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子陪着詹森走到了车站的官员通道,接着他们下电梯到达私家车停车场。他们爬上一辆看上去相当老旧破烂的车子,而且它的款式已经过时得老掉牙了。
“我是位复古主义者,”那人说,“和你一样,我也收藏古物。不同的是,你穷,就只能收藏想法;我富,就能收藏物件。物件比想法要值钱太多。”
他轻笑起来。车子发动了,在精妙的磁力平衡中掠过隧道,而他友善地把手放到詹森的膝盖上。这只手强壮有力,不过很小,它只用了这个感性的姿势就让詹森崩溃了。之前他的神经崩得太紧了,而此刻的放松又如此突如其来。詹森开始颤抖起来,他的呼吸变成了啜泣般短促的喘息。
“请尽量别失控,”那人说着,接着又继续那令人愉悦的交谈,“我也收藏新事物。但是新事物难以判断,你永远不知道它们能否持久,也永远不知道它们是能升值还是贬值。新物件,这是极其冒险的投资。我们到了。”
车停下了,这段旅途并不远。这人领着詹森穿过一道门,走进一个电梯,然后它往上升了很久。直到顶篷已近在咫尺,他们才踏上一片光裸的木地板。
“木头。”詹森意识到它感觉上不像木质,他把这念头说了出来。
“啊,你的好奇心又开始运转了。很好。它感觉不像木质,是因为你一生中从未接触过木头,你以前碰触的都是塑料。詹森·沃辛,这个,就是木头。它来自树木。你的信用卡额度连一小片也买不起,这个不用我告诉你。”
接着他们穿过一道门,詹森倒吸了一口气。
最开始的一瞬间,他以为这是个公园。但它太大了,而且没有天花板。墙壁到此戛然而止,明亮炫目的蓝色拱顶跨越上空,就如照片中的天空一样。林木仿佛绵延无际,脚下的青草是真实的。某棵树的枝条间有什么生物在移动。
“我收藏古老的和新鲜的物件,”那人说,“但是我主要收藏的还是活物。比如你。”
詹森转身看他,突然发现那双眼睛不再显得和蔼可亲——它们之前真的曾经和蔼可亲过吗?那人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詹森的衣服、皮肤,直射他的灵魂。詹森意识到自己之前竟然毫无理由地信任此人,于是他望向对方的眼底。
这人的名字是艾伯纳·杜恩。(好蠢的名字,从来没听说过。)
他还真心相信自己统治着世界。(他疯了?或者我疯了?)
而且他还知道詹森是个天贼。
“我死了。”詹森突然绝望了。为什么他之前会以为和这个男人待在一起没有任何危险?
“差不多了,”杜恩说,“这取决于你在下面几个小时里会做出一些什么决定。当然了,你知道我的名字。”
詹森摇着头说不知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你知道我的头衔,你知道我真正的职责,你也知道我知道你是什么。”
詹森退后了一步。杜恩只是一脸微笑,“显然你是不害怕任何物理攻击的?”
“你疯了。”詹森说。
“这在之前早已有定论了,”艾伯纳温和地回答,“说这话的男士女士们的文凭可比你高。”
“我经常猜想谁是首星和帝国的真正统治者,但我真的从来没想到会是殖民部的部长助理。”詹森一边说,一边琢磨着自己能多迅速地再次打开这道门。结论是,他的速度不可能快过杜恩启动电贝的速度。
“哦,这就完全取决于你说的‘统治’是什么意思。就官方而言,母上统治着我们。但每个人都知道内阁统治着母上,这一点没错。她只是名义上的领袖,但谁统治内阁呢?”杜恩脱下外套,将它甩到地板上,“更重要的是,谁是执行内阁命令之人的主人?”
杜恩脱掉了他的鞋。
“穿着鞋走在草地上是浪费这次机会,”他对詹森说,“脱掉鞋子,和我一起去游个泳,嗯哼?”
