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四五十年之前,金国有一个武林奇人,他父亲是金人,母亲是宋人,妻子是辽人。那时,宋金辽三分天下,互相攻战,他甚是伤心,遂不问世事,遁迹山林,先后收了三个徒弟。一个是金人,一个是辽人,一个是宋人,一视同仁,不分畛域,按三个弟子性之所近,各个授以平生绝技……”

  这个故事,蓬莱魔女曾听武林天骄说过一遍,但不知这故事与赫连这一家又有何关系,当下说道:“那位奇人的金国弟子,就是武林天骄的师父;宋国弟子则是我师嫂的父亲桑见田。”赫连清霞道:“哦,原来这故事你是早已知道的了?”蓬莱魔女说道:“不,并未完全知道。那辽国的弟子,我却不知是谁。”赫连清霞道:“是我的父亲。”蓬莱魔女颇感意外,说道:“哦,原来你和武林天骄、和我的师嫂,都是同一根源的师兄妹了。这可真不是外人了。”

  赫连清霞点了点头,道:“我爹爹是辽国羽林军统领,金国灭辽那年,我大姐七岁,二姐五岁,我才三岁。我爹爹誓死报国,事先遣散妻女,独自留在京都守卫。金兵大举入侵,破了我国京城,我爹爹虽具绝世神功,毕竟寡不敌众,可怜他浴血苦战一日一夜,杀了金国数百武士,终于筋疲力竭,死在敌人乱箭之下。

  “我母亲带我们三姐妹回乡,兵荒马乱,不幸大姐又在途中失散。我和二姐跟着母亲,躲到深山,她母兼父职,白天教我们练武,晚上教我们读书,还教我们一不可忘了国仇,二不可忘记了要找回大姐。可怜她忧患余生,未曾得雪国耻,未曾得见大姐,就在今年春头过世了。

  “我们两姐妹丧了母亲,正拟下山访寻大姐,可巧就有一个知道大姐消息的人来了。”

  蓬莱魔女道:“这人可是、可是笑傲乾坤?”赫连清霞道:“不,是武林天骄。他是从宜哥那儿得知我家所在的。”

  耶律元宜说道:“我和霞妹两家是世交。他爹爹是羽林军统领,我爹爹是副统领。金兵攻破我国京城之日,赫连世伯对我爹爹说道:‘国破家亡,主辱臣死。要有人死节,也要有人复国。死节易,复国难,我是统领,理当效忠皇上,为国捐躯,就让我选择这条较容易的路吧。你比我坚毅,忍辱复国的艰难任务,就只有请你勉力为之了。’我爹爹在他的劝说之下,假意投降了敌人,保全了羽林军的一部份力量。可惜在我爹爹在生之日,始终没有机会复国。我爹爹死后,我继承了他的遣志,也继承了他的爵位,做了金国的世袭龙骑都尉,开封府兵马总管。

  “霞妹这一家人藏匿的地址,只有我和爹爹知道,我每年总要到山上几次,探望她们,告诉他们外间的消息。我爹爹是三年之前过世的,我做了掌握兵权的将军,就不能擅自离开职守了。武林天骄的堂兄檀道隆是金国兵马大元帅,正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做了将军之后,不久,也和他相识了。渐渐,我们彼此知道了对方心事,我要复兴辽国,他则要挽救金国,免得金国在暴君的穷兵黩式之下,自趋灭亡。抱负虽不相同,但要推翻完颜亮的目的则一。

  “我和檀公子做了好朋友,他有一天与我谈起他的师门来历,说是要去遍访他的同门,却不知辽国这一支人的下落。我见过霞妹的武功,不过她的武功是母亲传授的,她对自己的师承来历,也不清楚,只知是爹爹小时得自一个异人的传授,那异人收有宋、金、辽三个弟子。我听了檀公子的话,两相符合,就把我记得的霞妹武功家数,练了几招给他看。檀公子一看,就说定是他的师妹霞妹无疑。因此,我也就把霞妹这家的藏匿所在告诉他了。”

  赫连清霞接着说道:“那日他来到我家,最先见到我的二姐,一见就吓了一跳,嚷道:‘你、你不是玉面妖狐?’二姐一听,登时便起了疑心,盘问他谁是玉面妖狐,两人动起手来,檀公子才知不是。我二姐和大姐长得一模一样,比我更为相似,柳女侠,这是你早已知道的了。

  “檀公子解释了这个误会,我们才知道大姐的消息,知道了她己变成了江湖上臭名昭彰的‘玉面妖狐’,且又认贼作父,当然极是痛心。于是二姐留下我看家,她就跟了檀公子下山,找寻大姐。”

