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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小头颅上睁开的双眼里一片血红,瞳孔却呈现出黯淡的灰色,和范量宇蠹痕的颜色几乎一样。那片灰色中透露出的残忍和肃杀,让范量宇看上去已经不再是个人,而是近乎于魔。

“大头,你这是怎么回事?”文潇岚很是焦急,“别做傻事啊!”

但范量宇已经不能回答她了。随着小头颅的觉醒,大一点的那颗头像是在瞬间被吸干了生命力,那张总是龇牙咧嘴带着或邪恶或嘲讽的怪笑的脸变得僵硬死板,有如被冰冻一般,连嘴唇都不能动了。仿佛范量宇的灵魂已经发生了转移,转移到了新的头颅之上,而旧有的那个人消失了。

然而,在这样的转移完成之前,文潇岚看得清清楚楚,在她熟悉的那张脸上,那双她熟悉的眼睛最后转动眼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短不过刹那,却又长若一生。

那双眼睛随即闭上。文潇岚认识的那个范量宇,彻底消失了。

而“另一个”范量宇却在这一刻圆睁双目,发出一声粗砺的嘶嚎声。那声音充满着野兽的狂野和暴戾,已经完全不再有人的意味包含其中。这一声吼叫甚至吸引了两位正在各自用蠹痕性命相搏的魔王的注意。“宁章闻”转过头来,目光里头一次有了微微的诧异,金刚的眼神里也流露出一丝不安。

“小文,你们在搞什么名堂?”“宁章闻”居然还能用朋友对话一般的口吻向文潇岚发问,似乎浑忘了正是他不管不顾和自己的同伴开始火并,才把文潇岚置于这种濒死的境地。

文潇岚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已经有些张不开口。魔王的力量好像已经浸润到她的全身,正在一点一点吞噬她的细胞,让她连呼吸都感觉到困难了。先前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范量宇身上,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也撑不住了。

这样也好,文潇岚自嘲地想,和一个怪物在一起呆了那么久,我终于也要自己变成怪物了。但愿能变成一只美丽的妖兽,不要太丑……

正想到这里,已经更换了头颅的范量宇突然间站起身来,原本被压缩到极致的蠹痕像紧压后松开的弹簧一样,爆炸般地扩张开去。文潇岚眼前一花,只觉得视线完全被笼罩在一团灰色的光晕中,身体却一下子像被无数钢针穿透一样,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感受到难以忍受的剧痛。

她“啊”的一声痛叫出声,随着这一声叫喊,身上那股化骨绵掌般的无形压力陡然消失,痛感也不再持续。眼前的灰色光晕瞬间散去,她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另外一处地点,先前宁家的客厅、两位魔王、小头颅觉醒的范量宇全都不见了。

唯一还在她身边的,只剩下还被她紧紧握住手的范为琳了,但范为琳仍然在昏迷中,不过状态没变,还是有稳定的呼吸和心跳。文潇岚把对方轻轻放在地上,慢慢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确定自己全身上下并没有异状。看上去,在脱离了魔王交锋的战场后,那股侵蚀她的力量消失了,或者说,暂时消失了。

她这才顾得上探寻一下自己所处的方位。这里一片黑暗,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尘土味,她用手机打开手电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好像正处在一间小型的电影院放映厅里,正前方能看到一块大屏幕,身边则是一排又一排带有高靠背和隔板、标注着排号座位号的皮革座椅,但座椅上布满灰尘,应当是很久没有用过了。

我应该没来过这里,但又好像对这儿有点熟,这是怎么回事?

