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迎面而来,韩方再也忍不住,冲到路边,扶着墙大呕了起来,几乎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韩方直起身后,发现视野中还不止这一具尸体。远远近近有不少肢体以各种古怪的姿势倒在血泊里。韩方不敢去看,又无法不去看,他感到自己如同陷入了最深的梦魇,忘了自己想要干什么,他像梦游一样,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走到海淀桥上,一路上没有见到谢东或马小军。这一带视野开阔,他终于可以看到发生了什么。

马路对面,一座大楼中部在燃烧,冒出滚滚浓烟,有些困在楼顶的人受不了往下跳,在空中发出凄厉的惨呼;另一边,一群暴徒正拿着铁棍砸对面的一家金店,店员似乎想阻止,却当场被打倒在地,血花飞溅。

桥下的四环马路上,各式车辆也都排成了亲密接触的长龙,一眼望不到头,仿佛两条并卧的钢铁蜈蚣。如果是车祸,那肯定是世界上有史以来最长的车祸现场。几乎没有地方没有撞车的,无数车体被撞得横七竖八,像倒下的多米诺骨牌。至少几十辆翻倒的车还在燃烧着。有的地方甚至几十辆车追尾在一起,车缝隙间隐隐可以看到一具具不完整的尸体。韩方向东面市中心的方向望去,看到远方也有一道道黑色的烟柱升起,宛如烽火台的狼烟,染得本来雾霾沉沉的天空更加阴森,惨白的太阳刚刚升起,在阵阵黑云中时隐时现。

 


一场恐怖怪异得不可思议的噩梦。对,是梦,一定是的。

 


韩方咬了一口自己的手指,果然像梦中一样,感觉不到疼痛。难道真的——

片刻后,刺骨的疼痛传来——极度的震惊甚至延缓了他的生理反应。

韩方甩着手,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竭力让大脑保持正常运转:显然,这不只是城市一角的暂时性混乱,肯定整座都市都包括在其中,甚至可能包括整个国家,整个世界。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切似乎都是在一两个小时之前发生的,对,就是自己醒来前那一刻,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韩方感到了令他浑身冰冷的寒意。自他有生以来,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骚乱。自然,过去有非典,有一些地区骚乱和群体事件,但都不能与之相比。眼前突然出现的,不是别的,而是一个世界的猝然崩溃。韩方隐隐觉得,不论发生了什么,今后一切都会完全不一样。

而这一切他全无准备,天哪,虽然他也听过什么“2012世界末日”之类的说法,但他心底从未相信过半个字。昨天他还和同学们计划着考研、工作以及找女朋友这样的“人生大事”,而今天,熟悉的世界在他面前分崩离析。或许他的生命也会在几小时内结束,也许他应该赶紧跟家人告别。

事后,韩方才知道,这种想法何其可笑。但当时在慌乱中,他只想要联络家里,听到父母的声音。似乎这是他在世界上唯一能够指望的安慰。

 


韩方拿出手机,想给在老家的父母打电话,手机屏幕好像有些不对劲,但他没留意,直接拨了家里的号码。

占线,一直占线。想来,现在一定有不知几百几千万人都想给亲人朋友打电话呢。

打了七八通后,韩方不得不收了手机,现在能指望的只有自己了。他定了定神,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一个早点摊,摊主正忙着收拾东西,想要走人。韩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奔过去,叫住他问:“等一下…请问你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摊主惶恐地摇头,操着不知哪个地方的口音说:“我不晓得,我哪能晓得?”

“可这周围怎么会这么乱?”

“一下子就开始了…”摊主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本来在屋里头安安稳稳睡大觉,忽然就到了这里…”

“等等,你说‘忽然到了这里’,什么意思?”

“我说…”摊主竭力用普通话说,“我本来睡得好好的,忽然感到有股冷风吹着,然后有撞车的声音,睁开眼睛,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坐在这里了,可不吓死个人!中间出了啥子事,怎么去想也想不起来。”

活脱脱又一个郑志,韩方想,这些事情一定相互有某种联系,某种根本的共同原因…

 


“您…平常是在这里摆摊么?”

“对呀,每天六点不到就来了。有很多人早起上班,在我摊上买早点和报纸,生意挺不错。可是今天,全乱套了,先是撞车,死人,然后很多人开始跑来跑去,哭啊叫啊的,好像连天都要塌了,哪个还来买报纸…我也吓得跑到一边躲起来,刚刚才跑回来收拾。”

“等等,您这儿有报纸?”韩方问。

“对,有《北京晨报》《新京报》《京华时报》…”

“行行,今天的报纸给我一份!”韩方问,怀着侥幸想,也许报纸上会提供一些信息吧?

