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森全身无力地靠在墙上,这个人的力道让他无法突然弹起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官方,但他没穿制服。一个便衣治安官?詹森从这个男人的眼底了解到,这是一个“妈咪宝贝”。那他一定估计错了,拉达曼德真的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好了,小鬼,你母亲很担心你。你放学后似乎没回家。”
“我只是去……我去探索了,”詹森用最天真又无辜的声音说,“我正在找路回家。”
“你母亲请我们进行失踪人员检查。如果你想逃走,就不该把信用卡插进电脑卡槽。”此人说。
“我不想逃走。”詹森一边说,一边渴望逃走。
“很好,”这人露出一个微笑,“因为你逃不掉。”
他们乘上地铁封闭舱,回到离詹森家仅有几条长廊远的车站。这人一直紧紧抓着他,直到詹森的母亲打开房门。
“詹森,你没事。”她拥抱了他,全世界都会觉得她是个担心儿子受伤的普通母亲,但是只有詹森知道她真正恐惧的是什么。他已经有点厌倦窥视别人的想法了,但这几乎成了一种本能,他看到母亲一闪而过的记忆,哈特曼·图尔克上门造访了。
“谢谢您,长官。”她眼里含着喜悦的泪水。
“随时为您效劳,女士。”那人离开了。詹森的母亲关上了门。她恐惧地看着詹森。
“哈特曼·图尔克来过了。”詹森说。她点点头,失魂落魄地咬着嘴唇。有那么一会儿,詹森再次相信她疯了。
“他来找你,”她说,“他有证据。他说你通过了第二次测试,说它是确凿的证据……”
“就因为我通过了考试?”詹森吃惊地问。
“他说它包含了本周刚刚输入电脑的资料,那是完全彻底的保密资料,你不可能知道这些信息,所以你的答案显然是……”
“可我没有窥视任何人的脑子,妈妈。我只是运用了逻辑,我只是把它算出来了……”
“显然,”她苦涩地说,“你的逻辑恰好跟上了天体动力学的最新理论进展。”
詹森靠在了墙上。“我以为测验是反面验证的,我以为如果我没考过,他们就会觉得这证明了我作弊,又或是做了别的。我以为我必须得到好成绩。”
“天才天才天才,但是太蠢了,蠢透了,你怎么能错到这个程度,”她神经质地乱扯着裙子上的面料,“我想好了,詹森。他们的行为是犯法的,你的智商——我们肯定能让法院相信你只是恰好发现了这个理论——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因为事实如此。但我不能上法庭。”
“你必须上。我们只要叫上治安官,拿一张裁决令……”
“妈妈,听着。”詹森摸摸她的脸,她安静下来看着他。但她的眼底透着紧张,看上去随时准备朝某个方向跳起来,随时准备尖叫。“妈妈,听着。我们不能叫治安官,因为他们已经在找我了。如果他们找到我,我就死定了。”
“为什么?”
“我,我做了一件事。现在他们正在找我。”
“你做了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告诉我!”她抓着他的肩膀,好像捏着它们就能把答案从詹森嘴里挤出来。
“放开我。”詹森说。
她的双手开始疯狂地颤抖,然后她放开了。
“我不能告诉你我做了什么,因为你一旦知道,就会很危险。不过你的人生可能总是在危险中。我们得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没有逮捕令他们不能进来。”她犹豫不决地说。
“他们会有逮捕令的,妈妈。这可能是他们现在还没来的唯一理由——他们在申请逮捕令。现在我们快走。”
恐惧使他的母亲在有人主导的情况下变得顺从,她由着他拉出了门。她迟疑着略微抵抗了一下,说:“我得拿些东西,我的包,我必须……”但他一直拉着她,过了一会儿,他们已经走下斜坡,进了地铁。现在她的双手开始不断地胡乱舞动,她在哼哼,她的眼睛一直在四处打转,不停地扭头看后面。很好,詹森想。好极了,她的人生还可以更糟点。
他回想着这几天里的精彩事件,试图找到转机。但是他所能回想到的每一个事件都会把他推入这个境地:哈特曼·图尔克追着他,用天贼的死罪威胁他;亲爱的久违堂亲拉达曼德追着他,要在他暴露自己是个天贼前让他消失;还有妈妈。
妈妈知道。她只是假装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而且她知道自己会被逼着招认。詹森对她而言是什么?是儿子,当然了,但不仅是儿子:他是她和那个人的唯一联系,那个主宰了她一生的人。但更像是主宰了死亡,而非主宰生活。她不是给他起名叫詹森·哈珀·沃辛吗?哈珀·霍墨·沃辛正是在哈珀星系陷入圈套时被杀的。