  蓬莱魔女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她的二姐乃是冒充玉面妖狐,意图套取我师兄和她姐姐之间的秘密。怪不得在两人对话的时候,许多环节都凑合不上,教我师兄起了疑心。”耶律元宜道:“听说檀公子也到了江南,柳女侠,你可知道他的行踪么?”蓬莱魔女道:“前几天晚上,我在千柳庄还见过他,他却没有见着我,那晚他正是和赫连姑娘的二姐来找柳庄主的晦气的。”耶律元宜道:“找什么晦气?”蓬莱魔女道:“我也听得不大明白,只知他是受人之托,要向千柳庄的柳庄主讨还一本武功秘笈,你们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耶律元宜诧道:“檀公子与我无话不谈,这事情他却从未对我说过。柳女侠,那晚你也在千柳庄吗,为何未曾与他们见面?”蓬莱魔女不愿说出她和柳元甲的关系,便含糊答道:“不错,那晚我正巧路过千柳庄,远远看见他们和千柳庄的人打斗,我要过去帮忙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赫连清霞说道:“可惜,可惜,原来二姐也到了千柳庄,要是她早来个两三天,我们就可以遇上了。”

  蓬莱魔女说道:“我还想冒昧再问你一桩事情,你和笑傲乾坤华谷涵华大侠是怎么结识的?你二姐不是留你看家的么,你怎么又与华大侠同到江南来了?”

  赫连清霞道:“说起来我认识笑傲乾坤还远在认识武林天骄之前。这事须得从一个老和尚说起。”蓬莱魔女道:“什么老和尚?”赫连清霞道:“在我们隐居的那座山上,有座古庙,是以前山里猎人供奉的药王庙,连年战祸,壮丁抽调一空,山里猎人也不能免役,这座古庙年久失修,也根本没有什么香火了。但庙里却有个老和尚。这老和尚可有点古怪。”蓬莱魔女道:“有些什么古怪?”

  赫连清霞说道:“他从来不出庙门,长年在云房里打坐,有一个小沙弥服侍他,我小时候最顽皮,也常到庙里玩耍,只知有这么一个老和尚,但他总躲在云房里面,我也没有见过他。听小沙弥说他是个残废人,已经半身不遂,不能行动了。后来过了几年,他的病忽然渐渐好了,有时我在庙里也能见着他了,但他从不张口说话,偶尔开口,也只是念经,神情十分肃穆,我可不敢惹他。他虽然能够走动,面上还带着病容,加上那肃穆的神情,令人看了有点害怕。

  “又过了几年,大约在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忽然有外面的人常来看他了,这人是个相貌俊雅的书生,一来就陪那老和尚下棋。这书生也极是古怪!”

  蓬莱魔女心知她说的这人定是华谷涵无疑,心道:“华谷涵有狂侠之称,在一个小姑娘眼中看来,当然是行为怪诞的了。但这老和尚却是什么人呢?华谷涵经常去拜访他,自必也是大不寻常的人物了。”

  赫连清霞说道:“这书生的古怪,当真是令人难以想象,那么大一个人,就似小孩子一般。”这说话在蓬莱魔女听来,倒是觉得又新鲜,又古怪,禁不住问道:“怎么似小孩子一般?”赫连清霞道:“他和那老和尚下棋,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又饮酒狂歌,似哭似笑,哭笑不分,有一次我在旁边观棋,他们也不理我,那书生有一只角被老和尚的白子侵入,他忽地推棋而起,长叹一声:‘偏安之局,终不可保!’竟然就大哭了一场,我从来没有见人哭得这样伤心的。我就上去替他下了两子,对他说道:‘这局棋还可似挽救,你怎么就认输了?你看我这两颗黑子一下,这只角不是也可以保全了吗?书生大哥,你不用伤心啦。’那书生看了一看,收了眼泪,忽地又大笑起来,说道:‘不错,不错。’我可没有想到可以用围魏救赵之策,你来打我,我也可以跑去打你,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这确实是个高明的战略。姑娘,你的棋下得不错呀。’”那老和尚每次和那书生下棋,任那书生哭哭笑笑,他总是不出声的,这次却开口了,说道:‘老僧老矣,这局棋是应该由你们年少的一辈继续下了。’他举袖一拂,把全盘棋子尽都搞乱,那书生棋兴未已,就拉我陪他下棋。

