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团急旋而下,图亚安被卷起扬高,以一副倒栽葱的姿势被掀到了不知离地有多远的高空。
他被团团兜转了一阵,然后朝某个方向飞去。最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从云中掷出,把他四仰八叉地摔进安贝隆。
图亚安爬起来,晕晕乎乎、摇摇晃晃了好一阵,这才重新站稳。他四下张望起来。
他正站在一个清澈的池塘边。蓝色的花朵在他脚边绽放,他的背后升起一片高耸的蓝绿色树林,高处的树叶已朦胧如雾,看不分明。安贝隆是在地球上吗?那些树像是地球上的,花朵也是熟识的模样,连空气都是同样的……但这地方有些古怪,好像缺了些什么,却无法确定缺的是什么。也许因为地平线模糊得古怪,也许因为空气含混滞重,却又像水一般明澈。但最奇怪的地方却是天空,像一张大网,上面有宽阔的波纹和十字纹,折射着上千束彩光,在半空中编出斑斓的花边、七彩的虹带,一片珠光宝气。就在图亚安望着这一切的时候,只见酒红色、淡黄色、深紫色和亮绿色的天光映在他身边。他这才发现,花朵和树木的颜色随天光变化,因为花朵现在变成了橙红色,而树木是梦幻般的紫色。花色仍然在变,变成红铜色,接着盈出绯红的色彩,再转向栗色,最后变成猩红色。而树木已经渐渐幻成一片海蓝。
“无人所知之地。”图亚安自言自语道,“我被上抛下颠地带到了前生或是后世么?”他向地平线望去,似乎看到了一道黑幕,高高升起,顶端消失在迷雾中。脚下这片土地肯定被那道帘幕四面包围着。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一转身,只见一匹黑马以危险的高速度沿着水塘边疾冲而来。骑手是个年轻女子,一头黑发狂野地飞扬着。她穿着及膝的宽松骑装,艳黄色的斗篷在风中翻飞。她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挥着长剑。
图亚安小心地退到一旁。他发现那名女子的嘴唇紧紧抿着,紧得发白,像是在生气,她的眼神中有股奇怪的疯狂意味。女子一带缰绳,坐骑凌空一转身,向图亚安冲来,同时一剑朝他砍去。
图亚安向后一跳,拔出自己的剑。她再次冲来时,他挡开攻势,随即探身向前,剑尖点到她的胳膊,刺出了一滴血。她大吃一惊,向后退开,直起身,取出一张弓,搭箭上弦。图亚安一大步跃上前去,避过长剑的挥扫,抱住女子的腰,把她拽下马背。
她奋力反抗。他没打算杀她,只好全然不顾体面地跟她拉拉扯扯——最后终于制服了她,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背后。
“安静点,泼妇!”图亚安喝道,“免得我失去耐心打昏你!”
“随你便,”女孩气喘吁吁地说,“有生就有死。”
“为什么你要害我?”图亚安逼问道,“我没有不利于你。”
“你是邪恶,存在的一切都是邪恶。”她颈项上的纤细筋脉剧烈地跳动着,“要是我有力量,我要将整个宇宙碾成砂砾,再把它跺进最深的烂泥里。”
图亚安吃了一惊,手一松,险些让她挣脱。不过,他再次揪住了她:“说,我能在哪里找到潘德鲁姆?”
这姑娘不再挣扎,扭过头盯住图亚安。然后,她说:“搜遍整个安贝隆吧。我不会向你提供任何帮助。”
要是她能亲切一点,图亚安想,准是个绝色佳人。
“告诉我能在哪里找到潘德鲁姆,”图亚安说,“不然我就拿你派别的用场。”
她安静了一会儿,眼中亮起炽热的怒火。接着她开了口,声音有些发颤。
“潘德鲁姆住在溪边,离这里只有几步远。”
图亚安放开了她,但拿走了她的剑和弓。
“如果我把这些还给你,你会安静地走开吗?”