现在又要再次面对死亡,她无法应对这个状况。她笑着看他,捏捏他的手。“我们今天要去哪里?”她欢快地问他,就好像多年前一样,七岁的詹森拉着她从公园奔向动物园,从穹顶再到洞穴,逛遍所有的景点。她又是自豪又是开心,任由他领着她,一心一意地要让他高兴。
但他不再是七岁的孩子了。他十三岁了。他怕得要命。他正领着母亲进行一次没有终点的远足,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逃走。至于要逃去哪里,他们在一颗行星上,外部除了单薄的大气外什么都没有,除了星际飞船外什么出口都没有……
殖民。
这个标识正在眼前闪烁着。殖民是政府认为足够重要的少数项目之一,它们可以拥有发光的标识。
殖民项目让人登上星际飞船,飞往“妈咪宝贝”们掌控不到的远方。殖民官很少问问题,也从不答问题。和殖民官打交道是一件离死只有一步之遥的事。
但它仍有一步之遥,而当死亡是另一个选项时……詹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那个标识。他有机会去当兵,但他母亲没有。
于是詹森领着柔顺的母亲,穿过那道令人难忘的拱门,走进豪华的殖民接待室。墙上的发光板展现着由一棵金色植物统领的广袤土地,在蓝色的天空和黄色的太阳下,这片田野一直延伸至远方的地平线。“地球殖民地,”光板用柔和的女声轻声说,“再次回到家乡。”另一片光板上展示着动图——成百上千微小的人类在红岩和黑崖上攀爬,举着一面细金属丝网。丝网开始发光。“在玛奴今星捕捉星辰,”刚健的男声说,“带着这些冰之光回家。”
带它们回家——詹森苦涩又无声地大笑起来。没人能从殖民地返回家乡。一百年只够建立某种程度的安稳,再过两百年左右的时间,值得出口的物资才可能积累至可供出口的数额。没有森卡休眠,谁能活那么久?没有哪个初代殖民者能活那么久,他们的曾曾孙都不能。
“新家,”童声齐唱,“孩子们可以尽情奔跑,在日光下玩耍。卡特星,孩子们的梦想行星。”
然后那些人出现在桌前。“你们两个都去?”女人问。
“只有她,”詹森回答,“去一个能够露天随意走动的地方。”
女人假装费劲地思考。“摩羯星?它是一个有黄色太阳的行星,像首星一样。”
詹森没有上当。显然摩羯星是他们今天的推销主角。“他们出口什么?”
“哦,令人兴奋的东西。”
“让我兴奋一下。”詹森说。
“铝,”她说,“还有铂,还有铬。”
詹森无力地笑了笑:“如果要下矿井,就不可能经常露天走动,女士。要一个出产食物的行星。”
“那就邓肯星。日光型的行星,他们甚至都没必要使它地球化。她会爱上它的。”
“文件呢?”
文件出现在了桌上。詹森坚持要求接待员将邓肯星写成法定合同目的地,在首选工作岗位栏里,詹森写上了“文书”。在殖民世界里,任何人获得文书职位的机会都非常小,不过提个要求并不妨事。接着文件被递到母亲面前,她顺从地拿起钢笔签了字,非常非常仔细地写了自己的名字,好像是初次写它一样。然而她是位法定抄写员,除了打字,也用笔速记。
“你有几分钟可以道别,”接待员体贴地说,“然后这些好小伙子会领你去的。”这些好小伙子是两个金发蓝眼的彪形大汉,显得极小的头上挂着欢快的笑容。詹森感觉到一阵奇异的松快,还有一种柔和的难受,他意识到那是内疚,虽然他之前从未尝过内疚的滋味。
他转身面对他母亲,她正看着那两个守卫。
“你这个自私的混蛋,”她温柔地轻声说,“我没有疯到不明白你刚刚干了什么。”
“我必须这样做。”詹森这样说着,但并不相信自己。
“如果你问一问我,我会很乐意听从的。”
詹森握住她的手,它死气沉沉地搭在他手中。“对不起,”他说,“我爱你。”
在他母亲的脑海里,他看到了他父亲,听到他说:“对不起,我爱你。”
他母亲的脸扭曲了。“自私自利,”她大声嚷道,接着开始尖叫,“自私残忍可恶的混蛋天贼,你是你父亲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
当她嚷出“天贼”这个词时,詹森做了个手势,似乎要阻止她。“没错,詹森,孩子,就顾着你自己吧,我这个老女人要疯了,可你只在乎谁在偷听我们说话,我既然能大声嚷出来,你知道——”她的尖叫声猛地拔高了,“我可以对全世界叫嚷,你就是个肮脏的……”
“镇静剂?”接待员问。詹森没有回答,不过大块头之一还是拿着一支针过来了。詹森的母亲想要后退,可是她无路可退。针头扎进了她的背,一瞬间她就挂上了甜美的笑容。“嗨,”她对大块头说,“我是尼塔·沃辛,你也去邓肯吗?”
