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反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没当上场…队长,韩嫂他老公也还在修桥墩。”胡队长答道。

“那我们回去怎么跟他们说?”岳鸣飞问。

“当然是什么都不说了,说出去会有人信吗?”张大户搭腔。

“黄老弟,以后你打捞还会有更古怪的事,不用太在意,埋了就好。”胡队长不痛不痒,似乎很想马上把那具奇怪的浮尸埋在黄土之下。

我叹了一声,既然胡队长都这么说了,那就听他的好了。反正洪克早就归西了,估计也宣布死亡了,没人会追究的。想着想着,我们又走回了水库边上,这时天已经黑了大半,我开始担心挖坑埋尸会不会搞到半夜。没想到,等我们回到原地,人就都冻住了。

半晌,没人说话,因为河边的草地上没有尸体了,连草皮都铲得一干二净。附近的草堆、树丛都没有尸体的踪影,找了一圈,就像尸体自己走掉了。

我瞪大了双眼,久久才问:“洪克的尸体呢?”

“我们走的时候还在岸边的…”胡队长难以置信。

“不像是掉回水里了吧?你们看,这边的草地都被铲干净了。”岳鸣飞奇道,“完全是想把蛛丝马迹都抹掉…”

我望了望胡队长,他很震惊,不像是装的,何况毁尸灭迹是他提出来的,他也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既然大家都同意埋尸了,谁还多此一举,替我们做了这事,而且连尸体躺过的草皮都铲走了。想来想去,我越来越迷糊,不知道这究竟为了哪般,谁在搞鬼?先是唐二爷的尸体不见了,现在洪克忽然冒出来,又不见了…

“一定是鬼!”张大户拿着铲子,煽风点火地道,“我看尸体没了正好,都各回各家吧,我要把电到的鱼都带回家了,不然就臭掉了。”

张大户逃得飞快,抱起了电鱼机和鱼筐就走了,连锄头和铲子都没放回葡萄田。我们又不是警察,既然尸体不见了,权当被鬼迷惑了,产生了幻觉。等我们把工具放回葡萄田,再走回渡场时,带毛的月亮已经爬上东边的山头,彝江上月光朦胧,好似一颗龙珠在江底发光发亮。

在回来的路上,胡队长走不快,我和岳鸣飞为了等他,故意走得老慢。胡队长心知肚明,借鬼怪之说圆不了这怪事,于是就主动告诉我们,洪克确实在二十年前就死了。那时是1988年,广西各地遭遇洪水袭击,彝江的一座桥被冲垮了,当时桥上有许多行人,洪克下去救人时就失踪了。渡场的人在彝江下游找了很多天,什么都没捞到,过了几年,洪克的户籍就被注销了,他的妻子则携带儿女嫁去湖南了。

说完了,胡队长又补充道:“你们还小,不懂得顾大局。要是不把洪克埋了,那这事肯定又要去惊扰他的老婆孩子。我们捞的尸还少吗?跟那些家属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是白说,何必去拿以前的事再让他们哭个你死我活。”

我会意地点了点头,岳鸣飞也一样,我俩还以为胡队长有什么惊天大秘密,原来都是为了洪克的家人着想。这解释很合理,我就没再多心,跟着他们一起走回渡常那一带依山靠水,不通公路只通水路,平常没什么人过来,要来的都是找人捞尸的主。天黑了,渡场一般只开院里的灯,大门通常不开灯的,而这一次却亮了起来。我远远看见了,心说怎么搞的,难道大家怕鬼?

等我们靠近了渡场,金乐乐正好走出门张望,当看见了我们,她就跑过来急道:“胡队长,你们怎么才回来?出事了!”

“怎么了?”胡队长问。

“唐二爷找到了!”金乐乐语无伦次,“不过不是在水里找到的,刚才…我想打你们手机,可你们都没带!”