  “就这样,我和这书生交上了朋友。我说我可以陪你下棋。但你给我什么酬报?这回轮到那书生觉得奇怪了,他不住地打量我,说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要什么酬报?’我说:‘我知道你是个读书人,我妈每天都要我做功课的,我陪你下棋,功课就没有工夫做了,这样吧,我陪你下一盘棋,你就给我做一道课题。’那书生笑道:‘你今天要做什么功课?’我说:‘我妈要我学做诗,今天你给我做两首律诗,不瞒你说,我连平仄对仗都弄不清楚呢。’那书生大笑道:‘我道要什么酬报,原来如此,这个容易,容易!我替你做四首律诗,明天的功课,也可以交卷了。’我见那书生经常饮酒狂吟,猜想他必会做诗作词,果然不错,那晚我妈大大夸奖了我,说我进步神速,诗做得比姐姐还好了。她一高兴,就要当面考我,我通红了脸,只好把实话说了出来,我妈起先是生气责备我一顿,说我不该请人作枪,欺骗了她,后来又高兴道:‘难得有一个满腹诗书的饱学之士来到这儿,明天你请这客人到咱们家里来吃一顿便饭吧。我要瞧瞧他是什么人?从这两首诗看来,他倒似是个伤时忧国之士,但你也不要把咱们的身份泄漏了。’”

  蓬莱魔女笑道:“你们没有泄漏身份,笑傲乾坤华谷涵的身份,这一回大约是要给你妈妈看破了?”赫连清霞道:“哦,原来你已猜到这书生就是笑傲乾坤了。他可是聪明得很,恰恰相反,我妈没有看破他,我们的底细却反而给他看破了。”

  赫连清霞接着说道:“那一晚他来我家作客,我还担心他疯疯颠颠的样子,会得罪了我妈,谁知他狂颜故态尽都收敛,对我妈毕恭毕敬,完全守着小辈见长辈之礼,我妈也敬重他是个读书人,请他多指点我们姐妹的功课,他们二人谈得很是投机。

  “华谷涵说他不能在我家教馆,但答应时常来往,我妈说你肯指教小女,那就是她的老师了,我敬华先生一杯。我妈给他敬酒,我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蓬莱魔女问道:“你妈暗中较量他的武功?”赫连清霞道:“不错,我妈以隔物传功的绝技,将酒杯递去,瞧他是否察觉?只要他一接到手中,我妈的内力就可以震伤他的手少阳经脉,令他残废。我不知妈为何如此,还来不及拦阻,华谷涵已经把酒杯轻轻巧巧地接到手中,神色丝毫未变,客气两句,就把这杯酒喝了。”

  蓬莱魔女笑道:“这么一来,他的上乘内功不是已显露出来了吗,怎说还没有给你妈看破?”赫连清霞道:“他并没有显露上出乘内功。当时我也很疑惑,席散之后,我妈对我说道:‘我几乎误伤了华先生,原来他当真是不会武功的。’我疑惑道:‘他不是把你那杯酒接下了吗?’我妈笑道:‘若然他具有上乘内功,酒杯一触及他的手指,他就会立时生出反应,我也会立时察觉。但我丝豪未感到他的内功反击,一个人总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我才敢断定他不懂武功。’原来我妈的内力已到收发随心之境,微微一沾,察觉他不懂武功,就立即把内力收回了。他不但骗过了我,还骗过了我妈。”

  说到这里,赫连清霞忽然杏脸泛红,接着说道:“宜哥,你是不会猜疑我的。可笑我妈竟然还不知道我的心事,她以为我喜欢那华谷涵,对我说道:‘这书生人品不错,但可惜不会武功。咱们要报国仇家恨,你们的丈夫非是武林人士不可。’我说就是他会武功,我也绝不会嫁他,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好玩罢了。我心已有所属,还有谁好得过我的宜哥?”赫连清霞性子坦直,在人前也不掩饰,耶律元宜大为高兴,笑容满面。

  蓬莱魔女道:“你什么时候,发觉他会武功?”赫连清霞道:“有一天他在庙里下棋出来,大约是下了什么妙着,津津回味得意忘形,在一棵大树下手舞足蹈,我恰巧在树后草丛里捉蟋蟀,看他似乎没有发觉我,我顽皮性起,就捉弄了他一下。”

  耶律元宜笑道:“你这顽皮的小丫头,怎么样捉弄人家了?”赫连清霞道:“我捏了一团泥巴悄悄地打去,打他腿弯的软麻穴,想叫他摔个四脚朝天。”耶律元宜摇头道:“你真是淘气。”赫连清霞道:“我可没有打着他。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巧在那瞬间踏出了一步,那小泥团就落在他的身后了,他听得声响,回过头来,说道:‘哎哟,你怎么这样淘气?瞧你的两只手这样肮脏,你也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还像小孩子一样玩泥沙!’我很不好意思,就往家里跑。他忽然把我叫住,正正经经地对我道:‘霞姑娘,我走了之后,你若有什么事情,可到庙里求那个老和尚。’