大块头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尼塔转身面对她儿子,又笑了起来:“谢谢你,儿子。再见,祝我旅途愉快吧。”
“祝你旅途愉快,妈妈。”
“我会的,因为到了旅途尽头,我还拥有关于你的回忆。”
大块头们把她带走了。在他们穿过门道走进大楼里面时,她在对他们说笑话。
接待员从柜台上俯过身来:“你母亲是志愿签名的,对吗?没有法律问题,是不是?”
詹森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志愿的。她并没触犯任何法律。”
“别担心,”接待员亲切地说,“她们经常会有这种反应。签完合同的那一瞬间她们就疯狂地想要改变主意。很傻,是不是?你会以为她们刚刚签了自己的死刑执行令什么的。哎呀,能逃离这个罐头一样的世界,她们绝对是幸运到家了。”
詹森微笑着,“你说得对,你肯定早就签了上一艘殖民飞船。”
那女人的笑容消失了。“出去吧,牙尖嘴利的家伙。”她说道。詹森出去时听到她咕哝着:“有些人哪,你想对他们友好一点,他们却这么……”
詹森搭上另一趟地铁,在一个巨大的公园前下了车。每个区都有这样的大公园,某些造访过地球的官员在首星上复制了这些建筑,他们认为把税收花在这上面挺美妙的。活的树木从真实的草坪中生长出来,但总的来说,居民们对此漠不关心。他们大多数人从未见过一棵树,而且叶绿素闻起来总归有些污浊。绿色的生长体只是超大型的霉菌,而霉菌意味着你必须调整自己的加湿器。
但是詹森从孩提时就被公园吸引了,踏上草地时,他记起自己曾经和母亲一起来过这个公园,还来过好几次。她坐在绿草上,从一个盘子里夹出牛肉,而詹森在岩石上爬上爬下,在草地上跳进跳出,欢声大笑。
好吧,我现在不觉得想笑,詹森对自己说。他又猜测在一个绿色的殖民世界里会是什么样子,像这里一样?只是没有顶篷,没有墙,也没有通往六个方向的拥挤廊道。
和往常一样,公园里几乎没有人。虽然摄像头和别处的一样在监视这里的人来人往,但詹森希望这样荒僻的地方不会被监视得太严密。他匍匐爬进一大丛灌木中,那中间长着一棵树,他贴着树干基部蜷起来。这里很阴暗,比开阔廊道的哪一处都暗得多。他在这重重黑暗中尽力思考——他必须决定下一步行动。
因为拉达曼德的存在,他不能被治安官抓住。但只有治安官才能为他提供一定的保护,拦住哈特曼·图尔克,以及万一听说发现了一个天贼就可能聚集而来的暴民。“妈咪宝贝”?詹森打了个冷战。你不会想去找“妈咪宝贝”的。只是寻找失踪人口,那没问题。寻求保护?谁能在“妈咪宝贝”面前保护你?
如果他使用电脑,他就可能被找到,然而电脑是他能进入兵役系统的唯一途径。而另一条逃跑路线——殖民,他是不会选的。詹森曾经梦想过一个令人赞叹又有权有势的未来,而殖民飞船上的人没有这样的未来。
他想到了他的母亲以及她所拥有的未来,内疚感再次攥住了他。也许她不会被抓住,也许他们不会折磨她,不会得到答案,也许……
没有也许。等他们证明了詹森是个天贼再杀了他之后,他们也会将她处死,因为这个特质是从母亲遗传给儿子的。这是他们的常识,詹森想道。应该是母亲遗传给儿子。我像我父亲。他翻来覆去地想着这几句话。我像我父亲。
他爬进灌木大约六小时之后醒了。醒来时,他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最后一次使用电脑终端时,“妈咪宝贝”花了多久找到他的?不多——可能是三分钟。不过这就足够了,只要他动作快。
有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担心这一点。据他所知,“妈咪宝贝”甚至没有在找他,找他的只有治安官和学校。
但要登记失踪人员实在是太容易了,而治安官和学校要获得知情权也不用费什么事。“妈咪宝贝”可能已经在找他了,好吧。
他走到最近的公共终端处。五个步骤之后,他获得了进入兵役系统的申请表。接着他将它存入储存器,并编码加锁,再覆盖上叠加码,然后拔出信用卡,迅速离开了这个终端。“妈咪宝贝”不会在这里找到他的,整个过程只用了一分钟。
詹森乘上地铁(他们会在地铁站监视信用卡吗?可能会,但就算是宝贝小子们也不能登上移动中的列车),在第一站换了车。接着他再次下车,前往另一个终端,键入储存编码和叠加码,开始填写申请表。
一分钟后,他又开始重复同样的事——冲进地铁,再到一个新终端,继续填写申请表中别的空格。由于表格并不长,这次他填完了。詹森按下发送键,再度离开。
另一趟列车,另一个终端,他需要一个回答。
十五秒后,屏幕上答道:“拒绝。”
他问为什么。
“个人原因。”
他再次询问,要求详细回答。
“个人原因。父亲在天贼之战中被杀。”
他飞速地敲击,拼命键入一条反驳信息,要求语音联系。等待回应的时间长得让人绝望。接着一张脸出现在了屏幕上,詹森立刻说:“你能别挂断吗?只要一分钟!”