她瞪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地上马,驰进树林。
图亚安看着她消失在珠光宝气的树干间,然后顺着她指示的方向走去。他很快就见到了一间又长又矮的红砖屋,屋后是一片黑黢黢的森林。他一靠近,屋门就打开了。图亚安停住脚步。
“进来!”传来一个声音,“进来,米尔的图亚安!”于是,图亚安好奇地走进潘德鲁姆的住所。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挂有帘幕的房间,里面除了孤零零的一张长椅外,没有别的家具。没人上前来迎接他。对面墙上有一扇关上的门,于是图亚安朝那儿走去,以为他该进门去。
“站住,图亚安。”那个声音说,“任何人都不得看到潘德鲁姆。这是规矩。”
图亚安站在房间正中,向那位不露面的主人陈情。
“我来这里是为了我的任务,潘德鲁姆。”他说,“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努力创造培育人类。
但我一直没有成功,因为我不知道如何调和与排列各种成分。这个主序列一定为您所知,因此我前来拜访请教。”
“我很愿意给予你帮助,”潘德鲁姆说,“不过,这关系到另一方面的问题。宇宙遵循着对称与平衡的法则,万物均须遵从此理。因此,即使是你我间的交易这类琐事末节,同样必须遵守平衡法则。我答应帮助你;作为回报,你需同样为我效力。在你完成这件小事之后,我将教导和指点你,直至你完全满意。”
“我应该如何效劳?”图亚安问。
“在阿斯科莱斯地方住着一个人,离你的米尔堡不远。他的颈间挂着一个驱邪符,是一件蓝色的石头雕刻品。你必须从他那里取得此物,交付予我。”
图亚安考虑了一会儿。
“很好,”他说,“我会尽我所能。这个人是谁?”
潘德鲁姆轻声回答了他。
“黄金王子坎代弗。”
“啊,”图亚安后悔地叫起来,“您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地派给我这么一桩好差事……但我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
“好,”潘德鲁姆说,“我得提醒你。坎代弗将这个驱邪符藏在他的衬衣下。敌人出现时,他就把它亮出来搁在胸前,让驱邪符展示威力。无论在取得此物之前还是之后,你绝不能看它,否则,后果将惨不可言。”
“我明白,”图亚安说,“我将遵从您的指示。
现在我想提一个问题一一我知道您的回答是有代价的,但您不能要求我为地球带回它的月亮,或是收回你一不留神泼进海里的药水。”
潘德鲁姆朗声大笑。“问吧,”他答道,“我会回答。”
图亚安提出了问题。
“我接近你的住处时,一个女人毫无理由地大发雷霆,想杀死我。我没有让她得逞,于是她忿然离去。这个女子是谁?为什么她会这样?”
潘德鲁姆似乎被逗乐了。“在各个培养槽里将生命铸成各种形态,”他回答说,“这种事我也做过。
这个叫特赛的姑娘是我创造的,但我提炼时有些粗心,在合成时留下了一点瑕疵。所以她爬出培养槽时,脑子里有点偏见:我们认为是美丽的东西在她看来却丑陋可憎,我们认为丑陋的东西,她更是觉得可憎到极点,丑怪到你我无法理解的程度。她觉得世界是个可怕的地方,有形的一切都罪大恶极。”
“原来如此。”图亚安嘀咕道,“不幸的可怜人!”
“好了,”潘德鲁姆说,“你得上路去凯茵了,时机正好……片刻之后开门进来,走到地上的咒文法阵中。”
图亚安从命。他发现相邻的那个房间是圆柱形的,有着高高的穹顶,安贝隆的各色彩光自天顶泻下。他站到地面上的魔法阵上后,潘德鲁姆再次开口了。
“现在闭上双眼,我必须进来碰你一下。谨记,不要看我!”
图亚安闭上双眼。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立即传来声音:“张开手。”那声音命令道。图亚安照做,感觉有件坚硬的东西放到了自己手里。“在任务完成后,打碎这块水晶,你会即刻回到此处。”接着,一只冰冷的手搭到他肩上。
“你将立即入睡,”潘德鲁姆说,“醒来时已身在凯茵城。”
那只手拿开了。等待启程的图亚安只觉得一阵昏沉。空中突然充斥着各种声音:喧哗谈笑、铃音丁零、音乐响、说话声。图亚安皱起眉,抿紧嘴:潘德鲁姆朴素的家中竟会如此嘈杂!
