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卷终于逼住大虎伥时,覃千河、袁天罡、许灞也同时停住。

可李浅墨,也已被许灞逼得,全身空门罩在了袁天罡的“罡极印”下。

他们都在等罗卷的举动。可这一声既出,满场皆惊。

覃千河、袁天罡、许灞不由同时惊异地望向貔貅营中统领,一时猜疑这必是侯君集的授意。

可那貔貅营中的人,却也似惊呆了,他们同时望向大虎伥。

却见那人,被揭开了面具后,露出了一张四十有许的白皙的面孔。那面孔还不乏清秀,可分明是个中原人,全不似虎伥该有的西域相貌。

覃千河不由暗自心惊,连那貔貅营统领也是:怪道这大虎伥自从现身以来,就从不肯揭开自己脸上的面具。

却见那人惨淡一笑:“我当然不是。”

罗卷双目盯住他,冷声问道:“你是谁?虎伥又在哪里?”

却听那人嘶声笑道:“虎伥?”

“如果他不是烧得死掉了,怎会容人再去冒充他?怎会容人使着他的钱,用着他的名,恣意而行,调动起诸方人马,无限风光……呵呵,这一生,除了冒充虎伥的三年,我还从未曾如此恣意快乐过。”

说着,他的眼盯向罗卷,叹息般地道:“我知道,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说着一挺胸膛,“可我不怕?”

他的脸上,竟露出早料到有今日的果敢。

李浅墨脑中电闪,自己也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你是司楠!”

这一声叫过后,连他自己也糊涂了。

……大虎伥怎么可能是司楠?

……司楠又怎么可能变成大虎伥?

可覃千河、袁天罡、许灞,连同貔貅营中的诸人,目光一齐集在了李浅墨身上。

吊斗上的“虎伥”一时也不由惊异已极,他注目望向擂台上的那个少年,疑声道:“你居然知道?”

他似乎自己也很久没想到这个名字了,脸上露出一种陌生已极的奇特感受。

李浅墨仰面向他望去,心头念头电闪:没错,他一定就是司楠。

——可楠夫人小院中,那个她一直陪伴的却是谁?

——难道那个人才是真的虎伥?

他只觉自己似明白又似糊涂了。司楠为何会这么做?原来,那日决斗,不知他是用了什么计策,总之是他火烧了大虎伥,而不是大虎伥火烧了司楠!

可他为什么从此冒名远游?抛下孤妻弱女,忍心让她一直这么照顾着一个她误以为是她丈夫的男人,那么煎熬着整月经年?

李浅墨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忍不住还是困惑已极,接着,他胸中腾腾一怒:“你自己倒是在外面玩得痛快!你可知道,你妻子,一直以为那个烧焦了的人就是你!她一直照顾着他,照顾了整整三年,为他清伤口,换被子,卖地产……这些年下来,她自己都快被自己折磨得要疯掉了!”

他越说越怒,一时只恨不得抓下那个男人来,把他抓到楠夫人面前叫他认罪!

司楠的表情地也似头一次知道这些。

他愣了愣,口里喃喃道:“是这样吗?会是这样吗?”

然后只听他自问自答道:“没错。以她的脾气,一定该当会这样的。”

他若有感动,可却依旧不改平静,望着李浅墨,只淡淡道:“你不会懂的……”然后,他几近喃喃地道,“她,是一个太好的女人。”

他似在努力回想自己的妻。

没错,她是一个太好的女人,任何一个人见了,都会觉得她是一个太好的女人。无论谁娶了她,那都是前世里修来的福。

而跟她在一起的日子,也的确可谓幸福吧?

只是一切的一切,她美好得让你都不忍破坏。她要求的幸福,是忍出来的,是举案齐眉,是与世无忤,是安安静静地过自己小门小户的日子。可只要跟她在一起,哪怕你心怀多愿,也只能、不得不跟着她的脚步,她的规划,她所求的安定美好,她所选择的淡泊宁静,跟着她设定的走……

司楠似回想起那样的日子,脸上的神情犹如回忆起一段田园传说。

可他的目光忽炽烈起来:“可如果,你是个男人,你就一定会懂得。遇上这样的女人并不是我平生所愿。她让一切幸福……”

“可那幸福,都幸福得让我无路可走了!”说着他忽一回眼,冷硬着声音,几近狂悍地对罗卷道,“你杀了我吧!”

罗卷一把剑缓缓推进。可他自己都知道,他是不会杀他的。

突然,他呼哨一声,一把将那司楠推向了貔貅卫,身形一跃而起,头下脚上地直冲向李浅墨身边。

李浅墨身形也直冲而上。

迭番局变之下,覃千河、袁天罡与许灞三人一时似也无心认真阻拦他们。

李浅墨与罗卷空中一扣手,在貔貅营中人,还有覃千河等的无心放纵下,两人握手即退,一遁已遁出营盘之外,空剩下许多纷扰,还在那擂台上下纠缠着……

“我要你答应一件事。”