  “我和他已经很稔熟了,不觉有点惜别之情,忙问道:‘你又要走了?什么时候动身,到哪里去?你有家么?’这还是我第一次问及他本身的事情。他凄然说道:‘我从来处来,也从去处去,有家亦无家,浮云游子意。人生知何似?飞鸿踏雪泥,鸿爪偶留痕,哪复辨东西?’这几句话像诗又像佛偈,我可听不懂。我想他大约是因为和那老和尚长日作伴,也学得满口禅机了。他说了这几句似诗似偈的怪话,便回那破庙去了。我刚刚作弄了他,不好意思再去追问他。我便也回家,准备明天再去找他,给他送行。

  “我回到家里,妈一见我,就吓了一跳,说道:‘三丫头,你是怎么搞的,怎么你的头发都弄肮脏了?’我只道我的双手肮脏,不料我妈却说我头发肮脏,我连忙接过镜子一照,只见头发上满是泥沙!我妈沉着脸道:‘你再顽皮,也不会把头埋到泥沙里去,是谁在你头发上撒了一把沙?’我呆了半晌,我在山上除了华谷涵之外,根本没有碰见第二个人,我大叫道:‘一定是华先生!’我立即跑到破庙去找他,已经见不着他了。我想向老和尚打听他的消息,老和尚又已把自己关在云房里面坐禅,小沙弥说,他一坐禅,就似聋了瞎了一般,这叫做‘入定’,你在他面前大叫大嚷,他也不会听见的。而且小沙弥也不肯放我进去骚扰他的师父,我只好怏怏回家。

  “这么一来,我妈和我都知道华谷涵是具有上乘武功的了。我妈惭愧走了眼,当时看不出来。她着实把我埋怨了一顿,埋怨我不该用泥团打他,泄漏了自己的功夫,不过我妈也深信华谷涵是个好人,纵然知道了我们武学世家,也绝不会向外面张扬的。

  “我心里却在记挂着华谷涵的那句话,他叫我有事可去找那庙里的老和尚。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会有什么事情?那老和尚半死不活的,又能帮得了我什么忙呢?”

  赫连清霞喝了口茶,接着说道:“可笑我那时想得糊涂,我一点也没想到武功上头,我自作聪明,这样想道:‘华谷涵大约是因为他不能再教我念书了,所以转托那老和尚帮我。要是我功课做不出来,可以向他请教。那老和尚相貌清癯,看来很有书卷气,多半也是个学问很好的人。唔,华谷涵那句话的意思一定就是这样子。哼,那老和尚十天半月也不开一次口,古肃得令人可怕,我才不想向他请教呢。’幸喜在华谷涵走了之后,我妈加紧督促我练家传武功,倒不在乎我念不念书了。

  “过了一年多,华谷涵始终没有再来过。宜哥,那时你已经做了什么将军,也没有再上山了。你可不知我多想念你呢!”

  耶律元宜笑道:“我三年没有上山,连华谷涵和你结识的事情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还以为你忘记了我呢。”赫连清霞睨他一眼,道:“呸,你也这样想么?”耶律元宜忙说道:“我这是和你开玩笑的,你心里喜欢我,我怎会不知?”

  赫连清霞道:“可笑我姐姐也误会了我呢。华谷涵显露了武功之后,便一去不回,我不免和姐姐常常提起他,姐姐竟以为我是喜欢他了。那时我还未知道你是否真正喜欢我,怕姐姐笑我单相思,也就不敢向妈和姐姐吐露心事。姐姐她误会我,我只是一笑置之。”说着,说着,又不禁笑了起来,“宜哥,你当真心里一点也没有芥蒂么?”耶律元宜大笑道:“我要是有半点猜疑,后来我也不会与华谷涵成为好友了。”

  赫连清霞是顺便向耶律元宜解释的,蓬莱魔女听了,却是有点惭愧,同时也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师嫂以为华谷涵是个用情不专的薄幸男儿,想必是从她二姐赫连清云那里听来了她妹妹这段事情。”

