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一场空。一切只是为了伊芙琳空洞、狭窄的眼界——用强制措施把派别制度铲除。
她本想建立一个不局限于五种选择的社会,可现在,我们却失去了所有选择。
我猛然意识到,从过去到将来,我永远都不能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翠丝话音刚落,我就理解了她背后的意思,“这儿”不是指密歇根大道,不是指带爱德华去医院,而是离开这座城,探寻城市围栏之外的世界。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我重复了她的话。
博学派总部的临时医院里飘散的全是药水的味道,有些呛鼻。我闭着眼睛,静等伊芙琳。
我内心燃着怒火,连坐都不想坐在这儿,只想打包走人。刚才的示威一定是她一手策划的,不然昨天她就不会提到这事。她一定知道气氛会极其紧张,也知道情况将失去控制。可知道归知道,她还是做了。与人们的安危或可能牺牲的人命一比,毁掉派别制度的残余很显然对她更为重要。我心中微微一震,不知自己为何竟有些惊异。
我听见电梯门开了,她的声音传来:“托比亚斯!”
她疾步冲来,紧紧抓住我那满是黏稠鲜血的双手,深色的双眸瞪大,神情里全是害怕和忧虑。她急急地说:“你受伤了?”
她在关心我。母亲还担心我的安危,她一定是还爱着我,我的内心突然冲上盈盈暖意,原来她并未丧失爱的能力。
“这是爱德华的血,我把他抬过来的。”
“他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说:“死了。”
我不知道除了这两个字,还能说些什么。
她放开我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瘫倒在休息室的一把椅子上。爱德华从无畏派退出后,是母亲收留了他。在他失去了一只眼睛,没了派别,没了立身之地后,是母亲教他重新成为一名斗士。母亲的眼中泪花点点,手指微微颤动,爱德华的死对她的触动如此之大,他们的关系绝非一般,可我直到现在才发现。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自父亲拽着她摔向客厅的墙壁之后,这是我见过她情绪最激动的时候了。
我压制住这段回忆,就像把它塞入抽屉,可这抽屉却怎么也盛不下它。
“节哀。”我嘴里这样说,心里却不知自己为何说这么两个字,我是真心地为母亲感到惋惜,还是仅仅想得到她的信任?不管怎样,我还是试探性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次示威?”
她摇了摇头说:“我根本不知道这事。”
她在说谎,可我没有戳破她,要想赢得她的信任,我绝不能和她起无谓的冲突,又或许爱德华的死已带给我们太多的悲戚,我不该用这个问题去平添忧伤。有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对母亲耍心机,还是同情她。
“哦,你可以进去看看他。”我挠着耳后,不自然地说道。
“不了。”她神情有些恍惚,“我知道尸体什么样子。”她的意识似乎越飘越远。
“我还是走吧。”
“别走,求你留下。”她说着,还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我坐在她身旁,思绪万千。尽管我告诉自己,我是一个听从上司指示的卧底,可我依然觉得,我已经是一个安慰悲伤母亲的儿子。
我们肩并着肩,呼吸的节奏渐渐一致,陷入了好似无尽头的沉默。

第七章 翠丝密告

我们走在路上,克里斯蒂娜一遍遍转着手中的黑色石块。过了好一阵,我才发现那石块原来是选派大典上无畏派大碗里的炭火。