离开天策府卫与貔貅营,离开那场刺杀已远、一切宁定后,灞水之畔,李浅墨对罗卷说。

其实他的心中,犹未宁静。

可一时,他不愿再去想大虎伥、司楠与楠夫人那场让他错愕难明的家事与那些杂七杂八的问题。

所以他就想起了自己的承诺。

——他要罗卷娶王子婳。

不知怎么,哪怕只是这么想着,他也会觉得自己好开心。因为那婚娶……会是那么美好,是自己所能想象的最好的美好。

想到那美好,他心似乎就定了。

罗卷没有看向他,只“噢”了一声。

李浅墨看了会儿罗卷,不由开始有些担心。可他还是强迫自己说下去:“可能我很过分……但是我要你,娶王家姐姐王子婳。”

他轻轻念出“王子婳”三个字,念得自己心里都轻柔了。

不知怎么,他对罗卷与王子婳的印象都那么好,可能因为他们都对自己很好。他从小就是一个孤独的孩子,现在,连肩胛也离开自己了。可,罗卷就像自己的哥哥,而王子婳,他有些觉得像自己的姐姐,那他们,为什么不可以走在一起呢?

他这么想着,心里觉出一点温暖来。

因为很少温暖过,所以,这温暖让他觉得格外地美好。

罗卷忽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李浅墨没有看向罗卷。

他说出自己愿望后,就头枕着双手躺了下去。耳边听得流水声哗哗的,心里一时想着:柘柘现在在哪儿呢?

如果,罗卷可以娶子婳姐姐,那自己真愿意跟他们住在一起,当然身边还要有柘柘……也许,可以把绣花的阿九也接过来,再加上,楠夫人,她的女儿,和她那烧焦的丈夫……不对,她的丈夫又出现了,她的丈夫是司楠……可李浅墨一时不愿去想他……他这么一厢情愿想着,光是这么想着也觉得美好,仿佛可以让天更蓝,春天来得更早,自己的心也更有依靠。

他一时不想听罗卷回答。

他只想多悬想一刻那种幸福。

因为他知道,这世上,好些事,毕竟是自己勉强不来的。

可罗卷只是担心地看着他。

看了半晌,罗卷方说了一个“好”字。

李浅墨几乎快乐得要一下蹦起:他真的,竟答应了!

【十一、夜合欢】

那将是一场盛大的婚礼——李浅墨这么为自己正筹划的婚礼计算着。

可他所能想象出来的盛大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天,柘柘回来了。李浅墨都没问它去了哪里,只是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开心。看到他虽然压制着,但眼中忍不住流露出来的快乐的光,柘柘就也觉得快乐了。

她恢复了先前那副大头小身子的怪样子,及至听到李浅墨说是罗卷要迎娶王子婳,她的眼中忍不住放出欢喜来。

可听着李浅墨讷讷地叙述着他对婚礼的筹划,柘柘脸上就开始忍不住笑,如不是强绷着,她真要大笑得满地打跌了。

没人知道一个十六七岁少年脑中会冒出什么样稀奇古怪的想法。

原来,李浅墨想象的不过就是:一间安静的屋子,屋后有园,屋前有廊,清爽的室内,他要在所有的墙上地上都铺挂上锦罽羊毡,要一点墙面都不让它露出来,他要找到这世上最厚密柔软的,且还要是黄白色的墙毯,想让那墙如同洗软的泛了黄的时光;而地毯上却要织着硕大的花朵,那花朵最好能凸出来,踩上去都有实感的……而桌上的杯盘都要是水晶的,四周,要陈放在这冬季很难找到的鲜艳花朵,比如石竹、酢浆草这样的野草闲花,加上牡丹、芍药这样的苗圃名贵……一个少年能想到的所有古怪搭配他都想到了,然后……就没有别的了。

柘柘忍着笑给他当参谋,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可是,听你说了半天,我只能想象那是一个洞房。”

李浅墨想了会儿,认真点点头。

柘柘忍笑道:“可是,难道你都没想过这洞房里该有一张什么样的床?”

李浅墨愣了愣。

只听柘柘细心地开导道:“如果没有床,他们睡在哪儿呢?”

李浅墨这才点点头,想了会儿,说道:“那要红色的。”

柘柘勉强绷着自己脸上的笑看着李浅墨。

却听李浅墨一本正经地道:“要正红色的。我喜欢红色,红色会很热烈。”

柘柘咿咿呀呀着点点头,却忽笑看向李浅墨:“我只不知,你这么一个半大小伙儿,却那么认真地去想怎么布置别人洞房干什么?”

李浅墨却没听懂她的玩笑。

柘柘闷得肚皮都快破掉了,她接着问道:“可是,你有钱吗?”

李浅墨怔了怔。

只听柘柘道:“要办婚礼,总不成光有洞房?这世上的快乐,总是人越多才能越热闹的。你有没有想过还要请客人?凭王子婳的出身,再加上罗卷的声名,没有个三五百人只怕说不过去吧?而有了客人,就要有筵席,有音乐,有吹打,有灯烛,有招待,有花轿,有仆役,有厨子……这些且不说。你算计的一切,办它总要有个地方吧,那地方却在哪儿呢?”

李浅墨听她说着,慢慢不由就皱起眉头来。

——没错,这些他都没想过。

他以为,只要罗卷来,王子婳来,还有他,加上柘柘……这些,应该也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