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看向托比亚斯。他放松了一点,可眼睛还是一直盯着桌子。我不明白,托比亚斯在自己父亲面前怎么会这样。无论什么人,就算是珍宁,也无法让他退缩。
“你觉得呢?”我问托比亚斯。
“我认为应该在后天动身。”他答道。
“好。谢谢。”马库斯起身走到桌子的另一头,跟其他无私者坐在了一起。
我往托比亚斯那边挪了一点,不知如何安慰他又不至于让事情变得更糟。我左手拿起苹果,右手伸到桌子下面,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忍不住紧盯马库斯的一举一动,想了解他跟约翰娜还说了些什么。有时候,想要知道真相,你就得开口去问。

第五章 摊牌

早餐过后,我告诉托比亚斯我要去散步,实际上我是去跟踪马库斯。我本以为他会去客房,他却穿过餐厅后的田野,走进滤水房。上楼梯前我迟疑了下,我是发自内心要这么做吗?
我踏上台阶,缓缓推开他刚刚带上的门。
滤水房面积不大,里面只有一个房间,还有几台庞大的机器。按照我的理解,整个总部的废水污水流入前几台机器,经过净化和检测设备后,再由最后一套设备将干净的水输送出去。大部分输送管道埋在地下,只有一条管道顺着地面延伸出去,净化水便沿着这条管道流到围栏旁的发电厂。发电厂负责整个城市的电力供给,使用的是风能、水能和太阳能。
马库斯走到滤水净化装置旁停了下来。这台机器的管子是透明的。我看到褐色的污水经由一根管子,流进机器里面,那里面完全看不见,再流出来时,水变得清亮了。他似乎也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净化过滤的过程,却不知心里是否和我想的一样:若是人生也能如此就好了,滤去所有污秽,然后纯净地回到这个世界。可有些污秽是永远也除不掉的。
看着马库斯的后脑勺,我心想,该行动了。
就现在。
“那天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脱口而出。
马库斯猛地回过头:“碧翠丝,你在干什么?”
“我跟踪你来这里啊。”我手臂交叉,抱于胸前,“那天你和约翰娜说的话我全听到了,关于珍宁攻击无私派的动机。”
“你怎么能随便侵犯别人的隐私?是无畏派教你的还是你自己学会的?”
“我天生好奇心就重。别转移话题。”
马库斯眉头紧锁,整个额头上都是皱纹,嘴角边是深深的法令纹。他似乎是个经常皱眉的人。他年轻时应该很帅,或许对他这个年纪的女人,比如约翰娜,他现在仍然极有魅力。可每次见他,我却只想到在托比亚斯的“恐惧空间”中看到的那一双无底黑洞般的眼睛。
“既然你听到了我和约翰娜交谈,那就肯定知道我连她都没告诉,你又凭什么以为我会跟你分享?”
我一时语塞,但紧接着答案忽然浮现。
“我父亲,”我说,“我父亲已经死了。”那天在逃往友好派的火车上,我告诉托比亚斯父母为救我而死,自那以后,这还是我第一次提起此事。那个时候,对我而言,“死亡”只不过是一个事实,不带任何情绪,可此刻,在这嘈杂的搅拌声和冒泡声中,“已经死了”这样的字眼如同一把巨锤,捶击着我的胸膛,悲伤的怪兽醒来,无情地抓扯我的双眼,我的喉咙。
我强迫自己说下去。
“也许他并不是直接为你所说的机密而死,可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会不惜性命保护那资料?”
马库斯的嘴唇抽动着。
“是,你说得没错。”他说。
泪水盈满眼眶,我眨了眨眼,怕它们落下来。
“那好,”我哽咽着说,“那它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要保护那东西,还是想盗取它,又或者有别的打算?”
