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仿佛传来了晨欣的大笑声。我从来没有听过晨欣发出大笑声,就算是在对战卡的比赛中取胜了,他也不会大笑。我想仔细地听一听这种声音,但稍微集中精神,就又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了。难道晨欣没有在笑吗?我困惑地想要回头,却做不出这个动作来。不过,脖子上的触感告诉我,晨欣已经不在身后了。
我感到脑袋里非常的混乱。白色的校服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不知怎么的,又让我想起了白色的宇航服。如果虫洞真的存在的话,不妨就让我钻进去,消失在宇宙里好了。
我只顾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后面就什么都注意不到了。不管是被打趴在地上的哥哥、已经消失的晨欣,还是骤然变大的雨和被风吹散架的雨伞。我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因为淋了雨,我被妈妈骂了一顿。她一边擦着我的头发,一边在我耳边重复道:“阿海,妈妈爱你,所以不要让妈妈担心……”
爸爸也是需要妈妈担心的人,因为他还没有回来,估计又在陈伯伯那里搓麻将了。姐姐一个人在厨房里准备着晚饭。哥哥正在里屋洗澡。
我有些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了,我猜是哥哥把我带回来的,但我不敢去问他。如果被哥哥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我该如何继续面对他呢?我被这样的担心所困扰着,最后还是选择装聋作哑。
哥哥也没有主动和我说话。我们在尴尬的氛围里度过了劳动节假期。据说调休之后的周日是要补课的,但我们学校不知为何从来没有这种规矩。也就是说,我的假期要比城里的孩子多出整整一天。以前我会觉得很开心,如今却只觉得煎熬。我躲在房间里看画报,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快点回到学校,好从关于哥哥的思考里逃出来。然而,回到学校又会见到晨欣。现在的我是腹背受敌了。
好在开学之后,晨欣没有再来找我了。倒是家豪先一步和我聊起了天。
“你今天带了什么?”
我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见我这反应,脸上流露出焦急的神色。
“你忘啦?今天有科学课啊。”
完蛋了。这下我想起来了。
每周一都有科学课,开学之初,我曾经对这个安排苦恼不已。一周一次的科学课,对我们来说,就像是馒头里的腌菜一样,是最好吃的部分。如果一开始就把腌菜吃掉了,后面就只能一直嚼馒头了。我虽然也不讨厌馒头的味道,但还是希望能把更好吃的部分留到后面,而不是一开始就着急地吃掉。
科学老师是个城里来的年轻人,说话有奇怪的腔调,自我介绍的时候没有介绍自己姓什么。他是为数不多用电脑备课的老师,刘老师的办公室里就没有电脑。但是我们经常能看见他在办公室里堂而皇之地玩电脑游戏,红色的小人在水管之间跳跃,采集金币和各种颜色的花朵,把敌人踩成肉饼。一旦注意到男生们在窗外围观,他就会笑嘻嘻地把窗帘拉上……总而言之,他看上去很闲,根本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把他的课安排在周一。
正因如此,四天假之后,上一周的周一给人感觉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被家豪提醒,我才记起,科学老师让我们下节课把家里有关太空的东西带来。我本打算把那些画着太阳系的画报拿来,展现一下自己对宇宙的了解呢,没想到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我是乖孩子,没有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就会让我感到不安,即使是那个非常不靠谱的科学老师布置的作业。
出乎意料的是,当科学老师让大家拿出准备的物品时,几乎全班同学都摊开两手,什么也没拿出来。一开始,我以为大家都和我一样,经过连休后把作业给忘掉了。但一直很听话的班长,却带头嚷嚷了一句“家里没有那种东西”,赢得一片附和声。坐在第一排的王健,则拿出一本画着神仙的旧挂历,说是爷爷让他带来的。
原来太空离我们这么远。我突然觉得自己此前对宇宙的认识都是些错觉。确实,估计爸爸妈妈也不知道“太空”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吧。除了哥哥和家豪,从来没有人和我讨论过这些事情。
那个家豪,此时却拿出了一件熟悉的东西。是过年的时候我们两个一起拼好的积木。和当时一模一样的宇宙飞船,放在木头课桌上,显得好大。
就连科学老师看到飞船,也流露出意外的神色。他抓起飞船,向全班同学展示了一通,表扬家豪认真完成了他布置的作业。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下课后,大家一窝蜂围住了家豪。许多同学请求摸一摸那架飞船。
家豪细着嗓子答应了。我知道那是他紧张的表现,他不擅长和不熟悉的人交流,也不擅长拒绝别人。我觉得好担心,但又说不出为什么担心。是担心飞船被弄坏吗?