詹森脱了鞋,他们往公园深处走去。一只白色的大鸟从近处飞过,掠过湖面,它顿了一顿,往湖中点了一下头,接着便衔着某种摆动的银色东西飞走了。
“一条鱼!”詹森嚷着,他冲过杜恩身边跑向水边。
“聪明的推断。关于鸟类你还学过什么?”
詹森转过身。殖民部部长助理正在脱衣服。
“这是一次测试吗?”
“哦,不是,完全不是,”杜恩回答,“我只是在想,你可能已经从鸟的种类推测出这个公园是模仿哪个行星建的了。”詹森看着他把衣服一件件脱光,略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人完全不胖,他只是穿了很多层防护服。
“水里相对而言是温暖的,”杜恩说,“和我一起游吧。”
“我不知道怎么游泳。”
“你当然不知道,我会教你的。”
詹森脱光了衣服,毫无把握地跟着他滑进水里。当水淹到詹森的脖子时,他们停了下来。
“水其实是一种非常安全的运动介质。”杜恩说。詹森只注意到它很冰冷,让人渐渐麻木。如果这是杜恩说的相对的温暖,那么詹森很疑惑究竟什么会让他觉得冷。
“好了,我把手放在你背后。靠着我的手往后倒。现在让你的腿离开地面,放松就好,我能托起你。”
詹森突然间觉得自己轻盈无比,当他放松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水面轻轻浮动,只有身后杜恩手上温和的力道提醒他重力的存在。
接着世界突然翻转过来,杜恩牢牢扣住詹森,把他的脸突然拍到水下。他张大嘴呼吸,吞了一肚子水。他的眼睛在睁开时被水刺痛。他无法呼吸,急需一口空气。他往上挣扎,却无法甩脱杜恩的力道。他挣扎,扭动,手打脚踹,但他无法挣脱,而屏气开始变得痛苦。
接着他觉得自己被拉上了水面。他剧烈地喘息,咳嗽。
“别咳嗽,水溅得到处都是了。”
“放开!”詹森一边大叫一边还在喘气,“放开我……”
“绝不,”对方说,“我永远不会放开你的,詹森·哈珀·沃辛。我已经收藏了你。我从不放走藏品。”
詹森看着他的眼底,拼命想要找到他的动机,但是只找到了一种情感——爱?仁慈?这人威胁到了他的生命,然而詹森在他的意识中只能找到仁慈。
“这个,”杜恩说,“是一堂实例教学课。我能告诉你你力有未逮吗?你可能不懂这个修辞。”
“我知道,”詹森说,“‘我是亚洲佬’体系。”
“比那个古老多了,”杜恩说,“不过没错,这说法仍然在这个体系中通用。非常好。我敢肯定你抓住了要点,哪怕你没学过伊索。就算我们走出我的湖泊,你仍将沉在水下,相信我,在那水中你不知道如何游泳。我只需要翻一下手腕——”詹森突然间发现自己又被没入了水下,杜恩的话含混不清地在水中传来,不过仍然奇异地清楚,“——你就肯定会淹死。”
这一次杜恩几乎立刻就让他浮出了水面,詹森咳嗽着,喷着水,这仅仅是因为他知道这会惹恼对方。“你逮捕我的理由是什么?”
“我没有逮捕你。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说过我收藏了你。和内阁一样,和哈特曼·图尔克一样,和拉达曼德·沃辛一样。唯一的不同是我告诉了你。你应该感到荣幸——极少人能知道这一点。”
“无论如何我都会知道的,杜恩先生。”詹森说道。这是他的妥协,他承认了自己是天贼,因此也承认了杜恩已治服了他。“你要把我怎么样?”