“我们去捞尸,谁会带手机下水。”岳鸣飞讲道。

金乐乐朝岳鸣飞白了一眼,然后沉住气,告诉我们警察刚才来过了,因为唐二爷的尸体在渡场里被找到了!原来,在我们离开不久后,大家饿了,一起去瓦房食堂吃饭。金乐乐看见唐二爷的房间开着门,想要帮忙合上,却看见浑身湿漉漉的唐二爷倒在地上,身体已经凉了。等大家赶来,马上就报警了,尸体被人抬走后,金乐乐就一直想联系胡队长,可我们三个人谁都没带手机出去。

我们一边听,一边走回渡场,谁都不知道唐二爷是怎么走回来的,又是谁杀了他。我们走后,渡场里有金乐乐、贾瞎子、韩嫂三个人,要是有谁进来了,应该会注意到才是。不过,渡场很大,大门从不锁,小楼和瓦房彼此相隔甚远,野草比人高,要是有人把尸体拖进来,只要有心还是能办到的。

现在的问题是,那么做的目的是为什么?只是为了杀人的乐趣?捉弄人时的兴奋感?这都不可能!

韩嫂见我们回来了,便跑来说出事了,叫我别怪她。我以为韩嫂要说唐二爷的事,刚想告诉她自己知道了,却听到她说,氧气瓶不见了。我意外地啊了一声,忙问怎么不见的,韩嫂就答她不知道,当时把氧气瓶放在桌子上,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就不见了。

“这就怪了。”我嘟囔一声,没有责怪韩嫂,有人要偷东西,放十只狗看着都没用。接着,我又问,“警察把尸体抬走了,那唐二爷的房间锁上了?”

“那当然了!他们说,得等通知下来了才能再打开。”金乐乐答道。

“你们回来了?”这时,贾瞎子从房间里走出来,摸到了空地上,他慢慢地道,“唐二爷不是在水里出的事吗?你们捞了很久都没找到,他怎么自己回来了?我都没听到动静!”

“你不可能时时听得见,有时风大了,雨大了,也会走神嘛。”胡队长说了一句。

“那唐二爷的氧气瓶怎么说?还有他怎么回来的?如果有人背着一具尸体走进渡场,我们不可能不注意到,除非是他自己走回来的。”金乐乐说完就抖了一下,像是唐二爷诈尸了,走回来吓她。

“可是唐二爷没穿潜水衣,他穿的是一件花衬衫。你们不都看见了…”韩嫂话刚出口,又改道:“不对,乐乐你看见了的。”

金乐乐累了,打了个哈欠,双手叉着腰说道:“反正警察叫你们三个明天去公安局一趟,大概也是问一下情况。我猜他们怀疑我们没让唐二爷穿潜水衣就下水了,出了安全事故后就搞一桩怪事蒙混过关,那群警察真是闲得慌…对了,唐二爷肯定是戴了氧气瓶,穿了潜水衣的吧?”

我和岳鸣飞都点了点头,这事千真万确,不容作假。如果警察怀疑,我们没什么可隐瞒的,实话实说就好。胡队长可能怕我们把洪克的事情抖出来,在旁边不停地使眼色,岳鸣飞刚想张口就闭上了。大家散开后,胡队长就回房拿起手机联系警察,他熟悉那边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随后,我和岳鸣飞找韩嫂拿饭菜,吃饱了,澡都没洗就躺下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我都快消化不过来了,到底是人为的,还是鬼在作怪?明天我去见警察,那对奇怪的脚印要不要讲出来?他们不会以为我疯了吧?可万一那是证据呢?万一唐二爷是被人害死的?遗憾的是,瓦房宿舍的地板是水泥地,湿脚印眨眼就干了,我没拍照,什么证据都没有。

也许,世界上真有无法解释的现象。

深夜了,我躺在咿呀作响的木板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唐二爷在水底挣扎的景象。等大家都熄灯睡了,我坐了起来,悄悄打开门走出来,想要呼吸外面的空气。唐二爷的宿舍在我的隔壁,要不是找到了他的尸体,我总觉得他还睡在里面。我拿着手电,没有开房间里的灯,深呼吸了一下,尿意就来了。

渡场的厕所都是公用的,宿舍里没有独立厕所,只有在办公楼才有。我轻轻地带上门,拿着手电就想走去小楼,这时却习惯性拿着手电往唐二爷的房间照了照。以前,我刚来的时候怕鬼,夜里上厕所都故意找唐二爷一起去,他夜尿频多,正好有个伴。照进去后,我才想起来,唐二爷死了,里面没人了。