晨欣也带着跟班凑了过来。我以为他会一把抢走飞船,没想到他一反常态地向家豪套起了近乎。“黄家豪,你的飞船真帅!”他这样称赞道。平时被晨欣欺负的同学,此时听到他的肯定,反而都一起附和起来。他们一定觉得强壮的人总是对的。
风暴中心的家豪尴尬地笑着。我被想要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情绪压制,呆呆地在远处坐着,熬过了课间。那之后,家豪突然成了班上的红人,原先各自玩耍的小团体都开始向他示好。
我不知道家豪如何看待这种转变。他看上去还是和平时一样,会在放学后和我聊些乱七八糟的话题。我也还是一样,在学校和他保持着可有可无的距离。但我总觉得这个距离正在一点点变大。
“明天他们想来我家。”
周五放学的时候,他突然告诉我这件事。我其实已经偷偷听到了,但没有作声。第一个提出去他家参观模型的似乎是晨欣,志东紧跟着表示支持,形成让家豪难以拒绝的气氛。真是可恶!我本想这么说,但却发现家豪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似乎并不讨厌他们来自己家做客这件事。
他们当然不会提到我。幸好,家豪还是来邀请我了。我不动声色地答应下来,心里却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以前,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我一直觉得家豪应该是和自己一边的人,既然是一边的人,就应该一起过着独来独往的生活,一起和晨欣这种孩子王敌对才是。我本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却变得不一样了。他竟然搭乘上自己的宇宙飞船,要飞到那边的世界去了。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可以做的事情。我没办法阻止家豪离开,就像我没办法把哥哥从那天的操场里带出来一样。
我没有自己的宇宙飞船。
周六那天,我吃过午饭就出了门。离其他人约好的时间还有足足两个小时,家豪见我来得这么早,很是吃惊,但他马上就把我迎了进来。他正一个人在客厅里看《魔豆传奇》,一部所有出场角色都是熊猫的动画片。他的父母周末也要出去工作,这我早就知道了。
家豪知道我不看动画片。我家里只有一台小小的电视,而且妈妈从来不让我用。“阿海,妈妈爱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往常想起这种话只会觉得不必较真,今天却让我产生了一种暴躁的情绪。凭什么总说这种话!如果我也能每天晚上看动画片的话,现在就不会无话可说了吧。我可以和家豪一起聊天,聊动画片里的剧情,聊各自喜欢的角色……但我做不到。不仅做不到,而且等晨欣他们来了,他们就会代替我,来和家豪聊这些话题了。
我丢下沉迷于动画片的家豪,暗地里溜进他的房间。白色的宇宙飞船依然一成不变地摆在那个位置。实在是太浪费了。换成是我的话,明明可以让这些积木变成更多不同的形状。
那一瞬间,奇怪的念头占据了我的脑海。如果把它拿走的话,问题就能解决了。晨欣他们失去了做客的理由,我和家豪的关系就会恢复如初。
我缓缓地拉开了挎包的拉链,发出细微的“咔啦”声。飞船比挎包的开口要大上一圈,没有办法塞进去。我狠下心来,用了用力,积木之间连接的地方被轻易地扯开,我们一起拼成的飞船变成了两半,露出驾驶舱里的小人。我轻轻将它们全部塞进挎包里。