“我本不想说的,可最近老是一遍遍想着这事儿,”她道,“我们一开始有十个转派新生,现在只有六个人活着。”
前方就是汉考克大楼,再前面是暗潜湖,以及人行道上的砖条石,我曾像只鸟儿般飞翔于其上。我们俩肩并着肩,走在凹凸不平的人行道上,我们沾染过爱德华鲜血的衣服,现在已经干了。
爱德华是无畏派这一届最有天赋的转派新生,我还曾在新生宿舍里擦过他留在地板上的血迹,可他已不在人世,他死了。我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好人只有你、我,还有…迈拉吧。”
爱德华一只眼被餐刀戳瞎,她就追随他离开了无畏派基地,从那之后,我就从未见过她。我也知道在那之后不久他们就分手了,可她到底去了哪儿,我不得而知,反正我和她也从没有打过什么交道,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通往汉考克大楼的一组门已开了,在合页上摇摇摆摆。尤莱亚说他会早点过来启动发电机,果不其然,我按下电梯按钮,按钮瞬间亮起。
“你来过这儿吗?”走进电梯后,我问克里斯蒂娜。
“没,没进来过。”克里斯蒂娜应道,“你忘了我没跟你们滑索道呀?”“也对,我们走之前你最好去试试。”说着,我靠在墙壁上。“当然。”克里斯蒂娜今天抹了鲜红的口红,这总让我想起那些调皮的孩子吃糖果时不小心被染红的嘴,“我偶尔也会理解伊芙琳的想法,最近骇人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地袭来,有时待在这儿像是一个好主意…先整顿好我们自己这烂摊子,再去管其他的吧。”她嘴边勾起一丝浅笑,补充道:“当然我不会真的那样做。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我的好奇心作祟吧。”
“那你告诉你老爸老妈了吗?”我时不时会忘了克里斯蒂娜不像我一般无牵无挂,她的母亲和妹妹尚在人世,她们俩都是前诚实派成员。“他们顾着照顾我妹妹。”她说,“不知那边是否安全,他们可不想失去妹妹。”“可你要离开这里,他们能接受吗?”“我转派别他们都没说什么,这一次也不会有意见的。”她垂着双目,盯着自己的鞋子,慢悠悠地说,“你知道吗,他们只想让我坦诚地生活。可在这里我做不到。我就知道我做不到。”
就在这时,电梯门忽然打开,一阵已经夹杂着几丝冬日寒意的暖风迎面吹来。我听见屋顶上传来人声,爬上梯子,去他们那。我每踏出一步,脚下的梯子就吱呀吱呀地摇晃,克里斯蒂娜牢牢地为我稳住梯子,直到我爬到了最高处。
尤莱亚和齐克立在楼顶,兄弟俩正在朝下扔石子儿,一边听着玻璃窗被打碎的响声。齐克正做投掷状,尤莱亚想要撞齐克的胳膊肘,可惜他哥哥的速度快到他没能得逞。
“嗨。”看到我和克里斯蒂娜,他们几乎同时开口跟我们打招呼。“等等,你们两人是有心电感应还是怎么的?”克里斯蒂娜咧着嘴,笑着问。听到这话,他们俩也大笑起来,只是尤莱亚虽笑着,眼神里却流露着茫然,似乎心在别处。马琳对他意义非凡,失去了她,他的意志变得涣散消沉,可我也失去了至爱,反应却不像他这般。
索道的吊钩已被人卸去,不过我们也不是来玩索道游戏的。不知道他们怎么想,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登高望远,拓宽视野。放眼望去,我们的西边茫茫一片黑暗,宛若罩上了一大张黑色的帐幕。好似有一瞬间,我看到了天边闪过点点亮光,可没过一会儿,眼前还是那张黑幕,刚才可能是我看花眼了吧。
夜色中,我们四人陷入沉默,不知他们几个想法是否和我一致。
“你觉得那边会有些什么?”尤莱亚终于打破了沉默。
齐克耸耸肩,没有吭声,克里斯蒂娜倒是大胆地猜测了一番:“那边的世界会不会和这里一样?也是…败落的城市,也有他们的派别,和这里的一切一模一样?”