正当我想把手电挪开,走去厕所,怎知却发现唐二爷的宿舍里有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第二章 断臂水神

我的手电晃了一下,光束停在房间里的衣柜上,柜子是半打开的状态,锁头已经不知所踪了。在我的记忆里,唐二爷房间里的衣柜是锁着的,至少在我第二次去彝山水库前,它还没有被打开,正是那时候,我看见了那对奇怪的脚印。

我停住了脚步,夜里打着手电再看了一眼,想要百分百确认。事实上,柜子的确是打开的,不知道是不是警察把尸体抬走时,搜过房间,顺便把柜子打开了。可我听金乐乐说,警察都认为渡场闹出了人命,故布迷阵想摆脱干系,他们既然都那么认为了,还会把柜子打开吗?

唐二爷的衣柜里是否有什么秘密?这就是他被害,以及尸体消失又出现的原因?

我头疼欲裂,搞不懂尸体消失又出现的必要,这样画蛇添足,反而容易被人捉个正着。洪克的尸体隔了二十年才出现,如今消失了,他不会又在渡场溜出来吧?我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战,那种被水泡肿的浮尸,老子今生都不想再见到了。

逗留片刻,我就握着电筒,一路小跑到灯光昏暗的办公楼,这时江上的风大了,灌进了大门敞开的渡场里。过堂风接连穿过两栋小楼,背阴的小楼窗户都碎了,风一过,哭声就冒出来。我毛骨悚然地走进厕所,里面漆黑一片,灯坏很久了,本来应该由身为渡场勤务的金乐乐来安排维修,可她得过且过,男厕的问题就一直拖着了。再说了,男子汉谁好意思说自己半夜害怕上厕所,自然也没人去催过金乐乐。

提心吊胆地尿了一阵,我就赶紧走出来,这时安静的渡场里就咿呀地响了一声。这边的房子都是舟桥部队留下来的,可以说是彝山镇上的古董了,有些门上的合页生锈了,开门偶尔会响得老大声。我以为,谁要起来上厕所,想要捉弄人,却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大步流星地走过渡场前面的草地,径直地跨出了大门。

“谁啊?大半夜的,要去哪里?”我关了手电,忍不住地踮起脚尖,鬼鬼祟祟地追去。

那个人影溜得很快,一出门就不见了。渡场外有两条路,一条是从樟树林过去,绕到彝山师院的后门,然后穿过师院就是镇上的市集了,每次我们去市集买东西都走那条路;另一条就是通向水库和下游的鱼塘,还有几座靠江的村子,两边的路都不是大街,夜里没啥好逛的。江风混着春雨猛地打到我脸上,顿时睡意散去,我好不容易又听到一些动静,似乎那个人在朝水库那边走去。

我来不及喊其他人了,也怕惊动那个人,想都没想就悄悄跟上了。说实话,我挺希望那个人是唐二爷,因为到现在我都没亲眼见到他的尸体,多少留有一点儿希望,尽管警察都把尸体抬走了。不一会儿,我走过了一道河崖,穿过了一片林子。一路上,浪声好大,似乎每一脚都会踩落到江里,可我没敢开手电,就怕让前面的人发现。

默默地跟了近半小时,我离渡场越来越远,浪声也渐渐平息,水流缓了许多,这说明已经到水库区域了。我念大学时听人讲过,彝江上游的村子被日军屠杀过,尸体顺着江水流下来,下游乃至水库这边都有许多尸体。为了镇住阴气,镇上的人才把彝山师院盖在江边,因为风水先生认为江水能蓄积阴气,这样夜里就会有各种怪事发生,比如不该下水的人会去游泳,然后淹死。

彝山镇地处广西北部,是一个县级市的政府驻地,这里在古代是驿站,而“二战”时则是广西部队的军火重地。除了“二战”的屠杀,还有日本军机轰炸过彝山镇,炸死了好多人。近几年淹死人的事越来越多,为了汇集年轻人的阳气,市里的教育部门听了风水先生的话,他们开始着手申请让彝山师院扩招,因此从2005年开始,彝山师院就开始陆续到全国各地招生,在此之前都是只招本地学生。

