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张上帝这段话激起了学生们的同忾。他们都是明天的医生啊,救死扶伤是他们的天职啊。对着医生说这些话,不是指着和尚骂驴秃吗。课堂里义愤填膺,一片喧嚷,张上帝断喝一声:
“不要喧哗!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他说,这些遗传病甚至可能并不是上帝的疏忽,而是有意为之。生物进化中时时存在着“自限”,比如体细胞在长到与周围的细胞接触时,就会按照“接触抑制指令”而停止生长;生物体内的细胞分裂到一定次数就会死亡;北欧旅鼠在族群增值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大批跳海自杀。人类中有不能繁衍后代的同性恋,有先天性心脏病,有婴儿猝死症,谁说这不是上帝为人类设的自限?所以,医生的救助行为其实是逆天而行。张上帝对课堂中喧嚷的学生们嬉笑怒骂:
“你们穷吆喝什么?一群黄口小儿,胎毛还没褪净呢。别说你们,就是把整个人类文明全算上,充其量也只有一万多年,而上帝他老人家已经150亿岁啦!你们谁敢吹牛,说你已经揣摸透上帝的用心?”
那堂课让同学更清楚了张上帝的狂悖。这会儿面对这对不幸的母子,许剑想,也许再生一个健康孩子真的是更好的选择。当然这种想法与医生的职业道德相悖,但如果救助这个病孩,其实也是掐断了另一个健康孩子的出生可能,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残忍么?宇宙的规则太繁杂了,人类其实永远处于两难境地…病孩的爹轻声喊:
“许医生?许医生?”
许剑回过神来,自嘲道:走神了,我走神了。病孩的爹说:“许医生,没事俺们就走了?”
“你们走吧,如果决定做手术可以来找我。知道你们家境比较难,我给市中心医院的朋友交待一声,让他们尽量压低手术费。”
母子俩抱上病孩,千恩万谢地走了。
星期一病人较多,他一直工作到10点才出去解手。在楼道上碰见大厂焦副厂长和医院曹院长正陪着一帮人巡查。中心人物是一个高个子,穿着挺刮得体的警服,肩上是一级警督的三星徽章。气势轩昂,其侧影既熟悉又陌生。他正在向随行者作指示,不时用手势来强调语气,随行人毕恭毕敬地不断点头。许剑认出这是仝宁,市公安局局长。他对仝宁非常熟悉的,20几年前有一段时间两人曾形影不离,今天听说公安局大领导来视察,他已经想到可能是仝宁了。但看着那个侧影,他却无法排除心中的陌生感,是为什么呢…对,是因为“这一个”仝宁的阳刚之气。
当年仝宁也很阳刚的,十七八岁就长到一米八,宽肩膀,肌肉发达,走起路来咚咚响。但非常奇怪,那时仝宁身上也有一股女人味,这种女人味与他的阳刚非常矛盾地共处一体。他走路时臀部的摆动像女人;小手绢叠得整整齐齐,喷上香水;穿的白背心总是白得耀眼。而且他向来是自己洗衣服,这在中学男生中并不多见。有一个细节许剑记得很清楚,仝宁每次洗完内裤,总要放在鼻尖上仔细闻,看是否真的洗干净了。那时仝宁麾下有很多男性小郎当,而且大都知道仝哥这个怪癖,每当仝宁洗衣服时,他们就躲在旁边笑。
但这会儿他身上的女人味已经彻底消失了,或者被威武的警服遮盖住了。仝局长仍在做指示,一个跟班挟着皮包,手里端着老板杯,在仝宁说话的间断中,跟班适时地拧开茶杯盖,递过来,让局长抿几口,再接过去,旋上盖,做得娴熟有致。这是目前流行的官场文化,有这么一个跟班捧着杯子就表示主人有相当的等级。
许剑摇摇头,准备偷偷溜走。他历来很不感冒这些官场上的套路,而且他和仝宁在20几年前就断了来往,这会儿没必要去和大局长套近乎。但此刻仝宁正好转过脸,与许剑对上目光。看得出仝宁稍稍一愣,随即笑着向这边招手:
“那不是许剑么,你在这家医院工作呀。”
既然这样,许剑只能过去了,同仝宁握手:“仝哥你好,多年不见了。”
这声“仝哥”让旁边的曹院长印象深刻,忙问:“小许你同仝局长很熟?”
