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也许她在这个排里扮演着全体队员的“良知”的角色。在我们这个等级的士兵当中,没人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为机械师,我们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些被指派到现在这个排的原因。从坎迪到梅尔,我们排似乎大部分人都有好斗心理。不过,我们排里还没有任何人像斯科维勒一样,喜欢从杀戮中获得那种晦涩的快感。斯科维勒的排比我所在的排参与了更多的战斗,这点绝非巧合。猎手,杀手——他们当然更适应暴力行为。因此,当悬浮在空中的大型计算机决定由谁来干什么时,斯科维勒排就理所当然地负责杀戮,而我们排则负责侦察。
梅尔和克劳德两人对此颇多抱怨。惯常的杀戮行为会自然而然地使人踏上晋升之路,即使不是职位上,至少也会在薪金等级上获得提升。然而你却不能指望依靠PPR(定期成绩测评)获得一毛钱。斯科维勒排干的是杀人的活儿,所以从平均水平而言,他们每个人的薪水要比我们高出百分之二十五。但是,这些钱你能用来干什么呢?把它存起来买通当局,以摆脱服役之苦吗?
“这么说来,这次我们要袭击货运车。”梅尔说,“小汽车和货运卡车。”
“没错,”我说,“如果你不补充的话,我想也许是一辆战车。”卫星截获了一些红外线踪迹,表明敌军可能正通过一些掩人耳目的小型货车——有可能是机器人或者远程遥控装置,来为他们运送补给。这些科技力量中任何一项的激增,都将使这场战争不至于完全是一场对比悬殊的大屠杀。
我想,如果战争长期发展下去,敌人总有一天也会拥有兵孩。最后我们会看到:价值上千万美元的机器人互相厮杀,将彼此变为垃圾,而此时它们的操作者们则在数百英里外装有空调系统的地穴中集中精神,全力以赴呢。
前人曾论述过这种现象,这是一种大量消耗财力而非人员的战争。但是,孕育新的生命总是比创造新的财富更为简单。经济战有其长期形成的根源,有些是因为政治因素,有些则不是;有些在盟国之间展开,有些则在非同盟国之间进行。
嗯,一个物理学者能知道点什么呢?我的学科似乎具有与现实相对应的法则和定律。经济学则根据行为描述现实,但是它却并不擅长预测未来。没有人能够预测到纳米炉的出现。
扬声器提示我们工作的时间到了。接下来,将要度过围堵运货车的九天时间。
朱利安·克莱斯排里的十个人拥有同样的基本武器系统——兵孩,或者叫做遥控步兵战斗单位:一副巨大的装甲外壳,里面隐藏着一个幽灵。军火就占了远端遥控步兵战斗单位的一大半装配重量。兵孩可以向远方地平线处的目标精准地发射两盎司重的贫铀弹,或者在近距离范围内发射一串超音速小钢矛。它的眼睛上装有高爆炸药和火箭燃烧弹,还配备有一部全自动榴弹发射器以及高功率激光枪。特殊的单位还可以装备生化武器或者核武器,但是,这些武器只是用来进行以牙还牙的报复行动的。
在过去为期十二年的战争中,总共有不到十二颗小型核弹被引爆,最大的一颗毁灭了亚特兰大。尽管恩古米武装组织拒绝对此事负责,盟军还是对此做出反应,下达了二十四小时的最后通牒,然后将曼德拉维勒和圣保罗夷为了平地。恩古米则声称盟军牺牲了自己的一座战略意义不大的城市,从而为自己找到借口来毁灭他们的两座重要城市。朱利安怀疑他们有可能说对了。
同时,盟军还拥有空中和海上作战单位,毫无疑问,它们应该叫做空兵(男)孩和水兵(男)孩,不过大部分空兵(男)孩都是由女性来操作的。
朱利安排里所有兵孩都拥有相同的装甲和武器,其中一些还担负着特殊的职责。