文潇岚一边想着,一边在放映厅里四处查看。这里看来真的是很久没人使用了,遍地灰尘杂物,甚至还有干瘪的死老鼠。文潇岚走了一圈,手电筒忽然晃到了一个座椅上放着一张卡片一样的东西,走上前捡起来一看,发现那是一张过去她所在的学校的开水卡。最近几年学校推行一卡通,这种只能打开水的开水卡早已被淘汰,文潇岚也只是在学生会见到过以前的学长留下来作纪念用的废卡。

见到来自自己学校的东西,她忽然知道了这是个什么地方。这是距离学校不远的生活一条街上的通宵电影院,名为影院,其实无非是用一块大屏幕播放盗版影碟的镭射厅,但因为那种私密性比较高的座椅设计,以及主打“通宵播放”的暧昧属性,成为了校内不少狗男女在开房之前互相探索的场所。遗憾的是,在几年前,一对狗男女探索得兴起,居然不管不顾进入了实质阶段,然后被人用手机偷拍下来上传到网络上。

此类镭射厅本身就属于违法经营,大概是考虑到给学生们提供娱乐便利,原本派出所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闹出丑闻,那就不能放过了,通宵影院顺理成章被关闭查封,但铺面并没有转让给别人,也没有再经营,就这么一直荒废着等拆迁。

而这座通宵影院所在的生活一条街,距离宁章闻家的直线距离,大约有三公里。也就是说,在那一瞬间,范量宇不但打破了魔王的空间闭锁,还把文潇岚和范为琳这两个人足足转移出去了三公里,安全地放到了这里。

“看来那颗小头还真是比大头管用啊……你这个混蛋……”文潇岚自言自语着,忽然间内心充满了悲戚。她明白了范量宇最后说的那句“活下去”的含义,也明白了范量宇最后失去神智之际望向她的最后那一眼。

因为他明白,当小头颅觉醒之后,曾经的那个和文潇岚一起打架,一起坐在公园里喂鸽子,一起参加化装舞会的范量宇,将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许那副带着两个脑袋的骇人的躯壳还会继续存在,但那个时而粗野、时而纤细、时而暴躁、时而悲伤、时而刚强如铁、时而温柔如水的灵魂,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你这个混蛋……”文潇岚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只觉得心里被掏空了一块,那种无处诉说的伤心愤懑混杂在呛人的尘土气息里,简直要让她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久她才注意到范为琳在地上发出微微的呻吟声,连忙跑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这是哪儿?”范为琳慢慢坐起来,捧着头问。

文潇岚把先前发生的一切向范为琳复述了一遍。范为琳听完后,低下了头,很久都没有说话,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文潇岚惊讶地发现她的眼圈红了。

这个锋利得像把剔骨刀一样的女人,竟然也会有想哭的时候?文潇岚实在是觉得自己跟不上世界的变化了。

“范量宇……他终于还是那么做了。”范为琳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早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但当真的发生的时候,还是觉得……觉得……”

“大头的那两个脑袋到底是怎么回事?”文潇岚强行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镇定,“那个小头不是死的吗?怎么会活过来,而且还那么强大?”

“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叫他怪物么?”范为琳叹了口气,“但显然你并不知道他之所以成为怪物的原因。以他的力量,原本已经是守卫人世界里的最强者了,但那还远远不是他的极限。真正彻底把他和其他人区分开的,是小头里面沉睡着的力量。”

“沉睡着的力量?”文潇岚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我们家族之所以看重他,不仅仅是因为大头里蕴藏的力量。”范为琳说,“那个小头之所以一直像是个摆设,其实是被身体强制陷入了沉睡状态,就好比一种基因开关,因为那里面潜伏着人类中最接近魔王的力量,一旦醒来,人类的身体很难支撑得住。这是一种独特的变异,在过去的守卫人历史上也总共只出现过一两例。”

“那按你的说法,一旦觉醒他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你们为什么还要那么看重?”文潇岚盯着范为琳,“是想要把他当成一锤子买卖的人肉炸弹么?”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分别?”范为琳毫不躲闪,“对于我们大家族来说,每一个族员都是这样的炸弹。我们不是人。”

文潇岚像泄了气的皮球:“是啊,你说得对。这种事情我找你撒气也没有什么意义,对不起。可是大头现在会怎么样?”

