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少叙,书接前文。骆花子拍了拍身上的土,看了看这里,告诉何开长,龙穴的兴起,短则十数年,长则数百年,和人一样,也有生老病死。一旦气数已尽,真龙便会潜行游移它处,龙穴之内的龙气便会渐渐飞散。这里的确也曾是真龙结穴所在,不过如今,龙气早就枯竭了。祥瑞之气殆尽,阴晦之气渐盛,所以,才会滋生出诸多阴邪之物。他已经为何老太爷觅得一吉穴,就在西面五里外的燕尾岭上。

一席话说完,何家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何天长冲那几名杠工摆了摆手,让他们杠起棺继续上路。

没多久,队伍绕过一片石砬子,穿过一道丛林,到了燕尾岭。

在骆花子的带领下,三转两转,最后下到了一处山凹里。举目四望,古木参天,郁郁葱葱,四周群峰相拱,连绵不绝,果然气势非凡。

骆花子走到一棵大腿粗细的古树下,用手拍了拍树干,转回头告诉何天长,这里便是真龙结穴之所在,谓之“独步丹霄”。来龙有迹,去脉可循,前有一峰高耸,束气后又有两脚并伸,包裹此处穴口。如果何老太爷下葬此处,后世定出登科状元,英雄辈出,久而不衰。

何家众人闻听,喜上眉梢,赶紧再三道谢。

这根古树长在两块巨石之间,足有二十几米高,枝干虬曲苍劲,树团如伞盖,挂满了黑绿色的叶子,像是一个天然的大帐篷,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

骆花子围着古树转了一圈,掏出罗盘看了看方位,指着大树西北方一丈远处,命众人开掘。

七八个人连锹带镐地下了家伙,不大一会,就铲掉了上面的石块。往下又挖了几锹,便露出了一段树根。也不知道是因为地下土质的原因还是真与这里的风水有关,手腕粗细的树根在树下相互缠绕,上面生满了竖形的皲裂,乍一看就像长了鳞片一样。

骆花子蹲在地上仔细地看了看树根的走向,沉声道:“此为龙之逆鳞,必须得刨断它!”

一个壮汉抡起镐头,攒足了力气,向下刨去,就听“轰”的一声巨响,镐头就像刨在了钢铁上一般,被震得倒飞回来,正好敲在额头上,当场被震得七窍流血,倒地毙命。

众人吓得惊呼一声,赶紧后撤,谁也不敢再刨第二镐了。

几乎就在此时,就见树坑内突然闪出一道金光,沿着树干向上,最后直冲天霆。山谷里仿佛打了一道厉闪,刹那间,谷内亮如白昼。金光御空而行,足足持续了十几秒,最后消失不见了。

骆花子见此异象,不由得仰天长叹了一声,心里暗道:难道这就是天命?天命不可违吗?

说起何老太爷何麒馑,原本是嘉靖年间武英殿大学士,官从正五品。要说这官不大不小,倒也活得自在,可惜好日子没过上几年,就惹上了麻烦。奸臣严嵩祸乱朝政,残害忠良,何麒馑一不小心就站错了队,稀里糊涂地被打入了死囚牢。幸亏当时的邵天寅出面斡旋,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但邵天寅之所以肯冒险救下何麒馑,并非是因为哥俩手足情深,为朋友两肋插刀,而是因为邵天寅也是另有打算。无意中,邵天寅看到了何麒馑的档案,观其八字,见其命格特殊,颇为震惊,想到日后或有重用,这才把他从死囚牢里搭救了出来。从狱中出来,何麒馑恍若两世为人,自知命中富贵已尽,便准备回老家怡享天年。

邵天寅并没有让何麒馑回老家安徽怀远,而是劝其改迁辽东。何麒馑以为邵天寅是为自己着想,担心自己返回老家后,严嵩一党的爪牙不放过自己,更加感激邵天寅,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告别邵天寅后,便连夜带着自己的家眷逃出了京城,一路跋山涉水,最后便定居在了邵天寅为其选好的地点——渔樵村,这一住便是二十年。

何麒馑这二十年如何生活,暂且不表,单说邵天寅,突然有一天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努尔哈赤竟然去世了。邵天寅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很快,就喜上眉梢,自己苦思万等的机会终于等来了!