“奇怪就在这里。”摊主说,“没有今天的,所有的报纸都是昨天的,怎么想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你看!”

他抽了一份报纸给韩方,韩方先是看到上面的日期:

2012年10月11日(周四)

的确是昨天的报纸,就在10月11日中午,宣布了中国作家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那是昨天的事了。但这报纸上没有任何诸如莫言获奖之类的最新新闻。

昨天的…韩方心中一动。他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盘。那是上大学时父亲送给他的黑色西铁城石英表,有日期显示。

2012年10月11日,08∶36。

时间停留在昨天早上,不,不是“停留”,至少秒针还在不断移动着。

韩方还不敢确定,又掏出手机,日期同样是11日,难怪他刚才隐隐觉得不妥,因为日期不对。

“您有手机或者表吗?给我看看时间。”韩方对摊主说。

摊主把手上戴的电子表给他看,果然,也是10月11日,早上八点半多。

 


昨天早上。韩方想,时间都是昨天早上,二十四个小时前,关键或许就在这里。

昨天早上,他的那管牙膏还在。

昨天早上,刘烨也没有借那些莫言的小说。

郑志当然也没有踢球踢断腿。

当然也不会有今天早上的新闻和报纸。

这样一切都说通了。虽然整个事件还是一团乱麻,但是韩方终于明白了关键的一点:

无论听起来有多么不可思议,事实是,时间以某种方式退回到了一天以前。

【“等等…”刘烨说,“你是说穿越?你穿越到了一天以前?”

“不是我穿越,是整个世界的时间退回到了一天以前。”

“那有什么区别?”刘烨不解。

“这个…”韩方苦笑说,“当然有区别,非常、非常重要的区别。”】

 

 

第1日 慌潮


“各位老师、同学、校工,下面播放紧急通知:据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的测量,由于地球附近局部时空出现了原因不明的畸变,导致全球的物理时间倒退了二十个小时左右。具体数据和原因有关专家正在加紧研究,很快会给出详细解答。目前请大家尽量待在室内,不要外出。重复一遍,请大家尽量待在室内,不要外出…”

隐藏在燕大校园各个角落里的大喇叭好像潜伏的民兵,在紧要关头被全方位动员起来,一遍又一遍毫不疲乏地广播着没有任何意义的所谓通知,但至少传达给惊恐的听众们一个明确信号:我们还在这里,还在收拾局面。在今天,这多少是一颗定心丸。

已经过了十二点。韩方跟着室友们从本楼的电视房出来,对国家领导人的临时电视讲话还记忆犹新,虽然口头上让大家放宽心,但韩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老人那双拿着稿子都在不住颤抖的手。

几小时前,韩方失魂落魄地从外面回到寝室,又见到了谢东他们,彼此的见闻大同小异,确认了周围的一切都回到了一天之前的状况,只除了人的记忆。沸反盈天的网络各大论坛进一步证实了这一点,遇到各种不可思议现象的人们在上面交流信息,传播谣言。然后就是国家领导人的电视讲话,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据网络上的消息说,世界其他国家也都一样。

 


“他妈的连时间都感染病毒了。”马小军哭丧着脸,“说不定过一会儿就会倒退回三十年前,那时候咱们都不存在了!”

韩方一惊,马小军的说法虽然匪夷所思,但在这种时候,没人敢说绝对不会发生。他紧张兮兮地看了一眼表盘,三根指针优哉游哉地按照自己的步子转着圈,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一下子不存在倒也罢了。”谢东说,话声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寒意,“如果再回到一两天前,说不定会在什么马路上或者车子里。就像今天…”

韩方明白他的意思。早上造成大量死伤的主要原因,他们已经大致猜到:每一个人的意识都从半夜三四点被抛回到前一天的清晨六点多,许多司机仍然在熟睡中就出现在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绝大部分事故在随后几秒钟之内发生。当然,即使当事人非常清醒,面对这种完全不可思议的场景切换在顷刻间也反应不过来,最后结果不会有多大差别。

“还有火车、地铁,特别是起降阶段的飞机。”刘烨盯着自己的联想笔记本说,“现在国内外已经有多起坠机的消息了。纽约掉了一架空中客车,直接砸在帝国大厦上,整座楼都塌了,破坏堪比‘911’,看,这里有人刚拍了照片发上来。”

