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一半,前方冲来一个小女孩,对方来不及刹车,一头撞进了林温的怀里。

  冲击力挺大,林温搂着小女孩倒退一步,周礼立刻扶住林温后背。

  又有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男生跑了过来,嘴里喊着:“妹妹!”

  小女孩从林温怀里出来,先道歉:“对不起姐姐!”又回头叫男生,“哥哥!”

  周礼看着这两个孩子的模样,挑了一下眉,望向前方楼道,没两秒,拐弯处匆匆赶来一男一女,女的斥责:“覃学凯、覃学依,你们又皮痒了是不是!”

  男的说道:“你们俩慢点,小心摔跤!”

  周礼笑了下,隔着帽子,摸摸林温脑袋说:“叫人。”

  “啊?”林温莫名其妙。

  一男一女走近,男的长相器宇轩昂,看起来四十多岁,女的清秀漂亮,看模样只有三十来岁。

  林温看着女的,觉得格外面熟,女的大叫一声:“哎呀!”指着林温喊,“温温!”

  林温一愣,将面前保养得宜的女人和九年半以前的人重叠到一起,她有些不敢置信:“姜慧阿姨!”

  姜慧惊喜:“我的天哪,你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根本没变呐!”说着她扯了下身旁的丈夫,“这就是温温,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记得!”姜慧丈夫无奈,笑看向林温,跟她打招呼,“好多年没见了,我们当年在火车站见到过。”

  林温还在震惊中,如同九年半前一般,她礼貌叫人:“叔叔好!”

  周礼在旁边皱了皱眉,姜慧丈夫笑了笑,对周礼道:“怎么这么巧,在这碰上你。”

  周礼说:“我刚从外地回来,你们呢?”

  姜慧丈夫道:“走亲戚回来,谁知道碰上这天气,在高速上堵到现在。”

  周礼和姜慧丈夫是远亲,姜慧早半年前就已经得知了这事,只是不知道林温怎么会跟周礼一起。

  姜慧继续惊奇:“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啊,哎哟,我说原来你们这几年一直都有联络呐?”

  姜慧丈夫其实也并不了解,只是他向来稳重,不像妻子一惊一乍。

  林温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朝周礼看,周礼把她帽子扯下来,撸撸她后脑勺说:“去跟姜慧姐聊一会儿,我跟大哥说点事。”

  林温点点头,跟着惊讶的姜慧走到了一边。

  姜慧抓着林温的胳膊,不住地上下打量,又瞟向前面不远处的男人,眼中满是震惊和八卦。

  林温挠挠脸颊,看了眼边上两个孩子,问姜慧:“这是大宝和二宝吗?”

  姜慧总算回神,笑眯眯地扯过孩子:“没错没错,是不是不敢信,大宝都长这么大了,还有我家这老二,当年还在我肚子里呢!”

  林温猛点头。

  大宝今年十五岁,长成了一个清秀小少年,自闭症并没有治愈,但他已经知理守礼,会听姜慧的话,管林温叫一声“姐姐”。

  二宝今年十岁,是个机灵漂亮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停不下来。

  岁月如梭这词在这两个孩子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谁能想到这一眨眼都快十年了,你都二十多岁,参加工作了。那个小周,我那会儿还以为他得有二十七八岁,谁想得到他那个时候才十八九啊!”姜慧不住感慨,又问林温,“我下火车后你们俩怎么样啊,是不是一直在联系?你们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故人在深夜重逢,很快又在暴雪中分别,林温是带着姜慧一连串的问题回到车上的,他们不同路,姜慧一家要连夜赶回宜清,林温的车子不能开太久,需要先找修车行。

  凌晨两点半,国道两边并没有开门的车行,两人一路向前,到了镇上,依旧找不到一家开门的。

  胎压持续警报,不能再开了,只能先找地方住,结果全镇酒店几乎都关门了,订房软件上没有一家可住人的,他们沿街寻找,最终只找到一家开设在小区内部、环境脏乱差的宾馆。

  前台在小区外的店面房,周礼办好入住手续,带着林温进入小区,找到一栋单元楼,上了二楼,东面尽头就是他们的房间。

  两人简单洗漱了一下,周礼把他的羽绒外套铺到床上,林温跟他一道躺下,先盖自己的羽绒衣,再往上盖宾馆的被子。

  房间面积很大,空调制热效果十分差,没有空房间能换,时间也太晚了,不想再折腾,林温怕冷,她往周礼怀中缩。

  周礼搂着她,替她掖了掖被子,“要不去车上睡?”周礼说。

  林温打了个哈欠:“我没这么娇气。”

  周礼拍拍她背。

  林温揪着他的衣领道:“姜慧阿姨她……”

  周礼打断:“你要么叫她名字,要么管她叫姐姐。”

  林温一想,确实不能乱了辈分,她叫周礼:“周叔叔……”

  周礼撩起她衣摆警告:“今晚不想睡了?”