紫微星重返天庭则必生异象,这几年来,邵天寅几乎天天都蹲在南京的紫金山上夜观天象,寻找机会。终于在不久前,发现天之东北方白气升腾,群星交替隐晦,紫微星时明时暗,正是帝星回天,真龙潜息之时,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邵天寅赶紧联系到骆花子,准备开始动手实施计划。

第四章 二十年功亏一篑 大老赶道破玄机

上回书说到骆花子奉命行事,奔赴辽东。就在三天前,找到了何麒馑,并带去了邵天寅的亲笔书信。在信中,邵天寅坦言相告,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必须要其一死,至于后事,会由骆花子负责安排,定保何家后代昌盛。此事事关重大,一定不可声张,也不能告与旁人。

虽说邵天寅送来了催命书,要逼死自己,但是何麒馑却并不记恨对方。何麒馑自己心里明白,要是没有邵天寅,二十年前,自己就身首异处了。如今多活了二十年,也够本了,这条命本来就是人家给的,人家既然想要,就拿去得了,死就死吧!当夜,何麒馑便服毒自尽,临死前,将自己的后事托付给了骆花子。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看起来,计划尽善尽美,但是不成想,在最后关头还是出了差错。

打蛇打七寸,杀龙刺逆磷。骆花子隐忍多年,也是有些心急了,这才想一击奏效,斩杀真龙。结果龙惊潜行,斩龙失败,二十年的辛苦等待刹那间便化为了泡影。倘若不这么冒失,而是按正常方法下葬,利用何麒馑的尸骨反噬龙气,估计也就是十年左右,必可伤其大金龙脉,重挫真龙,虽说时间要长一些,但是至少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功亏一篑了。

骆花子眼见一切已成定数,无法挽回了,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看来天意如此。既然一切都已经成为定数,莫不如让何家上下心安一些,也别再牵扯进这个漩涡里来了。有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他们而言,住有房,行有车,食有米,穿有衣,只要日子过得去,谁坐江山,还不都是一样!想到这儿,骆花子摆了摆手,让何家人不用害怕,刚才只不过是个意外。稍后,竖着向下挖坑,口阔四尺四,穴深一丈九。把老太爷的棺椁头朝下倒葬在此树之下,可保何家后代衣食无忧,子孙俱荣。言罢,身形一晃,飘然下山而去。

这些事何家后人可并不知晓,都以为骆花子是老太爷生前故交,纯属是前来帮忙的!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送走骆花子之后,何天长赶紧组织人继续挖坑。

正在这时,打山上下来一人,边走还边哼着小曲,五音不全的嗓子唱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大伙一愣,赶紧停下手里活往山上看去。

山上下来这人,里边穿得是粗蓝布的上衣和裤子,腿上系着腿带,外面罩着一件土黄布大衫。这大衫又大又肥,腰里扎着带子,后背背着一把大号的黑伞,怎么看都像个种地的大老赶,地道的庄稼汉。年岁看着并不大,也就是二十多岁,只是装戴有些土气,显得老气横秋的。

大老赶也没料到天都快黑了,山里还会有这么多人,仔细看了看,这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家在办丧事,赶紧识趣地绕开众人,下山去了。

何家众人一个个心里也都开始犯嘀咕,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荒山野岭的还真热闹,刚走了个叫花子,又来了个大老赶。看这大老赶的模样,倒不像是踩点探风的窃贼,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也没时间细想,赶紧继续忙活。

墓坑挖好后,杠工们七手八脚把大棺又抬了过来,刚要竖着倒葬下去,突然发现大老赶晃晃悠悠地又回来了。

何天长看了看大老赶,皱着眉头朝着那些杠工摆了摆手,让他们先停停,然后往前迈了一步,迎上前去抱了抱拳,问:“小兄弟,有事吗?”

大老赶憨憨笑了笑,冲着何天长抱拳回了个礼,开口道:“这位大哥,我想问一句,渔樵村离这儿还有多远?”

“哦?你要去渔樵村?”何天长上一眼,下一眼,仔细打量了一阵大老赶。

大老赶刚要说话,突然皱着眉头,盯着何天长问道:“你…你…你是不是何家大院的人?”