奇怪的是,即使学生越来越多,江边还是会淹死人!真不知道是人们的安全意识不够,还是真有水鬼作怪。

想着想着,我已经走到了水库边上,这一带水边没有树丛可遮挡,为了不惊扰那个人,我就按捺下来,躲在了远处窥视着。这时,月光爬上了夜空中央,虽然长毛了,但勉强能让我看见黑影的轮廓。只见,那个人影钻进了水库边上的一栋房子里,然后又很快地跑了出来,钻进了十多米外的树林里。

这时的我虽然害怕,但又觉得世界上没有鬼,思想挣扎了一会儿,前面也没动静了,我就悄悄地猫着身子摸过去。水库管理处的房子烂成一摊泥了,不知道那个人进去干什么了,现在人不见了,是不是回去了?我一咬牙,胆子壮了起来,便直起了身子,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

房子里的门窗都坏了,半吊在一边,风一过就晃一晃。我踏在碎裂的砖块上,打亮了手电,迅速地望了望。这里面没什么特别的,唯独一张积尘又发霉的桌子上摆了一尊小小的女人塑像,只有那玩意儿没有积尘,光束扫过还会反光。

“这是什么?难道是刚才那个人放在桌上的?”我心中生疑,拿起了那尊塑像,凑近端详,搞不懂那个人把塑像放在这里做什么。

塑像只有巴掌那么大,不知是依哪个中国女人为原型,可女人塑像没有手臂,像是故意那么做的。我知道国外有座雕像叫维纳斯,她是断臂的,可人家那是有来由的,不知道这个中国女人有什么来头?我渐渐地入神了,忘了身处的环境,翻了底座一看,那上面竟有一行刻字——“李小爱”。

谁是李小爱?我纳闷儿地转了转眼珠子,沉住气回想了一番,不记得渡场有过这么一个人。正当我放松了警惕,这时房子外就射进来一道光,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心想,妈的,那个人没回去,又跑回来了,该不会以为我想偷这破烂玩意儿吧?等我用手挡住对面射来的光束,眯着眼睛望去,这时就呆住了。

“怎么是你?”我诧异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那纸条是你留给我的?”

我一肚子窝火,本想爆发,却一头雾水地讲不出话来。堵住我去路的人是岳鸣飞,就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前游泳冠军。从昨天到今天,岳鸣飞一直跟我在一起,看起来行为正常,怎么半夜却跑来放一尊断臂女像到水库管理处的老房里,莫非他脑子有问题?还是鬼上身了?

岳鸣飞见我答不上来,便气冲冲地道:“原来是你!操!居然在背后玩儿阴的!”

“什么阴的阳的?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我看对方来者不善,也跟着骂起来。

“你还想否认,这些是不是你塞进我房间的!”岳鸣飞懒得解释,丢过来几张纸,他就把鼻子翘到天上去了。

我被搞糊涂了,捡起了那些纸,认真地看了看,忍不住地就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装?你明知道我不敢跟其他人说,也不会报警,所以想玩儿我?”岳鸣飞提高了声调,水库边上隐约地回声,让气氛阴森起来。

那些纸一共有三张,全是打印的,每张都有一句话——“4月29日零点前把断臂水神放到水库管理处老房子,不然你私下打捞尸体的秘密就要曝光了。”我醒悟地“哦”了一声,原来那尊女人塑像叫断臂水神,可从来没听过这名号,不会是什么民间的破神仙吧?我看雕像做工一般,材料只是普通的石膏,不过是几斤白菜钱,有必要那么逼人吗?

岳鸣飞脸色难看,我瞄了一眼,又扫了一眼纸上的字句。一下子,我全明白了,岳鸣飞竟背着渡场去外面捞尸,这事非同小可,要是让胡嘉桁知道,那就得卷包袱走人了。别看渡场每月的工资只有几百,可只要你熬过五年、八年,将来会有好去处的。现在捞尸的价格都是一万块以上,多的还有五六万,要是捞尸人主动要求,他们的身份就能保密,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彼此闹心,难怪岳鸣飞敢放手一搏。

可人算不如天算,是秘密就会曝光的。每个人总有不可告人的隐私,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下场就是身败名裂!