“不可能,”尤莱亚摇着头说,“应该不是这样。”
“或许那边什么都没有吧。”齐克抢话道,“那些把我们‘安排’在这里的人可能已经死了,那边的世界可能寸草不生。”
我心中一动,觉得齐克的话有几分道理,只不过我从未想过。他们把我们“安排”在这片土地上之后,那边发生过什么?自那时起,我们又经过了多少代际的更迭?有多少人出生,又有多少人长眠?我们可能是被留下的最后一群人。
“没关系了,”我说,语气比想象中更加坚定,“那边有什么并不重要,我们总要闯出去亲自看看,再做下一步决定。”
我们就这样立着,良久良久。我扫视一排排楼房那起伏的边缘,直到所有点亮的窗户连成一线。然后尤莱亚问克里斯蒂娜这次示威的情况,我们之间沉滞的静默时刻才总算过去,好像是被风带走了一般。
第二天,伊芙琳站在博学派总部大厅里珍宁·马修斯肖像的碎片上,宣布了新政府推出的新条例。前派别成员和无派别成员都聚在大厅里,人多得甚至站到了外面的大街上,都来听新政府领导的宣告。无派别士兵手指轻扣在枪支的扳机上,沿墙而立,维持着秩序。
“昨天的暴动想必大家看到了,人与人之间已经不能互相信任了。”她面容灰白,满脸倦意,“局势稳定下来之前,我们要颁布一些新条例,大家要严格遵守。第一条是宵禁令。任何人都必须在晚上九点钟之前回到自己的规定住所,早上八点之后才能出门。我们会派士兵在街道上全天巡逻,维护大家的安全。”
我冷哼一声,又把这种不屑伪装成轻咳。克里斯蒂娜急忙用胳膊肘顶了顶我的身侧,伸出一根手指头贴在唇边,做嘘声状。真不知她为何如此紧张,相隔老远,站在屋子前端的伊芙琳又听不到我的声音。
被伊芙琳驱逐的前无畏派领导托莉站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双唇抖动着,发出一声冷笑。
“大家也该适应无派别的新生活。从今天起,你们要着手学习大家能想起来的无派别者曾经做过的工作,实行轮班制,以前各派别所负责的工作也是如此。”伊芙琳微笑着,可她明显是皮笑肉不笑,真不知她怎么练就的这个功夫,“所有人都处于平等的地位,理应也必须给我们的新城市出一份力。之前五大派别把我们划分成不同等级和不同群体,从现在起到永远,所有人都要连成一心,聚在一起生活。”
话音刚落,四周的无派别者欢呼起来,我却有些心绪不宁。我并不反对她说的话,可昨天起来反抗爱德华的同派别成员在此之后绝不会安于现状,善罢甘休。这么说来,伊芙琳的掌控权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坚不可摧。
等伊芙琳演讲结束,我不想和周围的人挤,便沿着走廊溜出去,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后门的楼梯。不久前,我们就是顺着这楼梯爬到珍宁的私人实验室的。当时的楼梯上横躺着尸体,现在楼梯已被清扫得很干净,只剩下一片冷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经过四楼时,一阵喊叫和厮打声传到我的耳际,我好奇地推开门,朝这群少年走去,他们看起来年纪比我要小,也都戴着无派别的袖章 ,被围堵在中间的是个年轻人。
不但是个年轻人,还是个诚实者——他从头到脚穿着黑白两色的衣服。
我二话没说,冲了过去,一个高个子的无派别姑娘正收起脚,作势要再次向地上的男孩踢过去,我大声喊起来:“喂!”
她似乎没听到我的话,落下的脚早已踢到诚实派男孩的身侧,疼得他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扭动着身子朝外滚去。
“喂喂!”我用足了力气又喊了一声,这次那个高个子姑娘转过身,注意到我。她比我要高很多,足足高十四五厘米,可我不怕她,只是怒不可遏。
“走开,”我一字一顿地说,“离他远点!”
“是他违反着装要求在先,我惩罚他在后,我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还有,我绝不听命于派别支持者。”说着,她眼光落在我锁骨处隐现的文身上。
“贝克,这就是泄露出视频的那个姓普勒尔的妞。”她身旁的无派别男孩说。
其他人闻言,面露震惊之色,她却冷笑着反问道:“那又怎样?”