仝宁代他回答:“是的,上中学时我俩在体训队是哥儿们,好得割头换项。不过上大学后失去联系,算来也有20年没见面了。”
仝宁拉着许剑的手,问了分别后的一些事情,结婚几年了,孩子多大,是男孩女孩,爱人是不是也在这儿上班,等等。最后说:“今天没时间好好叙谈,许剑,以后记着去找我。”
许剑笑着说:“你是大局长了,我一个平头百姓,你那儿门槛太高不好进呀。”
仝宁威胁地用指头点点他:“这就是当平头百姓的好处,可以胡说八道不用负责。你去找过我吗?哪个门卫拦着不让你进?我这个局长还没这么操蛋吧。”他拍拍许剑的肩头,“有空去找我玩。你只用说是我的老同学,谁敢拦你?来,我把手机号给你。”
他朝跟班伸过手,那人立即从皮包里摸出一张名片,仝宁掏出钢笔,在名片背后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交给许剑。两人交接名片时,曹院长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这一眼没能把手机号看全,但从开头几个数字看,显然不是仝局长对外公开的手机号。现在的领导一般都有两个手机,一个是公开的,交秘书带着;另一个自己带,号码只让最亲近的人知道。这么说,这个小许确实同局长关系不一般?许剑没有意识到一个手机号还有什么名堂,随随便便把名片插到白罩衣的口袋里,同仝局长告别。

握手告别后,许剑回到门诊室。严格说来,仝宁和他算不上同学,既不同校也不同届,许剑上初二时仝宁上高三,高了四届。不过他们都是校体育代表队的,在市里集训时认识了。仝宁很有体育天赋,篮球乒乓球都不错,尤其擅长田径,百米短跑和跳高都是一流好手,他所创造的中学生男子跳高记录保持了十几年。再加上为人友善,风度潇洒,很得女孩子的青睐。不过仝宁对漂亮女孩儿从来没有感觉,麾下倒是常集结着像许剑一样大的几位男孩子,而且全是长相俊朗、性格讨人喜欢的金童。许剑那年13岁,同仝哥的关系格外亲昵——许剑在回忆往事时,没有使用“亲密”、“亲近”这些字眼,而是说“亲昵”,这是有讲究的。仝哥对他确实有点…不说也罢。
仝宁上大学时是所谓的工农兵学员,上的中原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后按说该当老师,一辈子吃粉笔灰的,但他在分配时却直接进了北阴市公安局。这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他父亲当时是省公安厅副厅长,这对仝宁的升迁相当有利。仝宁在公安系统如鱼得水,充分显露了才干。他把数学的逻辑思维能力用到破案上,连破大案,职位节节提升,刑侦队长、刑侦技术科科长、副局长,39岁当了正处级的局长。前几级提拔无疑同他父亲有关,但最后一蹦就全靠本人的才干了,他父亲那时已经退休。
这些情况许剑都不陌生,分手后他其实一直关注着仝哥的情况,正如仝宁肯定也关注着许剑的情况,所以刚才寒暄时仝宁说“不知道你在这儿上班”,大概是说谎。不过这些年许剑从没和他联系,除了地位和专业的隔膜外,毕竟仝宁给他留下的那段少年期的回忆不好启齿。
从窗户里看到仝局长一行走了,车队逶迤着开出院子。许剑低下头写处方,眼角余光中,似乎瞥见一个色彩鲜艳的女人身影在门外闪过,而且——在他感觉中不是第一次闪过。这个感觉没错,等最后一个病人离开时,那个女人进来了,带着微笑和肉香坐到他面前。