  赫连清霞继续道:“我妈死了之后,武林天骄又来约我二姐下山找寻大姐,留我一人看家,我更是寂寞了,我想起那老和尚来,很想找他聊聊。除了寂寞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因为那武林天骄和那老和尚似乎也是很要好的朋友。”蓬莱魔女心头一动,连忙问道:“你怎么知道?”赫连清霞道:“那次武林天骄在山上三天,就是住在那破庙里。我偷偷问过武林天骄,那老和尚到底是什么人?武林天骄也像华谷涵那样回答我,‘小孩子别理人家闲事,但我和你姐姐走了之后,你若碰到什么应付不来的事情,倒可以请那老和尚帮忙。’这么一来,我才怀疑起来了,敢情那老和尚是个隐姓埋名的武林异人?华谷涵那句话的意思,指的不是功课,而是那老和尚的武功本领可以帮我的忙?”蓬莱魔女忙问:“那老和尚果真是武林高手么?”

  赫连清霞说道:“这老和尚身怀绝世神功,依我看来,只怕还在武林天骄与笑傲乾坤之上!”蓬莱魔女骇然问道:“你见过他的武功了吗?”赫连清霞道:“他不是专为演给我看的,这说起来又是一个故事。”蓬莱魔女道:“对啦,你刚才说到想找那老和尚聊聊,他与你说起他自己的故事了?他究竟是什么人?”赫连清霞发觉蓬莱魔女神色有异,不觉有几分奇怪,“她对这老和尚似乎比对笑傲乾坤还更关心!她为什么这样急于要知道那老和尚的来历?”当下继续道:“我想找那老和尚聊聊,但他整天把自己关在云房里面,我去了几次,没有见着,就懒得去了。他惜话如金,怎肯向我说他的来历?”蓬莱魔女大为失望,说道:“然则你后来又怎样见到了他的本领?”赫连清霞笑道:“柳姐姐,你别着急,我就要说到了。”

  赫连清霞接着说道:“我姐姐与武林天骄走了之后,大约过了半个月,有一天晚上,我在房内打坐练功,忽听得瓦面有悉悉索索的轻微声响,我家养有一只大花猫,我想莫非是这只花猫跑到屋顶去了,可真是淘气。心念未已,忽觉有一股异香,钻入鼻孔,令人懒洋洋的有说不出的舒服。我吃了一惊,我虽然没有江湖经验,但也听我妈说过,江湖上有一种下三流的采花贼专用迷香掳劫少女,莫非来的就是这种不要脸的淫贼?我运了口气,把浊气吐了出去,故意打了两个呵欠,接着发出鼾声。过了一会,果然听到外面有声音说道:‘看这小妮子能有多大道行,何须这样小心谨慎?’另一个声音道:‘咱们不是怕她武功,郑亲王吩咐,不许伤她的。打斗起来,就不好了。好,现在是时候了,听这鼾声,她已熟睡无疑。你们两人进去,把她装在这布袋之中吧。’我早有防备,那两人一进来,我就突然跳起,每人给他一刀!

  “可惜我临敌经验不足,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人动刀,我斫下一个贼人的手臂,第二个贼人却只被刀锋伤了一点,便逃出去了。我追上屋顶,只见有七八个人向我攻来,这些人都是金国武士服饰。我爹爹是死在金狗手中的,这时我已知道这些人多半不是采花的采花贼了,但我更恨金国的武士,一交手就用最狠辣的刀法,每一刀都劈向他们的要害,转眼间又给我斫伤了两个人。

  “有个武士似是他们的首领,大声说道:‘你是赫连家的三姑娘吧,你姐姐叫我们来请你的。’我分明听得他们刚才说的是什么郑亲王,哪肯相信他们现在的鬼话,何况我痛恨金狗,就算真是我大姐叫他们来的,我也非把他们杀个落花流水不可。那武士也几乎给我所中一刀,他大叫道:‘这小妮子不知好歹,大伙儿别再顾忌,杀了她由我担承!’”

  赫连清霞接续说道:“那头子振臂一呼,他手下的武士都发狂向我攻来,不消多久,我已是筋疲力倦,大汗淋漓,一个疏神,给一个武士欺到跟前,击了一掌,掌力委实不弱,我的护身真气竟给他击散,背心如受铁锤,立足不稳,踏碎了一片瓦,就从屋顶掉下去了。但那武士被我反手一刀,也削去了他的膝盖,他也骨碌碌地跌了下去,来不及再击我一掌了。

  “那武士倒了下去,就爬不起来,我提一口气,却还可勉强支持,心想双拳难敌四手,只好逃了性命再算。哪知屋前屋后,还埋伏有人,我奋力冲杀出去,激战中身上又受了两处伤,幸喜不是伤及要害。

  “那头子叫道:‘暗青子招呼,不许用喂毒的。’他虽然下了格杀不论的命令,但还是想把我活捉最好,也幸而他们没使用喂毒的暗器,要不然我还能有性命在?