“我能通过无畏派考验,很显然已伤了不少人,如果需要,我也可以伤你。”
我拉开身上蓝色外套的拉链,脱下衣服,一把扔向地上的诚实派男孩。他抬头看向我,血从眉毛处的伤口流出来。他一手捂着身侧,努力支起身子,像披毯子一样把这件蓝色衣服披在肩上。
“好了,现在他不违反着装要求了吧?”
高个子姑娘思量了一会儿,估计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和我干一场。我觉得自己都能听到她心里的掂量——我长得瘦弱矮小,揍起来应该不难;可我又是无畏者,肯定不好惹。或许她知道我手上沾过血,或许她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总之她此刻正不知所措,因为她的口型游移不定。
“你最好给我放小心点。”她愤恨地说。
“放心,我绝对用不着。马上给我滚。”
我站在那儿,等着他们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又迈开了脚步。诚实派男孩喊道:“等等,你的衣服!”
“送给你了!”我应声道。
我拐了个弯,本以为会拐上另一段楼梯,却身处在又一条空荡荡的走廊里。身后似乎传来脚步声,我警觉地转过身,准备给那个无派别高个儿女孩一些教训,可身后空无一人。
我大概是草木皆兵了。
推开主通道里的一扇门,我本想找个窗子缓缓神儿,却只看到一间被洗劫一空的实验室,烧杯和试管的碎片散在各个抽屉里,撕碎的纸张丢得到处都是。我正俯下身子,要去捡一张纸,灯光却忽然熄灭。
我急匆匆地朝着门冲去,有一只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拽到一边。一个人往我的头上套了一个袋子,另一个人把我抵在墙上。我费力挣扎着,想要摘下头上的袋子,脑中却一遍又一遍地飘过一个声音:绝不能再这样,绝不能再这样,绝不能再这样…我挣出一只胳膊,用足了力气抡过去,砸中了某个人的肩膀或是下巴。
“喂,很疼的!”一个声音响起。
“翠丝,吓着你很抱歉。”另一个声音说,“可我们行事高度机密,绝不能暴露了身份。放心,我们绝不会伤害你的。”“那就把我放开!”我几乎是在咆哮了。按着我的手松开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问。“我们是忠诚者,”这个声音回道,“我们有很多人,却又什么人也不是…”我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或许是出于恐惧,或许是出于震惊,我怦怦直跳的心脏骤然放缓了速度,手因为放松而颤抖着。这个声音继续道:“听说你对伊芙琳·约翰逊和她的无派别走狗们不忠。”“这太可笑了。”“不会比即使没必要还随便把自己身份暴露给别人更可笑吧?”我很努力地透过袋子往外看,可这布袋织得太密,周围又太暗,我怎么看也看不清。我本想倚着墙休息一下,可眼前什么都看不见,甚至都定位不到墙的位置,惊慌失措中,我踩碎了脚下的一个烧杯。“你说得没错,我不忠于她。那又怎样?”我问。“这就意味着你想离开这里。”这个声音回答。听到这,我内心一阵激动,“翠丝·普勒尔,请帮我们一个忙,请带上你的无畏派朋友,参加我们明天午夜时举行的会议。”“好。不过既然明天我就知道你们是谁了,为什么今天还搞得这么神秘?”这个问题估计他们很难作答,一时有些哑然。“一天中会有很多变数和危险。”他说,“记住,明天午夜时分,在你认罪的地方,不见不散。”
突然间,门摇晃着开了,带来一阵风,布袋也被风吹得贴在我的脸上,我听见顺着走廊跑动的足音。等我把这袋子从头上拽下来时,通道里已经静得出奇。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袋子,原来是一件深蓝色的枕头套,上面还喷着“派别远重于血缘”几个大字。这些人到底是谁暂且放在一边不说,他们做事风格却很有戏剧性。你认罪的地方。如果我没猜错,“认罪的地方”应在诚实派总部的讯问室,我曾注射过吐真血清,在那儿吐露过自己的心声。