身边响起一个女子的说话声。
“瞧呀,桑塔尼尔,看那个一脸正经的男人,面对这样的喜庆场面竟闭上了眼睛!”
接着是一个男人的笑声,但这笑声戛然而止。
“过来。那人不合群,可能有暴力倾向。快过来。”
图亚安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现在正是白墙之城凯茵的夜晚,欢庆时分。橙黄的灯盏飘在空中,在和风里摆荡。一家家的阳台下悬吊着一串串花链,一笼笼蓝火蝇。街巷涌满面庞酡红的人,打扮成种种异域风情的模样。这里一位默兰汀的船员,那里一名瓦达兰的绿衣军团战士,还有一个人身穿古装、戴着老式的头盔。一片小小的空地上,考奇克海岸戴花环的舞娘随着笛音跳起十四式丝柔舞。阳台的暗影中,一名东方艾默里的蛮族女子拥抱着一名男子,他肤色黝黑,身着皮装,像是林中的迪奥殆①。每个人都在寻欢作乐。留在荒颓地球上的这些人狂热地欢庆着,因为红日残晖摇曳、光芒耗尽时,无尽的黑夜就会到来。

  【①见后文。】

  图亚安融入人群。他找到一间酒馆,用点心和美酒恢复了自己的精神,然后动身前往黄金王子坎代弗的宫殿。
宫殿在前方隐约出现,每一扇窗户、每一个阳台都闪着灯火的红光。城中的贵族们在盛宴狂欢。图亚安冷静地考虑着,如果坎代弗王子喝得面红耳赤,丧失了警觉,那么,完成他的任务就不会太难。然而,径直走进去的话,可能有人会认出图亚安。凯茵城里,认识他的人很多。于是,他诵出“梵达尔的潜行斗篷”,从所有人的视线中隐没了行踪。
他溜过拱廊,进了沙龙。和街上的人群一样,凯茵的贵族们也在里面寻欢作乐。图亚安小心翼翼地穿过这片由丝绸、天鹅绒和锦缎织成的彩虹,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人站在露台上,瞧着凹池里一对被困住的迪奥殆。它们的外皮像上了油的黑玉,在水中拍打挣扎,狠狠地瞪着眼;其他人则在朝一个四肢张开缚定的钴山女巫投飞镖。凹室中,芳华正茂的姑娘为苟延残喘的老者提供虚情假爱,其他地方则是吸了幻梦粉的人,麻木地呆躺着。图亚安在哪里都找不到坎代弗王子。他在王宫中四处游荡,逛过一个又一个房间,最后,在楼上的某个房间里,他见到了长着金色胡子的高个头王子,跟一名带着面具的少女一起懒洋洋地倚在睡椅上。少女有一双绿眼睛,头发染成了淡绿色。
图亚安溜过紫色帘幕。就在这时,某种直觉,或许是某种符咒向坎代弗示警了。坎代弗跳了起来。
“出去!”他对那个姑娘下令,“快点滚出房间!坏东西在附近活动,我得用魔法把它轰出去!”
姑娘匆匆奔出房间。坎代弗的手悄悄伸向自己的颈窝,拉出藏在衣底的驱邪符。不过,图亚安已经用手挡在自己眼前。
坎代弗诵出一个强力魔咒,恢复了被扭曲的空间。于是,图亚安的法术被消解,他现了形。
“米尔的图亚安竟偷偷摸进了我的王宫!”坎代弗吼道。
“同时唇边含着致命的咒语。”图亚安说, “背过身,坎代弗,不然我就念出咒语,让利剑把你扎个对穿。”
坎代弗装出服从的模样,却喊出魔咒,在自己周围施了一个全能法球术。“现在我要叫卫兵了,图亚安,”坎代弗轻蔑地宣布,“你会被丢进池里喂迪奥殆。”
坎代弗不知道图亚安系了条有铭文的腕带,纹着一个最有力的符记,能在一定范围消融所有的魔法。
图亚安一边小心不让视线碰到对方的驱邪符,一边走进法球。坎代弗蓝色的大眼睛鼓了起来。
“叫卫兵啊,”图亚安说,“他们只会发现一道道火线缠绕着你的尸体。”
“是你的尸体,图亚安!”王子喊道,快速吟出法咒。刹时间,强效棱镜七彩喷射炽热的电光自各个方向抽到图亚安身上。坎代弗看着这场暴雨,现出豺狼般的狞笑。但他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惊惶失措。就在图亚安周遭不过一指宽的地方,火焰的流矢消散成千百蓬灰烟。
“转过身,坎代弗,”图亚安下令道,“你的魔法在拉科德符记面前毫无用处。”但坎代弗朝墙上一个机关迈了一步。
“站住!”图亚安喝道,“再走一步,七彩喷射就会把你撕成千百片碎片!”