  “我一面逃一面舞刀防身,背后暗器如蝗,纷纷向我攒射,我腿上又中了一枝甩手箭,我咬牙抵受,虽然还能继续奔跑,轻功已是大受影响。

  “那头子叫道:‘这丫头已受了伤,谅她逃跑不了。暗青子停发,将她活擒!’他们越追越近,我则越来越没气力,要想逃下山去,那是决计不能了。

  “我正想横刀自刎,免得落在金狗手中,遭受侮辱。猛一抬头,看见山上那座破庙,蓦地想起笑傲乾坤华谷涵临别那句话:‘有事可到庙里求那老和尚帮忙。’此时我已是毫无办法,再也无暇思量那老和尚是否有能力帮我了,我有了一线希望,身上也忽地生出了力气,就急急忙忙向那古庙逃去。我前脚跨进庙门,他们也跟着追了进来。只见神案上一灯如豆,那老和尚正在神案之前,盘膝坐在蒲团之上,数着念珠念经。他面向神像,背向我们,那班武士气势汹汹地大叫大嚷冲了进来,他竟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还在喃喃地念他的经。

  “我冷了半截,心想:‘这老和尚病骨支离,看来只会念经,焉能救我?没的反连累了他。’哪知心念未已,忽听得惊呼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那些武士,一个个都噗通倒地,我定睛瞧时,只见倒在我身边的那几个武士顶门上都开了一个小洞,嵌着一颗小小的念珠,血流如注,显是不能活了。我吓得呆了,这才知道那老和尚确是身怀绝技,武功之高,简直是匪夷所思,他坐在蒲团,头也不回,发出念珠,就把这一大群凶狠的武士,全都打死,一个不留,我连他发念珠的手法,也没瞧见,我本来已是筋疲力竭,见了武士们倒毙的惨状,一惊之下,便再也支持不住,双腿一软,倒下去了。”

  蓬莱魔女连忙问道:“后来怎样,这老和尚对你如何?”赫连清霞说道:“老和尚这才回过头来,只听得他声音充满愤激,恨恨说道:‘我在荒山破庙里躲了二十年,你们还是放不过我!害死你们的是差遣你们的完颜亮,也是你们自己的功名利禄之心,可休怪老和尚大开杀戒了。’我很是奇怪,那些武士分明是来捉拿我的,怎的这老和尚却把事情扯到自己身上,言下之意,好似那些武士是冲着他而来?还有那些武士已透露出背后的指使人是什么郑亲王,而这老和尚却说成了是金主完颜亮,他从不离开庙门一步,又从何得知?

  “心念未已,那老和尚已把我扶了起来,换了慈祥的面目,柔声道:‘赫连姑娘,老衲这回连累你了,这班强盗是老衲的仇家,想必是你恰巧碰上他们,他们看出你会武功,就对你也下了毒手了。你别害怕,我给你治伤,你损耗的真气,老衲也加倍奉还于你。略表老衲的歉意。’说罢就把一颗药丸纳入我的口中,同时把手掌轻轻贴着我的背心。那颗药丸,果然是灵效无比,一服下去,痛楚立止。但背后心却有一股热气传了进来,疼痛一止,便即感到全身发热。那老和尚移开手掌,道:‘你用你本门吐纳之法,将老衲赠与你的真气纳为己用吧,这个老衲可不能帮忙你了。’”蓬莱魔女心道:“怪不得赫连一家三姐妹之中以她武功最强,原来是得此奇遇。”

  赫连清霞继续说道:“我忙着运功收束真气,一时间也无暇与他说话。那老和尚将小沙弥唤了出来,说道:“你把这班强盗都收拾了吧,免得玷污了华殿。’那小沙弥应了一声:‘是。’拿出一个长颈瓶子,说道:‘弟子早已准备好了。’瓶子里盛满了药粉,他在每具尸体上撒了一撮,片刻之间,只见地上都是一滩滩的血水,十几具尸体连根骨头都没残留,全都给那小沙弥用药溶化了。

  “我一向知道这老和尚是个有道高僧,却不知他还有狠辣的手段,吓得我闭了眼,不敢观看。那老和尚道:‘小姑娘,你别吃惊,不是老衲狠心,下得毒手,实是老衲身负家国深仇,若不是把金廷鹰爪毁尸灭迹,还有无穷祸患!这些人都是满手血腥,不知杀害了多少无辜百姓,你也不必为他们可怜了。’