那天晚上,我终于回到寝室时,看到托比亚斯在我床头桌的玻璃水杯下压着的便条。便条上写着:VI-
你哥哥的审讯定在明天早上私下进行。我去不了了,否则肯定免不了怀疑,不过我会尽早通知你审判的结果,之后再见机行事。不论怎样,这一切很快便会结束。
——IV

第八章 翠丝忠诚者的任务

正值九点,迦勒的判决也差不多该开始了,我无聊地系着鞋带,第四次整理了床单。我的手指穿过头发,内心有些焦躁。无派别者只在判决结果很明显时选择私下审判,而迦勒是珍宁生前最器重的助手。
这种忧虑本不该有,一切都已明了,追随珍宁的亲信都会被处决。我有时会扪心自问:他曾背叛过你,无动于衷地看着你赴死,你又为什么对他如此在乎?我不在乎。我在乎。我到底在不在乎?“翠丝。”克里斯蒂娜用指关节轻敲着门框,尤莱亚紧随着她。说起尤莱亚,我心中满是酸楚,他脸上尽管挂着和煦的笑,这笑容却像是水做的,随时都可能从他脸上滴落。“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们?”她问。虽然知道屋里没有外人,我还是环视了一下四周。大家按着规定作息去吃早饭了,我有些话要对克里斯蒂娜和尤莱亚说,就让他们俩这顿别吃了。我的肚子已饿得咕咕叫个不停。“嗯。”我应道。他们坐在我对面的床铺上,听我絮絮说着昨晚在那间实验室的遭遇。我一一道来,将枕头套、忠诚者和会议都说与他们听。
“你竟只捶了一个人,不是你的风格啊。”尤莱亚抢过话茬。
“他们人数比较多。”我略带戒心地回道。无畏者不该轻易相信他人的话,可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有多无畏。管他呢,反正现在也没什么派别存在了。
想到这儿,我的心头微微一紧,有一种难言的痛楚。放下已成习惯的生活方式真的不容易。
“你觉得他们想要干什么?”克里斯蒂娜探问道,“仅仅是要到城市围栏之外去吗?”
“好像是这样,不过我不清楚。”我说。
“我们怎么判断他们到底是不是伊芙琳的人?是不是她故意引诱我们背叛她?”
“这个我也不知道。可现在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我们靠自己是逃不出城市围栏的。我才不想天天被人逼着学开公交车,乖乖按时睡觉。”
克里斯蒂娜看了尤莱亚一眼,双眸中流出的满是忧虑。
“不用担心,你们不想去的话,可以待在这儿,我一个人逃出去。我必须找出伊迪斯·普勒尔的身份,必须搞清楚到底谁在城市围栏外头等待我们的支援。不知为什么,我就觉得自己非这么做不可。”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内心的绝望越来越深,不知这绝望因何而来,只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它仿若一头沉睡已久后慢慢苏醒过来的生物,撕着我的心肺脾胃,挠动着我的嗓子,我想强迫自己忽略它,却怎么做都是徒劳。不能再这么下去,我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出真相。
那一瞬间,尤莱亚嘴角边那一抹淡淡的笑消失了。“我也这样想。”他说。
“好吧。”克里斯蒂娜深色的眼瞳依旧满是不安,却耸了耸肩,“我们都去那个会议。”
“那太好了。你们能不能通知一下托比亚斯?”既然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理应同他保持距离,“我们十一点半在小巷子碰头。”
“我告诉他吧,我今天和他分在一个组,学工厂里的活儿。坏了,我已等不及了。”他假笑着说,“那告不告诉齐克?他这人是不是不够靠谱?”