“什么?当然是教你游泳了。”杜恩回答道,“我能建议你从仰泳开始学吗?这要容易得多,而且你用不着烦恼学会怎么换气。只要轻轻踢动你的双腿,没错,摆动幅度更小些,速度会更快,非常好。弓背。是另一个方向。对,对,非常好。我要放手了。”
詹森感觉到身下的手松开了,有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在下沉。但他更有力地踢水,用力向上拱起背部,便浮了起来。
“现在,一次抬一只胳膊,往头前方划水,再从水中划回身侧。就是这样,詹森。非常好。虽然不是体育健将,但你会浮起来的。”水花突然四溅开来,詹森感觉到身边的湖水上下涌动,杜恩正从他身边游过,不是仰泳,而是面朝下,并且侧身换气。詹森转头去看,结果被灌了满眼的水,而姿势的改变令他往水中沉去。他胡乱拍着水,想要用脚够到地面,但他做不到——他已经游到了水深超过他身高的地方。但他的求生本能很正确——他拍着水往湖面浮去,激烈地踢动双腿,又重新回到了仰浮的姿势。
头顶上,一轮明亮的金色太阳正缓缓经过。詹森惊讶地发现它的移动是可见的,而所有的书本上都说无法观察到太阳的运动。此外,他还能直视它。突然间,他的视野变换了,他意识到天空依然是它原本的样子——蓝色穹顶,而这个太阳正沿着一条轨迹划过穹顶,它是个耀眼的圆盘,而不是百万公里外的一个球体。
当游泳结束时,太阳几乎已经沉下去了,只不过时间仅过了一小时。男人和男孩躺在草地上,把自己晾干。天空暗了下来,“西方”一片火红。太阳沉没了。
“我从未见过日落,”詹森说,“这和真实的日落有多像?”
“至少和这个公园所模拟的世界很像。实际上,是我故乡的世界,”杜恩回答道,“而这一颗行星地表上的日落并不是这样的。首星的天空实在是脏兮兮的,充满了我们行星的废物,光是看着它就让我想洗澡。日落时,天顶完全是紫色的,中午是粉色的,蓝天根本不可能出现。”
“花园星。”詹森说。
“没错,”杜恩轻声说,“不管怎样,到目前为止,它是宇宙中最完美的处所。我居然离开了花园星,真是够蠢的。但我曾希望自己成为伟人。一个身处优美环境的人不会去追求伟大。如果周围总是美丽的事物,那你就只能得到和平与安宁。伟大只会出现在丑陋的环境里,这就让首星成了最理想的目的地。”
“这里很丑陋吗?”
杜恩大笑起来:“哦,天哪天哪,哦,哎呀。想一想,居然有个人类会问出这种问题来。但你并不算是一个正常人类,对不对?”
“胳膊和腿的数目正常,”詹森说,“甚至脑袋的数目都是对的。”
“唯一的不同是,你可以离开你的脑袋,在我的脑袋里逛上一圈。”杜恩说,“天贼是一种如此奇异的事物。这种力量太强大了,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帝国舰队和我们最厉害的敌人里的大多数舰长都是天贼。即时通讯,无需间谍。你知道吗,天贼不能把这个天赋教给别人真是太糟糕了。但是那小小X染色体上的变异是无法转让的,只能从母亲遗传给孩子,并且这一天赋只会在男孩身上突然出现,而这些男孩身上可怜的Y染色体根本无法阻挡心灵感应遗传链。我们的行为只能绕着这些螺旋结构团团转,对吗?”
詹森揪了一把青草,任由它们撒落在自己赤裸的胸腹上。有点扎,他把它们拂掉了。
“可我没有那个染色体。我母亲也没有。”
“无法解释。你是对的,从临床上说你不是一个天贼。棒极了。暴民们在把据说是天贼的人撕成碎片后,才进行了血液测试,这真是太糟了。”
“法律不能保护我吗?”
“如果法律发现了你,我聪明、天真的小朋友,法律将扩展以把你包含进去。不,詹森,你唯一的安全出路就是成为我的一个收藏品。如果你离开了,哦,我真的无法阻止他们,不是吗?”
在星光闪耀的夜色里,一阵微风吹过。詹森发起抖来。
“冷?还是纯粹因为害怕?”
“冷。”詹森说。
“实际上,气温非常舒适。别害怕,詹森。”
“我停不下来。”詹森的牙齿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你的整个生活都完全处于别人的控制下。你母亲,学校,治安官。而现在,突然间他们再也不能操纵你了,操纵你的是一个人,是我,而这让你害怕。”
“我不知道你要把我怎么样。”
“你为什么不看看我的思想?”