再度回到客厅时,家豪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卡通熊猫。以他的条件,明明可以拜托家人带他进城,去看真的熊猫的,为什么非得在电视上看呢?我大踏步朝门外走去,他也无动于衷。我们之间的关系本来一直是这样的,谁也不去干涉另一个人的行动,但这份关系就在刚才被我亲手打破了。
离开家豪的家,我低着头,朝着晨欣他们家的相反方向,不顾一切地快步走。把注意力集中在双腿上,就不用一直去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了。仔细一想,任谁都能看出飞船是我拿走的,除非再也见不到家豪,否则做这种事情很快就会暴露。但是,就算此时马上掉头回去,家豪也可能已经发现飞船不见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放空大脑,就这样拼命走着。
就这样,我离开村镇,穿过土路,一头钻进了山林里。不知走了多久,天色也从明亮的蓝色,逐渐变成深蓝,最后是傍晚的暗紫色,飘浮的云朵像一条白色的大蛇一样从我的头顶穿过。我感到郁闷极了,找了块空旷的地方坐下。
拉开挎包,里面放着变成两半的积木飞船,还有我的水壶、作业本和圆珠笔。出门之前,哥哥帮我往里面加满了开水。一想到我现在可能让他们担心了,我就觉得很难过。
“咕嘟咕嘟”喝下半瓶水之后,我的视线重新落到了变成两半的飞船上。都是因为这个东西!得到了想要的积木,我的心情却非常复杂。我开始随心所欲地拆卸积木片,不一会儿,飞船就已经没有原来的样子了。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我决定先像玩粉色积木一样,搭一间房子的形状。但是,这种积木和木头积木不一样,一切都必须得建立在地基上才行。于是,我把本该是飞船外壳的东西一片一片地摆在一起,再用小块的积木拼在它们的交界处,形成一大片白色积木板。虽然看上去不平整,但也算是做成了。
接着,我开始寻找适合支撑房屋的柱子。几个圆柱形的零件首先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但拿起来仔细一看,却发现那是宇宙飞船侧面那几个像导弹一样的东西。我还记得在画报上,这些东西是负责喷火的。我把导弹形状的积木倒过来,插在积木板上。下面尖,中间是圆柱形,最上面则呈放射状打开,看上去就像一朵白色的花。看着这朵导弹变成的花,我心里一动,不如就做个花园出来吧。做个和这艘刚冷的宇宙飞船最不相称的花园出来。
于是,我把变成白花的导弹一株一株地倒插上去。插完之后,又用飞船的外壳做枝干,红色的探照灯做花瓣,搭了几株红花。还缺什么呢……既然是花园,就不能没有水吧。但是在积木零件中找不到蓝色的部件,除了黑、白、灰,以及红色的探照灯外,剩下的就只有黄色部件了。我用黄色而细长的积木板,在白花和红花之间的空隙里穿行,组成一条黄色的小溪。用直角拐弯的小溪,看上去就像一道闪电,充满能量。有了这么强的能量,植物一定会长得很快。
接下来,我把只剩一小部分的船舱,和其他零件堆叠起来,在角落形成一间小屋。还剩下一些灰色和白色的小块零件,我把它们安插在花朵之间,就当成是兔子之类的小动物。最后该把小人放进去了。