作为排长的朱利安,需要直接地、经常地(理论上来讲)与连里的协调员通话,并通过她与旅指挥部进行沟通。在作战过程中,朱利安从低空卫星和位于地球同步轨道上的指挥中心处接收持续不断的加密信号。每一道命令从两处同步抵达,但其加密技术和传输延迟时间却不尽相同。因此,敌军要想在其中混入伪造的指令几乎是不可能的。
与朱利安的“垂直”——即“上下级”——连接相类似,拉尔夫可以进行“水平”——即平级连接。作为排里的联络员,他与构成布拉沃连的其余九个排的联络员直接沟通。他们之间属于“轻度接驳”——他与他们之间的沟通不像他与同排中其他成员间那么紧密,但是,他们之间的沟通仍然不只是限于无线电联络的形式。他可以通过快速、直接的方式向朱利安传达其他排的行动,甚至包括他们的感觉和士气。所有十个排共同参与同一行动的时候很少,但是一旦出现,情况就会变得一片混乱,每当这时,排联络员的重要性就不亚于垂直指挥连接了。
一个兵孩排造成的杀伤力,足以与一个常规步兵旅相匹敌。而且它们更加迅速,战斗过程更加激动人心,就像战无不胜的巨型的机器人在静默当中以统一的步调行动。
出于几个方面的考虑,在实际作战中他们并不使用武装机器人。其一是因为它们有可能被俘获,从而掉转矛头,被用来对付己方军队。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完整的兵孩被俘获过。而且假如敌军俘获了一个兵孩的话,他们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块昂贵的垃圾。它们的自毁功能令人难忘。
机器人的另外一个问题在于其自主性:如果通信被切断的话,机器人就必须自动运行。想象一下全副武装的机器人在战场上自作主张的情形,这是任何军队都不愿面对的,现实中的情形也同样如此。(为了应对机械师突然死亡或晕倒的状况,兵孩被授予了有限的自主权——届时,它们将停止开火并寻找隐蔽处隐藏起来,直到新的机械师热身并重新接驳进来。)
从心理战术来讲,也可以证明兵孩是比机器人更具效力的武器系统。它们就像是全能的骑士或英雄一样。它们代表着一种敌军没有能力掌握的技术。
敌军确实在使用武装机器人,例如那两辆战车,它们负责护送朱利安所在排奉命捣毁的货运车,这一点后来得到了证实。这两辆战车没有引起一点麻烦,它们刚一开火便暴露了自身目标,所以立即就被毁灭了。二十四辆遥控卡车也同时被消灭掉了。在此之前,他们检查了车厢中的货物:军火和医疗用品。
当最后一辆卡车也化为闪亮的熔渣后,这个排还剩下四天的在岗时间,于是,它们被飞机运回到波特贝洛基地,在那儿执行警戒任务。这样的工作具有相当的危险性,因为每年这个基地都要被导弹袭击好几次,但大多数时间里这儿倒也风平浪静。总之,这工作并不令人厌烦——作为调剂,此时,机械师们是在保卫他们自己的生命。
有时候,我得花上几天时间才能松弛下来,做好重新回到普通公民的准备。在波特贝洛,有很多娱乐场所可以帮助人们度过角色转换期。不过,通常情况下我还是会回到休斯敦去放松心情。造反者们很容易以巴拿马人的身份溜过边境进入波特贝洛,而如果你被人认出是机械师,那么你就会成为首选袭击目标。当然,这里也有大量的美国人和欧洲人,但是,机械师们还是很容易从他们中间被辨认出来。机械师们通常是脸色苍白,肌肉抽搐,衣领高竖,或者戴着假发,以隐藏住头骨下部的接驳插件。