范为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一起去看看吧。”

范为琳的力量逐渐恢复后,很轻易地带着文潇岚离开了这间废弃的影院。此刻的“生活一条街”冷冷清清几乎没什么人,绝大多数的店铺也都关着门,一派萧条景象。

“看来我真的被宁哥……被魔王关了很久了啊。”文潇岚左右顾盼,“看这条街这么萧条,应该是接近春节了。唉,果然错过了这学期的期末考试,真是倒霉……”

“不对。”范为琳皱起眉头,“我去跟踪魔王的时候,应该是距离春节还有几天,但是你看,电视机里已经在重播春节晚会了。”

她所说的,是路边还开着的一家百姓理发店。大概是出于国人“正月剃头死舅舅”的古怪迷信,此刻的理发店里也并无顾客,店主正在看电视。

文潇岚看了一会儿屏幕:“还真是,这些节目我都没看过,应该是今年春节的。也就是说,我们已经连春节都错过了?但是当时明明只耽搁了连一个小时都不到啊。啊,屏幕上有时间,今天已经是初三了。”

“看来,范量宇的那一下,不仅仅是改变了我们所处的空间。”范为琳说,“时间上也发生了跳跃,我们一下子跳到了七天之后。一个星期啊,也不知道范量宇会怎么样了。”

文潇岚二话不说,转身向着学校方向跑去。范为琳轻轻叹了口气,跟在她身后:“三公里呢,打个车会更快些。”

几分钟之后,文潇岚几乎是一脚踹开了宁章闻家的房门,但各个房间里都空无一人,关雪樱也不在。室内打斗的痕迹似乎也被人清除了,所有的家具和物品都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甚至于先前魔王泡茶用的茶壶茶杯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那一瞬间文潇岚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念头:是不是七天前发生的那一切只是一个漫长的噩梦?其实并没有什么魔王的火并,范量宇也并没有唤醒那颗危险的头颅,也许他随时会推开门,带着那一脸讥嘲的笑容走进来,损自己两句开开心。

她呆呆地站立在那里,怀想着和范量宇在一起时的一切,浑忘了时间的流动,直到听到身后的门响才连忙转过身来。但走进门的只是范为琳,手里还握着手机。

“范量宇已经被家族的人带回去了。”范为琳说,“他还没死。”

文潇岚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随着范为琳的这句话而被抽干。

“我们在时间里消失的那七天,家族的人还是通过蛛丝马迹找到了这里。他们到达的时候,两个魔王都已经踪影不见,只有范量宇倒在地上。”范为琳接着说,“他没死,基础的生命体征都在,但也没有任何意识,已经和植物人差不多了。”

“植物人?”文潇岚失魂落魄,只觉得胸腔里撕裂一样的疼痛,但另一方面,却也感到一阵阵欣慰:毕竟他还活着。不管怎么样,活着就好。

“是的。我刚才跟你说了,那种力量的爆发对身体的损害非常严重而且不可逆。事实上,那颗小头已经死透了,但他毕竟有着野兽一样的身体,大头的脑干奇迹般地没有死亡,但是大脑……大脑已经严重受损,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谁也不知道。”

“也就是说,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是么?”文潇岚紧握着拳头,指甲抓破了皮肉也恍然不觉。

范为琳同情地叹息一声:“我不想说假话骗你,这种可能性极大,只不过,守卫人世界里未必不会出现奇迹。怎么样,你要去看看他吗?另外,小哑巴也没事,现在暂时由我们照料着。”

文潇岚缓缓地站了起来,没有回答,而是先拨打了一下手机。然后她收起手机,坚决地摇摇头。

范为琳很意外:“你不想见见他?”

“这世上还有能比你们范家更好照顾他的人吗?”文潇岚反问,“我现在去看他,除了故作姿态之外并没有什么用。相反的,我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一秒钟也不想耽搁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查找一下冯斯的下落。”

范为琳先是一愣,继而恍悟:“啊,你是想把记忆迷宫里的一切赶紧告诉冯斯。那小子的手机又出毛病了?”