我拿起小人,它的宇航服上写着一个L开头的单词,也许是积木的商标吧。鼓鼓囊囊的白色宇航服,倒也可以看成是花匠的服装,但航天头盔就完全不适合它了。透过头盔,可以看见小人带着几分英气的双眼和有些奇特的眉毛。这张脸被遮起来太可惜了,我试着把它的头盔拔下来,没想到一下子把小人的头也拔出来了。一开始我还以为小人被我搞坏了,吓了一大跳;但冷静下来仔细一看,它的身体部分伸出了一根长长的棍子,像脖子一样,头则是中空的,刚好可以插入那根棍子。看样子本来就是做成可以拆卸头部的设计。人类也可以更换自己的头颅吗?总觉得有点不舒服。
我正准备把头插回去,屁股底下突然传来一股陌生的触感。我吓了一跳,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原本我坐着的平地,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小块四方形的石头。我盯着那块多出来的石头看了一会儿,试着用脚踩了一下。石头很坚固,纹丝不动。刚才坐下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这里是块平地,没有石头的。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突然脚后跟绊了一下,整个人坐在了地上。所幸刚搭好的积木被我及时护在了怀里。低头一看,绊倒我的竟然是另一块四方形的石头。
石头居然自己长出来了。我转身跑了几步,面前突然开出了一丛漂亮的红花。我拨开草丛,发现地上还有许多红花,我跑到哪里,它们就开到哪里。在花朵之间,四方形的石头有规律地镶嵌着,就像拼接这片土地的地基。
我对照着手里的花园看了看,突然明白了。那些四方形的石头,和我为花园搭建“地基”时连接地面用的小块积木,所处的位置一模一样;而刚刚开出的红花,和我用飞船外壳与探照灯搭建的红花也十分相似。原来做出这些石头和花的人是我。我想起了“神笔马良”的故事——马良得到了一支神笔,画出来的东西都会变成真的……看样子,这套积木是和神笔差不多的东西,用它造出的物品也会变成真的。
为什么家豪没有发现呢?一定是因为他太迷信科学了。每次跟他提出什么想法,他都要用现成的理论来解释。就算神仙送他一支神笔,也会被他当成骗子吧。我突然感到很庆幸,还好我拿走了积木,不然,这么神奇的道具就要被埋没了。
正想着,身后传来了清脆的流水声。回头一看,刚才还是荒地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小溪,和积木里的小溪一模一样。可惜的是,它的颜色就像玉米一样黄。拼接积木的时候没什么实感,但真的在现实中看到的时候,又觉得黄色还是太丑了,给人一种有毒的感觉。我想了想,伸手拔掉了组成小溪的黄色积木,插在那间小房子上。再低头,流过我脚下的溪水逐渐变细,很快干涸了。我本打算从小房子上拆下白色的积木,做一条新的小溪,但转念一想,纯白色的溪水看起来也叫人不舒服。还是算了吧。
脚边突然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有什么小动物撞到了我的腿上。是兔子吗?我兴奋地弯下腰,却发现那是一只毛色灰白的老鼠,和平时在学校后面能抓到的鼠类没什么两样。的确,毕竟我只是点缀了几块小小的积木块来代表小动物,具体要解释成兔子还是老鼠,似乎都说得通。但兔子总是更受欢迎的。我自己是不害怕老鼠,但如果想造一座花园的话,还是希望多添加一些受人欢迎的元素。
那只老鼠似乎非常亲近我,在我的脚边蹦蹦跳跳的,即使伸手抚摸也不会逃跑。平时见到的老鼠可不是这样的,应该是因为这是我自己创造出的生命吧!这么一想,突然有种神圣的感觉。本想像对待黄色的小溪一样拆掉重做,这下又舍不得了。
“你的同伴呢?”
