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又道:“小哥,你如今做得哪行呀?妈个巴子,一身光鲜不说,还弄个大帽子,

是不是怕人抢啊2”

  这是什么话?

  李员外真有些后悔耐不住寂寞非要和他搭讪,早知道他会说出这种屁话,还不如闭上嘴

听雨来得清静。

  “我……我在亡命。”李员外气道。

  没有惊讶,老掌柜道:“我想也是,要不然怎么有人肯出十万两银子的花红……”

  李员外这回却真的被噎到了,他拿起桌上的茶“咕嘟”灌子好几口后,才哑着嗓子道:

“你……你是谁?你……你又怎么知道?……”

  掌柜的笑了,笑得有如一只老狐狸。

  李员外到今天才发觉到一个人居然会笑得那么得意、那么险。

  掌柜的不再佝楼,他的眼睛亦不再有一点没睡醒的样子,甚至他现在给人的感觉变得十

分高大,而他的眼睛就像一只狮子。

  一只饿了一个月,而发现了一只又肥又大又跑不动的猪,只能等着被自己饱餐一顿的狮

子。

  “我?我是这的掌柜呀!你不是来过我这好多回吗?怎么会不认识我?”

  试图站起,更试图伸手人怀摸根绣花针,李员外惊骇欲绝,因为他已发现自己现在除了

嘴巴和眼珠子能动外,全身已软弱瘫痪。

  看了一眼仍坐在那露着惊疑表情的绮红,掌柜的回过头道:“唉!我等了整整一个月零

十天,总算等到了你,我这虽然是小店,可是每天总有许多人来这吃饭,这么大的消息我又

不是聋子怎么会不知道?对不起的很,那是十万两,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你想想看我要有

了十万两银子,我可以做好多事,妈个巴子,第一,我要“骑鹤上扬州”、第二,我要买一

座好大好大的庄院,第三……”

  李员外费了好大的劲,蓦然吼道:“你最好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走过来,掌柜的用手轻轻拍打李员外上的脸颊,他收敛起笑容,凶狠的道:“何必发那

么大的火呢?活财神可比死财神值钱,你这龟儿子总不愿我现在就把你宰了吧?”

  财神爷?李员外到现在才明白自己不但是个员外,还真真正正的是座财神爷。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叹息了,他更懊恼怎么早没想起这码子事,毕竟这掌柜的见过

自己好多回,他又怎能放过自己?

  “你……你怎么知道我还会再来?”李员外虚弱的道。

  “等唆,莫说等一个月又十天,格老子的就是等一年又十个月我也要等啊!”掌柜的好

整以暇的道。

  “你……你真有耐心……”李员外泄了气道。

  “当然喽,年纪大的人只有这点好处。”

  “你……你预备……预备把我送……送到哪去……”李员外的舌头亦逐渐僵硬道。

  “我也不知道,听说只要在任何城楼上点三盏红灯笼自然有人会来接头,格老子的希望

是真的,我猜你一定也知道这回事,可不可以告诉我?”

  “我……我告……告诉你?你……真是个……龟儿子……”李员外说完了这句话后,全

身只剩下眼睛能看东西外,身体各部已如死人般的僵硬。

  江湖险。

  江湖道更险。

  只因为人心险,才造成了江湖险。

  连一个终年守着一片鸟店的掌柜,都能险恶到这种地步,那么江湖道启能不更险?

  “谁要你是李员外?谁又要你偏偏又到了我这来?”掌柜的搓着双手,喜上眉梢哺哺

道:“妈个巴子,你可不能怨我,要怨只能怨出花红要你的人,嘿嘿……”

  他无视一旁的女人,在他想一个娘们还能有啥作为?