“哦?你认识我?”

“魏道田是我爹呀!我是他儿子!”大老赶有些激动,赶紧自报家门。

“谁?你是谁?魏道田的儿子?”何天长警惕地扫了一眼大老赶。

何天长在村里也住了二十年了,对村里各家各户自然是了如指掌。魏道田家就在村东头,一家老两口相依为命,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亲戚,更没有子女。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么大的一个儿子来,实在是让人有些吃惊。

何天长冲着大老赶笑了笑:“我说小兄弟,我确实就是渔樵村的人,也姓何。不过,据我所知,魏大叔无子无女,根本就没有儿子啊!”

“我叫魏宝山,六岁时就离开了村子,你不记得了吗?”大老赶听出何天长对自己有些不信任,赶紧进一步解释。

何天长“哦”了一声,猛然间想起来了。要说老魏家倒还真有过一个儿子,那孩子自从下生起就大病常有,小病不断,不会吃饭时就吃药。村里人都说那孩子命孬,天生是吃斋念佛的命,正常饭菜养活不长。后来老魏家没办法,就把孩子送走了。日月如梭,光阴荏苒,时间一长,也就没有人再提这回事了,渐渐地都忘记了。难不成,眼前这个大老赶真的就是老魏家送走的那个儿子?

何天长有些不放心,有意无意又和大老赶聊了几句,套了套话。没想到,大老赶对村子里的一些事情说得都没错,确实不是瞎蒙的。就连村里那口老井的井台有几个台阶都说得清楚,看来真不是在说谎,还真就是老魏家的那个儿子。

二十多年前,老魏家两口子老来得子,喜欢得不得了。捧在手上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那真是要多喜欢有多喜欢。不成想,孩子生下来体质就弱,三天两头就有玻长到六岁了,还没有人家三岁的孩子高,面黄肌瘦,走道都直打晃儿。为了能让儿子活下来,老两口只好忍痛割爱,按乡间的民俗,把儿子送到了三百里之外的双龙观上寄养。魏宝山和老道长天天吃住一起,就拜了老道长为师,学习些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一类的术数玄学,打发时间过日子。前不久,老道长作古仙逝,魏宝山料理完后事之后,这才离观下山,打算回家看看二老。

何天长见天色不早了,山里草高林密,魏宝山一个人走夜路,实在危险,便让魏宝山在旁等等,稍后大伙一起下山,也好有个照应。

魏宝山看了看天,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四外环视了一圈,突然盯着穴坑就愣了一下,看了一眼何天长,又看了一眼穴坑,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为难。

何天长见魏宝山的样子,似乎是有话要说,便问魏宝山:“大兄弟,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魏宝山这才点了点头,冲何天长道:“何家老哥,我多少懂得些相术的门道,如果我看得不差,此穴名为‘独步丹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风水奇穴。天下龙脉出昆仑,脉出八方,遍延天下,被称为‘天龙八脉’。除此八脉天龙之外,另有奇龙十八脉,混龙三十六脉,异龙七十二脉。得天龙穴必为天下之主;得奇龙穴必为一国之君;若得混龙穴将为一方之王;得异龙穴,可尽享荣华富贵。这独步丹宵穴正是奇龙穴,命格好的人葬在这儿,是要出皇帝的,就算命格差一些,后代也可位极人臣啊!”

何天长“啊”了一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像魏宝山说的这样,这可不是件小事。真要是传出去,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不仅自己这一大家子得死,还得被诛九族,吓得何天长脸“唰”地一下就变了色。看魏宝山一脸认真的模样,并不像是在说瞎话,不过,骆花子是老爷子生前所嘱之人,有老爷子的亲笔信作证,也没理由要害自己,这种事到底该信谁呢?

魏宝山似乎猜出何天长对自己有些不信任,也没多说别的,让人拿过一盏油灯,点着后用手平端着绕着穴坑绕了两圈。

山里此时无风,灯芯的火苗上下跳跃,烧得很旺。众目睽睽之下,魏宝山把油灯移到了穴坑之上,就听灯芯“啪”地一声炸响,然后整个火头炸开,灯突然灭了。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看得都是目瞪口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魏宝山皱了皱眉,收起油灯,扫了一眼众人,问何长天:“何家老哥,不知老太爷的生辰八字方不方便说说?”