“我很忙。”那个女人恼怒地说。
“拜托你。”詹森说着,焦躁地觉察到自己在这个终端已经待了近三分钟时间了。
“好的,快点。”她说。
他跑着离开这个终端,撞到了一个男人,他瞬间在对方的眼底发现这就是一个“妈咪宝贝”。这人是来这个终端找他的。现在毫无疑问——他们的确在找他。
这一次詹森没有费劲去搭地铁。他跑向最近的终端,离刚刚那里只有几个坡道,然后键入。女人的脸再次出来。
“这究竟是在搞什么?”她问。
“对不起,”詹森没有时间解释,“我需要知道,呼,呼,为什么我的申请,呼,呼,被拒绝了。”
“你父亲在天贼之战中被杀了。”她说道,好像这样就解释了一切。
“可我本人没有天贼基因。心灵感应能力并不是父亲遗传给儿子的!”他坚持着,怀疑她是否能猜到这是个谎言,猜到现在和她对话的人来自一个家庭,这个家庭的天贼基因实际上是父系遗传的。
“天贼基因当然不是这样遗传的,”她说,“我们完全不担心这一点。”詹森在心里暗暗催促着她。“事实上,”此时她又说,“事实上,你是个非常引人注目的年轻人,学习面广泛,考试成绩高得令人不可置信,通常我们会立刻接受你的。”
“谢谢,那就接受我。”
“天贼不是遗传的,但复仇是。抱歉。”
“我不想复仇!”詹森嚷道。
“如果你要嚷嚷,请把你的音量降低。我没有聋。”
“我并不企图复仇……”
“你当然会这么说,但我们的统计数据说明这个可能性几乎……”
“见鬼,我父亲烧毁了三颗行星,杀了八十亿人,你觉得我会想为他的死复仇?”
她耸耸肩:“我们有心理档案,恐怕只有繁琐的申诉过程才可能让政策有所转变。你可以尽量去试一试。它只要花两周时间,也许你能改变某人的想法,不过我很怀疑这一点。祝你幸运,年轻……”
一只钢铁般的手抓住了詹森的肩膀。他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那个女人微笑着:“您抓住他了吗,长官?非常好,再见。”
屏幕变白了。
那只手将詹森转过来面对它的主人。詹森看着对方的眼底——愉悦。成功的火热感。“你让我们追得很高兴,孩子。”男人说。
詹森无力地笑了笑:“追拍跑?”
这句话见效了,这男人也回了一个笑容:“你是从洛克威特来的?”
“我是首星人。可我知道这个游戏,我学过。”
“那要收押你让我感觉更难受了一点。你是怎么猜到我来自洛克威特的?”
我当然是从你的思维里看到的,詹森想,但他说:“你的口音。”
“哈,有那么重吗?”
“我学过各地口音,是个爱好。”
“口音和古代游戏,”男人说,“现在走吧,孩子。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不过有位要人非常想见你。”
那就是拉达曼德。没人会把哈特曼·图尔克称为要人。但詹森相当平静地跟着那个人走了,没有挣扎,也没有什么举动让那人更警觉。他在等一个机会。
机会在地铁上班族的通勤时段。高峰期开始了,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乘车上班族,“入口”和“出口”的标志基本上只是个装饰。下地铁的人匆匆忙忙,费力地从那些挣扎着上车的人群外侧挤出去。当然还有许多人停下脚步,互相致意,堵塞交通;而另一些不小心撞上高峰期的人,正在拼命逆着人潮,想抵达非大众所期的目的地。这样的交接班高峰每天都会有三次,每个区的夜班、晨班和午班人员都过着独立且几乎毫不相关的日子。
在肩挤肘推的门口,詹森突然歪向了抓着他的秘密警察,然后绊倒在地,忍痛将肩膀从那人的手中扯了出来。有人在他上方绊倒了,还有人踩到了他的腿上,人群将“妈咪宝贝”推离了詹森。立刻就有友善的人把詹森扶了起来,他开始往人群外挤去。
“他跑了!”秘密警察大声喊道,“抓住他!”