这时,岳鸣飞看我一脸呆相,怒气减了不少,并问:“这不是你给我的?那你为什么跟来?”

“我出来小便,看到有人溜出渡场,以为是谁呢,于是就跟来了…”我跟踪人不算光彩,回答得也没底气。

“如果不是你…”岳鸣飞语塞,“那会是谁?谁知道我从唐二爷那里偷了这尊雕像?当时应该没人看见才对。”

“这是你偷的?”我寒毛直起,如果这是从唐二爷那儿偷来的,会不会是唐二爷变鬼了,回来索要“断臂水神”?可岳鸣飞摇头否认,他说这三张纸连塞了三天,那时唐二爷还没出事。岳鸣飞横心一想,反正雕像不值钱,干脆就按照纸上的要求,把雕像放过来。这是第三天收到纸条了,岳鸣飞怕对方没耐心,而时间就要到了,睡不安稳的他索性晚上就跑出来,顺便看看能不能逮到背后搞鬼的人。

“今天是4月29号,这么说你是27号收到的纸条,28号唐二爷出事了…”我思索道,“这些事不会有什么联系吧?你偷了这雕像,有没有问过唐二爷,什么是断臂水神?不会是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吧?你看,手都断了,多瘆人!”

“我只是觉得好看,顺手一拿,谁想到…”岳鸣飞自认晦气,猛地叹着。

“对了,这雕像下面有一个名字——李小爱,你来得比我早,以前渡场有这么一号人物吗?”我认真地问。

岳鸣飞不像我,没有探案追底的念头,只想把事情结束,好好地回去睡大觉。他看我已经知道了秘密,也了解我的为人,于是央求我不要告密,将来要是有机会,他可以介绍我去当游泳教练,那种工作总比去江里打捞要强得多。至于断臂水神,岳鸣飞想丢在房子里,不带走了,他才不管有没有人来龋可我总觉得这雕像有问题,于是拿起来准备带回去,岳鸣飞不肯,最后我只好在墙上用石头刻了一句话:“断臂水神在黄丁意手里,有种就来拿。”

岳鸣飞撇清了干系,他还是不放心,可能被纸条闹得有些敏感了。我左说右道,连三个脚印的怪事都讲出来作为交换了,岳鸣飞才同意让我把断臂水神拾回去。

这一趟,岳鸣飞没逮住捉弄他的人,却转移了包袱,心情一下子就轻松了。我问心无愧,什么都不怕,可刚一出门就看见不远处的水库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我和岳鸣飞紧张地向前迈了几步,屏住呼吸望了望,心里就说:这水库底下究竟有什么秘密,夜里居然会有这般奇景?

夜空的月亮被一朵乌云挡住了,水库原似一潭墨汁,此时水下竟有一团红色的光在闪烁着。那团光在水深处,我们看得不清楚,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在发光。彝山水库不是大海,底下不可能有奇珍异宝,顶多有几具尸海我惊讶地望了一眼,心中便想,江底的尸骸沉积肯定很多,那是不是鬼火?可没听说鬼火能在水下烧起来,这不符合科学。

岳鸣飞啧啧称奇,比我的反应还大,本来我还想跟他讨教,看他那样子就收住了话头。那团鬼火似的光闪了几下,这还不算完,竟又朝着上游移动,往彝江上游迅速地冲去。这时的我恨不得跳进水里,奋力追去,这可是头一次看到彝江里的怪事。过了几分钟,红光越走越远,再也看不到了,我才想起来要快点回渡场。

关于江水下的鬼火,我和岳鸣飞都无法解释,只当是夜里见鬼了,没有想太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捞尸前辈大多都有诡异的遭遇,江下的鬼火简直是小儿科了。

在回去的路上,岳鸣飞不纠结鬼火了,又不放心地问我:“那三张纸真不是你塞给我的?”