“这…”马库斯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
“它已经在珍宁手上了,而你想把它搞回来,对不对?”我边说边一步步走向他。
马库斯果真是一流的骗子,或者,至少得说他非常善于隐藏秘密。他没做出任何反应。我希望自己有约翰娜那双会“读心”的眼睛,能读懂他的表情。他已经快要向我吐露真相了,如果我再施加足够的压力,也许他就会吐露了。
“我可以帮你。”我说。
马库斯上唇噘起:“你知道这话听起来有多荒唐吗?”他恶狠狠地说,“姑娘,也许你是能终止情境模拟,但那不过是靠运气,与能力无关。有朝一日,你若真能再做出任何有用之举,我搞不好会惊讶死的。”
这才是托比亚斯所认识的那个马库斯,一个知道如何戳中别人的痛处,造成最大伤害的人。
我气得浑身发颤:“托比亚斯真没说错。”我吼道,“你就是一个刚愎自用、满口谎话的烂人。”
“是吗,他是这么说的?”马库斯挑起眉毛。
“怎么可能?”我咬牙切齿地说,“他才不屑提你呢,更不可能说这么多,这都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你应该明白,你在他眼中简直毫无地位。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你只会变得越来越渺小,越来越惹人生厌。”
马库斯默不作答,只是转过身,面朝着净水器。伴着哗哗的流水声和怦怦的心跳声,我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回味着我的胜利。可等我离开滤水房,穿过田地时,才意识到我并没赢,马库斯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我都得想别的办法来获知了,因为我绝不会再去问他。
那夜,我梦到自己在一片田野中走啊走,碰到一群黑压压的乌鸦聚在地上,我撵走了几只,才发现它们是站在一个人身上,啄着那人灰色的无私派衣服。毫无征兆之下,乌鸦突然呼呼地飞走,我看清地上的人是威尔。
然后我就吓醒了。
我翻身把脸埋进枕头,发泄了出来,可我嘴里吐出的却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一阵震颤全身的啜泣。悲伤的怪兽再次袭来,翻滚在我内心的空洞之处。
我大口喘着气,双手捂住胸口。那头怪兽伸出了爪子,使劲扼住我的喉咙,压迫着我的气管。我挣扎着扭动身子,把头埋在双膝间,艰难地喘着气,直到那窒息般的感觉终于慢慢地消退。
空气热浪般包围着我,我却瑟瑟发抖。我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朝托比亚斯的房间走去。光溜溜的双腿在黑暗中几乎泛着光。
我推开他的门,“吱呀”一声响,他猛地惊醒,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过来。”他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随即挪了一下身子,给我腾出个位置。
我来之前应该事先想到的。我只穿着一件从友好派借来的宽大T恤,衣服刚刚遮住臀部。我也没想起要穿条短裤。托比亚斯的目光扫着我赤裸的双腿,我的脸瞬间觉得火辣辣的。我面对着他躺了下去。
“做噩梦了?”他说。
我点点头。
“怎么回事?”
我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他威尔的身影常常出现在我的噩梦里,不然我就得跟他解释原因。他要是知道了我做的事,会怎么想,会怎么看待我?他抬手轻轻摸着我的脸,慵懒地用拇指抚着我的颧骨。
“好在我们还好。”他说,“你和我,我们两个之间还好,对不对?”