这是他同池小曼的第一次正式接触。过去也认识,只是路上相逢时的点头之交。一年前搬进厂家属区新建的“高工楼”后,两人成了前后楼的邻居,仍然没什么交往。这两幢新楼是特车厂家属区住房中面积最大的,除了厂级领导,住的全是高级工程师、劳模、厂子弟学校的高级讲师和厂医院的主任医师。池小曼本人只是劳保库的仓库管理员,蓝领阶层,但她丈夫葛玉峰是厂里最年轻的高工,所以也分到一套。
池小曼在特车厂里是一个很晃眼的漂亮女人,更准确地说,她并不是特别漂亮,但是非常性感。漂亮和性感绝不等同,哪个男人如果弄不清这一点,说明他根本不懂女人。比如许剑的妻子宋晴就很漂亮,绝不亚于池小曼吧,但…这么说吧,在许剑心里,妻子就如一张中国古典仕女图,美则美矣,可惜太平面化;小曼则是西方美女的裸体雕塑,骨头缝里都散发着女人的诱惑力。
池小曼的眼睛非常灵活,当她的目光从你眼前滚过时,你会知道“勾魂摄魄”是什么含意。其实她最要命的还不是眼睛,而是…背影!她走路像踏在弹簧上,纤细的腰肢如风摆柳丝,腰凹的曲线随臀部的摇摆一左一右地荡漾。那种妙曼,那种性感,无法用语言真切描述。她的背影总是吸引着很多男人的目光。在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下班人流中,许剑可以一眼挑出这个背影来。老实说,在认识她的相貌之前,许剑首先认识的是她的背影,是先醉心于她的背影才进而找准她的相貌。第一次看到背影时就能断定她的脸蛋也漂亮,否则那就太没天理了。
池小曼一般不和女伴同行,而是独来独往。她在前边走,许剑跟在身后欣赏,而上帝在云端里俯瞰他的两个造物。许剑常想起张上帝说过的进化论远因――异性间的吸引力只是上帝为完成两性繁衍所设的诱饵;想起他说过的物理学近因――异性的心旌摇荡其实只是激素和神经通路所设定的一套程序。诱饵也好程序也罢,反正造物主的设计实在精妙,为什么仅仅一个女人的背影就能如此撩动男人的心?从她的图像进入视网膜,到许剑体内的荷尔蒙加快分泌,这条程序的实施是何等高效快捷。
特车厂的厂规比较严,一线工人上班必须穿工作衣,机关人员和二线人员(如保管员)可以不穿工衣,但不能穿裙子、短裤和拖鞋,不能穿露背装、露脐装。这些规定当然极大的削弱了女人的杀伤力,心有不甘的女人们只有打擦边球,以致于有一段时间裙裤大行其道,是那种非常宽松飘逸的裙裤,从外观上看与裙子没有任何区别的。但池小曼的杀伤力似乎不受这条厂规的影响,她穿普通的长裤和短袖上衣,同样能穿出万种风情。一条洁白的女裤兜出浑圆的臀部,胸部高耸,头微向后仰,这种十足的女人味让后边的许剑心旌摇荡。他想,一只雌猫在墙头上行走的姿态也是非常妙曼的,那么“她”身后的一只雄猫是否也会心痒难熬?肯定会的,即使一只丑陋肮脏的雌屎壳郎,在异性眼里也是同样的妙曼…打住,再想下去对池小曼未免太不敬啦。
从厂生产区大门到小曼的宿舍楼大约有300米的距离,比模特表演的T形台长多了。所以搬进新楼后,许剑近水楼台多得月,可以从容地跟在身后欣赏。请记住,许剑与池小曼是前后楼邻居,池家的后窗正对着许家的前窗,池是三楼许是四楼。许剑与她的私情缘起于这个特殊的地理环境,也算是天作之合吧。
池小曼的丈夫葛玉峰是厂设计处的主力,业务能力相当棒,几年来作为“首席设计师”,他的照片一直悬挂在厂大门口《首席职工光荣榜》的头一位。戴一付金丝眼镜,文质彬彬,人非常内向,走路时目光永远盯着地上,不大同别人交往。在许剑印象中,池小曼很少同夫君一同出门,偶一为之,丈夫总是错后半步跟在妻子身后。可以看出,尽管丈夫的社会地位高于妻子,但在他家绝对是西风压倒东风,这是毫无疑问的。