詹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但他就是没有做。“不。”
“来吧。检测我。看看你能找到什么。”
詹森摇着头,“我不想这样做。”
“为什么?我要求你这样做,或者你只喜欢窥视那些不知道你正在窥视的人的思想?”
詹森此刻因为自己感觉到的寒冷而哆嗦起来,“我不想看。”
杜恩叹了口气,“好吧,我猜我的脑子不是什么可爱的观光地。别介意。”
他站起身来,穿上衣服。詹森却只是躺在地上,不过侧身蜷了起来。他曝露在空气里的背部很冷。我为什么不看他的思想?我在害怕,詹森想,我害怕我会在那里看到自己的死亡。
“累了?”杜恩问。
“是的。”
“手痛吗?”
詹森点点头。
“你觉得没力气吗?”
詹森笑了笑,“不,我觉得能把一棵树劈成牙签。”
杜恩再次穿上那钢铁和石棉制的防护服,以及过时的古板套装,跪在了詹森身边的草地上:“詹森,你这些年学习过很多东西。你的老师们似乎觉得你永远不会忘记你看过的东西。听说过爱斯托利亚戾兽吗?”
詹森的脑子立刻反射性地找到了相关信息:“嗯。致命的小动物,摧毁了爱斯托利亚的第一个殖民地。”
“关于它,你还知道什么?”
“有袋哺乳动物,牙齿像刀锋一样利。体型很小,但是咬住就不放,咬累了就换成爪子。一旦它扑到一个人身上,那这个人可能有三十秒时间把它扯下来。如果它抓住的位置很关键,你就只有五秒左右的时间弄掉它。噩梦一般的生物。”
“非常好,詹森。你要怎么杀死它?”
詹森大笑起来,“激光枪,电贝。我记得读过一个故事,有人试图用石头砸它,而它只是跳到了石头上,开始咬他的手。”
詹森疑惑地看着杜恩把他散在地上的所有衣服收拢起来,然后团成一团夹在胳膊下。“你不会恰好有一支激光枪或一只电贝,对吧?”杜恩问。
“是的,”詹森说,“我把它们都藏在嘴里。我只是在等一个机会搞定你。”
“换句话说,就是没有。”
“我甚至连支牙签也没有,”詹森说,“你要拿我的衣服做什么?”
“把它们清走。”杜恩说,“祝你好运。”
“什么好运?”
“祝你在即将来临的战斗中好运。几秒后,一只爱斯托利亚戾兽会在我的小花园另一头被放出来。它会被引到你这里来。”
接着杜恩突然跑开了。
詹森跳了起来,向他追去,但只追了几步他就意识到杜恩跑得太远了,他已经到了门边,并将它关上了。詹森转过身来,看着湖边的暗影。月亮升起来了,但是光线很微弱。就算戾兽出现了,詹森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认出它来。他见过照片吗?见过——就在想起它的形貌时,他看到了一只活的戾兽,蜷伏在三十英尺外的一根树枝上。
武器?别太指望,杜恩不是那种会把激光枪扔在附近的人。
戾兽在枝条上向前飞窜,它的速度快得令人几乎看不见。它只是又靠近了好几米,而且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詹森。
书上的话快速闪过。“耍弄它的受害者,装出无害的样子,许多想爱抚它的孩子因此死于非命。”没用的信息,詹森需要知道的是如何在没有激光枪的情况下杀死它。
我应该看看杜恩的脑子的,詹森想到,至少我应该了解他安排了什么计划要杀死我。他一定是某种变态,詹森想,喜欢目睹血腥的死亡。玩得开心啊,杜恩,我请客。
詹森受伤的手抽痛起来。
戾兽已不在树枝上了,前一秒它还在,下一秒它就不见了。