我胸口隐隐作痛,点了点头。
“一切都乱套了,但我们会好好的。”他的气息轻触着我的脸,痒痒的。
“托比亚斯。”我喊着他,打算要说的话却全都忘记了,脑子一片空白。我靠上前去吻他。因为我知道只有亲吻他能让我忘记一切。
他也回吻着我,一只手缓缓伸向我的脸颊,慢慢掠过我的身侧,停留在我腰部的弯曲处,手掌覆着我的胯,滑向我裸露的腿,引得我浑身一阵震颤。
我更紧地抱着他,抬起一条腿缠在他身上。我的脑袋因为紧张嗡嗡作响,可我的身体似乎很明白该怎么做,因为我全身都在以一个节奏跳动,散发着同样的渴望——想逃离自己的躯壳,成为他的一部分。
他的唇贴着我的唇,手伸向我的T恤下面,尽管我知道应该让他停下,可我没有。我没忍住那一声轻轻的叹息,双颊也飞上一阵潮热,羞愧难当。不知他是没听到还是根本不在意,依然用手掌按在我的后腰,将我搂得更紧。那修长的手指沿着我的脊椎,摩挲着我的背。我的衣服往上轻轻拉起,可即使我觉得裸露的腹部有些凉意,也并没把衣服往下拽。
他亲吻着我的脖子,我紧紧抓着他的双肩,稳住自己的身体,把他的T恤攥在手心里。他的手抚摸着我的上背部,轻轻扣着我的脖子。我的T恤裹着他的手臂,我们吻得更加急切。我的双手因为身体里那股紧张的能量颤抖着,于是更紧地抓住他的肩头,以免他发现这点。
可接着,他的手指触到我肩上的绷带,一阵疼痛瞬间传遍周身。其实并没有那么痛,但我却一下子回到现实。
假如想要他是因为我想从悲伤中抽离,那么我不能就这么跟他在一起。
想到这,我向后微微退开,小心地拉下衣服遮住身体。有那么一刻,我们俩就这样躺在那里,沉重的呼吸声交错着。我没想哭,这不是哭泣的好时机,我不能哭,绝不能!但不管我怎么眨眼,这泪水还是驱散不去。
“抱歉。”
“不准道歉。”他的语气几近严厉,随即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我知道我身材纤瘦小巧,没有曲线,如同鸟类,是为了飞翔而生。可当他这样触摸着我,好像不忍将手拿开,我又不希望自己跟现在有任何不同。
“我不是故意这样,我只是觉得…”我声音颤抖着,不住地摇头。
“不该这样。不管你父母是否到了一个更好的地方,他们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事情不该是这样,翠丝。更不该发生在你身上。那些说什么‘没事’的人都是骗子!”他说。
我再次忍不住啜泣起来,任凭他把我抱得紧到快要窒息,我都不在乎。小声的呜咽慢慢变成失态的号啕大哭,我张大嘴,满脸扭曲,哭声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号。再这样哭下去,我很快就要崩溃了,也许那样比较好,与其假装坚强,还不如彻底发泄来得痛快。
他好长时间都没开口,直到我再次安静下来。
“睡吧。”他说,“要是再做噩梦,我来把它赶跑。”
“你用什么赶?”
“当然是用拳头了。”
我用手臂环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肩膀上,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他的气息。这是汗水、新鲜空气,还有薄荷混合的味道,那是他用来缓解肌肉酸痛的药膏味儿。当然,在他的怀里,我还闻到了安全的味道,仿佛漫步在阳光普照的果园,又好似在餐厅里安静地享受早餐。一阵困意袭来,我迷迷糊糊地快要进入梦乡,这一刻,我几乎忘掉了那伤痕累累的城市,还有不久后就要找上我们的所有冲突。
就在快要沉沉睡去时,我听到他低声说着:“我爱你,翠丝。”
也许我想说我也爱你,可我实在太困了。

第六章 如此惩戒

那天早上,我在电动剃须刀的“嗡嗡”声中睁开双眼。托比亚斯站在镜子前,他歪着头,想要看清下巴的边角。
我双臂抱膝,披着一层被单,目光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
“早,睡得怎么样?”他问道。
“还好。”我从床上下来,走到他身后,他头往后仰,把下巴凑在剃刀上,我伸开双臂抱住他,前额抵在他背上,无畏派的文身正从那里露出领口。
他放下剃刀,双手交叠着覆在我手上。我们都没说话,我静静地听着他的呼吸,他则漫不经心地轻抚我的手指,本来要做的事全都抛诸脑后。
“我得回去洗漱了。”过了一会儿,我打破了沉默。当然,我不舍得离开,可今天我要去洗衣房工作了,我不想让友好派的人觉得我没尽到协议里的义务。
“等下,我给你找几件衣服。”他说。
几分钟后,我穿着昨天那件宽大的T恤和托比亚斯从友好派借来的一条短裤,赤脚走在走廊上。回到卧室一推开门,却看到皮特站在我床边。
直觉让我警惕地直起了腰,想在房间里找件钝器防身。
“出去。”我尽量坚定地说,声音还是免不了发抖。眼前似乎浮出他掐着我脖子把我悬在峡谷上方,以及毫不留情地把我推撞在无畏派基地墙上时的眼神。
他转过身看着我。最近他看我时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怨恨,只是看起来疲惫不堪,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受伤的胳膊挂在胸前。但我没那么好骗。
“你在我房间干什么?”