“丙戌年戊戌月丙戌日戊戌时。”何天长丝毫没有犹豫,报出了老太爷的生辰八字。

魏宝山点了点头,道:“怪不得,原来竟然是‘四狗扒月’的命格。”见何天长一脸不解,魏宝山赶紧解释,“天地之气,分为阴阳。阴阳之气相互交融,聚而结穴。阴盛阳,则称为‘阴穴’;阳盛阴,则称为‘阳穴’;阴阳和合,则称为‘正穴’。正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无论是阴穴还是阳穴,只有命格相合之人才可下葬,否则,非但不能尽享龙气庇佑,而会适得其反,后代厄运不断,家破人亡。此穴内阴气充溢,排斥阳气,万物不得生,所以油灯才会突然熄灭。这种奇阴之穴只适合葬命理为纯阴之人,以达到以阴养阴的目的,荫佑子孙后代。”

何天长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魏宝山:“大兄弟,照你这么说,这个穴是好还是不好呢?”

魏宝山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此穴如果下葬命格纯阴之人,后代必出一国之君。但是老太爷命格并非纯阴,即使入了此穴,后代也不会出皇帝,只会出朝廷重臣。”

“哦!那就好,那就好!”何天长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看来骆花子也并没有骗自己,说的倒也是真话。

“不过…”

“不过什么?”

魏宝山思虑再三,开口说道:“不过有一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哎呀,大兄弟,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又不是外人!”何天长心说:我这大兄弟说话可真要人命,总这么大喘气,非得给人急出个好歹来不可。

魏宝山点了点头:“何家老哥,老太爷八字四柱均有戌,命理上有辰戌相冲一说。所谓‘旺者冲衰衰者拔,衰者冲旺旺者发’。现在戌占月令,乃为当旺之神,老太爷葬于此地,的确可以尽享此处龙气。只是,我刚才仔细又看了看,好像这里龙气已破,似乎是点穴时出了什么意外。恐怕六十年后,风水就会倒转,此穴也会由吉慢慢地开始转凶,到时候,恐怕何家就会阴盛阳衰,男丁渐少,最后会断了香火。”

何天长听到这里已经傻了眼了,怎么只有六十年好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骆花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是在帮自己,还是在害何家呢?如果骆花子真想害自己,刚才只要不出面,直接用了罗三才所点的那种倒挂金钟穴,不就完了吗?何苦多此一举呢?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宝山似乎知道何天长所想,告诉何天长,风水之事,非一成不变。常言道:穷不过百年,富不过三代。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风水轮流转,长则百年,短则数载,这是天道。何老太爷有幸能得此奇穴,也是有此机缘。当然,有所得必有所失,后代尽享荣华富贵的同时,要付出的代价就是男丁渐少,直至最后断了香火。

能点中此穴的人绝对不是一般的江湖术士。老太爷早年在朝中做官,弄不好那个骆花子十有八九就是朝廷派来的。如果是这样,那就解释得通了,一方面替何老太爷找到此奇龙之穴,成全了何家。同时,也利用老太爷的命格,最大程度耗尽这里的龙气,避免有朝一日,这里龙气复苏,再起波澜。让穴给何老太爷,既成人之美,又解除了后患之忧,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何天长点了点头,赶紧请示魏宝山:“大兄弟,眼下情形,你看如何是好?”

魏宝山摇了摇头,看着何天长道:“时辰差不多了,既然天意如此,那就下葬吧!五十年后,切记要另择它穴,改穴移坟。”

第五章 皇宫内聊谈国事 大萨满暴毙归天

沈阳皇宫的内书房里,虽是夜幕时分,房内仍旧灯火通明。

“什么?你再说一遍!”危襟正坐的皇太极一脸慎重,盯着对面之人。

“汗王精于汉学,自知术数一学。臣不敢妄言,适才傍晚天生异象,帝星时明时暗,金龙之气冲天,一定是龙脉受侵,有人暗中做了手脚。”侧手边一人垂手答道。

“文程先生,难道又是国师府那些术士在兴风作乱?他们不是被七公全部剿杀殆尽了吗?”皇太极有些疑惑。

“汗王,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明朝上百年基业,地大物博,能人倍出,这十几年来,想必是恢复元气了。”

“哦,依文程先生所见,适才所说的天星异象作何解释呢?”