众人的第一个反应,倒不是去看照片,而是去看窗外有没有飞机的踪影,好在暂无发现。

“这里说,现在美国总统在白宫也发表临时讲话了。”刘烨又说,“那家伙当场号啕大哭…好像说美国情况比我们还惨,简直是尸横遍野…”

 


事后他们知道,这和时区有关。东亚地区算是比较幸运的,早晨六点多,大部分人在睡梦中,醒来后逐渐发现真相,多少有一些心理缓冲。但在西半球,“时间跳转”之前是伦敦时间11日晚上七点,美国东部时间11日下午两点,西部时间上午十一点,绝大多数人还都是清醒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自己在一刹那中跳回到了前一天的某一时刻。这个完全不可思议的现象在全球范围内掀起了空前的混乱。世界在一刹那陷入崩溃,本来平稳有序的大街上,所有人同时惊呼起来,大嚷大叫,四处逃窜,却不知往哪里逃,汽车彼此飞撞,飞机如陨石般坠地,相互践踏而死的不计其数。

人们一直也没来得及进行确切的死者统计。但据粗略估计,在第一天的头几个小时里,全世界至少有九千万人因为大混乱中的各种原因而莫名其妙地死去,车祸、火灾、坠机、暴乱,等等。超过历史上两次世界大战,也许超过它们的总和。

后来,这被称为虚空纪的“脱轨时代”。

 


讨论自然讨论不出什么结果。马小军出去打听消息,韩方又给家里打了几个电话,总算打通了,父亲在电话那头说,他和母亲倒是没事,但有一个堂弟联系不上,现在正在帮忙找。其他几个室友也陆续联系上了老家的亲人,各自都有一些损失,但总算人还都在,最严重的是谢东的阿姨,被一辆车撞了,性命垂危。

“我说你们还在寝室里干什么?”马小军忽然推门冲进来,“快去买吃的!”

韩方倒是没感到饿,但是肚子却好像响应号召似的叫了两声,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他才想起来自己从起床到现在都没有进食。

看到房间里三个人好像还不明白状况,马小军急了,“今天食堂都没开,有内部消息说学校打算把冷库里所有食物都囤积起来,以后会实行配给制,一人一天就一个馒头!现在楼里的人都去外面的超市抢吃的,迟了连狗粮都抢不上!老管他们都去了,咱们赶快啊!”

“现在超市还开门?”韩方有些诧异地问。

“几家大超市下午刚开,我也是刚听到的消息。”

“可学校广播不是让我们留在寝室里吗?”

“你信学校广播?等着饿死算了!”

十五分钟后,韩方一行走在仿佛内战中叙利亚城镇的大街上,已经全城戒严,街头有武警巡逻,有拖车在进行清理,但路面要清干净还不知要花多少时间。许多平时门庭若市的商店都关着门,一派凄清,不过却有不少行人拎着购物袋从四面八方奔向中关村广场的家乐福超市。

一进超市,一股夹杂着刺耳喧嚣和各种气味的热浪迎面扑来。和外面的冷清肃穆相反,这里简直是人山人海,货架间被挤得水泄不通。人们就跟不要钱似的,把粮食、面包、火腿等食品拼命往包里塞,好多架子已经空了。

当然,并非真的不要钱,还是得排队付账。非常时期,出口的收银台站着不少保安和配枪警察,警惕地盯着汹涌的人潮。在警棍和枪口下,谁也不敢稍起哄抢心思。但在超市里就不一样了,许多人开始为了一包花生米或者一袋麦片的归属大打出手,地上都是撒落的商品,场面混乱不堪。韩方看到一个中年大妈推着一辆装得满满的购物车,吃力地向出口走去,忽然在货架下看到还有几包剩下的泡面,又俯身去拿。谁想等她爬起来,购物车已经被一群白领男女围住,纷纷争夺里面的大米、面粉和干肉。大妈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哭骂不已,也无人理会。

而这些人昨天还在淘宝上网购芭比娃娃和进口化妆品呢,韩方想。世界就是这样,我们的秩序建立在衣食无忧,安全无虞的基础上,一旦这些受到威胁,文明就会像轻薄的面纱一样脱落,露出赤裸裸的本性。特别是我们的国度,碰到什么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囤积食品,非典的时候抢方便面,日本核泄漏的时候抢食盐,虽然今天大部分人没有经历过饥荒岁月,但是这种忧患意识还是保留在民族基因里。

但今天的灾变真的需要囤积食品么?还是大家未经思考的从众心理?当然,确实也很可能,这是从未见过的灾难,我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

“小方,你看那边是谁?”谢东拉了拉他的袖子。

 