我试着和老鼠说话,它眨巴着眼睛,腮帮子突然鼓了起来,发出一阵沉闷的声音,听上去就像老牛发出的哞哞声。一定是因为我创造它的时候没有拿捏好,唉,果然还是应该拼出具体的动物形象更好些。
我拍了拍老鼠的后背,它立刻理解了我的意思,蹿进草丛里去了。在它跑过的方向,又有两三只老鼠冒了出来。它们聚在一起,拱出了一块白色的东西。我凑上去,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块馒头。为什么山里会有馒头?对了,可能是白色的积木被当成了馒头。我又仔细地找了找,果然和老鼠一样,馒头也在草丛里散落了好几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差不多到吃饭的时候了。不知道这些馒头能不能吃。既然有这套神奇的积木,应该可以做些更好吃的东西才是。可是,我不会做饭,也想不出什么像样的美食。即使想到了,要用积木拼出来也很难,等下又被误解成老鼠就不好了。对了,既然是花园,那就做点可以直接吃的水果吧。我拆掉组成红花的探照灯,拼凑在一起,想象那是一个苹果,再放回积木板上。
等了一会儿,仿佛听见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长出来的是一个怪异的红色块状物体,颜色鲜红,不像是苹果。我试着把它捡起来,咬了一小口。一股塑料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太难吃了。我一把将剩下的塑料苹果扔了出去。奇怪的是,这下肚子好像又不饿了。
我逐渐掌握积木的使用方法了。回去以后,向大家好好展示一下吧。可是,我现在还能回去吗?家豪不知道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我。不管怎么说,我都做了会让他生气的事,就算因此挨骂也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我一直都不擅长取得别人的原谅,之前用“黑洞”的卡牌向晨欣道歉也失败了。虽然我并不是很想向晨欣道歉。
可以的话,我现在最想向哥哥道歉。我想为这段时间疏远他道歉,也想为今天偷偷跑出门道歉。因为是哥哥,所以哪怕不说“对不起”,他也能原谅我。就因为这样,我一直没有向他好好地道一次歉。
我又一次伸手,从积木小屋的墙壁上拆下一块零件,安在代表老鼠的灰色积木边上。正方形的黑色积木,看上去就像一个小木盒。我对着积木默念:在这个木盒里,有能让别人原谅我的东西。提出这么模糊的要求,恐怕根本没办法实现吧,但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样了。
木盒没有长出来。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周围的景色也越来越暗。我不想回家。积木搭成的小屋已经被我拆得破破烂烂的了。刘老师曾经说过,人类不能为了建造自己的房子,而随意砍掉地球上的树木;然而,我今天做的却是相反的事情,不停地拆掉自己的房子,去制造大自然里的东西。我不想成为破坏自然的人,但我也不想没地方住。这可怎么办呢?
对了,让园丁帮我带路吧。我拿出代表园丁的小人,它脖子以上的部分依然是一根长长的棍状物体。头呢?我摸了摸口袋,找不到小人的头了。是弄丢在地上了吗?那么小的头,混在泥土地上,光线又暗,根本找不到。我踢了脚边的老鼠们一脚,它们又发出“哞——”的声音,不情愿地立起上半身,在我面前列成一排。
“快去帮我找头。”
我下达命令,它们就四散开去了。都说老鼠具有夜视能力,不知道我拼的这些老鼠能不能在黑暗中看清东西。我觉得累了,索性原地躺下。各种颜色的花迅速长大,没有塑料质感,而是像柔软的垫子一样托着我,把我包围在其中,比家里的木板床还要舒服。但是,我却没有产生睡意。我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积木世界的王,每个细胞都沉浸在快乐与激动之中,就连家豪和哥哥的问题也不想考虑了。太阳还没有下山,我的眼前已经浮现出浩瀚的星空。我想,等到决定回家的时候,就重新把花园拼回宇宙飞船的形状。什么时候才会想回家呢?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哞……”
耳边又传来了老鼠的叫声,我已经逐渐习惯了。但是,这次的叫声和之前似乎有些不一样,听起来更加沉重、吃力。我扭过头去,只见五只围成一圈的老鼠,正努力拖着一个黑色的球体。细细的毛发,看上去很像是人类的头。可是,我让它们去找的可不是那么大的头。接着,那个头滚了一圈,正脸对着我。原来是家豪的头。他用一脸无奈的表情看着我,嘴巴微微张开,黑色的液体从里面流了出来。那些液体汇聚成方形,变成一张卡片的形状。其中一只老鼠将卡片从他的嘴里拔了出来。我看清楚了,那是晨欣的“黑洞”卡牌。
刹那间,我想起来了,我刚才造了个黑色的木盒,希望那里面有“能让别人原谅我的东西”。可是,那个东西竟然是“黑洞”卡牌。我明明已经把它还给晨欣了,晨欣也没有原谅我。再说,我也没有那么想要晨欣的原谅。为什么家豪的头会把“黑洞”卡牌送给我?难道,我已经得不到他们的原谅了吗?