“汗王,真龙飞天,另择潜地,怕是天下要大乱了。”

“乱?如何乱法?”

“汗王,恕臣直言。现如今,我们既有外忧,又有内患。一方面,明朝廷手握重兵,虎视眈眈;另一方面,三大贝勒均功勋卓着,也切不可轻视。现在真龙受惊潜行,如若有人以此为噱头,甚至暗中做些手脚,恐对汗王,对大金不利。”

“哦,真有这么严重?”皇太极脸色阴沉,若有所思。

“《葬经翼》说,‘关中者,天下之脊,中原之龙首也。翼州者,太行之正,中条之干也。洛阳者,天地之中,中原之粹也。燕都者,北陇尽,鸭绿界其后,黄河挽其前,朝迎万派,拥护重复,北方一大人也。之数者自三代以来靡不为帝王之宅,然兴衰迭异者,以其气有去来之不齐也。’若要大金江山永固,唯有入主中原,取北京则取天下江山矣!”

皇太极点了点头,心中道:好一个范文程,果真有气魄,想他人之不敢想,言他人不敢言,果真是个人才。抬头盯着范文程,皇太极不露声色地问道:“依文程先生之见,当如何处置?”

范文程从皇太极的话音中,听不出是怒是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刚才一番话,汗王并没有发火,索性硬着头皮道:“国只有一主,不容二君。宋太祖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臣以为,御座之侧亦不容他人平坐!”

书中代言,皇太极在即位之时,为了感激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大贝勒的拥立之功,初登宸极,并不以臣礼待之。而是在皇位宝座的台阶上,并排放了四把椅子,确定了以皇太极为主,四大贝勒共同主政的体制,这种怪事,历朝历代从未有过。这么做,皇太极也是迫不得已,为了稳固刚刚得到的汗位,不得不弄了个四大贝勒主政的制度。这些事,皇太极藏在心里从未表露出来过,没想到竟然瞒不过眼前之人。

看着面前不卑不亢的范文程,皇太极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范先生,今日之事,只是我们主仆闲叙,莫当国事。当下之机,伐明尚为首任。如果正面拼杀,我大金勇士无所畏惧,但是明朝那些江湖术士,尽是些旁门左道,行事诡异莫测,恐怕也只能烦劳先生主持大局了。”

范文程赶紧起身离座,叩拜道:“尊汗王旨,臣定当尽全力而为,万死不辞!”

皇太极亲手扶起范文程,长叹了一声:“我大金龙脉乃是真龙降世,岂容他人觊觎!我们定当还以颜色,要让他们明白,就算没有行地七公在,我们仍然不怕他们!”

要说起范文程这个人,绝对不是一般人,称得上是大金国的第一文臣。此人原本是汉人,祖籍江西,出生于辽东沈阳,是北宋名相范仲淹的第十七世孙。其六世祖范岳为明朝武宪时期的进士,官至兵部尚书,但因得罪权相严蒿而罢职。早在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攻陷抚顺,范文程“仗剑谒军门”,参加了后金政权,归附于努尔哈赤。努尔哈赤病故后,范文程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太极的左膀右臂,成为了皇太极主要的谋士之一,并且深受倚赖。

凡是犯明的策略、策反汉族官员、进攻朝鲜、抚定蒙古、国家制度的建设等等,他都参与决策,对大金国来说,绝对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因其精通文史,博学多才,皇太极又对汉学极为喜欢,所以即位后对其更为赏识。范文程也是感恩戴德,自归顺以来,忠心耿耿,但凡国家政事,皆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范文程从皇太极那里出来后,已是深夜,回到住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从头到尾地仔细想了想皇太极说过的每一句话,心里开始琢磨了起来。如今的大金,表面上看,兵强马壮,国富民强,实际上确是危机四伏,随时都有动乱的可能。今日傍晚天生异象,肯定瞒不过众贝勒的眼线,知道真龙潜行的消息也是早晚的事情,瞒是瞒不住的。真龙潜行,另择龙穴,免不了有些觊觎汗位的肖小分子暗地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民间早有传闻,说皇太极这个汗位是夺立,言之凿凿。真要是有人再以真龙潜行,另择龙穴为噱头,借机影射皇太极不是真龙天子,事情就更不妙了。