坎代弗立即停步,既无奈又恼怒地转过身。图亚安迅速上前,伸手在坎代弗的颈部抓住驱邪符,扬手一抽,把它拿到手中。它在他掌中蠕动,从指缝间现出一抹蓝色。图亚安脑中一阵晕眩。一瞬间,他听到了某个嗓音的呢喃……接着眼前又恢复了一片清明。
他从坎代弗身边退开,将驱邪符塞进自己的口袋。坎代弗问道:“我现在可以转过身了吗?”
“随便。”图亚安答着,握紧了口袋。坎代弗见图亚安的注意力仍放在口袋上,于是假装随便地走了两步,来到墙边,手搭在一个机关上。
“图亚安,”他说,“你输了。不等你念出一个字,我就会撤开地板,让你掉进黑暗的深渊。你的法术对付得了这个吗?”
图亚安僵住了,目光凝在坎代弗的红脸上。接着,他顺从地垂下视线。“啊,坎代弗,”他急切地说,“你比我聪明。如果我把驱邪符还给你,是不是可以离开?”
“把驱邪符抛到我脚下,”坎代弗得意洋洋,“还有拉科德符记。然后我再决定要给你什么恩惠。”“连符记都要?”图亚安问,装出悲哀的语调。
“不然就要你的命。”
图亚安把手伸进口袋,攥住潘德鲁姆给他的水晶。他把水晶掏出来,贴在剑柄上。
“哼,坎代弗,”他说,“我看透了你的伎俩。
你只是虚声恫吓,让我投降。我不怕你!”
坎代弗耸了耸肩。“那就死吧。”他按下开关。
地板抽空,图亚安消失在洞口里。可是当坎代弗冲到下面寻找图亚安的尸首时,他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他整夜发脾气,忿忿不已,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图亚安发觉自己已经回到潘德鲁姆住所的圆形屋里。安贝隆的彩光白天窗流泻在他的肩头一一宝石蓝、金菊黄、鲜血红。屋中一片沉寂。图亚安走出地上的魔法阵,不安地瞥了一眼门口,惟恐潘德鲁姆不知道自己回来了,无意间走进来。
“潘德鲁姆!”他喊道,“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屋内一片肃杀的寂静。图亚安希望自己是在巫术气氛不那么浓烈的开阔地上。他看着周围的一扇扇房门:一扇通往入口的大厅,其他的则不知通往何处。右边的门一定是通往屋外的。他把手放到门把上,想打开,但又停住了。要是他弄错了,看到了门后面的潘德鲁姆,那该如何是好?或许应该在这里等着?他想出了办法。他把背贴着门,撞开了它。
“潘德鲁姆!”他喊道。
一个轻软断续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他觉得自己昕到的是艰难的呼吸声。图亚安突然被吓着了,于是回到圆形房,关上了门。
他告诉自己要耐心些,接着在地上坐了下来。
隔壁房间传来一声气喘吁吁的呼喊。图亚安跳了起来。
“图亚安?你回来了?”