正因为如此,我们在上个月就失去了一名机械师。那天,阿莉进城去吃饭看电影,一伙暴徒揪下她的假发,把她拖进了一条小巷。他们殴打她,并对她实施了强奸。她没有死掉,但却再也康复不了了。他们抓住她的脑袋,把她的后脑狠狠地往墙上撞,直到头骨破裂,插件掉出来为止。他们把插件插进了她的下体,留下奄奄一息的她,扬长而去。
因此,这个月排里就少了一个人(新来的替补人员无法适应阿莉的操作室,这并不奇怪)。下个月,我们也许会再失去一名队员:萨曼莎,阿莉最好的朋友,她们之间的关系甚至超过了密友。这周萨曼莎的情况非常糟糕,不停地胡思乱想,心烦意乱,行动迟缓。如果我们一直处于实战当中的话,她也许会摆脱这种状态。她们两人都是出色的士兵——从热爱自己的工作这方面来说比我要好——但是,警戒任务留给她可以用来思考的时间太多了,而在此之前,袭击卡车的任务充其量算是一场愚蠢透顶的演习,就算一个空兵孩执行任务归来也能顺手完成这样的任务。
当我们接驳在一起的时候,大家都试着给予萨曼莎精神上的支持,但结果往往是自讨没趣。以前,她和阿莉都无法隐瞒她们受到对方身体的吸引,但由于她们都非常传统,这样的情况使她们感到局促不安(在现实生活中她们都有各自的男友),于是,她们总是通过开玩笑来处理这种复杂的关系。当然,现在她们再也开不成玩笑了。
接下来的三个星期里,每天萨曼莎都要去康复中心看望阿莉,阿莉脸部的骨头已经愈合了,但却留下了永久的遗憾,她们再也不能相互接驳,再也不能亲密无间了。永远也不可能了。萨曼莎一心想要报复,但现在看来也是不可能的了。参与此事的五名暴徒在事发后几乎立刻就被逮捕了,一星期后,并没有经过什么正常的法律程序,他们就被吊死在了广场上。
我是在电视中看到的。与其说他们是被吊死的,倒不如说是被慢慢勒死的。这事就发生在一个数代人之前就已经取消死刑的国家里,最后一次执行死刑已经是开战以前的事了。
也许战争过后我们还会重归文明。从前的日子里,世界就总是这样反反复复。
每当十天的兵役结束后,朱利安往往会直奔自己在休斯敦的家,但如果那天恰逢星期五的话,他就不会那么做了。那是一周中他社交活动最为频繁的一天,而他最少要为此花上一整天的准备时间。在你与另外九个机械师接驳的日子里,你会感到与他们的关系每天都会更进一层。当切断接驳后,你会因为与他们分开而感到异常难受,而与其他人沟通并不能解决问题。你真正需要的是一两天的独处,静静地待在树林里面,或是一个人在闹市中徘徊。
朱利安不是那种喜欢户外活动的人,通常情况下,他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在大学图书馆里关上一整天。但星期五除外。
他可以免费飞到任何地方,所以他一时兴起,决心要去马萨诸塞州的剑桥,他曾在那里度过了大学时光。这个选择并不怎么样,那里遍地泥泞,稀疏而刺骨的冰雨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但他还是固执地坚持去寻找每一个他能记起来的酒吧。酒吧里面全是一些与他格格不入、乳臭未干的年轻人。
哈佛永远是哈佛。圆屋顶依然是漏雨的,也没有人会盯着一个穿着军服的黑人看个不停。
他在冰雨中步行了一英里,终于来到他最喜欢的酒馆——“北斗星与群星”,但那里却关门了,一张卡片贴在酒馆的玻璃上,上面写着“巴哈马!”。因此,他只得拖着冻僵的双脚,踩着泥泞的道路回到广场,满心想着喝个烂醉,不要大发脾气。
广场上有个以约翰·哈佛命名的酒吧,这间酒吧酿造了九种不同口味的啤酒。每种啤酒他都要了一品脱,并且按照酒水单一一核对它们的味道,然后钻进一辆计程车直奔机场。经过六个小时断断续续的睡眠,他拖着宿醉的身体回到了休斯敦,正好在星期天的早晨迎来了初升的朝阳。