这会儿池小曼坐在许剑面前,粉颈上挂着细细的白金项链,穿着纯白上衣,开胸很低,露出深深的乳沟,大波浪的长发散落在乳峰上;很短的绿色短裙,小腿筋腱清晰,大腿白而丰腴。她嫣然一笑:
“许医生你值班?我今天是特意奔许神医来的。”
这是许剑第一次近距离听她说话,不免在心里暗叹:多性感的声音!没错,像她这样的尤物就该是这样的声音:柔润的女中音,饱含露水,饱含磁力,单单听着这声音就是一种享受。当然,他不会让内心的涟漪显露出来,那个“好色而慕少艾”的许剑被藏到密室,外面坐着恪尽职守的许医生。他平淡地对病人说:
“别让我脸红啦,啥神医不神医的,都是我的酒肉朋友胡明山瞎吹。”他掀开池小曼的就诊卡,随口问:“你今天没上班?”
“上班了,我10点半才请假出来看病。”
许剑扫一眼她的衣装:“噢,看你的穿戴,我以为你没上班呢。”
就诊的员工大都不会盛装而来,都是上班中途出来诊病,不会再回家换一身衣服。池小曼的脸忽然红了,眼神有一刹那的慌乱,她随即笑着说:
“上班时我忘了拿就诊卡,回家去拿,顺便把衣服换了。我想看完病也该下班了,不用再进厂了。”
许剑问那句话纯粹是寒暄,是没话找话,但池小曼一时的慌乱和过份详细的解释,反倒让他有了想法:恐怕池小曼这身性感的打扮是有意的吧,也许就是为我而穿的?对,她来看病只是借口,根本是来勾引自己的,否则她不会在门外闪过几次,一直等到病人散尽才进来。
许剑把这些不大磊落的想法藏起来,仍然公事公办地诊病。池小曼自诉了病情,无非是头疼脑热,消化不良等小毛病。许剑按池小曼的自诉开了处方,又多少聊了两句。池小曼该走了,她迟疑着站起来,分明对许剑的淡漠有点失望。
许剑知道这是个相当风骚的女人,据说与四五个年轻男人有私情,在厂里闹得沸沸扬扬,而她惧内的丈夫从不出头干涉…看来她眼下又瞄准了自己。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客观地讲,许剑的男姓魅力在特车厂里属于佼佼者之列,年近四十,正是男人最成熟最潇洒的季节。医院的漂亮护士中不乏向他送秋波者。有一次值夜班,凌晨五点左右,护士小丁闯入他的值班室,许剑被惊醒,问了一句:病房有情况?小丁没说话,好像刚从熟睡中醒来,眼中带着梦游的色彩。她走近许的床前,径直脱掉护士罩衫,原来里边一丝不挂!她站在那里,等着许剑的拥抱。要说那会儿许剑没受诱惑,那是假的,他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刹那间烧沸了,要爆炸了。小丁是护士中的人尖子,身段尤其好,茫茫晨色中的裸体油亮亮的,特别有质感。那时许剑真想彻底疯一次啊…但他最终只是吻吻小丁的额头,帮她套上罩衫,把她送走了。从进来到出去,小丁没说一句话,似乎一直处在梦游的状态,但她离开时,目光中分明是毒毒的怨恨。
许剑并没把自己当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只是小丁的诱惑不足以击溃他对妻子的忠诚。宋晴是个好女人,开朗,勤快,忠诚,漂亮…基本没什么明显的缺点。这辈子能找到这样的妻子,上帝对他已经很宠爱了。
所以,他是不会同池小曼这个风骚女人搅在一起的。麻——烦。他会把尺度把握在尾随欣赏和窗中窥视之内…
这是理性的许剑在做决定,但他的舌头却没有听从理智的命令。事后他没办法解释那当口的一时冲动,只能叹气说,在这么一个尤物面前,雄性的本能是无法抑制的。