“对。我带回了那个驱邪符。”
“快点,”那声音上气不接下气,“遮住眼睛,挂上驱邪符,进来。”
急促的声音仿佛刺了图亚安一下。他闭上眼睛,把驱邪符挂到胸前,摸索着走到门前,打开房门。
一开始,仍是那种肃杀的寂静,紧接着,出现一声骇人的尖啸。啸声疯狂可怖,震得图亚安脑子里嗡嗡作响。空中仿佛有强劲的羽翼在拼命扑打。一记呼啸,一片金属擦身飞过。嘈杂的巨响中,一股凛冽寒风扑上图亚安的脸。又一记呼啸——随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应该感激你。”潘德鲁姆的声音十分平静,“如此巨大的压力,我只遇见过寥寥几次。若不是你的帮助,我可能无法击退那个来自地狱的邪物。”
一只手从图亚安颈间取走了驱邪符。一阵沉默之后,潘德鲁姆的声音又一次从远处传来。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图亚安照办。他正站在潘德鲁姆的工作室。在诸多其他东西之间,他看到了培养槽,形式和他的工作室里的一样。
“我不会谢你,”潘德鲁姆说,“但为了保持平衡,我帮你的忙,回报你帮我的忙。我不会仅仅在你做培育工作的时候指点你,还会教你其他有用的知识。”
就这样,图亚安开始了跟随潘德鲁姆的学徒生涯。从白天一直到安贝隆散着乳白色光芒的深夜,他都在潘德鲁姆不露面的教诲下工作。他学会了返老还童的秘诀,学会了古人的许多法术,还学会了潘德鲁姆称为“数学”的奇怪又迷人的学问。
“宇宙的真谛全在其中。”潘德鲁姆说,“只是蕴含于中,而不会主动施放。它阐明了一切问题,每一种存在形态,所有时空的秘密。你的法术和符记就是以这种力量为基础,再把大量蕴含魔法力量的部分像排列小块镶拼瓷砖一样排列就位。至于这些小块瓷砖是怎么设计出来的,我们无从猜测。我们的学识只是代代相传,靠观察得来的结论。梵达尔曾瞥见过其设计原理,那个最基本的程式,所以才能创造出许多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法术。这些年来,我一直竭力想打破那层遮蔽了智慧的玻璃,但到目前为止,我的研究还没有成功。能发现那个基本程式的人将了解所有的魔法,变成一个力量强大得无法想像的人。”
于是,图亚安投身于研究工作,学到了许多比较简单常用的程式。
“我发现了这门学问中蕴含的美,不可思议的美。”他对潘德鲁姆说,“这不是科学,这是艺术。
把一个个方程式分解开来,像拆散的线头——每到这种时候,都会出现一种均衡,或简单,或复杂,但全都具有某种明澈的祥和感。”
除了这些额外的研究之外,图亚安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培养槽边。在潘德鲁姆的指点下,他掌握了他所孜孜一求的知识。再次创造生命的时候,他造出了一个奇美动人的姑娘,给她取名叫芙萝瑞儿。
那个节庆之夜,他在坎代弗身边看到的那个女孩的发色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于是,他赋予自己的造物一头淡绿色的秀发。她还有细腻光滑的棕色肌肤,大大的碧眼。图亚安把浑身濡湿、完美无缺的她从营养槽中拉起时,心里喜不自禁。芙萝瑞儿学东西很快,不久就懂得如何跟图亚安说话了。她有一个做白日梦的习惯,一陷入自己的沉思就对周围不闻不问,只会在草坪上的花丛中信步闲走,或是安静地坐在河边。图亚安非常喜爱她令人愉快的温柔态度。
有一天,黑发的特赛骑马经过。她的眼神冷酷无情,一支剑挥舞着扫落身边的花花草草。
天真的芙萝瑞儿正在附近散步,特赛大叫起来:“绿眼女人,你的模样让我生气,死吧!”
她挥剑砍倒了正捧着鲜花回屋的芙萝瑞儿。
图亚安听到了马蹄声,从工作室里出来,正好亲眼目睹了这一剑。他气得脸色发白,一个绞扭目标物的处罚咒语涌到唇边。
就在这时,特赛看到了他,破口大骂起来。他却在那张苍白的脸上、那双如点漆般的眼里看到了她的不幸,看到了让她不屈从于命运、牢牢抓住生命的坚韧精神。
图亚安心中百感交集,最终,他让特赛离开了。他将芙萝瑞儿安葬在河岸边,试图用繁忙的学习冲淡对她的回忆。
几天后,他不再埋头工作。
“潘德鲁姆!你在吗?”