  “这时我已收束了真气,只觉精力充沛,有说不出的受用。我睁开眼睛,那小沙弥也已把污秽血渍扫抹干净,我没有那么害怕了,说道:‘多谢老师傅救命之恩,我也是身负家国深仇,痛恨金贼,决不可怜他们。不过,有件事情我可要对老师傅禀告,这班强盗是我的仇家,不是你的仇家,他们是来捉拿我的。’老和尚听了,神情似乎比我刚才还觉奇怪。”正是:

  家国深仇留待报,身怀绝技一奇僧。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痴情何托怜娇女

  毒计重施骗小姨

  蓬莱魔女听到这里,心里也是极为奇怪,暗自寻思:“这老和尚在荒山破庙里躲了二十年,柳元甲所说的金宫盗宝正是二十年前之事;笑傲乾坤是这老和尚的忘年好友,武林天骄和他交情也很不浅;笑傲乾坤叫我不可相信柳元甲的话,武林天骄则是替一个人向柳元甲索书;这老和尚身怀绝技,又有家国之仇……”这种种各不关联的事实凑合起来,串在一起,似乎可以得到一个结论,“嗯,莫非这个老和尚,他,他就是我的,我的……”但蓬莱魔女却不敢马上就作出这个结论,又自想道:“柳元甲知道我的生辰八字,还有那破布残笺,这两件事又如何解释?我总得查个水落石出,才能知道哪一个真正是我爹爹。”

  蓬莱魔女收束了纷乱的思绪,听赫连清霞继续说话,“哪老和尚很是奇怪,怔怔地望着我。我便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那老和尚苦笑道:‘不管是你的仇家还是我的仇家,这件事发生之后,老衲的行藏已经暴露,这破庙是不能再住下去了。你也得赶快下山,不可在这里耽搁了。’说罢,他叫那小沙弥草草收拾经卷衣物,便即飘然而行。”蓬莱魔女连忙问道:“那老和尚走向何方,你可曾问他?”赫连清霞道:“我想与他同走,那老和尚却说:‘你不宜与老衲作伴,认得老衲的仇家很多,与我同走,对你反而不利。好在这班强盗都已尽数除了,他们一时间未必就会继续派人前来捕你。你从未离开此山,江湖上没人识你,你的武功也很有根底了,敌人倘非一流高手,你也足可以应付了,你趁着敌人未有再来之前,快快走吧。”他不肯携我同走,我心里正在慌乱,一时间也就忘记问他的行止了。不过,他既然为的是远走避仇,我就是问他,他大约也不会告诉我的。”

  赫连清霞说了半天,已是有点口渴,耶律元宜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她喝了之后,继续说道:“那老和尚吩咐我几句话,便即携了禅杖,与那小沙弥匆匆走了。我这才看出,他双足不良于行,这二十年来,他以深厚的内功,自疗了半身不遂之症,但究竟还是未曾痊愈。但是他以禅杖代步,却是快得出奇,只见他禅杖在地上一点,便掠出数丈之外,双足根本元需着地。只听得禅杖触地之声,叮叮不绝于耳,转眼间已走得无影无踪。那小沙弥飞跑追随,轻功也大是不弱。

  “那老和尚走了之后,我回到家中,含着眼泪,把我从来未离开过的老家一把火烧了。我想来想去,只有下山去找宜哥。他是金国的将军。我躲到他的军营之中,那自是安全不过的了,我刚刚走到山腰,忽地见有一人迎面而来,令我又惊又喜。柳姐姐,你猜猜是谁?原来就是那笑傲乾坤华谷涵。”

  赫连清霞接续说道:“华谷涵的神色也是又惊又喜,一见面便大大夸赞我道:‘你这顽皮的小姑娘这一年来倒是很用功啊!’我说:‘你怎么知道?’华谷涵笑道:‘你的功夫深浅,我还能看不出来吗?在这短短的一年之内,你武功竟尔精进如斯,当真是可喜可贺!’

  “我听了暗暗好笑,他以为我是用功习武得来的本领,却不知实是出于那老和尚之赐。我暂不揭穿,先问他道,‘这一年来你到哪里去了?今天才回来?’华谷涵道:‘我去的地方多着呢,咱们到那庙里再说吧。’我说:‘我不回去了。那庙里也没有人了。’华谷涵连忙道:‘怎么庙里没有人了,那老和尚呢?对啦,你又为什么单独下山?’