“我不能让大头白白牺牲。”文潇岚近乎咬牙切齿,“事出突然,大头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他在迷宫里领悟到的关键,我所能做的,就是赶紧找到冯斯,把我见到过的全部告诉他,指望他靠着天选者的悟性去参透这一切。大头所做的事情,一定要有意义,一定要有!”

“我会帮你的。”范为琳郑重地点点头,“现在,你先回去休息吧,养精蓄锐等我的消息。为了我姐姐,我也不会让范量宇的心血白费。”

“谢谢你。”文潇岚不再多说,向门口走去。

还没有迈出门,范为琳在背后叫住了她:“等一等。”

“还有什么事吗?”文潇岚停住了脚步。

“有一件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范为琳说,“还记得你曾经进入过一个塑造成篮球场一样的幻域吗?”

“记得。在医院里,我发现魏崇义的行踪的那一次。”文潇岚说。

文潇岚当然记得。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一次她发现了魏崇义,意义非凡;也不仅仅是因为那一次她亲眼目睹了同学的死亡,受了不小的刺激。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当时范量宇毫不顾忌对方利用她的生命来作为威胁,让她有一些失望和心寒。

那时候范量宇是这么说的:“啤酒瓶,我们有在一起打架喂麻雀的交情,这是事实;你是我这么多年以来唯一的一个朋友,这也是事实;如果你遇到了危险,我会想办法救你,这还是事实。但是,如果你以为你的命会比我的尊严更重要,那就错了。没有任何人可以拿任何东西来威胁我,即便是你的性命。”

真是个冷冰冰的大头怪啊,那时候文潇岚想。但是在范量宇几乎献出了他的生命来挽救自己的性命之后,她已经不会再对这句话有什么介意了。

“那时候范量宇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范为琳又问。

“我记得……等等,你怎么会知道?”文潇岚有些奇怪,“那些话他不应该对你转述的,那不像他的性子。”

“我亲耳听到的。”

“亲耳听到?那会儿……你也在?”

“别忘了,我有穿越障碍物的能力,”范为琳说,“当时,虽然范量宇本人离你们很远,但他充分地吸引了那个黑暗者的注意力,而我则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了篮球场的地板下方。”

“地板下方?”文潇岚恍然大悟,“也就是说,那时候你一直在……”

“对,就在你们的脚下,随时可以出手干掉他。”范为琳说,“所以即便那个家伙没有被范量宇唬住,你也是绝对安全的。那是范量宇拜托我的。”

“是他……拜托你的?”文潇岚的心里百味交织,只觉得有些东西正在碎裂、融化,化为不可遏制的洪流。

“你还不明白吗?”范为琳意味深长地看了文潇岚一眼,“那个家伙死鸭子嘴硬,口是心非着呢。在这个世界上,他可以摧毁任何人,也从来不在意自己被摧毁,但在他的心里,始终有两个人比一切的一切都重要。这两个人,一个是我姐姐,另一个就是你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而我姐姐已经去世啦,所以,能让他献出一切、放弃一切的,就只有你了。而他也真的那么做了。”

说完这番话,她上前几步,伸出手关上屋门,以免文潇岚突然爆发出来的痛哭声惊扰了邻居。

这个在除夕之夜推门进入村长家的人,竟然是关雪樱。

冯斯虽然感到意外,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这种事很像是关雪樱的风格:虽然一声不吭,但打定了主意就立马付诸行动。

“你是怎么想到跑这儿来的?”冯斯一边问,一边用蠹痕创造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米线。

关雪樱看来饿坏了,也不顾烫,飞快地吃完了米线,这才掏出手机开始打字:“我找守卫人打听了你的去向,知道了村里的事。我对村子熟,可以帮你的忙。”