  “李员外?”绮红原本已够惊骇的心,在一听到这名字时,更大大的震动狂跳。

  她当然明白这个掌柜的不是个好东西,她更明白现下最好就是假装没看到这一切。

  可是当她知道被迷倒的人,竟然是李员外后,她不能沉默,也不能没有动作。

  因为她记得“快手小呆”和她说的每一个名字、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

  她更记得李员外和那个人不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更是一对连心连意的好朋友,虽

然这对朋友中间有着许多难以解开的结,和许多串连在一起的误会,但她明白“快手小呆”

绝不愿看到李员外就这么的被这糟老头出卖。

  “掌柜的,我希望你能救醒那个人。”绮红鼓足了勇气道。

  有些难以相信,亦像听到一个疯于说话一样,掌柜的霍地转过了身,眨着眼睛道:“臭

娘们,你刚刚说什么?”

  “你……你应该听得很清楚,真的,我是说真的。”绮红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却仍镇

定的道。

  嘿嘿阴笑了数声,掌柜的仔细的再重新端详这位毫不起眼的女人。

  朴素的穿着、朴素的一张白净脸,很难看出多大年纪,却无疑是个美丽的女人。不是个

江湖女人,更没有疑眼的兵器藏身,丰满的身躯凸凹有致的曲线,渐渐的,掌柜嘴角又现出

笑容,只是那笑容带着淫秽、肮脏。

  人不能做坏事,尤其不能做坏事的时候被人发现。

  因为通常一不做、二不休的事情发生,都是在坏事被人撞破的时候发生。

  绮红久处深山,远离尘事,更难体会人心险恶。

  可是她现在已发现到这个刚刚陷害了李员外的糟老头,他的眼睛带着邪意、淫秽。他的

表情更透着诡异、怕人。

  “你……你不要过来,我……我会武功……”绮红色厉内荏道。

  掌柜的却色胆包天笑道:“奇怪,格老子的刚刚怎么没发现你这个娘们长得不赖?嘿

嘿……你还蛮懂得唬人,你会什么武功?我看是床功吧……”

  绮红的脸已红,她几曾听过这么下流的话?

  她又怎么想得到这种话竟然会从一个老者口里说出?

  就算她再看完一书库的书,恐怕也没有一本书能告诉她人坏起来的时候是那么肮脏与龌

龊。

  这就是人类?这就是人的世界?

  她望着一步步的逼近的人,心里叹息。

  如果这就是人的世界,如果外面的人都是一肚子坏水,她宁愿一辈子不出山。

  可是她实在忘不了他,也割舍不了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

  她想他的时候,泪水滑过两腮。

  她想他的时候,内心一阵阵的抽痛。

  她想他的时候,才知道山中岁月的寂莫已非她所能忍受。

  尤其在“快手小呆”离去后的半个月,船期到了,船却没来,她的心已揪得让她夜夜难

以安眠。

  信鸽到了,收到的却是满纸疑问,于是她再也难耐那种牵肠挂肚的感觉,不顾一切的顺

江出山,找寻那份断了线的感情。

  外面世界的新奇,抵不过内心渴望见着他的冲击。

  她变卖了首饰,尽一切书中所学的去适应人的社会,却怎么也想不到书中所讲,和现实

的人性,有着那么大的差距。

  绮红的双手紧握,指节已因用力过度而泛起白色。

  她不知道自己的武功能不能对付面前这一个看来凶狠异常的老人。

  可是她知道既然已经惹祸上身,就不容退缩,何况她目前的所为,”全是为了“快手小

呆”,一个一辈子都难以忘得了的人。

  她没后悔说过的话,事实上也不容她后悔,就算死了,她也认为值得,毕竟她已活过,

同时也一切都给了那个人,能为救他的朋友而死,又怎会后悔?