  林温闭上嘴,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姜慧姐跟九年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日子过得好,人就老得慢。”

  “你堂哥看上去人很好。”

  “他确实不错,很顾家,责任心强。”周礼撩开林温的碎发,“不然你以为我会把他介绍进覃氏么?”就因为他足够优秀,才能让覃茳尤一败涂地。

  林温想了想,问道:“你说今天,像不像是九年前?”

  周礼垂眸,看向怀里的人。

  林温轻声道:“九年前我们遇见暴雨,上不了飞机,今天我们遇见暴雪,又被迫下了高速。”

  周礼也轻声回应:“嗯……”

  窗外大雪纷飞,时间像是奇妙的轮回,困意来袭,林温阖上眼,脑中迷迷糊糊闪回着姜慧那一连串的问题。

  “我下火车后你们俩怎么样啊,是不是一直在联系?你们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她曾经问过周礼,假如她当年没跳下火车,他们会怎么样。

  周礼说他们也许没可能。

  林温也想,假如时间真的倒退回那一天,她依旧会跳下火车的,她的叛逆心远压不倒她对父母的责任和爱。

  但要是那时,周礼回到了江洲镇呢?

  日历翻回,春去冬来,光影交叠,时间停在火车驶离的那一刻。

  林温弯腰扶膝,追赶得气喘吁吁,周礼站在车厢内,直到看不见林温的影子,他才坐回自己的位置,捡起林温掉落在地的一张纸。

  计时重新开始——

第77章

  林温离开火车站,拖着行李,垂头丧气回到家中。林母突然见到她,惊道:“不是说没有航班,要晚两天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你也不跟我说一声?”

  林温路上已经想好借口,她嗫嚅道:“我打听到可以坐火车,坐了一天一夜回来的,怕你和爸爸担心,所以我没提前说。”

  “你这孩子!”林母焦急,“路上要是出点事怎么办,你这样我和你爸就不担心了?!”

  林母一顿训斥和心疼,林温乖乖受着,林母最后抱着她说:“以后可不能这样!”

  林温点头:“嗯。”

  林母疼惜地摸摸她的脸:“快去洗个澡,妈妈给你做吃的,你想吃什么?”

  林温不饿,但她还是说:“想喝点粥。”

  林母笑着说:“哎,你洗完澡就能吃。”

  林温不见父亲在家,问道:“爸爸呢?”

  “你爸啊,”林母说,“你爸去市里了,明天下午回来。”

  林父已经退休,但他教育这块认识的朋友多,亲戚孩子上学方面出了点问题,林父去南林市找老朋友帮忙了。

  江洲站的下一站是南林站,半小时后火车再停,周礼将捡起的那张纸扔了,随意在这站下了车。

  他觉得那“小影后”有一点说得很对,他得自己挣钱吃饭。

  当晚周礼在酒店将络腮胡剃了,第二天来到南林市一所初中的门口。有人坐在地上,面前摆了一块手写的纸板,上面写着凄惨的身世,周礼扫了一眼,进校门口的打印店印了几份求职家教的信息。

  初中校门口,一个卑躬屈膝卖惨,一个不卑不亢向来往家长分发自己的简历,卖惨的赚得盆满钵满,求职者顶着烈日,后背衣服渐渐汗湿。

  周礼近期身体不适,站了大半天嘴唇渐渐发白,这一个多月他暴瘦了十斤,穿着一身做旧款式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消瘦潦倒。

  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走出校园,一个穿着布鞋的男人说:“这小伙子我上午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了,都站了快一天了。”

  拿着教案的男人问:“他在找家教工作?”

  “是,看他自己印的简历,他考上了宜清大学,但家里条件困难,所以他暂时休学攒学费。”

  教案男人打量周礼,看到他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男人点点头,感叹道:“这要是真的,那就太可惜了,其实现在助学贷款办理起来很方便,何必耽误学业。”

  “助学贷款只能解决自己读书的问题,家里要是也揭不开锅了呢?”布鞋男人想了想,说,“我女儿数学成绩一直提不上去,我又最不擅长数学,暑假的时候我就想给她请家教,但她舅舅非要让她去北阳市玩。”

  教案男人笑说:“来,我帮你掌掌眼。”

  周礼低头咳嗽,从包里翻出一瓶矿泉水,还没拧开瓶盖,就见对面走来两个五六十岁的男人。

  拿着教案的男人说他家孩子想请数学家教,问周礼接不接受出题测试,周礼把矿泉水放回去,让对方随意出题目。

  教案男人手头正好有几道高中奥数题,周礼当场做出。

  身世背景能作假,真材实料是作不了假的。

  教案男人又检查了宜清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高考成绩单、身份证等等,确认无误,他冲布鞋男人点点头。

  布鞋男人笑了笑,这才问周礼:“我是江洲镇的,你这里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家教工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江洲?”