小曼起身后许剑脱口说:“小池,我们是前后楼邻居吧。”
她的眼睛立时亮了:“当然啦,还是近邻呢,都是二单元。”
“你家后窗对着我家前窗,你三楼我四楼。”
“没错。”
“可是这一来就有麻烦了。因为这个位置观察你家最清楚。”许剑用入木三分的目光犁过她全身,“今天我向你坦白,每顿饭前我有15分钟时间是在窥视你家,欣赏你的内衣模特表演,绝对的三点式。”
她的脸颊立时飞红,不过不是害羞,更大程度上是兴奋:“啊哈,你竟然…”
“对不起,那么漂亮的身影,你想我能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吗?办不到的。”
“哼,偷窥癖…”
“我相信,我们那幢楼中偷窥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人。”
她重新坐下,脸上的晕红已经退去,似笑非笑地瞟着许剑:“我可没想到那边窗户里会有一双狼眼,”她改口道,“一双双狼眼。”
“没想到?言不由衷吧。”
她在这个话题中一直处于被动,狡猾地换了方向:“哼,你每天看,宋姐知道吗?”
她点到软肋上了,许剑有点狼狈:“宋晴当然不知道,没有哪个女人喜欢自己的丈夫欣赏别的女人,也没有哪个男人会告诉妻子他在欣赏别的女人。”
这段绕口令把她逗笑了:“许医生,你真风趣。”她抿嘴一笑,“既然是经常欣赏,你给打个分吧。”
许剑笑着摇头,说我可不是模特大赛的评委,再说,隔着窗玻璃的观察毕竟不够清晰。不过总的来说你在我眼中得分很高,甚至高于那些专业模特。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你的身形是典型“女性化”的,丰胸,细腰,肥臀。而眼下的模特们过于“中性化”,太瘦削,胸脯不丰满,没有女人的性感。“中性化”是西方国家近年来的女性审美大趋向,把中国人也传染上了,中国社会的精英们如今对西方是亦步亦趋,但这种变味儿的女性美并不符合上帝的原意,是一种退化,是人类的审美力走上了歧路。
“唷,这可是个新颖的见解,我是第一次听说。“
“不算啥新颖观点,十几年前我的一位大学老师就常说。他说男女之美都美在异性所没有的性别特征上,而且凡是对异性有吸引力的性特征,一般也有利于生育后代,像女人的丰胸肥臀。不过,这些年来世道似乎乱了,比如T形台上中性化美女泛滥,比如西方国家越来越多的同性恋。我对这些趋势真的难以理解。”
“我就更不理解啦,尤其对同性恋,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搅在一起,你说那有多恶心。”
许剑笑着矫正她的看法:“同性恋也是天然存在的一种性取向,不必去赞美它,也不必这样偏激。他们就像先天性心脏病一样,也是一种残疾,咱们该同情的。”
“对,我刚才第一次来你这儿时,听见你正在给那个得心脏病的小病孩看病。”她没来由地红了脸,解释说,“我看那会儿你忙,只在外边听了一会儿,没进来。我还听见你主动答应帮病人去市中心医院说情,尽量压低药费。许医生,你是个好心人。”
“那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不过,你说‘好心人’,这是对我最高的赞赏。”
“说起好心人,我想起你的前任门主任,工厂的老人们都说他是‘门菩萨’,医术高,对病人极好,尤其难得的是,看病时对当官的和平头百姓一视同仁。这样好的人咋是同性恋呢,听说他退休后还养着一个小‘五少’,日子过得一团糟。真可惜。”