他向我走近了点儿:“那你跟踪马库斯又是干什么?昨天早餐后我可是看到你去哪儿了。”
我也毫不示弱地瞪着他:“不关你的事。出去。”
“我来这儿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保管那个硬盘,你最近情绪可是很不稳定。”他说。
“我情绪不稳定?”我大笑着,“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好笑。”
皮特抿着嘴,不说话了。
我眯起眼睛:“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对这硬盘这么感兴趣?”
“别把我当傻子。这硬盘里装的可远远不止情境模拟的数据。”
“把你当傻子?你当然不傻,你是想着把硬盘送给博学派去邀功吧?然后他们就会原谅你泄漏机密,重新青睐你,对不对?”
“我不想重新得到他们的青睐!”他说着停下脚步,没再往前走,“你也不想想,如果我要那么做,干吗还在无畏派基地费劲地帮你?”
我用食指戳着他的胸膛,恨不得把指甲都戳进去:“你帮我只是因为你不想再挨我一枪。”
“是,我是不像你一样向着无私派,为了他们宁愿背叛无畏派。可是我告诉你,任何人都别想控制我,尤其是博学派。”他用力捏着我的食指。
我把手抽回来,扭动着不让他抓住,满手都是冷汗。
“我不指望你这种人会明白。”我在衣角上擦掉手心的汗,慢慢向梳妆台挪动,“我敢说,如果这次遭受攻击的不是无私派,而是你们诚实派,你肯定一样坐视不理,看着他们眉心吃枪子。可我不是你这种人。”
“僵尸人,你嘴放干净点,别这么说我家人。”他跟着我的脚步,缓缓移向梳妆台,但我小心地调整位置,挡在了他和梳妆台之间。只要他在这里,我就不能当着他拿出硬盘,暴露我藏硬盘的位置,但又绝不能让他通向硬盘的路毫无阻碍。
他看着梳妆台,目光飘到梳妆台左侧,我藏硬盘的地方。我的心顿时揪成一团,紧皱眉头,可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先前忽略的一点,他口袋里像是装着什么有棱角的东西,是硬盘!
“马上交出来。”我冷冷地说。
“不给。”
“快交出来,不然我发誓会在你睡着时弄死你。”
他嘻嘻一笑:“你该看看自己威胁人的样子有多可笑。活像个小女孩说要拿自己的跳绳勒死我一样。”
我抬脚逼近他,他顺势退到走廊里。
“别叫我‘小女孩’。”
“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你管得着吗?”
