,而他的衣着也是曲裾深衣,应当是古代中国人。至于那只魔仆,也比扎兰丁身边的魔仆小很多,最多也就是一匹小马的大小,紧跟在大胖子的身后,显得有些畏畏缩缩。

这会是扎兰丁王子和那只魔仆的前身吗?冯斯有一些疑惑。

那个胖乎乎的古人慢慢走到了石棺前,好像是发布了什么命令,魔仆把身子趴到了棺材上,身上隐隐闪过蠹痕的白光,随即又退了回去。很快的,石棺里也有了一些响动。一阵吱嘎吱嘎的刺耳摩擦声之后,沉重的石棺棺盖被缓缓推开,一只手露了出来,紧跟着是一条胳膊。

好奇怪的胳膊,冯斯想,那么瘦,那么长,青筋暴露,却偏偏能推动那么重的棺材盖,简直不像是人的手。

一个人影从棺材里站立了起来,烛光下能看清他的身体骨瘦如柴,侧脸上几乎没有肉,皮肤下面直接包裹着的就是骨头。而他的身材比例也非常奇怪,整个身体至少有两米高,手和脚长得不正常,活像是漫画里故意夸张变形后的人物。不过这倒是足够像传说中的僵尸,冯斯想,姜米也算没白来。

胖子和僵尸对视着,良久没有说话,最后僵尸终于用金属般刺耳的声音开口了:“你为什么要唤醒我?为什么不让我就在这个石头匣子里慢慢腐烂,变成骨头?”

“你腐烂不了的,”胖子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接受了我赐予的仙力,你将永生不死,永远也不会失去生命。”

“我不要这样的生命!”僵尸愤怒地咆哮起来,“那不是什么仙力!那是妖法!妖法!我接受了你的妖法之后,每一天身体都剧痛难忍,每一天都在忍受无穷无尽的煎熬!好不容易进入沉睡,你为什么又要把我弄醒?”

“就在不久之前,你在我面前还一口一个主上呢,现在变得倒是真快……”胖子摇了摇头,“你们人类就是这样,永远那么贪婪,永远不知道感恩。”

“那是因为你欺骗了我!”僵尸嚎叫着,“你说你可以帮我成仙,你说你可以帮我当皇帝!但是最后……但是最后……”

“这可不能赖到我头上,”胖子说,“我已经赐予了你超越凡人的武力,也治好了你的病痛,延长了你的生命。你只需要耐心地等待一个好时机再动手就行了。结果你利令智昏,根基还没有打牢就匆匆忙忙起事,不但毁了自己,也破坏了我的大计。尽管如此,我还是赐予了你不死的神通让你成仙,我对你可真的是仁至义尽了。”

“胡说,这根本不是什么不死的神通!”僵尸愤怒地一掌拍在棺椁上,石屑飞溅,可见这一掌的力量,“我也根本没有变成仙人,哪一个仙人会像我这样每一天都像被千刀万剐一样的痛苦!”

“那是你自己求我的,我又没有逼迫你。”胖子冷笑一声。

“那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僵尸猛地跳出棺椁,高高扬起手掌。他的动作果然迅捷无比,再考虑到先前一掌拍碎石棺的惊人力量,或许真的能轻松杀死眼前的这个胖子。

“你别以为光有蛮力就能杀我,不然为什么我是神明而你是凡人,”胖子丝毫也不慌乱,“更何况,今天我来到这里,其实是想帮助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