顺着谢东指的方向,韩方看到五六个女孩子在货架前和人争执着什么,仔细一看居然都是熟人,领头的是班上的团支书和“班花”蒋雪婷。后面站着的大部分也是本班的女生:林莎莎、邢娜、彭芸、罗菲、沈丹…

“谢东、韩方!”蒋雪婷看到他们,眼前一亮,“你们来评评理,这盒曲奇饼干明明是我们先拿到的,这些人不讲道理,硬要抢!”她胸口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饼干礼盒,看来这就是争执的根源。

“是我们先在架子后面发现的。”另一方一个瘦高的眼镜男不服气地说,“你们看到我们想拿,才过来先抢到手里!”

谢东听了几句,已经明白了大意,上前一步,“哥们儿,哪儿有先看到就归你的规矩,否则你一眼把架子上所有的商品都看到了,难道都归你不成!”

对方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本来占了上风,但看这边来了四个膀大腰圆的男生帮忙,未必能有胜算。对峙片刻后,眼镜男故作大方地挥挥手,“算了,不就是一盒饼干吗,让给你们了,我们走!”

“谁叫你让?本来就是我们的!”蒋雪婷不甘示弱地回击。

“算了算了。”谢东息事宁人,转向蒋雪婷她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蒋雪婷叹了口气,“我们也是想来买点吃的,学校里的商店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好冒险出来。结果这里好多东西也没有,有的也抢不到,就发现这盒曲奇饼干,那些人还不讲道理来争夺,多谢你们帮忙解围啦。”说着甜甜一笑。

 


超市遇故知,肚饿见真情。众人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半天,倒比平时上课要亲近多了。谢东看这样也不是办法,建议分成几组,每组两三个人,为了安全男女搭配,去扫荡超市不同的角落,看看能找到什么。这个建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韩方和林莎莎及彭芸被分在一组,去找罐头食品。林莎莎是一个有些腼腆的羞涩女孩,平时和韩方都没说过几句话。彭芸也是神色淡漠,她在班上成绩排名第一,号称“学习超女”,也不爱和男生打交道。

“你没事吧?”走了一段路,韩方看林莎莎脸色惨白,眉头紧蹙,不由问她说。

林莎莎抚着胸口,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忽然扭头一阵干呕。

“我上午也是的。”韩方自觉理解她的感受,“这一路过来,路边那些死尸,简直…”

林莎莎直起身,朝他虚弱地一笑,眼里却带着泪光,“我…我真的快发疯了。本来根本不想出来的,可是怕别人都来了只有我一个人,那样更可怕,所以…”

“我明白,今天的事,没人能受得了…”

韩方说了一半,忽然说不下去,惊讶得连眼珠都快掉下来。他看到彭芸靠在一个空空如也的货架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本袖珍《GRE单词手册》,低声诵读着。

 


“这时候你还看GRE?!”

“这些都会过去的。”彭芸冷冷地说,“都是自己吓自己,就跟抢盐那次一样,过两天就没事了。我报了12月的GRE考试,现在得分秒必争。”

“可是,时间跳转这种事,历史上从来没有过…”

“那又怎样?‘911’历史上也从来没有过呢,还不是发生了。当时还谣传说美国会限制外国学生的留学签证,弄得人心惶惶的,后来不也没事?”

这都哪儿和哪儿?韩方不禁苦笑,总有这种对世界的剧变毫不敏感的人,如郑志和彭芸,他们的生活意义完全建立在自己的生活取向上,并且对之坚定不移。对郑志来说是踢球,对彭芸来说就是出国留学,好像世界的一切都是围绕着这个点旋转的。

 


“咦?”彭芸罕见地放下了书,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上方。韩方看到其他人也开始往上看,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挂在天花板下的电视上出现了姗姗来迟的电视新闻,终于有了对今天事件的报道:

“各位观众大家好:由于地球附近的时空异常,今天上午全世界范围内出现了暂时性的时间跳转现象,我国也被波及…广大人民群众,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克服了灾难,保障了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都到这时候了还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有人怒骂着。

但随即有了进一步的说法。

“我们请来了著名的科学…理论家王祖康老师,下面请他为我们分析时间跳转的起因。”

喧哗顿时安静了下去,韩方和其他人一起仰头张望着,人们焦急地盼着知道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老人出现在荧屏上,须发半白,看上去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声音苍老,但带着令人信服的权威,“这次时间跳转,我早已预言到了。这是一种很少见但确实存在的宇宙物理现象,我称之为‘宇宙海啸’。