跑了?詹森在穿过人流的同时意识到秘密警察不止一个。附近还有更多“妈咪宝贝”听得到叫唤。是谁?
有一刻詹森试图辨认周围接近自己的人,但他做不到——要从一个思维冲向另一个思维,这真令人头晕目眩。而过于迅速的移动使印象都变得模糊,难以捕捉。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臀部,詹森蹒跚了一下。那只手依然比他想的要更有力,挣开它所花的力气令他扑到了地上。有人重重地踩到了他的手,詹森痛地叫出声来,但还是从那沉重的靴子下拔出了手。血从撕裂的伤口中涌了出来,但詹森并不理会,只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有更多的手向他伸来,他扭身低头往外冲去,在人群中看到了一道缝隙,他冲了过去,挤进了站台屏蔽门外堆积的人山人海。
然而曾经帮助他逃离“妈咪宝贝”的人群现在反过来帮着后者拦截他了。当人们迅速移动时,瘦小的个头使他能比警察钻得更快。但一旦人群移动缓慢,摩肩擦踵,那小个子就变成了劣势。他无法推挤出一条路来,而“妈咪宝贝”却能。一瞬间,他就被许多只强壮的手抓住了,他被扯离地面,丢了出去。等他落地时,有六个人包围了他。
他气喘吁吁,他们也是。他们看起来很生气,并且很警惕,他们在等着詹森做些别的什么事,等着他挪动。但詹森只是待在原地,血从他的手里滴了下来。
“你们这些人以为我是什么?”他终于说道,“六个人抓一个十三岁大的孩子?”
最初抓到他的人笑了起来:“有那么一会儿,我们也希望对手和我们势均力敌。”
“好吧,你们抓到我了,”詹森说话的间歇仍然在喘气,“现在要怎么样?”
但他们只是看着他。渐渐的,追和逃的兴奋感让位给了一个令人绝望的认知:他确实被抓住了,无论他们想做什么,他都无法阻止。是学校的人要抓他吗,要控告他是个天贼?还是拉达曼德,要将他灭口好保护一位正在晋升的政治家?
詹森等了几分钟,突然意识到他不需要等待别人告诉他答案。他望向他们的眼底,而后……
正在此时,一个矮胖的男人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穿的衣服是全新的,样式却是三十年前的风格。
“你们居然没有把他猪缚,这真让我吃惊。”他说。
詹森试图弄清楚那个古代词语的意思,但他不记得曾学过“猪缚”这个词。
“放了他,”那人说,“治治他的手,他在流血。”
“如果我们放了他,”某个“妈咪宝贝”说,“我们可能就再也抓不住他了。”
矮胖子推开他们,挤进了圈子。他用和蔼的眼神看着詹森。他真的相当矮,詹森得略微低头看他。有人裹住了他受伤的手。
“戴尔·卡耐基都要屈从于他们的手法。”那人说。这次的这个典故听起来很耳熟,詹森笑了起来,也背了一句卡耐基的名言:“一滴蜂蜜要比一加仑胆汁能招引更多的苍蝇。”
“实际上,”矮胖子打断他,“卡耐基只是引用了别人的话。你知道卡耐基并不知道伊索,这真是有点怪。”他转向“妈咪宝贝”们:“他现在由我监管了。”
警察们不安地面面相觑。那人便抽出一张小卡给他们看,他们立刻讨好地点头,离开了。
此人转身面向詹森说:“你的名字。”
“詹森·沃辛。”
“詹森·哈珀·沃辛,一个出类拔萃的年轻人。詹森·哈珀·沃辛,别打从我这里逃掉的鬼主意。因为‘妈咪宝贝’信奉野蛮的暴力,我却依赖科技。”电贝立刻在他手中闪烁起来,保险是打开的。
“你是谁?”詹森问。
“这个问题我从青少年时期就试图回答。我们走一走怎么样?”于是他们往前走了,“最后我确定自己既不是上帝也不是拿破仑,这真是太令人失望了,所以我就再也没有继续精简答案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