“没办法了,反正我也赶不走你的。”冯斯耸耸肩,“有你在这儿,我确实是方便很多。而且,总算有人陪我一起过除夕了。”

“不过这次不用我做饭了。”关雪樱说。

“算是我感谢你多年来为我奉献的美食。”冯斯一本正经地说着,递给关雪樱一个上面摊着一些薄肉片的小碟子,“今晚别吃香肠腊肉了,来点儿伊比利亚火腿吧。”

关雪樱来了,冯斯就不必睡沙发了,因为这个勤劳的姑娘一定会打理出两个干净的房间和两张干净的床铺。尽管姜米和文潇岚依然下落不明,但冯斯的心里仍然平静了许多:至少还有一个朋友陪伴着,他并不是完全孤独的。

安稳地睡了一觉之后,两人一起吃了早餐——冯斯创造出来的一锅青菜咸骨粥,外加一笼灌汤包。关雪樱用手机发问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还是只能靠我天选者的本能。”冯斯回答,“这里有很强烈的蠹痕的味道,但因为充斥着整个村子,就像瘴气一样,反而没法一下子清晰地辨认出来源。就先四处转转吧。对了,你要不要回家看看?”

他把那一天关锁对他的说的话原原本本向关雪樱复述了一遍。关雪樱显然也没有想到关锁的所作所为原来含有深意,脸上的表情复杂至极。最后她犹犹豫豫地在手机上写道:“我们去看看吧。”

这是大年初一的早晨,村子里依然感受不到丝毫的过年喜气,但好歹有人出门了。一些村民走在路上,看到了关雪樱也并没有显露出惊讶,脸上呈现出一种被折磨到对外界事物难以产生应激的麻木。

走了没多久,路边的一个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人摔了出来。冯斯连忙扯过关雪樱,挡在她的身前,仔细一看,摔在地上的是一个中年村妇。她满面黢黑,破旧的衣服上满是各种脏污,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嘴里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些什么。

冯斯稍微宽心:“不是针对我们的。看来应该是传染了精神病的村民——妈的,在精神病前面用‘传染’这两个字真别扭。”

关雪樱却已经走上前去,试图扶起那个村妇,但村妇显然已经认不出她是谁了,用力一推,把她推倒在地上。她向冯斯摇摇手表示无碍,然后慢慢站起来,脸上的表情充满悲伤。

“邻居顾婶婶,一直很照顾我。”她在手机上打字说。

屋里走出了另外一个人,是一个中年男人,冯斯判断这应该是顾婶的丈夫,两年前曾经在村长的命令下参与过对自己的追杀。他带着一脸的麻木,二话不说,用手里的麻绳直接把顾婶捆上,硬拽着回到屋里,然后关上了门。他的目光扫过了冯斯和关雪樱,却没有任何涟漪。

果然如关锁所说,这个村子里的人已经被折磨得毫无生气,冯斯想。

接下来的一路上,冯斯能不断听到精神失常的人们发出的种种怪声,还亲眼见到了几个,这些人的状况和顾婶相仿,基本上都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从比例上来说,这个村子里发疯的人的确太多了,远高于其他地方。而冯斯一路走来,也不断地感觉到蠹痕、或者说魔王之力的存在。但这股力量的源头,他始终捉摸不到。唯一能肯定的是,村里的精神病爆发,一定和这股力量有关。

“以前村子里虽然很穷,但这条村里的路至少还是干干净净的,村长每天都会安排人打扫。”关雪樱的手机发出呆板的人工合成音。她过去很抗拒这种模拟发声的方式,宁可让对方阅读屏幕,但后来也慢慢开始接受了。尽管大多数时候仍然会只打字,但当对方在行走或者再做其他一些不方便阅读的事情的时候,她会用模拟软件把打的字读出来。

“是啊,看看现在脏乱成什么样了。”冯斯跨过一只正在散发出恶臭味的死猫,“关锁说得没错,这个村子已经被毁了。”

