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宝珠道:“妈有什么吩咐,女儿岂敢不遵?”

  青灵师太道:“我是要你心里愿意!”

  上官宝珠惊疑不定,正容答道:“妈,你要我如何,我是水里火里都心甘情愿去的!”

  青灵师太道:“好,那么你就听我的话。不错,我是知道那老婆婆,但我不能告诉你。因为你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以后我也不许你再提起她!”

  上官宝珠满腹疑云,但母亲说得如此认真,她也只好答道:“是,女儿遵命!”

  青灵师太叹了口气,说道:“好吧,那么咱们可以出去了。”

  上官宝珠道:“妈,女儿还有一桩事情,不知你可不可以给我说个明白?”

  青灵师太道:“你要问什么?”

  上官宝珠道:“青灵子你可知道?”心里想道:“妈的法号叫做青灵,那人叫青灵子,这是偶合的呢,还是当真如那人所说,他和妈本是夫妻?”

  青灵师太面色一变,说道:“你问这个人做什么?”

  上官宝珠道:“青灵子已经死了!他……”

  这刹那间,青灵师太不禁浑身一抖,失声叫道:“吓,他已经死了?”

  上官宝珠说道:“他是给太乙害死的。他临死之前,曾把半边镜子交托柳女侠要她送还给你。可惜这半边镜子刚才已给那老婆婆打碎了。”

  青灵师太喘着气说道:“青灵子和你们说了些什么?”

  上官宝珠抬起头来,决心问个明白,涩声道:“青灵子究竟是不是我的生身之父?妈,你一定要告诉我!”

  青灵师太面色惨白,喘着气没有说话,心中踌躇莫决:“要不要告诉她呢?她若知道了真相,心里一定是十分难过。”

  上官宝珠道:“不管怎样,我要知道实情。否则我闷在心中,一生都会难过。”

  青灵师太含着眼泪抚摸她的头发,但仍然没有回答。

  忽听得有人接声说道:“不错,青灵子是你的父亲!”说话的正是那个老婆婆,突然出现在上官宝珠的面前,扶着拐杖,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说了出来,说得十分吃力,显然也是下了极大决心才能说出来的。

  上官宝珠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那老婆婆道:“因为,因为我是你的母亲!”

  上官宝珠呆住了,目光停滞地望着青灵师太,一个“妈”字梗在喉头,不知叫谁做“妈妈”才对。

  青灵师太叫道:“美娘,你——”

  那老婆婆一口气说下去:“她是你的大姨。灵姐,对不住,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我心里难过,这件事她亦已知道了一鳞半爪,不能再瞒她啦。”

  那老婆婆喘了口气,咳了咳嗽,继续说道:“这都是我的罪孽,我做了错事,对不住你的爹爹。我、我和另一个人走了,留下你来,你出世没多久,就是由大姨抚养你的了。我、我不配做你的母亲。你的大姨对你恩情如海,你叫她做妈是应该的!”

  上官宝珠听得呆若木鸡,那老婆婆继续说道:“我这次回来,本来只是想偷偷的去见你一面,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你。我不配做你的母亲,可是我按捺不住心头的跳动,我、我是多么想要听到你亲口叫我一声‘妈’哟!我不要求你的原谅,只求你承认我是你的母亲!”

  上官宝珠悲不可抑,抢上前去,投入那老婆婆怀中叫了一声:“妈!”她不想知道内里的情由,不管她的母亲究竟做了些什么错事,她只知道这个老婆婆是她的母亲,这是无疑的了。女儿总不能责怪母亲的骨肉之情,这老婆婆是如此疼爱她,她也情不自禁地不能不投入她的怀中了!

  那老婆婆的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出惨淡的笑容,心满意足他说道:“灵姐,你原谅我,我实在是抑制不了自己啊!”

  蓦地另一个疑问在上官宝珠的心中升起:青灵子既然是她的父亲,难道他会不知道她的母亲是谁?为什么要蓬莱魔女把那半边镜子交给她的大姨?