许剑顿感不快,心想池小曼毕竟是蓝领阶层啊,思想境界达不到某种层次啊,像这样谈论别人的隐私是很不恰当的。她说的“五少”是本地土语,据说此地历史上有一个显赫一时的黄家,其家五少爷是同性恋,非常有名,以后“黄五少”就成了对同性恋的官称,就像现在把同性恋称“同志”或gay一样。至于她所说的门菩萨是内科的老主任,许剑来职工医院就一直跟着他,对这位品德高洁、医术精湛的医生敬若神灵,用“哈姆雷特”上的一句台辞:“他是一个堂堂的男子,整个儿说起来,我再也见不到这样的人了。”但门医生确实是一个深度同性恋,一生也就毁在这种性取向上——在院长竞聘时被人揭出“老底儿”而惨败;不得不提前退休;终生未婚自然也无儿女;曾在一次同性恋集会上被警察扣押,丢尽了人;晚年养着一个游手好闲的年轻gay,对他百依百顺,弄得自己生活相当困苦。许剑倒是冒着舆论的压力,时不时地去探望他,每次看望后都很难过。生活的困苦倒还是次要的,他知道老师一向不追求物质享受;让人难过的是老师的尊严和自信也被毁了,现在他看人的目光总是畏缩游移,让人不忍直视。
许剑真心为老师遗憾:如果他不是同性恋,一生该是多么美满啊。他为什么非要坚持这种性取向呢?当然,这事由不得他,这是上帝在基因中预先决定的天性,纵然门老师医术精湛,也改变不了自己。许剑抑住不快,对池小曼说:
“门主任医术十分精湛,一心扑在医学上,可以说他退休后职工医院再没真正的医生了。你刚才喊我许神医,那是一个酒肉朋友胡吹的,实打实说我连门主任的一半都赶不上。至于他的个人隐私,咱们就不要谈了。他的晚年比较困苦,真是好人没好报啊。”
池小曼看看许剑的表情,小心地说:“许医生,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不合适?你别见怪,我知道自己没文化,有时候说话很傻的。”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许剑还能再说什么?年轻姑娘以傻自居也是很管用的武器。许剑便笑着说:“没关系,以后不要对别人谈论这件事就行。门医生已经够可怜了。”
他们丢开这个话题,聊起了别的,聊得很热络。后来是许剑想到了时间,看看表,提醒道:你该去取药了吧,已经11点45分了。小池立即起身:
“哟,看我把时间都忘了,和你谈话真的很愉快。许医生再见。”
然后一笑而去。
出于一种不大磊落的隐秘心理,许剑也跟着走出来,目送她的背影。正如他预料,池小曼根本没有去药房取药,而是径直奔大门而去。她今天果然不是来看病,完全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个跃动的背影透着亢奋,因许剑而起的亢奋。

中午回家后许剑照例来到阳台,点起一支烟,准备观赏那边的表演。他家阳台是全包的,蓝色玻璃是窥视者的掩护。细究起来,实际是妻子促成了许剑的偷窥。她是个母性非常强烈的女人,认为女人侍候男人是天经地义的。如果丈夫不知道盘子味精袜子内裤放在哪儿而必须经她手去找,她会非常幸福。反倒是许剑只要一做家务,她会不停地挑毛病。比如你很尽心地拖了地板,但她一定能在地板上找到几根发丝,得意洋洋地举给你看。既然如此,做饭时许剑乐得在阳台上清闲。一闲百事生,后来便无意中发现了对面屋内的风光。