我迅速举起左拳对准最疼的地方——他手臂上的枪伤。他躲开了我的拳,我不再盲目挥拳,而是牢牢地钳住他的胳膊,使劲扭向他身后。皮特扯着嗓子尖叫,趁着他因为疼痛分神,我用力踢向他的膝盖,他扑通摔倒在地。
人们都拥进了走廊,红色、黄色、灰色、黑色的身影攒动着。皮特半蹲着身子,全力朝我冲来,一拳打在我的腹部。我疼得弯下了腰,但剧痛不能阻止我,随着一声介于尖叫与呻吟之间的叫唤,我整个人向他扑过去,抬起左肘准备攻击他的脸。
可我还没碰到他,一个友好派的人便抓住我的胳膊,半拖半扯地把我从皮特身边拉开。
我肩头的伤口一阵一阵疼起来,但在肾上腺激的作用下,我几乎感觉不到这痛楚。我朝皮特的方向挣扎着、扭动着,完全无视围在我身边的友好者、无私者,还有托比亚斯他们那惊愕的脸。一个女人跪在皮特身边,温柔地低语着安慰他。我尽力忽略他蜷缩在地上发出的痛苦呻吟,还有我内心那沉重的愧疚感。我恨他,我什么也不介意,我恨死他了。
“翠丝,冷静点!”托比亚斯说。
“他偷了我的硬盘,他口袋里装着我的硬盘,快让他还给我!”我大喊着。
托比亚斯走到皮特身边,无视他旁边蹲着的女人,抬脚就踩在皮特的胸膛上,让他动弹不得。托比亚斯将手伸进皮特的口袋,一把掏出了硬盘。
托比亚斯把声音压得极低,对皮特说:“我们不会一辈子都待在避险屋,你这么做真不明智。”说完,他又转向我,“你也一样不明智,你是想连累我们大家被赶出去吗?”
我脸一沉。抓着我胳膊的友好者拖着我沿走廊走下去,我使劲扭动着身体,想挣脱他的手。
“你这是干吗?放开我!”
“你已经违反了我们的和平协定,”他温和地说,“我们只好按条例办事。”
“去吧。”托比亚斯说,“你需要静一静。”
我扫视人群,他们都默不作声,没人和托比亚斯争辩,大家的眼睛都躲着我。
我只好任由两位友好者领着,沿着走廊走下去。
“注意脚下,这里的地板不是很平。”其中一个友好者说。
我的头隐隐作痛,这说明我冷静下来了。我们就这样走着,那位头发灰白的友好者突然停下脚步,打开左手边的一扇门。门上有个牌子:冲突处理室。
“你们这是要关我禁闭吗,还是怎么样?”我沉着脸。这正是友好派的招数,先休息放松,再教我深呼吸,往正面思考。
打开门,一阵刺眼的光线直射我的双眼,我不得不半眯着眼睛看。对面墙上有几扇大窗子,透过窗子能看到果园。尽管如此,可整个屋子却感觉空间狭小,或许是由于天花板和地板及四面墙一样,都铺着木板吧。
“请坐。”年长的人指着屋子中央的一个凳子说。这凳子跟友好派总部的其他家具一样,也是用粗木打造的,看起来很结实,仿佛仍然长在泥土之中。我没有坐下。
“架打完了,我不会再动手了。至少在这里不会了。”我说。
“别着急,我们按照规则一步步来。”那位年轻些的友好者说,“来,请坐,我们跟你讨论一下原委,讨论完你就可以走了。”
他们语调平缓,声音柔和,这和无私派的小心翼翼,时刻怕惊扰他人的低语不同。它温和、镇定、轻柔,然后我不禁想知道,在友好派的训练过程中,他们会不会教给新生这些事呢,如何才能柔声细语、步态轻盈、笑容得当,以达到内心的宁静,激发友好特质?
尽管我百般不想坐下,可还是坐在了椅子边沿,好在必要时能快速起身。那位年轻的友好者则站在我身前。
我听到身后铰链吱吱作响,慌忙转过头,看到年长的那个人在我背后摆弄着桌子上的什么东西。
“你这是在做什么?”
“沏茶。”他应道。
“我不认为沏茶能解决这个问题。”
“那你给我们讲讲,”站在窗前的年轻人笑着说,我的注意力又回到窗户那儿,“你认为怎么才能解决问题?”