  那老婆婆似乎已猜到了她心中的疑问,说道:“你出世不久,我把你交给了大姨,我就故布疑阵,伪作身亡,遁迹海外。你的大姨带了你到灵鹫山上,避免和你爹爹见面。若干年后,你的爹爹听到了一点风声,不过,他却以为你的大姨是我。因为在他生前,始终没有机会见到你们,而你的大姨在我遁迹海外之前,也早已‘暴病而亡’了。当然,这个‘暴病而亡,乃是假的。她是服了一种奇药,死了三天,可以复活。用意只不过要你爹爹知道她已经‘死了’而已。”

  原来青灵师太和这老婆婆乃是一对孪生姐妹,青灵师太是姐姐,名叫杜灵珠,老婆婆名叫杜美珠。两姐妹面貌十分相似,性情却大大不同。杜灵珠性情内向,娴静端庄;杜美珠性情外向,活泼好玩。青灵子与姐姐结识在前,两人颇为相投,杜灵珠的一颗芳心早已系在他的身上。但因杜灵珠是个深沉不露的人,情意埋在心底,言语从未表露。

  想不到妹妹后来也爱上了青灵子。杜美珠是个要恨便恨,要爱便爱的人,毫无顾忌地追求青灵子。青灵子虽然对姐姐的好感较多,但一来因为不知杜灵珠的情意,二来他也敌不过杜美珠这样一个热情少女的诱惑,于是不久就和杜美珠结了婚。

  青灵子结了婚,十分专一地爱他的妻子。杜美珠却是心性不定,婚后数年,又受了另一个风流浪子的诱惑,终于演出了私奔的一幕。

  这件事情始终是瞒着青灵子的,不过杜灵珠则早已知道。她深深地为青灵子难过,但阻止不了妹妹和那个人私奔。她知道青灵子对妻子的热爱,倘若知道了这个秘密,非得气死不可。是以她替妹妹策划了这个“瞒天过海”之计,宁可青灵子以为她的妻子已死,总比知道妻子和别人私奔好些。

  当然青灵师太也预料得到:日子久了,青灵子总会探得一点风声。因为她要抚养上官宝珠,总不能一生不在人前露面。所以她逃到了灵鹫山上,避免与青灵子相见。日后即使青灵子知道,也只当她是她的妹妹,反正她们姐妹相似,除非是青灵子亲自到来,还得和她相处多日才能分别。否则若是别的熟人,见了她,也决计不会知道她是姐姐还是妹妹。

  且说上官宝珠听了杜美珠的说话,心中仍是疑团未释,问道:“我的爹爹原来是姓什么的?”

  杜美珠道:“你的爹爹是太乙父亲收养的孤儿,谁也不知道他原来是姓什么?”

  上官宝珠忽地望着青灵师太说道:“姨妈,你曾经说过上官复是我的父亲,这上官复就是青灵子吗?”

  青灵师太呆了一呆,对这个问题似乎觉得很难解答。上官宝珠望着她,她却望着她的妹妹。

  杜美珠道:“宝珠,你不必问你的爹爹是姓什么的了。你的姓名是我给你取的。”

  上官宝珠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听了她的母亲这么一说,疑心更加重了。不由自已的又问道:“那么,是不是另外还有一个人叫做上官复的?他是谁呢?”

  杜美珠本来惨白的面色,此时泛起了一片红,突然间就像寒热交作的病人似的,浑身发抖,脸上的肌肉也起了痉挛。全身的骨胳也好像就要松散似的,发出炒豆似的“噼噼剥剥”的声响。上官宝珠又是吃惊,又是害怕,杜美珠双手已经松开,上官宝珠不知不觉地离开了她的怀抱。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我就是上官复!”那白衣老者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青灵师太怒目而视,冷冷说道:“上官复,你害得我妹妹还不够吗?”杜美珠呻吟道:“你、你不应该到这里来的!”

  原来这个白衣老者就是二十年前和她私奔的那个风流浪子。他本来是姓名是上官复,此次是改名换姓重回中原的。猛鹫上人这一班人只知道他是东海扶桑岛的牟岛主。

  上官复对她们姐妹的斥责不加理会,一双眼睛只是打量着上官宝珠,忽然他好似在上官宝珠的身上发现了他少年时代的几分影子。

  上官复惊疑不定,蓦地指着杜美珠道:“你给我说实话,这女娃儿是不是我的骨肉?”