关雪樱神情忧伤:“虽然我并不喜欢这里。但是看着现在这个样子,还是难过。”

“也许我们还能找到办法拯救它。”冯斯说,“还有,这破软件发声真难听,手机给我试试。”

他把关雪樱的手机握在手心里,蠹痕的光芒闪过后,再递还给关雪樱。关雪樱随手打了几个字,手机里传出抑扬顿挫、有如真人说话般的清脆女声:“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我觉得,如果你能说话,你的声音就应该这么好听。”冯斯说。

关雪樱眼圈微微一红,脸上却终于浮现出笑意。

两人来到了关雪樱曾经住过十多年的关锁家。冯斯想要敲门,却又收回了手:“你来敲门吧,小樱。”

关雪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敲响了这扇已经掉漆的陈旧木门。等了好几分钟,没有人来应门,她锲而不舍地又重重敲了十几下,最后,门内的小院里终于传出了脚步声。

门开了,开门的正是关锁。和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比起来,关锁显得更加衰老而瘦弱,站在在北京生活了两年而显得健康挺拔的关雪樱面前,似乎挨揍的应该是前者。但第一眼见到养父,关雪樱仍然无法掩饰内心的恐惧,下意识地退出去好几步。

“别怕,现在他不会再打你了。”冯斯扶住关雪樱的肩膀,“他不会了。”

关锁看清楚了冯斯和关雪樱的脸,先是愣了愣,枯黄的脸上露出了又是惊喜又是惭愧的表情。他好像是一张终于无法再紧绷的弓,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关雪樱又是一阵犹豫,但最后还是走上前去,扶起了他。

“过去的事情,什么都不用说。”她用手势告诉关锁。

关锁噙着眼泪点点头,在关雪樱的搀扶下回到了屋子里。冯斯跟在两人后面,一进屋就闻到一股臭味,抬眼一看,屋子里家徒四壁,肮脏不堪,灶台上的几只碗已经长出了层层叠叠的绿霉。

“弟弟呢?”关雪樱似乎是怕冯斯看不懂哑语,在扶着关锁坐在吱嘎作响的木椅上后,还是改为用手机发问。

“在屋里。去看看吧。”关锁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沉的悲伤,“活球不了几天了,你总算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冯斯握住了关雪樱的手,陪着她走进关锁指向的那间卧室。卧室里的恶臭味比外间更加浓烈,而且既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窗,相反关锁用砖头把窗户也封死了,所以整个房间里一片黑暗。冯斯伸手摸到了电灯的拉绳,拉下之后却并没有光,大概是关锁连灯泡坏了都没有坏,他只能创造出一盏照明灯放在地上。

灯光下,他看见这间狭窄逼仄的小房间的角落里,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以别扭的坐姿被捆绑在床边。这个少年全身赤裸,但看体格却并不显得瘦弱,可见关锁对他照顾得十分尽心,即便家里很穷,估计也是尽可能地把有营养的东西都给了儿子。只是他的躯干虽然没太大毛病,脑袋看上去却十分不妙,整张脸像中了风一样歪歪扭扭,嘴巴大张,口水不断流出,眼窝深陷,双目呆滞,可见关锁说的“活球不了几天了”半点也不夸张。

“这就是我弟弟,关银祥。”关雪樱说,“我以前一直没告诉你,他是抱养的,我家没有男孩,外地一个亲戚抱给了我爸爸。”

“嗯,我能猜到,他半点也不像你妈妈生的。”冯斯说,“而且上次在村长家你爸打骂你的时候,还提过为这孩子交了超生罚款,但没想到他智商偏低,十岁了还读不过一年级的课程。说起来,关锁也算不容易了,这么傻的一个孩子,他还……”

冯斯说到这里,突然身子晃了一下,关雪樱连忙扶住他,打手势询问他怎么了。冯斯摆摆手:“不碍事,我刚才脑子里忽然痛了一下。有点奇怪,一般来说,现在普通程度的蠹痕已经很难让我头疼了。你等我一会儿。”