回到公寓后,他给自己煮了一壶咖啡,然后开始逐一检查这些天积累下来的邮件和备忘录。大部分是广告传单之类的垃圾邮件,还有一封父亲寄来的有趣的信。父亲正在蒙大拿州与他的新婚妻子度假,朱利安不太喜欢她。他的母亲打来两次电话谈到借钱的事,但随后又打来一个电话取消了前面说过的话;两个兄弟都来电讨论关于绞刑的事。他们都很关心朱利安的“工作”,所以都知道那个遭袭击的女人正是他所在排里的一员。
他现实生活中的工作经常会有一些非相关部门间的备忘录,至少他得大略看上一遍。他研究了几分钟本月的教职员工会议,以防漏掉一些会议上讨论的实质性问题。他经常会错过一些重要的内容,因为每个月的十日到十九日期间他都在服兵役。唯一可能危害到他职业的,应该是其他教员同事的嫉妒心理。
接下来,他注意到一个压在备忘录下面的小方形信封,地址栏上写着一个“J”。他看到了信件的一角,将它抽了出来,粉红色的纸片颤动着。他从红色的橡皮印章处撕开了信封。这是布雷兹的信件,朱利安可以直呼她的真名:阿米莉亚。她既是他的同事,前任导师,又是他的红颜知己,还是他的性伙伴。他仍然不愿意把她当作“爱人”,因为那样的称呼令他尴尬。阿米莉亚比他年长十五岁,但又比他父亲的新婚妻子年轻一些。
信里谈到了“木星工程”的问题,那是他们共同从事的一项粒子物理学实验,还间或提到了关于他们老板的一些丑闻,这些都不是这封信的主旨。“无论你将在什么时候回来,”她写道,“直接来我这儿,叫醒我,或者把我从实验室中拉出来。我要以你最最渴望的方式迎接我的小男孩儿,想来这里弄清楚什么是最最渴望的方式吗?”
事实上,他原本打算先睡上几个小时。但是,他可以过后再睡。他将这些邮件分成三堆,把其中一堆直接丢到了垃圾箱里。他准备给她打个电话,但还没有按键就又放下了电话。
他穿上适合清晨凉爽空气的衣服,直接下楼去找他的自行车。
校园冷清而美丽,深蓝色的得克萨斯天空下,紫荆和杜鹃花盛开着。他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享受着回到现实生活中的悠闲时光,或许这只是一个舒适的幻象。他被接驳的时间越长,就越难以相信如此平和、简单的生活是真实的。比起那二十条手臂的怪兽、十个心脏的神来说,这一切显得更加虚无缥缈。
至少他不会再感觉到月经来潮了。
通过指纹鉴定,他得以进入到她的家中。事实上,今天早晨阿米莉亚九点钟就起床了,此刻正在洗澡。他不想在那里给她一个惊喜。淋浴室是个危险的地方——他曾经偷偷溜进过一间浴室,当时他们都是笨手笨脚的年轻人,结果下巴被划伤,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从此在这样的地方再也没有了性欲(那件事也让他对那个女孩没有了欲望)。
因此,他只是坐在她的床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报纸,等着她洗浴完毕。她哼唱着小曲,非常开心地调节着淋浴器的水量,一会儿细密的水流喷薄而出,一会又变成了汩汩涌出的短促的粗流。朱利安可以想象着她在里面的样子,几乎忍不住要改变主意了,但他终于还是选择留在了床上,衣衫整洁,装成认真阅读的样子。
她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身体,一边走了出来,当她刚看见朱利安的时候吓了一跳,然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救命!有个陌生人在我的床上!”
