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我仍要个彩头:我要赢过之后,这孩子你们从此要诚心照看。且、人不死,债不烂。”

说着,他望向李靖,笑笑地说:“可是这回我要的不是你的承诺。”

他的头轻轻向后一扬,意指他身后的红拂。

“要她的。”

他并不看向红拂。

“只要她的一句话。”

说着,他脸上竟有些顽皮的一笑:“不答应,我就逃。让你那些风儿鸟儿来追我好了。我扔下这孩子来逃。”

他口里说得轻松,可小却已分明感到他那轻松之下的杀气。他没想到肩胛这淡淡一句,竟比什么承诺都更激得他热血一腾:他是该放下自己。

可自己也知道,哪怕他让自己命抛于此,可肩胛接下来,逃过后,为他的命会做些什么!

红拂低首沉吟。

肩胛的眼看着地上,看着这个驰艳江海的那一个丽人的影子。好久。直到,地上的影子轻轻地一点头。肩胛即大笑道:“喝酒!”

他端起一碗酒,碰向李靖碗沿,“与君为敌手,平生幸矣哉!”

李靖眼中的光钝钝的,黑得深不可测,象、像可吞噬掉一切星光月色。

然后他突然大笑,手中微加力,两碗酒碰得铿然一响,那瓷裂的声音都让人感到一点惊怕。他们两个同声大笑,可这次没再去讲什么江海逸闻,只是一碗接一碗地喝着。三坛美酒,转瞬即尽。

然后李靖忽然起身,冲肩胛一伸手。

肩胛伸手搭上了他的手。

两人携手同步,走到右边空地里,月色最皎明处。

然后他们分手坐下,正面相对。然后,忽似满含深情的双手俱出,以掌抵滨,再次相握。

而这一次,小却已什么都看不到了。

因为两个人只是静静地坐着,坐得天荒地老那么长、那么久。

身边的一切,树林、风声,鸟翅、青草、露珠……连同自己、连同红拂,这一切好像都已不在。

他们坐在月华浓处。

一切都没有了,只有天上孤悬的那轮明月。

月色有如虚幌,那幌子悄悄地飘,飘得四野迷离,此生阒寂。直到让那两个执手而坐的人更加无比真实的凸显出来,直到让他们的坐姿真实得有同虚幻……

小却什么也不敢想。他知道这种内息比拼的凶险,那真是,稍入岔路,便终古长废。他脑中只想着肩胛刚才的话:为什么赢了还要别人照顾自己?

师傅赢了,自有师傅照顾自己。他不要什么李靖与红拂照拂!虽说这两人看来还算坦荡,可他们早已是……那个长安中的人。

他们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风尘三侠”,那红色的烟尘落幕后,他们与师傅一在朝,一在野,相隔得天差地别的那么远。而、只要师傅赢了——他一定会的,自己要什么别人照顾,只要跟在肩胛身边,哪怕师傅烦他、厌他,不再对他好,他也、什么都不要了。

他有些恼恨地看向红拂。发现,红拂与自己身上,并没有笼罩着那罩在师傅与李靖身上的月华。

——“孤虚”之术!

原来那就是“孤虚”之术!李靖这个卑鄙小人,他怎么可……

……却见红拂的面上神色也一片恍惚。

她那么敏锐的人,居然恍惚得过了好久,才感觉到小却的目光。

她侧脸对着他的目光,好半晌,才道:“你很恨我们夫妇,是吗?”

小却重重地“哼”了一声。

却见红拂脸上一片悠远。“其实你不必恨。就算药师杀了肩胛,他也活不过今年了。”

她轻轻一叹:“他没跟我明说过。可是,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呢?这些年,他劳损过多,内伤已炽,积重难返。就算没有这一战,他撑不撑得过今年都难得说。何况……”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小骨头,小骨头。这块骨头,是让人轻易啃得动的吗?”

她这样的女子,她这样的丽人,又这样的迟暮,说着这样的话,要是平日,无论如何,都会让小却心软一下的。

可、今天不同。

他忽从没有的冷酷地道:“原来他是要死的人。可就算自己要死,也还要搭上别人!”

红拂却并没生气。

她只笑笑:“你还小,你还不懂。”

说着,她认真的看着自己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