  掌柜的在她面前八尺外停了脚步,因为他也发现到了这个奇怪的女人,脸上的表情急剧

的变幻着。

  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可是他已感觉出这个看似乡下人的女人,有种僵人的气质。

  “格老子的,我说你这娘们,你何不乖乖的跟着我,等我收到了十万两银子,我包你吃

香喝辣,一生享用不尽。”

  “你不要过来,我……我拼了一死不会如你所愿。”绮红坚定的说。

  恶向胆边生,掌柜的狰狞道:“妈个巴子,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你一个臭娘们充其量会

两手花拳绣腿,胳臂还能拗得过大腿?格老子的我要治不了你,就一头撞死……”

  雨声里挟着桌椅的碰撞声。

  在一连串的响声过后,掌柜的已飞过二张桌子,撞翻了五张椅子,最后一头栽在门边,

晕迷了一会后,方悠悠醒来。

  他真差点一头撞死,唉!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竟还不知道“满饭好吃,满活不好讲”

的道理。

  要怪也只能怪穷乡僻壤待久了,养成了凡事都自以为是,再加上老眼昏花,嗯,这个苦

头他可吃大了。

  血一滴滴的从老掌柜的额头滴落,他艰难的支撑起老迈的身体,哑着嗓子苦涩道:

“臭……臭娘们,格……格老子的……你是谁?光天化日下……动手打一个老人……这……

这还有没有王法?”

  真会说话,敢情他真被打糊涂了,忘了自己为什么挨揍,犹大言不惭的搬出朝廷王法。

  绮红亦同样惊异,她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再看看那掌柜的,她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

这个样子。

  本来嘛!一个人一生全在荒无人烟的山里,就算她会武,她没和人比试过,当然就无法

了解自己武功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境界。

  一种自责、一种歉然,更有着过多的惶恐,绮红急得眼泪将流的说:“老……老掌柜

的,我……我不是有意的,真的,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我也不知道我的出手会那么重,

你……你要不要紧?”

  这是什么样的女人?

  她有没有搞错?

  为什么她会说出这种无聊没学问的话来?

  李员外人虽不能动,脑子却能想,刚刚的一切他全看在眼里,起初他只希望那女人能赶

快逃跑以免遭毒手,但是当他看到她一掌竟能把老掌柜的震出去好远后,他窃笑自己的运气

真好,每次总在危急时,都会碰上一个长得不赖的女人出现救了自己。

  现在,现在他一听那女人居然说出了这种能把人呕死的话,简直恨不得上前给她一个大

耳聒子。

  他希望她没疯才好。

  可是如果她没疯,她又怎会讲出这种白痴外加二百五的话呢?

  孩子和老人本来就常常会做出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来。

  一个一生在深山里的人,当她和人接触的时候,她的心态更是如此。

  李员外想不透,老掌柜的也想不透。

  嗯,老掌柜的脑袋在疼痛及昏沉过后,他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揍,但是他也听到了绮

红说的话,更看清了她现在惶急不安的表情。

  他在想自己有时是老糊涂,怎么这个女人却也糊涂了呢?

  绮红上前数步,懦声道:“老……老掌柜的,你的血流了好……好多,要不要我……我

帮你包扎……”

  这是什么话?李员外心里已经把绮红骂翻了。

  掌柜的露出狐疑的眼光,他楞楞的瞧着这个女人,直到他确认对方是出自一片真诚,才

点头道:“好、好,大姑娘,劳你帮……帮个忙。”

  李员外看着绔红一步步的走近掌柜的,他的心腔已到了喉咙,心里猛喊,我的姑奶奶,

你赶快停止那幼稚的举动吧!那老混蛋现在叫你大姑娘,等下可就要叫你大妹子啦!你这个

白痴,猪啊!世上哪有你这么蠢的女人……。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绮红是个聪明的女人,虽然她有颗纯真、不知人心险恶的赤子之心,但在她离老掌柜尚

有一张桌子的距离时,她蓦然记起书中的话。

  她更是个喜怒哀乐立刻表现在脸上的人,她的犹疑不决已引起了老掌柜的注意。

  “大……大姑娘,你可是快点来呀!妈个巴子,疼死我老人家啦……”

  在衣裙下摆撕下了一块布条,绮红丢了过去道:“掌柜的,你……你可以自己包扎,

我……我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为……为什么?”