“我想你喜欢陌生人。”
“只喜欢一个。”她大笑起来,轻快地走到他的身边,她的身体温暖而又潮湿。
我们这些机械师都谈论过性。在接驳状态下,可以自动实现普通人在性或是爱的过程中所追求的两件事:彼此间情感上的结合,以及洞察异性肉体的秘密。一旦打开接驳开关,这些事情都会自然而然,而且几乎是在瞬间实现。当你切断接驳后,这事就又成为了大家共有的一个谜,谈论性就如谈论其他任何我们热衷的话题一样频繁。
阿米莉亚是唯一一个我经常与其谈论接驳问题的普通市民。她对于接驳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心,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一定会尝试一下。但是,那样做她就会失去现在的职位,或许更多。
安装接驳插件的伤亡比例达到百分之九,那些人要么死在手术台上,要么更糟,当他们走下手术台后,他们的头脑就彻底失去了思维能力。即使是我们这些已经成功地接受了植入手术的人,也面临着脑血管疾病发作率不断增加的问题,其中包括致命的脑中风。对于操作兵孩的机械师们来说,这一比例更是成十倍地增长。
阿米莉亚有足够的钱,可以溜到墨西哥城或者瓜达拉哈拉,在那里随便找上一家诊所做个植入手术。她可以接受接驳操作,但是,她将会因此而自动失去她现有的职位、退休金,所有这一切。大多数的劳动合同上都有关于“接驳”的条款;而所有的学术单位也有这样的条款。但像我这样的人除外,因为我并不是自愿接受接驳的,对我做出的任何限制都将有违于法律上规定的不得歧:视服兵役人员的条款。阿米莉亚显然已过了适合入伍的年龄了。
当我们做爱的时候,有时我能感觉到她抚摸着我头骨底部冰凉的金属圆片,仿佛想要进入那里一般。我想,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阿米莉亚和我之间保持的亲密关系已经有好几年的历史了,甚至当她还是我的博士生导师时,我们就一起参加社交活动,真正肉体上的亲密接触则是卡罗琳去世后的事了。
卡罗琳和我是在同一时间接受接驳植入术的,我们也是同一天加入了这个排。尽管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点,我们还是很快就对彼此有了感觉。我们两个人都是南方的黑人(阿米莉亚则是生长在波士顿的爱尔兰白人),都在研究生院工作。但是,她算不上是个知识分子,她的美术硕士学位让她更擅长于创造性思考。我从来不去研究那些立方体,而她呢,就算一个微分方程跳起来咬上她屁股一口,她也不会知道那是何方神圣。所以说,我们在这方面毫无共同点可言,但这并不重要。
还在接受训练之时,也就是他们准许你操作兵孩之前所要经历的称之为“武装警卫”阶段,我们就迷恋上了彼此的身体,还曾三次设法偷偷摸摸找到独处的机会,匆匆忙忙地做爱,不顾一切,满怀激情。即使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也是一个极为激烈的开端。不过随后当我们接驳时,有些事情远远超过了我们曾经拥有的体验。仿佛生活是一个很大的拼图游戏,而我们突然找到了其他人看不见的那一块。
但是当我们断开接驳时,仍然无法完成这个拼图游戏。我们不停地做爱,不停地讨论,找倾诉对象和咨询师寻求帮助——但似乎我们在操作室中是一个人,而一旦走进现实生活中,我们会变得很不一样,或者说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那时候我跟阿米莉亚谈到过这事,不仅仅因为我们是朋友,还因为我们共同从事一项研究,而她可以看出我的工作效率在开始下降。坦白说,我无法把卡罗琳从头脑中抹去。
那个问题最终也没有解决。有一次,在我们执行完一项毫不起眼的任务后,正在等待直升机将我们带走,当时并没有什么特别让人紧张的行动任务,卡罗琳却突然死于脑血管破裂。
我不得不接受了一个星期的治疗。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比失去了你的挚爱还要痛苦。
这就像是除了失去你的一部分肢体,同时还失去了一部分思维一样。
那一周里,阿米莉亚一直在支持着我。不久之后,我们就相互拥有了。
通常情况下,我不会做爱一完就立刻睡去,但这次不同,经过了周末的纵饮和飞机上无眠的几个小时,我很快就睡着了——你或许认为,一个生命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被视为机器的一部分而存在的人,他乘坐另一架机器旅游也应该是件很惬意的事,但事实并非如此。比如,我就不得不在飞行过程中保持清醒,以防呕吐。
洋葱的味道弄醒了我。这到底是早餐还是午餐?管它呢。阿米莉亚特别喜欢土豆,我想可能是她有爱尔兰血统的缘故吧。此刻,她正用平底锅混着洋葱和大蒜炸土豆呢。这不是我喜欢的那种醒来之后享用的饭食,但对于她来说,这就算是午餐了。她告诉我,她在凌晨三点就起来了,然后登陆到网络上演算了一个衰变序列,结果一无所获。因此,对于她在周日加班的补偿,将是一个热水澡、一个还算清醒的情人,以及炸土豆。
我找到了自己的衬衫,但却找不见裤子了,于是就找了件她的睡衣穿上,还不算太坏。我俩穿的是同一尺码的衣服。
在她的浴室里,我找到了自己的蓝色牙刷和她那古怪的丁香口味的牙膏。我的肚子开始发出咕咕的抱怨声,所以我放弃了冲澡计划。虽然不是玉米粉和肉汤,但至少也不是毒药。
“早晨好,亮眼睛。”难怪我找不到自己的裤子,原来穿在她的身上呢。
“你不会感觉到很不习惯吗?”我说。
“只不过是一种实验。”她走过来,抱住了我两个肩膀,“你看起来好极了,非常迷人。”
“什么样的实验?看看我会穿点什么?”