池小曼回来了,在楼门前与人打招呼,上楼,开门,关门,几秒钟之后,那具只穿三点式的胴体就出现在厨房窗上。许剑早就发现,只要天气不冷,这个女人一进屋就急于剥去身上的外衣,似乎那不是女人的包装而是束缚,只有脱掉它才能使活力飞扬。如果是晚上,她一般的程序是:开灯,脱衣,拉窗帘,而不是像一般人那样先拉窗帘后脱衣服。于是这个刹那中,那具胴体就会非常清晰地在窗玻璃上滑动,被金黄色灯光映着,显出诱人的质感。
也让对面窗户里的偷窥者们(肯定不止许剑一人)心跳加快。许剑想,恐怕这正是那个女人的初衷吧。
他对每顿饭前的窥视已经上瘾了,如同吸食毒品。隔着玻璃或薄纱窗帘,她的身影一般不太清晰,忽隐忽现,但恰恰这样的朦胧更具美感,提供了可供想象的余地。看着活力过剩的她在屋内跳来窜去如同观看精灵之舞。连她炒菜端锅的动作也非常诱人。
回头再看自己的妻子,就没有这种…挑逗性。并不是说宋晴体形差,恰恰相反,由于保养得法,注意锻炼,39岁的她还保持着很好的身材,细腰盈盈一握,乳房也保持着丰满挺立。常有工厂的年轻姑娘们找她讨教保持美貌的诀窍。所以,有无挑逗性的根本原因是:这个女人是自己的,而那个是别人的老婆。
这便是上帝的险恶之处,他让偷情比合法婚姻更具刺激性。他把花心种到雄性的基因深处。
今天池小曼没有急于做饭,她站在厨房窗前,扬起目光盯着这边的阳台。两双目光在空中匍然相撞,许剑不由得后退一步。
那边得意地笑了。
对面的精灵之舞在继续,今天比往常更具挑逗性,那是因为小曼知道自己和许剑接上火了,她的表演从此有了一个特定的观众。小曼丈夫也回来了,穿着长衣长裤,与小曼的短打扮成鲜明的对比。两个身影在厨房窗前晃荡一会儿,消失不见,估计是到餐厅里吃饭去了。这时厨房里宋晴喊爷儿俩吃饭,许剑从阳台回到餐厅,饭菜已经摆好。许剑喊在书房打电脑游戏的儿子:戈戈别打了,妈妈把饭已经摆好了。戈戈不大情愿地出来,入座后先闻闻味儿,说:
“嗯,味道不错。不像我爸,向来不做饭,偶尔做一次非要把菜炒糊。爸爸你是个寄生虫,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每顿饭都是让妈妈做。”
许剑笑道:“你呢,你不是个小寄生虫?”
儿子的反诘张嘴便来:“我才12岁,法律禁止使用童工。童工的年龄线是16岁吧,我还有四年时间好玩呢。”
她妈笑了,得意地说:“你看戈戈的嘴头子,赶明儿当律师是好样的。”
许剑说:“律师儿子,你说咱家谁的权力大?谁管着财政大权?当然是你妈嘛。所以她应该多干活,权利和义务不可分割。”
这句话戈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翻着眼想了想,说:“妈,反正你不能太惯我爸,弄不好会惯出毛病。”
许剑心里一惊:厉害,这小子常常在不经意间道出深刻,自己每天在阳台上那15分钟意淫,不就是因闲而生吗。妻子笑着听爷俩打官司,说:吃饭,吃饭。
洗碗时妻子面向水池,似不经意地说:今天太阳能(淋浴器)的水很热,晚上洗澡吧。许剑不由窃笑,知道这是她求欢的信号,夫妻13年,他已熟知这一点儿。宋晴是个非常传统的女人,她并不是性冷淡,性欲望恐怕并不亚于丈夫,但她从不表现出主动。她认为主动求欢的女人简直是淫荡。如果哪天她渴望房事,只会以类似的隐蔽信号通知许剑,比如邀他一同洗澡,或者在睡下后伸手到丈夫被窝里轻轻抚摸。许剑曾多次喻解,说女人也可以主动的,这绝不丢人,丈夫反倒更喜欢的,可以把那件事做得更有激情。咱们十几年的老夫老妻啦,还有什么害羞的。但不管他怎样喻解,宋晴只是笑,不反驳,也不改旧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