他走出门,十分钟后重新回来,神情变得严峻:“不大对劲,只有在这间屋子里我的头会疼。”

“你的意思是说,这间屋子里有什么奇怪的蠹痕来源?”关雪樱说着,不自禁地把视线转向了依旧痴痴呆呆的关银祥。就在冯斯出门溜达的这段时间,她已经草草地替弟弟打理了一下个人卫生,至少脸上没那么脏了,但陈积的臭味儿还是难以除掉。

冯斯靠近了关银祥,忍受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阵阵恶臭,俯身把额头贴在了他的额头上。过了好一会儿,他直起腰来,很是疑惑:“并没能感觉到有什么特异的地方啊。头疼也是一阵有一阵无。难道和他没关系?”

“可能只是巧合吧。”关雪樱说,“好了,你也陪我回来看过了,我陪你继续在这一带转转吧。”

“也只能这样了。”冯斯说着,用蠹痕创造出了一些半成品的食品,打算给关锁留下。想到关锁两年前还是个胖子,如今却瘦成这样,他心里有些不忍,又弄出了一个散发着香气的热气腾腾的熟猪蹄。

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之前一直双眼呆滞无神的关银祥,可能是很长时间没有尝过肉味了,一闻到猪蹄散发出的香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阵阵怪响。而随着关银祥额眼神里出现贪婪和饥饿的眼神,冯斯忽然又觉得脑子里一阵剧痛,禁不住呻吟了一声。

关雪樱连忙过来扶住他,冯斯摆摆手:“别管我!把这个猪蹄拿去喂你弟弟!马上!”

关雪樱明白了冯斯的用意,去厨房洗干净一把菜刀,小心地把猪蹄上的肉皮剔下来,切成小片,一片片喂到关银祥的嘴里。关银祥看来的确是饿狠了,几口就把猪蹄吃得精光,脸上也稍微多了几分神采。

“果然,你弟弟精力越好,我的头就疼得越厉害。”冯斯喘着气说,“这里面有问题。搞不好你弟弟有附脑!”

“我弟弟?有附脑?怎么可能?”关雪樱呆住了,“他是我爸抱养回来的,和我妈都没有任何关系。说我有附脑说不定更有可能。”

“这就说明这件抱养的事情很有问题!”冯斯按摩着太阳穴,看来疼得颇有些厉害,“你弟弟这个附脑很不寻常,现在一般不会有别的守卫人的附脑能和我产生这样的共鸣。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件事和你妈妈还有关系。”

“我妈妈?”

“这个抱来的孩子,背后一定有文章。”冯斯咬牙切齿,“我觉得,无论是我还是路钟旸还是其他的守卫人,还是上杉舞子他们,似乎都低估了你妈妈。这个村子搞成现在这样,说不定就和你妈妈有关。”

关雪樱握着手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冯斯看着啃光了猪蹄仍然意犹未尽的关银祥:“小樱,找你爸爸打听一下你弟弟亲生父亲的地址,我们得去打听清楚。我算是明白过来了,为什么那么多守卫人和黑暗家族围着你绕了那么多年,什么都没有找出来,因为真正的秘密根本就和你无关,而是藏在这个和你妈妈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身上。妈的,上杉雪子,我服了……”

第九章 龙傲天

和一向封闭近乎与世隔绝的四合村不同,数十公里外的东固村虽然也很贫穷,村民们至少还过着正常的生活。所以大年初一的这一天,村子里和中国其他的地方一样热闹喧嚣,充满喜气。无论生活中有多少艰难困苦,人们都会把它暂时抛诸脑后,过年之后再继续愁眉苦脸也不迟。

“这才像是过年的味道。”冯斯跳下车,用力嗅了一下弥漫在空气里的浓烈的硝烟味儿,“虽然我过去并不喜欢过年,但在你们村儿呆了一晚上之后,我还真是无比怀念这种一向被我唾弃的年味儿。”