我吓了一大跳,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从脚下传来。一直拿在手里的积木,被我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变成了好几部分。它发出了刺眼的紫色光芒,把周围照得亮如白昼。连接地基的积木片被摔开了,代表老鼠的小点也都掉了出来。老鼠发出尖厉的声音,瞬间化成气体消失了。再仔细看时,被它们运过来的家豪的人头,也变成了白色的馒头。
我急忙想去捡回积木,但失去了地基,我站立的地方也就变成了一片虚空。危急时刻,那张“黑洞”卡牌突然从地上跳起来,卡面扩散开来,变得巨大无边,将我整个人吸了进去。
那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陌生的床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方脸,一个强壮的男人正站在床边看着我。他穿着白色的衣服,看上去很高,眉毛几乎连成一片。那四四方方的脑袋,让我想起那位扮演宇航员的塑料小人。
对了,我的积木呢?我急忙从床上坐起来。这是个非常狭小的房间,除了一张床、一套桌椅外,几乎看不到别的东西。不过,床和桌椅看上去都很高级,以前我只在图片上见过这种床头刻着浮雕的床。
我的包也不在视野范围内。我摸了摸口袋,没有找到任何积木,倒是有一张硬硬的薄片。抽出来一看,果然是“黑洞”卡牌。之前遇到的一切不是梦。但是,我的积木哪去了?
“您好,请问您看到我的积木了吗?”
我用所能想到的最礼貌的方式向那个方脸男人发问。他皱起眉头看着我,用力地摆了摆手,与其说是不知道,更像是完全没办法理解我的问题。紧接着,他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杯水和几块红红的、形状就像积木块一样方方正正的东西,递给我。我仔细一看,原来红红的东西是肉。和那个男人一样,这里的食物也是积木的形状。
现在可不是悠闲吃东西的时候……话是这么说,我的饥饿感还是被不由自主地唤醒了。我接过了男人的食物,简单吃了一些。吃完之后,我想从床上站起来,却突然感到一阵剧痛。拉开被子一看,我的腿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男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反应,耸了耸肩,收走水杯就出去了。在我看不见的角度,传来了沉闷的关门声。整个过程中,他没有说一个字。
我重新审视这个房间。简陋,规整,就像积木搭成的小屋。桌椅后面似乎有一扇窗户,但白色的窗帘拉上了,没有办法观察外面。我想拉开窗帘,但怎么也够不着。
不知道男人什么时候会回来。如果他是宇航员小人的化身,应该要听命于我才对。可是,我把他的头给弄丢了,他会不会因此怨恨我呢?不过,现在他的头还好好地在脖子上呢。
腿暂时动不了,也只能先这样休息了。我躺在床上没日没夜地睡着觉。宇航员时不时进来看看我的情况,顺便送点吃的。我试图跟他说话,我告诉他我叫黄阳海,在哪个学校,读几年级,家住哪里……但他总是没有任何反应,以至于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听不懂我说话。当时,我没能摘下小人的头盔,所以还不知道小人有没有耳朵,但它的嘴巴确实是张不开的。这么一想,宇航员不会说话也情有可原。
他还在床头放了一个盆,似乎是想让我用这个当厕所。但我吃得很少,也不常用盆。虽然觉得身体越来越虚弱,腿上的伤痛却在快速减轻。不,应该是我正在努力把注意力从伤痛上转移开来。
不知道是第五次还是第六次睡醒之后,我觉得自己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趁宇航员不在,我努力爬下了床。双脚踩在地板上,给我带来了钻心般的刺痛,但这股痛楚很快就被兴奋冲散了。因为我发现,在我之前看不到的视角,桌子后面,原来就放着我的挎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