詹森往地面看去,戾兽伏在两英尺远的草地上,一动不动。詹森一直没有看到它的任何动作。这动物是在笑吗?詹森不知道一只动物是不是能对着自己的猎物沾沾自喜。它的毛皮闪闪发亮,杜恩显然把他的小刺客喂养得很好。
突然间,詹森感觉到右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他弯下身去拔那只东西,有一刻戾兽咬着不放,依然在用牙洞穿他的腿。接着它突然松开了,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就吊上了詹森的上臂。而詹森的腿血如泉涌。
就在戾兽撕扯他的右胳膊时,詹森只能用左手击打这只动物。可这没什么用。
我要死了,詹森在脑海中呼喊。
然而,尽管他痛得要命,并且恐惧更甚于疼痛,但他的求生本能依然强大。他反射性地想到戾兽只会在他的身体上从一个目标跳到另一个目标,它迟早会咬上一根主动脉,又或是找到他没有骨头保护的腹腔,吞掉他的肠子。但詹森可以阻碍它,他能迫使它移动。
他把自己往地上摔去,不顾一切地想要用自己的体重挤压那只动物。戾兽自然毫无损伤,但这策略为詹森赢得了一点时间——它脱离了他的身体,伏在两英尺外。
詹森跳了起来开始狂奔。戾兽果然扑了过来,但詹森转过了身,它只能咬中他肩胛骨下方的肌肉。
詹森狠狠地往后倒去,这一次戾兽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因为疼痛?),并窜远了一些。詹森试图再次奔跑,他知道自己的速度无法超过戾兽,尤其是在现在的状态下——他的背部和小腿都被撕裂了,每一步都令他无比痛苦。但至少他能有所行动。
戾兽跳到了他的臀部,继续撕扯他。詹森踉跄着,单膝跪地。接着他发现湖水离他只有二十英尺远,他一直在沿着湖岸奔逃。之前他本能地在避开湖水,但是,也许——
他再度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湖水跑去。戾兽一直在咬他,撕扯着詹森控制左大腿的主要肌肉群。詹森跌进水中时,这东西正要袭击他的骨头。
我不会游泳,詹森想道。
哦,行啊,他大脑中冷静的理智部分回答道,也许戾兽也不会。
詹森不可能放松到能飘浮起来的程度,他只是蜷在水下,死死地屏住气,试图无视他的臀部、腿部、胳膊和背上传来的阵阵剧痛。他能够感觉到戾兽正沿着他髋骨的边缘钻咬,他的理智强调着事实:这能让那东西远离脆弱的肛门区,肌肉是可以痊愈的,肌肉是可以痊愈的。这重复的强调使他保持沉在水下的姿势,哪怕他痛苦万分,哪怕他的肺炸裂般渴求着空气。他一门心思地注意着这句话的节奏:肌肉是可以痊愈的,肌肉是可以痊愈的,肌肉是可以痊愈的。
然后戾兽停止了啃噬,过了一会儿,它从詹森的身上脱落了。
詹森猛地浮出水面,他大口地呼吸,几乎停不下来。他脸边几英寸外浮着戾兽,它无力地蠕动,也在大口呼吸。詹森抓住它,再度把它按到水下。它扭动着,但是无法挣脱。就像是过了百万年之后,它终于完全不动了。詹森用左胳膊把它扔到了更深的湖区,重新又开始呼吸,但接着,无法抗拒的虚弱压倒了他,他沉入水中,湖水遮蔽了他的双眼。
他在一个凝胶池里醒来,只有头和双膝露在那绿色胶冻外面。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腿部、胳膊和臀部的抽痛,还有背部的紧绷感。但是凝胶隔绝了疼痛,使伤口不受压力。詹森闭起双眼,又睡着了。
等他再度醒来时,他睡在一张普通的床上,伤口又开始疼痛。他痛苦地呻吟起来。