“我喜欢过年,热闹,吃得好。”关雪樱说,“而且挨打会少一些。”

两人走进了村里。大概是这样贫困又没有旅游资源的村子很少有陌生人到访的缘故,正在村口玩耍的孩子们见到两人后,纷纷好奇地围了上来。冯斯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巧克力,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变成了充满兴奋的带路人。

“这里就是谭家。”孩子们把冯斯带到了目的地。冯斯给他们又散了一堆牛肉干,敲响了门。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村妇带着一脸准备迎接亲朋好友拜年的笑容开了门,见到两个陌生人,不由一怔。

“你们是……”她疑惑地打量着这两个城里穿着的不速之客。

“大姑您好,我叫关雪樱,是关锁的女儿。我是哑巴不会说话。”关雪樱继续用手机发声。但她还没来得及打完后面的话,村妇一听到关锁的名字,脸上就现出惊恐的表情,赶忙关门。但冯斯早有准备,用力按住了门板,拉着关雪樱迈步进门。

“我不想说废话,就直奔主题吧。”冯斯说着,稍微拉开羽绒服的拉链,露出内袋里的警官证,“今天我想要问的事情必须得到答案,你答清楚了,我就不找你的麻烦。不然的话,我就公事公办,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村妇浑身颤抖,过了好半天才战战兢兢地点了一下头。

老子伪装国家公职人员真是越来越熟练了,冯斯想。

“我是关锁的堂姐,但其实只是族谱上那么排,关系并不亲近,不遇到什么事儿的话,三五年都不会见一次面。”名叫关晓娟的村妇说,“大概十一二年前,我生了第三个孩子,和头两胎一样都是男孩,虽然交了超生罚款,还是觉得值,村里人也都夸我家有福。但就在孩子刚满月的时候,一个女人找了过来,说她是关锁的老婆,要我把老三抱养给他们家。”

“果然是她主动找过来的。”冯斯点点头,“她用的是什么法子威胁你们家?你们肯定不会主动愿意的。”

关晓娟嘴一瘪,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我们怎么可能愿意?我们农村本来就穷,家里多一个劳力算一个。要不是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四个五个我也想生,怎么会生到第三个就送人。但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太可怕了,她说她是湘西来的,会巫蛊术,如果不把孩子给她,她就要下蛊杀我们全家;如果敢报警、敢告诉别人,也要杀我们全家。她那会儿……那会儿……就是手指头动了一下,我家院子里的三只鸡和一条狗就马上倒在地上死了。真的就是手指头动了一下下。”

没什么奇怪的,冯斯想,上杉雪子可是带着鬼子的高科技来中国的,随便弄点什么生化武器装神弄鬼就够了。而且他可以想象,以上杉雪子那种个性的女人,真想要威胁谁吓唬谁的时候,会展现出多么恐怖的足够把一对普通农村夫妻压迫到喘不过气来的气场。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后悔先前用假装警察的老招数来吓唬关晓娟——这毕竟是一个亲生骨肉被人抢走的可怜人。

他的语气尽量放得温和了一些:“那后来她把孩子抱走之后,你还见过孩子吗?”

“我和孩子他爹偷偷去看过。”关晓娟含着泪说,“但是他们四合村和别的村子不一样,平时一般的外人都很难进去,警察都不爱管她们,何况我们俩实在害怕那个女人。我们只是……偷偷瞄了两眼,看到孩子还活着。后来也没敢再去了。我们只能当自己没生过这个儿子了,毕竟不想让之前的那两个也平白没了啊。”

冯斯明白,再多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上杉雪子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残忍而迅捷地抢来了一个男孩作为关锁的儿子来抚养。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谁都不清楚,甚至包括关锁本人。他对上杉雪子同时怀着迷恋和畏惧两种感情,几乎是言听计从,没有丝毫反抗和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