“告诉他吧,不过千万别让他到处散播。”
我瞟了一眼手表,九点十分了,迦勒的判决结果现在也应该出来了,大家也该学习自己手头上无派别干的活儿了。不知怎的,我现在感觉一点小事都可以让我万分警觉。此刻,我不自觉地抖着腿。
克里斯蒂娜抬起一只手搭上我的肩头,可她什么也没问,我心里暗自感激。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
我和克里斯蒂娜穿过博学派总部里一段地势复杂的小巷子,朝着后楼梯奔去。一路上异常小心,生怕招来巡逻的无派别者的注意。我将袖子拉下来,盖到手腕处。临走之前,我在胳膊上画了一幅地图——我虽知道从这里到诚实派总部的大体路线,可不知如何从避开无派别者眼目的小道上逃离。
尤莱亚身穿一袭黑衣,立在门外等我们,黑衣下隐约露出无私派的灰色。我有些诧异,冷不防地看到无畏派的朋友穿着无私派颜色的衣服总是怪怪的,就好像他们从小和我一块儿长大一般。不过,有时候我的感觉确实就是这样的。
“我已经告诉老四和齐克了,他们在目的地和我们接头。”尤莱亚说,“咱们走吧。”
我们沿着走廊奔向门罗街,每一次落脚都响得有些刺耳,我控制着自己别太在意。在这种关头,速度要比安静重要得多。我们转过弯,闯进门罗街,我警觉地回过头查看一下无派别的士兵,一个个黑色身影正朝着密歇根大道进发,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鳞次栉比的楼房里。等我们走到主街上,离博学派总部足够远,确保再也没人注意到我们时,我低声问克里斯蒂娜:“卡拉呢?”“不晓得,她可能没接到邀请。”克里斯蒂娜回道,“太奇怪了,她不是也想——”“嘘!”尤莱亚拦住了她的话,转了个话题问我,“下一步呢?”我用手表发出的微弱光亮照了照胳膊上的字儿:“伦道夫大道!”就这样,我们跑着跑着,脚步渐渐趋近一致,呼吸也重叠在一起。
我浑身的肌肉有些酸痛,不过跑步还算挺爽。
到了大桥时,我双腿疼得有些难以忍受,眼光却猛地落到沼泽对面的“够狠市场”上,那座楼黑洞洞的,没有一丝亮光,显然已经废弃。我忍着疼,脸上浮出笑意。穿过大桥后,我放缓了脚步,尤莱亚一下子把胳膊搭在我的肩头。
“做好准备,我们要爬无数级台阶了。”他道。“电梯也许能用呢?”“想都别想了。”他摇了摇头说,“我敢打赌,这个伊芙琳肯定监视着城市中全部的用电情况——这也是搞清楚是否有人秘密集会的最佳方法。”我叹了口气。虽然我还算喜欢跑步,却真的讨厌爬楼梯。
一口气爬到顶楼,我们的胸口都剧烈地起伏着。距午夜只剩五分钟。他们没有停下脚步,留下我在电梯组旁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尤莱亚说得对,没有任何电器是开着的,只有出口处闪烁着蓝光。迎着这蓝色的光亮,托比亚斯从前方的讯问室走了出来。
上次约会后,我们俩只通过秘信互相联系。我努力克制着自己要朝他冲去,去抚摸他的唇线,轻摸他笑颜下眉角和嘴边挤出的纹路的冲动。离午夜只剩两分钟,我们完全没时间了。
他伸出胳膊抱住了我,紧紧地搂了我一小会儿。他温润的呼吸打在我的耳畔,我闭上双眼,放松下来。他闻起来像风,有汗味儿,有肥皂味儿,这味道是托比亚斯的味道,这味道是令人安心的味道。
“我们进去吧。”他说,“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可能会很准时。”
“没错。”我应着,两条腿因体力透支而不停地打着战——真没法想象一会儿还得靠这双腿下楼,跑回博学派总部,“知道迦勒的审讯结果了吗?”
他皱着眉头说:“这事儿还是一会儿再谈吧。”
听到他这句话我就明白了。
“他们会处死迦勒,对不对?”我轻声问道。
他点点头,牵起我的手。我不知此刻该怎么反应,于是强迫自己什么情绪都不要有。
我们并肩走向讯问室,正是在这个屋子,我和托比亚斯注射了吐真血清,回答了很多私人问题,这也是我认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