“哎哟,”一个好听的声音附和着他,“行,好了。现在他清醒了,几乎没有机会再昏迷了。”
“非常好。”这第二个声音很熟悉,是杜恩。
有人起身走开了,但另一位并没有。詹森能感觉到他身边的呼吸声,他睁开双眼。光线刺眼,他又闭起了眼。
“艾伯纳·杜恩。”詹森说。
“觉得好些了吗?”对方欢快地问。
“和什么时候比?”詹森问。艾伯纳大笑起来,听上去就仿佛他之前没打算在花园里杀死詹森一样,仿佛他们上次见面是在一个鸡尾酒聚会上,仿佛他们是在分享一个很棒的笑话。“为什么?”詹森虚弱地问,他太累了,没有力气说出真实的想法。
“你是位生还者,不错,”杜恩拍拍詹森的手,“太多人从来不用他们的脑子,哪怕是脑子好用的人也一样。而你用了,你用得非常好。”
詹森没问这非常好是好在哪里。他只知道在爱斯托利亚戾兽看来,他是一顿非常好的晚餐。他不理会心里茫然的恐惧和愤怒,撇开了头。
“我稍后再来看你。”杜恩的语调还是很欢快。
“别费心了。”詹森嘟囔着。接着他又睡着了,梦见自己在撕咬杜恩,啃进他的咽喉,扯出他的声带,咬穿颈静脉。滚热的血液从喉咙里喷了出来。然后,血的来源突然变了,它们从他母亲公寓天花板上他父亲的画像上流下来,詹森能感觉到它们温暖地覆在自己脸上。他醒了过来,又悲伤又内疚。
杜恩正在用一块温热的布擦洗他的脸。“做了什么梦,”他说,“你流了不少汗。”
詹森从那块布下撇开头。他的伤口没有之前那么痛了,不过还是紧绷着,而且他觉得又累又困。
“别扭开,詹森,”杜恩说,“我只是想给你洗洗脸。”
詹森翻了个身,坚持睡在床的另一侧。
“别这么幼稚,”杜恩说,“你的行为就像个青春期少年。”
詹森又翻了过来,过快的动作使他的臀部刺痛起来,他一脸痛苦的表情。他看着杜恩,后者又是一副和善的样子。
“我没按计划死掉真是抱歉。”詹森说。
“计划?我给你安排了今后好几百年的计划。”
“你想杀了我,你这个混蛋!”
“哦,这个,”杜恩挥挥手表示毫不在意,“这不值得讨论。来吧。”
他向一位护理员打了个手势,后者推来了一辆轮椅。护理员帮着杜恩将詹森放到椅子上,接着杜恩亲自将他推出了房间。
他们穿过一道长廊,两侧的门都紧闭着,长廊末端直接通向了一个大房间。房间一头有张显眼的桌子,桌子后面的墙壁是一个精巧的电脑终端。
杜恩推着詹森来到它跟前。
“我是在这里找到你的,詹森。”
但詹森偏偏不去看那个终端,只顾盯着自己受伤的上臂。绷带早就在医疗睡眠时拆掉了,现在伤口上的结缔组织看上去又青又紫,让人恶心。不过杜恩似乎并不介意詹森走神,男孩很快放弃了,抬头望向了应该看的地方。
“我在这里有两个基础文档,里面有我需要知道的一切。其中一份全是垃圾信息,另一份则相反。当然了,我是在垃圾文档里找到你的。”
詹森注意到了密码,杜恩的程序里除了基本检索和指定检索外,还有一种双重叠加码。屏幕上闪着字:“所有IQ为97并且每周吃两磅以上的肉以及有三个以上情人的左撇子蓝眼女性。”这个目录闪了三次后完整展现在了屏幕上。“詹森,你会好笑地发现,这个清单里包含的内阁成员的情人或前情人不只一位,而是两位。不可思议,对不对,她们竟然都符合这个描述。这电脑里的东西真是有趣。”
詹森说:“那么你是在所有具有心灵感应能力的十三岁蓝眼孤儿这个清单里找到我的。”
“不,你所属的搜索列表要比这随意得多。每个人都知道电脑知道一切,问题是你必须有诀窍,才能找到你想找的东西。我就有这个诀窍。这才是你所属的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