当今形势,既要防着大明朝的明刀暗箭,又要防着自己人背后耍阴招,的确有些棘手。以前有行地七公在,大金从来不惧这些旁门左道的术士,就算是国师府那样人才济济的机构,在行地七公面前,也无法兴风作浪。如今,老汗王去世,这七位高人神秘失踪,无疑对于现在千疮百孔的大金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被动挨打显然并不是上策,但是说是反击,又无将可用。要说是真刀实枪,八旗铁骑所向披靡,一个可以顶五个,如今对付这些江湖术士,硬刀硬枪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

范文程躺在床上想来想去,还别说,最后还真就想到一个人,正是大金国的大萨满杜拉尔·尼桑。思前想后,也唯有此人或许才有与国师府相抗衡的能力了。

一说起萨满,很多人对萨满的认识还仅仅停留在北方农村跳大神的阶段,其实真正的萨满巫术比起跳大神来说,不知道要神通多少倍,根本不是一回事。

萨满一般都传承在蒙古族、满族、达斡尔族、鄂温克族、纳西族等少数民族中。是一种原始宗教,与佛教或是道教不同,并没有系统的教义、教规、经文,完全靠萨满巫师自身的领悟与运用,所以说,天赋很重要。当然,在历代传承中,也受其它宗教影响,许多民族的萨满巫术都发生了一些秘变化。就像蒙古族的萨满巫术吸收了佛教的元素;塔吉克族的萨满巫术吸收了伊斯兰教的元素;藏族和摩梭族的萨满巫术吸收了藏传佛教的元素;而汉族的萨满巫术则吸收了道教的元素。

萨满与道教相比,不同的是,萨满从不是师徒传承,而是直至萨满死后,才会在族人中挑选其继承人。而被选中的继承人都会表现出奇怪的病症,无药可医,一旦做了萨满后,所有症状自然而然就痊愈了。如果拒绝成为萨满,身体就会每况愈下,通常都会死于非命。

这个尼桑萨满,本来是鄂温克族人,年轻是就是当地有名的大萨满。据说他的法力惊人,不仅能驱逐鬼魂,降魔制妖,祭拜鬼神,还能上天入地,推断前世未来、生死轮回,可以说是法力无边。在其少年时就不同于凡人。村子后有一片树林,他小时经常跑到那里去玩儿,腾空到树梢,踩在细细的树枝上自由自在地旋转,玩够了才跳下来。所有看到的人都为其捏了一把汗,看那树枝连落只小鸟都有些发颤,而他却像小鸟一样,在树枝上轻盈自在,树枝竟然连弯也不弯。

后来,村里的萨满师傅看出他有萨满神力,应该做萨满,就为其举办了出师仪式。萨满出师,按规矩都要连续跳上三天三夜,然后由师傅萨满帮助请舍文附体。只是谁也没想到,尼桑萨满在跳着的过程中,便有舍文接二连三,主动附体认主,为其助威。最后究竟有多少舍文附体到自己身上,连尼桑自己都弄不清了。

舍文是鄂温克人对神的称谓,是指能够附体而且使萨满更具威慑力的神灵。每一个萨满的舍文都不相同,法力也不一样。最常见的就是熊、虎、豹、野猪、狐狸、蟒蛇等动物的舍文,每种动物的舍文附身,都会有不同的法力。

如熊神,驱逐鬼魂和动物精灵的威力无穷;狐仙舍文,他的预测能力特别强,有着在梦中探病治病的神奇功能。还有火神舍文,能请到火神舍文的萨满少之又少,请到火神附体后,萨满就能光着脚上刀山,能把脚沾上油,踩着通火的铬铁跳舞台,甚至可以用舌头舔着烧红的炭块。