  为什么?老小子你还真敢问,李员外距离较近,他能看到掌柜的手已然摸到一截断了的

桌脚。

  “你……你的伤并不严重,或者……或者你先解了他的毒……我再给你包扎。”

  李员外简直要为这个女人喝采,他真高兴她能看出危险。

  掌柜的如泄了气的皮球,他还真没想到这个女人会临时变卦。

  “我……我保证一定会解了他的毒,大姑娘,你……你何不先过来为我包扎?”

  摇了摇头;绮红坚定的说:“不,你先告诉我解药在什么地方。”

  这掌柜的已看出绮红坚决的态度,他摇晃的上前两步,一手指着绮红后面道:“在……

在你后头的瓦罐里……”

  绮红扭头后望的同时,李员外闭上了眼睛,他在想:这么简单的声东击西你都能上当,

真是笨到了家啊!

  桌椅又是一阵翻跌声,李员外已能想像出那个女人被掌柜的从后头一木棍,砸得头破血

流的样子。

  完了,完了,他紧闭上双眼,心里念道。

  是完了,只不过当李员外忍不住半天没声息的好奇,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掌柜的完了。

  绮红在扭头的刹那,一种本能感觉出背后挟起风声,她迅疾的横跨一步,偷袭的人却因

势子用猛,收腿不住,一连撞翻了桌子椅子,然后一头踣倒在地。

  现在,她望着地上动也不动的老掌柜,眼里透着惊骇喃喃道:“掌柜的,掌柜的,

你……你是不是死了?……”

  死亡对绮红是种难忘的体验。

  她惧怕死亡,因为在她的父母相继死亡后,留给她的只是一辈子的凄冷与孤寂。

  所以当她看到掌柜的动也不动一下的身体,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死亡。

  无论这个人是好人或坏人,“死”已让她勾引起惨痛的回忆。

  她退后,再退后,她娇躯有种抑制不住的轻颤……。

  她回身欲逃的时候,却整个人已撞入了李员外的怀里。

  于是人仰椅翻,她全身压在了李员外的身上,面对面的。

  二张面孔是如此的接近,绮红可清楚的从李员外黑而亮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当然她

更可看到了他的疼痛和无可奈何。

  有种惊喜,绮红道:“你……你还有知觉?”

  李员外眨了一下眼睛。

  “你……你还好吧?”

  李员外又眨了一下眼睛,心里却叹道:“你要再不起来的话,我可就不好了。”

  泼了一杯冷茶,经过一阵折腾。

  绮红从掌柜那逼出了解药,李员外很快的中毒现象已消,全身的僵硬亦逐渐不再。

  有些站立不住似的,李员外把掌柜的扶到椅上坐好,然后面对着他哑着嗓子道:

“妈……妈个巴子,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在风水转啦!格……格老子的你看我怎……怎么

来整治你……”

  掌柜的是个寻常百姓,不但老,而且鬼。

  现在他二次闭过气差些死掉,脸上更是血迹模糊,把一张老脸涂抹得不成人样,颤抖的

道:“小……小哥……你……你就饶……饶了我吧!”

  “饶了你?!”李员外仿佛跳起来叫道:“娘的,刚才你可没饶我呀!我……我打死你

这个财迷心窍、见钱眼开的老不死……”

  一连几个耳光,掌柜又再晕厥。

  什么时候雨已停?

  什么时候阳光再现?

  李员外牵着他那匹被人形容为九十岁老太婆的马,走在雨后初晴的阳光里,心里却久久

不能释怀。

  因为他是江湖人,他了解江湖中任何阴险狡诈的鬼把戏。

  结果却险些栽在这么不起眼的寻常糟老头手中,他当然不能释怀。

  绮红走在他的旁边,忍了许久才说:“你是不是因为我说饶了他的性命才不高兴?”

  李员外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只是想发明钱的人,到底是个魔鬼?还是个天使?”

  笑了笑,绮红道:“你果然是个专说奇怪的话、专做奇怪的事、以及麻烦不断的‘活

宝’。”

  “是吗?你怎么那么了解我?你怎么也会称呼我‘活宝’?李员外一面走一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