“看看你会不会穿。”她脱下我的牛仔裤递给我,然后仅仅穿了一件运动衫就回头继续炸土豆去了,“我是说,真的;你们这一代人还真爱假装正经。”
“噢,是这样吗?”我从身上脱下睡衣走到她的身后,“来吧,我要叫你看看什么是假正经。”
“这不算数。”她半转过身子亲吻我,“我的实验是关于衣服,而不是性的。在咱俩其中一个还没有被烧着以前,还是先坐下吧。”
我坐在餐椅上看着她的后背。她慢慢地搅动着食物。“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真的。只是一时冲动。睡不着觉,但是又不想吵醒你,本来想去衣橱,但下床之后踩在了你的牛仔裤上,所以就穿上了它。”
“不要解释。我想让它成为一个巨大的难解之谜。”
“如果你想喝咖啡,你知道它们放在哪儿。”她冲了一壶茶,我本来想要一杯,但为了不让这个早晨太过神秘,我还是喝咖啡好了。
“这么说迈克·罗曼离婚了?”尽管他并没有参与到日复一日的工作中,迈克·罗曼博士仍然是研究院长和我们这个计划的名义上的领导者。
“这可是高度机密。他还没有告诉任何人。是我的朋友尼尔告诉我的。”尼尔·奈是她的一个同学,为该市市政府工作。
“他们俩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儿啊。”她“哈”地笑了一声,用小铲戳着土豆。
“是不是他们之间有另外一个女人或男人,或者是机器人?”
“他们什么也没有说。不过,他们确实是这周分手的,明天在我们去巴迪特之前我必须去见他。他一定会比平时更加心烦意乱。”她把土豆分在两个盘子里,然后把盘子端了过来,“那么你这次出去炸卡车了?”
“实际上,我不过是躺在一间操作室中手脚抽搐而已。”她挥了一下手,让我别开玩笑,“这次任务没有多少事情要做。没有司机和乘客。只有两个智能体。”
“智能体?”
“‘智能防卫单元’,是的,但这么说的话显然贬低了智能体。它们仅仅是安装在履带上的枪支,为它们编写了人工智能程序,使它们可以拥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权。用它们对抗地面部队、常规炮兵以及空军支援部队颇为有效。不知道它们在我们的AO里能做些什么。”
“AO?一种血型吗?”她端着茶杯说。
“哦不。AO是指‘作战活动区’。我是说,一个空兵孩只要在树梢高度从它们头顶飞过,就可以把它们给消灭了。”
“那么为什么他们不用一个空兵孩,却要冒着有可能损坏你们昂贵的装甲外壳的危险而派遣你们去执行任务?”
“噢,他们说他们需要检测卡车上的货物,那简直是一派胡言。除了食品和军火外,唯一的东西就是一些太阳能电池和战地主机的替换主板,因此我们知道他们在使用三菱公司的货。但是,无论他们从哪一家远程控制基础部件公司购买产品,我们都会自动获得发货单的复印件。所以我确信这不会有什么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