萨满自身的具有的舍文越多,能量也越大,本事也就越大。舍文与萨满,更多的是缘分,有的舍文请也请不来,有的舍文却追着你不放。这并不是由萨满去选择舍文,而是由舍文自行选择萨满。萨满继续人必须继承前辈萨满所有的舍文,少了一个都不行。如果新萨满在出师仪式中出现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尼桑萨满仪式完成后,附在身上的舍文足有十几种之多,占卜预测、驱邪役鬼,无不精通,很快就成为部落里首屈一指的大萨满,法力无边。

努尔哈赤早年起兵时就听说过尼桑萨满的事情,想把其招至自己麾下。熟读《三国演义》的努尔哈赤学习刘玄德三顾茅庐,几次亲自登门拜访,真意相邀,其诚意最后终于感动了尼桑萨满,出任祭司,后来又将他封为大金国的大祭司,负责主持国中一切祭祀活动。尼桑萨满宅心人厚,不喜杀戮,所以从不在军事行动上动用萨满巫术。而努尔哈赤有行地七公的帮助,也就从没有强求过尼桑萨满。

范文程现在也是无计可施,实在想不出大金国还有什么人能有这份能力扭转乾坤,思前想后,恐怕真就只有尼桑大萨满了。

第二天,范文程备好礼物,一大清早就到了尼桑萨满家中。

尼桑萨满已经七十多岁了,虽然精神头还在,不过身体已经衰老了。两个人平日里也算有些交情,整整从早上聊到了掌灯时分,范文程才出了大门。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萨满家族一直以来都是人丁不旺,尼桑萨满也如此。三个女儿、两个儿子都在出生不久后就纷纷夭折了,直到他五十多岁时,妻子又一次怀孕后,尼桑萨满夜观星相,高兴地告诉家人:“这回终于要有女儿了,天坛星开口,我的女儿要出生了!”果不其然,尼桑萨满这个唯一的女儿活了下来,尼桑萨满亲自取名为杜拉尔·果果,转眼间,都已经十八岁了。

范文程离开后的第三天,尼桑萨满突然心血来潮,拉着自己心爱的女儿果果去外面骑马散心。

回来的路上,尼桑萨满突然勒住了马,告诉女儿赶紧骑马快跑,无论身后发生了什么事,听到什么声音,都千万不要回头看,也不要返回。七天后,再带领族人来为他收敛尸体,要把他的尸体挂在山上风葬,把他的萨满鼓挂在尸体旁。

果果听到父亲的话,如五雷轰顶,说什么也不走。可是老人不容她多说,亲自加鞭促马,那匹马也奇怪,一鞭下去,如同飞一般狂奔起来。当果果爬上山顶后,听到背后怪声连连,惨叫声不断,心里知道,自己的父亲恐怕已经不在了。

回到家后,家里人听到消息,都哭了。

到了第七天,遵照尼桑萨满的遗嘱,一家人抬着棺材去收敛尸体。

依照鄂温克人的规矩,在外边死的尸体是不能运进村的,只能在村外安葬。家人只好把尼桑萨满的尸体抬到了最近的树林里准备风葬。不过那里林子稀,不方便找到大树架棺风葬。如果埋桩子,又怕尸体腐烂掉下来,最后只好违背尼桑萨满的遗愿,把棺材放在了地上,又用石头垒起来盖住了棺材,形成了一个敖包,把尼桑萨满的萨满鼓挂在了离他棺材最近的杨树上了。

尼桑萨满的去世,让族内的所有人有些难以接受,都为失去这样一位法力通天的大萨满而伤心,同时也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法力无边的大萨满会突然死去,一时间,人心惶惶。

第六章 大萨满传承有后 范文程吐露实情

尼桑大萨满的突然离世,所有人措手不及。在其死后刚满一个星期时,杜拉尔·果果的身体突然变得不好起来,全身奇痛,骨头缝里就像扎满了针一样,动都不敢动,最后实在疼得受不了了,赶紧找来族内擅长占卜的六吉萨满。