“据当代宇宙学研究,在大爆炸之后的最初阶段,由于反引力的作用,宇宙经历了一段加速膨胀。这个暴涨阶段极短,此后反引力转变为正引力,宇宙进入减速膨胀,直到今天。两个阶段的接合使宇宙本身产生了疏密相接的孤立波。这道原生波一直处于膨胀宇宙的前沿。不过,一旦宇宙停止膨胀,该波就会在时空边界上反射,掉头扫过‘内宇宙’,导致宇宙收缩,时空反转,所以产生了时间倒流的现象。但是,由于人意识的‘反还原性’,意识并未倒流,所以造成了今天的混乱局面…”

韩方被一堆不明觉厉的术语弄得头都快大了,其他人的感觉大概也差不多。不过主持人及时打断他的理论阐发,问出了大家关心的问题,“王老,您觉得今天的反常现象会持续发生吗?”

“应该不会,我说过,这是宇宙诞生时产生的孤立波,会很快消失的。即使有第二波,考虑到宇宙的大尺度时空,也可能再隔几亿年才会到来,但在我们的有生之年,它是不会再回来了。”

这话大家总算都听懂了,喜悦的欢呼点燃了人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总算放心了!”“专家的话也不能全信吧…”“我觉得挺有道理…”

 


韩方心里也是一阵轻快,扭头对林莎莎说:“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想不到,这回咱们也算体验过世界末日了,2012没有白过…你怎么了?”

林莎莎面色惨白,垂下手臂,粉红色的iPhone4s手机摔在地上,好像还在通话中。

“我爸爸死了。”林莎莎喃喃地说,目光发直,“在火车上,另一列火车撞了过来…”

韩方再也说不出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林莎莎泪珠簇簇而下,慢慢泣不成声。她转身伏在架子上放声大哭,纤细的手臂捶打着被扫荡一空的铁板。

 

 

第1日 丧钟


“我要献血。”韩方对面前一脸疲惫的女工作人员说。

“同学,你什么血型?”

“A型。”

“好,请你到那边排下队。我们人手太少,可能会比较慢。”

韩方排到了队伍末尾,前面是谢东和刘烨,有十几个人卷着袖子,排队等着献血。这是一个临时采血点,就设在他们以前吃饭的食堂前。韩方转头望向另一条林荫道,还隐约可以看到邢娜搀着林莎莎远去的背影。

 


由于林莎莎家里的事,下午的抢购最后没有达到目的,只买到了若干包零食、一些蔬菜和毫无用处的火锅底料,还不够这么多人吃一顿的。当韩方走出超市的时候,已经发现这只是一时恐慌下的无益之举。

出来时已经是傍晚,夕阳依偎在西山边,将残照投在劫后余生的街道上,但残破的城市并不凄清,却在格外的忙碌中。现在的情形和几小时前也大不一样,许多新调来的绿军装在路上干活,将车辆残骸拖到一边,尸体和血迹也作了清理,主要道路恢复运行,许多市民也自发上街帮忙。看来王祖康的解释还是起了作用,人心逐渐安定,开始互助和救援,要尽快摆脱今天这场史无前例的噩梦。这种气氛也感染了韩方他们几个,为下午的自私行径而自惭形秽。

回到学校,食堂都已经开门,配给制的谣言不攻自破,更证明下午的匆忙抢购只是白忙一场。现在到处都设有临时采血点。韩方和几个同学,除了林莎莎实在撑不下去被扶回了寝室,彭芸第一时间跑去自习了之外,大部分人都义不容辞地前来献血。

 


“韩方?”

就快排到韩方时,一个长发窈窕、面容清丽的姑娘出现在他面前,落日的余晖披在她肩头。

“纪师姐?”韩方不敢相信地叫出了声。

纪师姐名叫纪冰,并非韩方本系的师姐,是生物系的研究生。两人去年在一次讲座上坐在一起,聊了几句天,所以认识了。后来在学校里碰到的机会也不是很多。韩方对纪冰暗暗有好感,有心想拉近距离,请她看过一次电影,可惜后来没有下文,想不到今天在这里遇见她。

“纪师姐,今天的事…你还好吧?”韩方问。他看到纪冰的白裙子被染红了一大片,修长的小腿和帆布鞋上也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你在这里干什么?”纪冰急急地反问。

“我想献点血,不是说现在很多人等着用血么?”

“就你一个?”

“还有几个同学。”韩方指了指刚献完血正闭目休息的谢东和刘烨,“他们在前面都献过了,马上就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