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出手,御座旁年老的庞公公就不由得眉毛一动。却奴手里的一对鼓槌已被他施展得迅疾刚健。那些内监身在宫中,本来就不带兵器。他们虽经调教,俱是练过的,但未逢过多少实战。人数虽多,一时却也拿却奴不下,反被他一对鼓槌敲在头上,肩上,一下下生疼。

可这些内监虽年纪不大,个个也允称好手,庞公公的一双眉毛越皱越紧,李世民眼中的惋惜之意也越来越浓。那庞公公悄悄移动身形。却奴被那几名内监好手裹挟得满殿翻转,不经意间,已贴近庞公公身侧。那庞公公猛地一伸手,却奴惊见之下,心里打了个寒颤!他没想到这年老公公出手会如此的快。惶急一顾下,只见到那老公公一双雪白的眉毛下妇人般粉嫩的脸和手上的苍硬老茧对衬触目。

庞公公抓向的是他的腰胯,却奴身在空中,躲避不便。但好在“羽门”的轻身之法极为高妙,他人在空中,猛地吸了一口气,缩腹蜷身,硬生生一个空翻向后翻去,却听“嘶”然一声,却是他一条灯笼裤子,已被庞公公生生撕裂。胯侧还留下一道鲜红的甲痕。

他一条裤腿登从腰至脚登时萎落。却奴人在空中,将手一撕,竟将另一条绊事的裤腿也撕落了,然后整个人,竟全裸着,一槌敲破了一个内监的锁骨,返入场中,酣然复战。

——就是这样,当年他赤条条地被抛出这宫门,今日,他又赤条条地将死在这宫内!

他心中不知怎么有一点壮烈的可笑,可笑的壮烈。十五岁的孩子觉得把这条命拼掉了也罢了。他却不知,他那赤条条的、十五岁的少年之躯,在殿中所有人眼里,引出的感觉是如何复杂而震撼!

李世民眼中的眷惜之味更加一盛。庞公公喃喃道:“好身材,好骨头!”

殿门口忽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道:“秘阁郎中李淳风有事晋见!”

唐天子一抬首。

只见声音未落,李淳风人已疾快地飘入殿中,他躬身一礼,抬头即道:“臣夜观天象,昨夜已酉,有星悖于太微!”

李世民情知不是紧急要务,李淳风断不致如此越礼来见。

却听李淳风吸了口冷气般的道:

“此天象主的是……大野余烈,威凌于天子!”

李世民目光一炽,看了眼却奴,唇角下挂,一手下挥,斩截道:

“杀了!”

他这一挥手,庞公公登时抬头。

却奴一抬脸,就望见庞公公那老妇般的面孔与苍硬老茧的手,心中不由一怯一激。怯的是:在这老内相手下,自己不知走得了多少手?

让他激越的也正是:在这老内相手下,自己究竟走得了多少手!

——就在这时,李淳风忽微微扬首。

他的耳朵向后送去,似是在空中凝神聆听着什么。

然后只听他禀道:“臣已知会骁骑十上将往赴含光门,天策府内卫驻守萼华楼,钦天监供奉堂中在职的诸位好手也已在殿外侍候。”

李世民面色一愕,正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为了这个孩子……值得那么大动干戈吗?

庞公公已然出手,却奴双槌并击,攻了他一招,却被他硬封硬架,格得双臂震动。

他本待即时第二轮攻击,免得限入被动,忽见庞公公一抬头,一双白眉耷啦下来,似乎突然也在岔神倾听。

李世民见到李淳风与庞公公神情,不由也引动好奇,注目向殿外望去。

只见殿外的阔地之上,台阶之下,已左列天策府卫,右列钦天监供奉,一时不知多出了多少人。

猛然只见那些人中,凡他知道的能统领一方的高手都突然个个仰首静听。正猜不出他们在闹些什么玄虚。只一霎,他即听到了一声尖细的啸叫,那啸声清冽刺耳,如晴空鹤唳,霜晨羽裂,冻冻的空气中振动起一片高亮的簧片,从含光门方向,由南向北,直向这殿中刺来。

那长啸有如羽刺,利如实物,可翱可翔,破空来袭。

庞公公一侧眼:“人还在含光门?”

李淳风却紧张得一摆头:“不!”

“他比那声音还快!”

他答得没错,却奴一回首,就见萼华楼畔,遥遥的一个人影比羽毛还轻,比翅膀还快,像满天轰雷挤出的一道闪电样的,直劈向自己迎面来!

——他的迎面,正是殿门。

——而来的、那是……师傅!

却奴只觉得一腔的血哗地往头上一涌!

就算……就算整个天下的人都抛弃了他,但师傅不会。

可自己、今日错了,今日真的错了!他不该忘记那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他不管的师傅,也不该令他陷入如此险局。

“有埋伏!”

他简直想冲师傅大叫。

可那念头只来得及在他心头一闪,就见萼华楼头,箭阵忽起。那飞翔而来的人影正如闪电一般,不可思议的折进。他的身后,是斗大的太阳,太阳边上,是云神的衣裙,那么漫天漫地,随手布置,却巧合天工的云布风动!

可萼华楼边,黑压压的,矢落如雨!

黑而利的雨,像天空发怒时把黑的雨箭射向墨的海上,无所不覆,无所不至!

可那人影还是穿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