“你不信就别问了。”我冷冷地道。

“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嘛。既然那个人叫我今晚来把雕像放在那儿,怎么不来取呢?是不是你惊动了人家,所以…你路上没遇到谁吧?”岳鸣飞追问。

我耐着性子答:“我要是遇上了,不吓死才怪,谁半夜会像你一样去水库溜达。不过话说回来,你的事不简单,我看十有八九是渡场里的人干的。你想想看,那个人知道你在外面私自打捞尸体,又偷了雕像,这哪像是外人能知道的。”

岳鸣飞一边走,一边挠着脑袋,他坦承早就想过这一点了,可渡场的人和他没什么过节儿,没必要那么做。渡场附近常有渔民经过,大学生有时也会过来游泳,可都算是陌生人,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他才对。

我暗暗地笑了笑,岳鸣飞粗枝大叶,得罪的人还少吗?他那自大傲慢的个性,不知道多少人看不惯。要不是今天我和岳鸣飞撞个正着,彼此一个礼拜都不会交流,就当对方是空气。我们在路上作了许多推断,最后一致认为鬼魂作怪是个幌子,一定有人故意使诈,只是仍搞不懂这么做的理由。

回到渡场后,岳鸣飞看我保证不向他人透露只言片语,他就满意地回房睡觉,在进门时居然还说了谢谢。我客气地一笑,也走回自己的房里,然后把断臂水神摆在桌子上就去睡了。一躺下,我就进入了梦乡,不知道为什么,迷糊之中,总觉得唐二爷来喊我了,那种感觉很真实。可是,我怎么都起不来,嗓子干干的,发不出声,就像一个无法动弹的植物人。这种无助的感觉折磨了我半宿,等我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本来,我想下床喝口水,眼睛还迷迷蒙蒙的,怎知双脚刚下地就吓了一跳。

“搞什么名堂?”我搓了搓眼睛,站了起来,发现房门敞开着,而放在桌子上的断臂水神竟然转了一个位置,望着敞开的房门外。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把雕像的正面朝着木床,闭眼前还特地看了一眼。而且,我进房间后就把门带上了,不可能被打开的…难道是唐二爷真的回来了?

我狐疑地拿起断臂水神,它现在背对着木床,不知道为什么转了半圈。当然,如果只是这种小状况,肯定吓不到我这个打捞员的,问题是它的断臂竟然长出了一只!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嘴巴张得老大,都忘了要喝水的事。雕像的底座还有“李小爱”三个字,雕像和昨天的一样,只是多出了一只纤细的手臂。

这时,岳鸣飞从外面走过我房间,看见我拿着雕像发呆,他就催我快点收起来。我没来得及把雕像的事说出来,金乐乐就在外面大喊,叫我快点过去,有人找我。我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没想,关上门就离开了。岳鸣飞在后面嘟囔了几句,不知说些什么,其他人则在晾衣服,或者发呆。

金乐乐在小楼的办公室里,等我一来,她就叫我一个人去镇上的人民医院一趟。原来,警察并没有把唐二爷的死归为他杀,只是找我去问话。不过,胡队长和岳鸣飞都不必去了,之所以只找我,是因为金乐乐对警察说我跟唐二爷最熟。我一边点头,一边佩服金乐乐的大嘴巴,多亏警察没认为这是谋杀,否则就把我推下黄河了。

在这里,请容许我多费笔墨,解释一下为什么去见警察,没去派出所或者公安局,而是去镇上的人民医院。

在现实中,很多地方并不如电视剧那样,法医鉴定中心与执法机构是不在同一地的,解剖室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像经济落后的地区,有的尸检解剖是在医院里完成的,甚至露天进行解剖的都有,死尸则保留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这种情况不只在中国有,就连美国部分小镇都是如此。

而警察呢,和电视上的区别更大,除非一些特别因素,他们不会揪着案子不放,有时你千求百恳,他都懒得去查案子。像唐二爷的死亡,警察一般不会归为他杀,否则这样一来,当地案发率统计会升高,万一破不了案,会影响破案率和局长们的仕途。定性自杀就不属于凶杀案件,不用归到重大刑事案发率里,而当地的犯罪率统计报表就好看点,警察也可以省时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