  “我这才把昨晚种种的离奇遭遇告诉了他。华谷涵很失望,黯然说道:‘我正有个好消息,带给老和尚,谁知他已经走了。’我忍不住好奇,问他:‘那老和尚端的是什么人?你有什么好消息要带给他?’华谷涵笑道:‘小姑娘总是好管闲事,你自己的事情已经够麻烦了,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如今你已是无家可归了,你怎么办?’我正为此事烦扰,便道:‘我要到开封去找一个金国的将军,你可肯陪我同往?那人虽是金国将军,但却是好人。’

  “华谷涵哈哈大笑,说道:‘你要找的可是耶律元宜,不错,他是个好人,要不然你这个小姑娘也不会喜欢他了。但我却要劝你不要白走这一趟了,因为他早已经不在开封了。’

  “原来华谷涵早已知道我和宜哥的事,还知道宜哥奉了主帅之命,已潜入江南探军情。这消息是武林天骄透露给他的,据他说,他曾在泰山玉皇顶见过武林天骄。”

  蓬莱魔女曾听得东海龙说过此事,不过当时说得不详,如今经过赫连清霞的补述,才证实了华谷涵那晚所遇的确是武林天骄。蓬莱魔女心里想道:“他们两人虽然曾有比剑之约,但武林天骄肯把这样机密的事情告诉他,可见他们二人也是惺惺相惜呢。”华谷涵与武林天骄曾经见面,对她并不是新鲜消息,但赫连清霞所说的另一件事情,可就大大地引起她的注意了,“华谷涵说有个好消息要带给那老和尚,莫非就是指他曾经送礼给我之事?或者是指他在桑家堡曾见过我之事?”

  真相虽尚未明,但蓬莱魔女已是隐隐觉得,那老和尚一定和她有点关系。

  赫连清霞道:“就这样,华谷涵带我偷渡长江,直到那天晚上,他和我夜探千柳庄才见着了宜哥。”

  赫连清霞说了半天,才把过去的事情说了个清楚,耶律元宜接着说道:“后面这一段我替你说了吧。

  “那一晚在千柳庄中,我和霞妹都各自接了柳元甲的一掌,我稍微受了一点内伤,得华大侠赠我一颗小还丹,也就没事了。霞妹功力比我深厚得多,照理更无妨碍,谁知她因内功正在精进之中,老和尚输进她体内的真气和本身的真气尚未能水乳交融,受了柳元甲的掌力之后,真气忽地逆行,虽然没受内伤,但倘若不找个静室,静坐运功,调匀气息,功力必将大受亏损。附近没有可以借宿的庙宇,普通人家,又不适宜,最后找到了这个僻静的山洞。

  “经过了数日的调治,霞妹已将真气纳入丹田,大功即将告成。但我们所携带的干粮已经吃光,因此由我出去采购粮食和一些日常用品,哪知就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竟给公孙奇找上门来,发现了这个山洞。”

  赫连清霞道:“幸亏他到来的时候,我恰巧功行完满,倘若他早来片刻,那就不堪设想了。”

  蓬莱魔女心感不安,歉然说道:“惭愧得很,这公孙奇正是我的师兄,却使你们受了伤害。霞妹,你和他激战半天,可有影响?”赫连清霞笑道:“我的大姐更是对不住你。要说到‘抱愧’二字,我更无颜见你了。柳女侠还是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说得好,龙生九子,各个不同。是好是坏,只看本人。我不能为姐姐负罪,你师兄做的坏事,更是与你无关。公孙奇的本领确是历害,我打是打不过他,但他的功力,比之柳元甲似乎尚有不如,我并没受伤,真气也能运用自如,可说完全没有影响。”

  但蓬莱魔女不仅仅是为师兄抱愧,还为公孙奇的父亲是她的恩师,眼看着师兄在歧途上越陷越深,这份难过的心情就不用再提了。心里想道:“师兄现在的功力,虽是比不上我的爹爹,(唉,柳庄主究竟是否我的爹爹呢?)但倘若给他练成了那两大毒功,只怕非但是我不能制伏他,即使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出手,也未必准能赢他了。现在他毒功尚未大成,可是,唉,我又能把他怎样?要是他不听我的劝告,难道我还能把他杀了?”

  耶律元宜道:“山口那座关卡,死了那许多官兵,这是怎么回事?柳女侠,我在那里遇见你,你是否正在查究此事?”蓬莱魔女道:“我有一位朋友在那里遇险,看情形是有人杀了官兵,将他劫走。我正在为此事伤神。”耶律元宜道:“何以你知道是‘劫走’,而不是‘救走’?”蓬莱魔女便将心中怀疑之点说了出来,耶律元宜与赫连清霞异口同声道:“这么说,这一定是公孙奇干的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