六吉萨满用了一阵法事,占卜完后,很开心地告诉果果及家人,是尼桑大萨满的舍文选中了果果当继承人了。

听说尼桑萨满选了果果作为继承人,一家人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高兴的是,法力无边的尼桑萨满虽然去世了,可是很快又会诞生另一位法力无边的果果萨满;难过的是,一旦成为萨满,其生活就根本无法像正常人一样,享受不到正常人的快乐,一生都会与鬼怪妖灵做伴,尤其对于一个女孩儿,实在是有些不公平。

杜拉尔·果果听说这件事后,想也没想,当即就决定继承父亲的舍文,成为萨满。在继承仪式当天,果果穿着由尼桑萨满的神衣改制而成的萨满服,在师傅六吉萨满的主持下,不眠不休地跳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后终于顺利继承了尼桑萨满的全部舍文。

成为萨满后的杜拉尔·果果,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与从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虽说眉眼间仍然有一丝俏皮,但是眼神变得十分空灵,像是一湖秋水,深邃而又透明,仿佛能洞悉人的内心一样,让人不敢直视。

萨满是氏族与部落的精神领袖,族人见证了果果继承尼桑萨满的全部舍文后,都高兴地跪倒在地,高呼“果果萨满”,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们知道,护佑他们的大萨满并没有舍弃他们,尼桑萨满虽然死了,可是仍然爱着他的子民们,果果萨满就是他们新一任的守护神。

继承仪式结束后的第二天,杜拉尔·果果便把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者和其他萨满招集到了一起,告诉他们,自己因为有些未了之事,要离开村子一阵,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她特意留下了一盏“血灯宝日龛”,如果族中有大事发生,只要点亮此灯,她就会及时赶回来。

交代完毕后,一身便装的杜拉尔·果果便出了村子。一天后,出现在了范文程的府前。

范文程见到她后并没有怎么意外,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来一样,很客气地亲自出门相迎。

果果生在游牧民族,不像中原这样讲究礼节,只是冲着范文程简单行了个礼后便开门见山地问范文程:“范先生,我不知道你前些日子找我父亲说过些什么,但是我知道,我父亲的死肯定与你有关。我想,你应该能给我一个解释吧?”

范文程并没有因为杜拉尔·果果的直截了当有丝毫不悦,反而笑着点了点头,回答道:“你说的没错,尼桑萨满的确可以说是因我而死,我也很难过,这也是我始料不及的。我这里有你父亲生前留下的一封信,我知道你迟早会来,所以一直带在身边。”说罢,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了果果。

果果有些疑惑地接过信来,看着信封上熟悉的笔迹,眼圈不由得有些泛红,颤抖着双手撕开信封,仔细地看了起来。半晌过后,这才收起信纸,闭上了眼睛默念了一阵,手上的信纸突然便毫无预兆地冒出了火苗,片刻间便化为了一团灰烬,纸灰洋洋洒洒地四下飘散开来。

范文程见怪不怪,也没有多惊讶,直到信纸化为灰烬飘散开后,这才开口道:“先汗初定辽沈,恐不轨汉人作乱,这才令旗汉同屯居祝如今我大金虽说在辽东根深蒂固,大多数汉人也已诚心归顺,但仍有人对大金藏有祸心,终日不得不防。前不久,明廷又派出了一干奇人术士潜入辽东,伺机破坏,如若任其胡来,后果不堪设想。那日我去拜会尼桑萨满也正是为了此事,想求尼桑萨满能伸以援手,以保大金万全。”

“明廷?奇人术士?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大金国力昌盛,兵强马壮,以明廷目前国力,正面强撼几无胜算。不过这些江湖术士却不同,一个个神通广大,无论风水术或是道术,其内的玄机都是玄之又玄,不能以常理度之。倘若大意,恐怕千里之堤就要毁于蚁穴了。”范文程忧心忡忡地解释道。

“于是,你就去找我父亲,请我父亲帮助清剿那些奇人异士?”

“正是。不过尼桑萨满宅心仁厚,向来不参与军事之争,所以,他并没有当时答应我,而是告诉我要考虑几日。范某也没想到竟然会出此变故,我无心伤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件事是范某考虑不周,如果你是来兴师问罪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杜拉尔·果果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突然问道:“范先生,敢问如何才能清剿那些贼人呢?对于中原的术数,我实在是知之甚少,还请先生告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