  杜美珠颤声斥道:“你胡说什么?她是青灵子的女儿,我不是早已对你说过了吗?你当年也不许我携着她的。”

  上官复道:“我不相信。你、你是骗我的吧?如果我知道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话犹未了,忽见杜美珠晃了两晃,突然间就似风中之烛似的,倒下去了。

  上官复大吃一惊,赶忙将她扶住,指头触着她的脉门,登时面如土色,原来杜美珠早已自断经脉,只因她的内功深厚,一时间未能死去。刚才她的全身骨骼发出的“噼噼剥剥”的声响,就是散功之时的现象。

  青灵师太大怒,举起拐杖就向上官复打去,喝道:“你、你给我滚!”上官复一来是有几分忌惮青灵师太,二来他做了亏心之事,此时也自感到深深的内疚。迫不得已放下了杜美珠,叹了口气道:“好吧,你既然忘不了前夫,我在这里是多余的了!”正是:

  当年恩怨无须论,情孽牵连罪孽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四回

  愧对孤儿谈往事

  唯将一死赎前衍

 

 

 

  杜美珠嘶声叫道:“我被你误了一生,我只求你一件事,你以后可不许难为宝珠!”

  上官复道:“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会难为她。你放心去吧!”

  青灵师太举起拐杖喝道:“不要再啰唆了,滚!滚!今后也不许你再找宝珠!”

  上官复长叹一声,转眼间已是走得无踪无影。上官宝珠呆若木鸡,心里乱成一片。

  杜美珠呻吟说道:“宝珠,过来!”上官宝珠如梦初醒,知道母亲已是在弥留之际,连忙抱着了她,说道:“妈有什么吩咐?”

  杜美珠吸了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道:“你,你不要听信那人的话。你爹爹是好人,你的爹爹是青灵子!好啦,我听了你亲口叫我妈妈,我也可以瞑目了!”一阵急骤的“噼噼剥剥”的响声过后,杜美珠自行“散功”,已经完毕,闭上了双目。上官宝珠一声尖叫,险些晕了过去。

  青灵师太抱着杜美珠,叹道:“好命苦的妹妹。你回头得迟了一些,不过,也总算是母女相认了。”杜美珠身躯又微微颤动了一下,青灵师太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只听得她说的是:“姐姐,你,你不要把真相告诉宝珠。”青灵师太点点头,只见妹妹脸上含着微笑,似乎已是放下了心事,死得很是安详。上官宝珠正在伤心欲绝,她母亲说的这句话,她可没有听见。

  原来上官宝珠的确是上官复的骨肉,杜美珠和他私奔时,深深觉得自己对不住青灵子,不愿意让他知道真相,是以瞒着了丈夫也瞒着了上官复,把上官宝珠当作是青灵子的女儿,托姐姐抚养。当然,她的姐姐青灵师太是知道事情真相的。她们两姐妹同一样的心思,不想上官宝珠的心中留下阴影,是以在杜美珠临死之时,还始终是瞒着她的。

  青灵师太道:“宝珠,你不要太难过了。就只当你没有碰上母亲吧。这许多年,你并不知道另有一个亲生的母亲,不是也这样过了吗?”

  上官宝珠咽泪说道:“我今日方知父母是谁,可是我们母女只能相见一面。唉,妈妈,你的命真是好苦呀!”其实,她还未知道,她只是知道了母亲,还未知道真正的生身之父。

  青灵师太老泪纵横,心里想道:“我的命比你母亲的命更苦,你却还未知道。”想起自己把意中人让给了妹妹,为妹妹抚养女儿,这一生都可以说是为妹妹牺牲了。但这一生的辛酸苦痛,却又有谁知道?

  上官宝珠抬起了头,说道:“妈,我知道你是我的大姨,但我还是要叫你做妈。你永远把我当作女儿吧。”

  上官宝珠的言语好似一股春风,吹开了青灵师太心头的云翳。她把上官宝珠紧紧搂在怀中,说道:“宝珠,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作女儿的啊!从今之后,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你可不要再令我难过了。”上官宝珠道:“是。我一定听妈的话。”青灵师太脸上绽出笑容,轻抚着上官宝珠的一头秀发。女儿还是她的女儿,她为了妹妹牺牲,大半生所受苦痛辛酸,这一瞬间都好似得到了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