“你想做什么,图亚安?”
“你以前说过,在造特赛的时候,一点瑕疵歪曲了她的思想。现在我打算创造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但思想和精神都要正常。”
“如你所愿。”潘德鲁姆冷淡地答应了,给了图亚安所需的程式。
于是,图亚安造了特赛的一个姐妹,看着那具同样窈窕的身形,同样姣好的容貌一天天成形。
时机成熟之际,她在培养槽里坐起身,眼中闪烁着愉悦的生命之光。图亚安屏住呼吸,急忙将她拉了出来。
她站在他面前,湿漉漉,赤裸裸。特赛的孪生妹妹。但特赛的面容被仇恨扭曲了,而她的眼中脸上只有平和与欢乐;特赛眼中是炽热的怒火,而她的眼中闪耀着幻想的星光。
图亚安欣赏着自己完美无瑕的造物。“你的名字是特瑟,”他说,“我知道,你会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他抛开其他的一切,致力于教导特瑟。她的学习速度惊人地神速。
“不久后我们将回到地球,”他告诉她,“回我的家,它在阿斯科莱斯绿地的一条大河边。”
“地球的天空也满是色彩吗?”她问。
“不,”他答,“地球的天空是深不可测的深蓝,一轮迟暮的红日越过苍穹。当夜晚降临,繁星列成星座,我会教你识别它们。安贝隆漂亮,而地球广阔,地平线向各个方向延伸到不可知的地方。潘德鲁姆一点头,我们就回地球。”
特瑟喜欢在河里游泳,有时图亚安会下来跟她泼水玩,或是在她做白日梦时往水里扔石头。他警告她要当心特赛,她也许诺自己会当心。
可是,有一天,图亚安在做离开的准备时,特瑟游逛到了离家很远的地方。她穿过草坪,只顾留神空中幻化的色彩,参天巨木的雄伟,脚下花朵的变换。
在她眼里,世界是个奇迹。只有刚从培养槽里出来的新人才有这样的看法。她走过了几个小山包,经过一座幽暗的森林,还在林子里找到了一条沁凉的小溪。
她喝过水后沿溪漫步,不久就来到了一间小屋前。
门开着,特瑟向里望去,看谁住在这里。但屋里空空荡荡,仅有的家具就是一片干净的草垫,放着一篮坚果的桌子和一个放了些木柴和锡器的架子。
特瑟转身想继续散步,但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不祥的蹄声,如噩运般势不可挡。黑马在她面前刹住步子。特瑟缩回门口,图亚安的所有告诫都回到了脑海。但特赛已经下了马,提剑在手,朝她走来。就在特赛举剑欲砍时,两个人目光相撞,特赛惊愕地停住了。
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一幕。这对迷人的双胞姐妹身着同样的白色高腰骑装,长着同样明亮的眼睛和不羁的秀发,有同样苗条的身姿。不同之处是:一个脸上带着对宇宙每个原子的仇恨,另一个则是生机勃勃的欢乐。
特赛总算能说话了。
“怎么会这样,妖女?你长着我的相貌,可你不是我。也许疯狂终于降临到了我身上,蒙蔽了我的视力,让我看不清这个世界?”
特瑟摇摇头。“我是特瑟。你是我的孪生姐妹,特赛,我的姐姐。因此我必须爱你,你也必须爱我。”
“爱?我什么都不爱!我要杀了你,好让世上少一个邪恶的东西。”她又举起了剑。
“不要!”特瑟惊叫,“为什么你想伤害我?我没做错事!”
“你活着就是错,你还冒犯了我,以我自己的丑陋模样来嘲弄我。”
特瑟大声笑起来,“丑陋?不对。我很美——图亚安是这么说的。所以你也很美。”
特赛的脸色如大理石般苍白。
“你在戏弄我。”
“绝对不是。你确实非常美丽。”
特赛将剑尖抵在地面。她的脸色缓和下来,陷入了沉思。
“美!什么是美?我是不是瞎了,有个恶魔扭曲了我的眼力?说,怎样才能看到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