“把皮特赶走。”
“可我怎么觉得是你袭击他的呢?事实上,之前你还开枪打伤了他的肩膀。”他缓缓地说。
“那都是因为他罪有应得,你根本不知道他干了多少坏事。”我的脸随着心跳加速变得火辣辣的,“他以前差点杀了我,还有别人,对了,他曾经拿一把黄油刀…就这么一戳,插进爱德华的眼睛里,他根本就是个魔鬼。我有权利——”
脖子突然一阵刺痛,眼前一片跳动的黑点,那个友好者的脸也变得模糊了。
“抱歉,亲爱的。我们只是按规行事。”
年长者手中拿着一个注射器,管子里还残存着几滴他给我注射的液体。液体是草绿色的。
我不停地眨巴眼睛,黑点慢慢从眼前消失了,可整个世界依然摇摆不定,仿佛我坐在一把不断摇晃的摇椅上。
“你感觉如何?”那个年轻的友好者问我。
“我感觉…”我本想说“生气”,我生皮特的气,更气友好派对他这种恶人的姑息,可我不该恨他们,对吧?我脸上浮起一抹笑意,笑盈盈地说,“我感觉非常好,轻飘飘的就像…像在漂浮。或者说,摇摆。你呢?”
“晕眩很正常,是血清的副作用,今天下午你可能想休息。至于你的问题,我也感觉不错,谢谢关心。”他说,“你想走的话就可以走了。”
“请问您知道托比亚斯在哪儿吗?”一想起他的脸,我就涌出满心的爱慕,想立刻冲上去吻他,“我说老四,他很帅,是吧?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我,我这人也不是那么好,对吧?”
“大部分时候都不算好。”那人说,“不过你要努力的话,我认为你可以做个好人。”
“谢谢你这么说,你人真好。”
“我想你可以去果园找找他。打架事件后,我看到他出去了。”
“打架?真是愚蠢至极…”我轻声一笑应和着。
我现在真真打心眼儿里觉得,把拳头甩到别人身上,不过是用力过猛的“爱抚”。我当时为什么那么傻?我应该轻轻抚摸皮特的胳膊才对啊,那样对我俩都好,我的指关节也就不会这么痛了。
我站起来,扶着墙,朝门走去。我得扶着墙才能保持身体平衡,不过这墙真是坚固,我肯定倒不了,所以没关系。
就这样,我一路摇晃地沿着这走廊走下去,想到自己摇摇摆摆的样子就哧哧地笑。现在的我,就像一个学走路的小孩,又变得笨手笨脚,站都站不稳当。“碧翠丝,落脚时要小心,当心别摔着。”母亲曾经微笑着这样对我说。
走到外面,我感觉树上的叶子似乎更绿了,真是鲜嫩欲滴,我简直可以尝到那种滋味。也许我真的可以尝一尝,就像小时候把青草放在嘴里,只是想尝尝那是什么味道。摇摇晃晃地走在台阶上,差点踩空摔下去,地上可爱的小草挠着我光着的脚,痒痒的,我便大笑起来。就这样我朝果园方向慢慢走去。
“老四!”我大声喊着,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疑惑:我为什么在数字前加一个“老”字?过了一会儿,我想起来了,那是他的名字,于是又喊了起来,“老四,你在哪儿?”
“翠丝?”一个声音从右手边的树林中传了过来,感觉像有棵树在和我说话,我被这个想法给逗乐了,咯咯地笑起来,那当然是托比亚斯,他弯腰站在树枝下面。
我冲他飞奔过去,但地面向一边倾斜,搞得我差点跌倒,幸亏他用手扶住了我的腰。他的手指好像有魔力一般,我顿时感觉浑身有如通了电流一般;又好像他的手指点着了火,身体里面所有的细胞好像被点燃了。我紧紧搂住他,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贴上去,接着踮起脚、抬起头去吻她。
“他们把你——”没等他把话说完,我便用嘴唇封住了他的嘴,他也快快地吻了我一下,便转开头,看他这样,我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真扫兴,好吧,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我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踮起脚尖,又去吻他,他却把手指压在我唇上阻止我。
“翠丝,他们到底把你怎么了?你现在这个样子跟疯了一样。”
“你这样说多不好啊,”我应道,“他们让我心情舒畅,就这些啊。现在我真的只想吻你,所以,如果你能放轻松——”
“我不会吻你。我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打断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