  江洲镇……

  周礼无可无不可:“好。”

  一小时后,周礼跟随布鞋男人来到江洲镇,知道周礼经济困难,首先需要解决的是住宿问题,男人把周礼带去了郊区的平房,向他介绍:“这是我家的老房子,上一任租客才搬走不久,你先在这里住下,租金的事以后再说。”

  周礼当晚在这安顿下来,卧室书桌前的墙上一片雪白,夜里灯光偏暗,周礼看见墙上像有蜘蛛,凑近他才发现那是钉子留下的洞眼,被人涂鸦成了一只卡通小狗。

  第二天傍晚,布鞋男人为周礼弄来一辆旧自行车,带他回家,为刚开学的女儿补习功课。

  周礼跟在男人身后,来到一幢单元楼的三楼。防盗门进去有条过道,过道尽头的木门敞开着,周礼听见一个小女生的声音:“爸爸,你回来了!”

  周礼眉头一动。

  “哎——”男人进门,笑呵呵说,“温温今天放学这么早啊,家教老师来了,你过来,先跟老师打个招呼。”

  女生乖乖过来,礼貌叫人:“老师好!”叫完人,女生愣了愣,眉心微微蹙起,困惑地打量他。

  周礼摸摸光洁的下巴,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提。

  因为家教老师是男生,林母没让林温关卧室门。

  林温拉开椅子,站在桌子边,微张着嘴,皱眉打量这位据说因为家贫而暂时休学的家教。

  家教这身衣服她很熟悉,前三天她看到某人两身轮换着穿,其中一身就是这款。

  脱在门口地垫上的球鞋也是一模一样的,包括家教左腕上戴着的黑色电子腕表。

  周礼也站着,他随意翻了翻书桌上的初三数学课本,漫不经心道:“老实点,你要是敢拆穿我,我也拆穿你。”

  “真的是你!”林温惊愕。

  吃得起贵价菜,住得起豪华酒店的人,此时此刻因为“家贫”休学,被她父亲领来给她做家教。

  林温指着周礼,眼睛瞪得圆滚滚:“你、你……”

  “你爸妈知道你有结巴么?”

  “你是骗子!”

  “比不过你。”

  林温一哑,忽然心虚。

  周礼坐了下来,拿笔敲敲课本,正色道:“补课时间就一个半小时,还不抓紧!”

  林母在卧室外面张望,林温咬咬牙,低头坐到了书桌前。

  这一个半小时,林温如坐针毡,焦眉苦脸,周礼兢兢业业,临走前林父林母还给他塞了一兜水果。

  林温看到里面还有一小包贵价的樱桃,这樱桃还是她洗的,母亲总共就买了一点点,林温想给父母多留几口,之前也才吃了一颗。

  林温愁肠百结,有口难言,眼睁睁看着周礼把她珍惜的樱桃带走了。

  林温的补课时间是每周二四六日四天,每天补课时长一个半钟头,周礼要价不高,仅带一个学生,收入只能勉强维持日常开销。

  于是周礼又去了镇上的初中,重新印了几份简历。

  这边他才发了几张纸,那边林温背着书包,低垂着脑袋,孤零零地朝校门口走来。

  后面几个男生追逐打闹,一个个像是不会走路,歪歪扭扭围着林温打转。林温揪着书包肩带,加快步伐,张力威扯住她的马尾辫,喊道:“哎哎,林温你慢点,我们几个请你喝奶茶啊!”

  边上一个男生问:“你喜欢喝什么口味的,我给你去买!”

  “不要。”林温拽回自己辫子,脚步更加快,几近小跑出了校门,她一眼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周礼。

  周礼虽然消瘦,穿来穿去也只有两身衣服,但他没了络腮胡的遮挡,长相无疑是格外耀眼出众的。

  今晚不用补课,林温只看了他一眼,咬了下唇就跑开了,几个男生没有紧追,他们带着几分失落加无趣,说道:“那我们自己去喝?”

  “有啥好喝的,甜不拉几的。”

  “那去网吧吧!”

  “好,走走走!”

  周礼继续向家长发传单,校门口的油炸摊位前,几个女生挤眉弄眼地议论不休,眼神和嘴角俱是轻蔑。

  周礼正好在摊位边跟一位学生家长说话,无意听了个大半,什么“骚气”,什么“勾引”,什么“最会装”,周礼望向林温离开的方向,对面的家长问他:“那今天晚上先试一节课怎么样?”

  周礼收回视线说:“行。”

  周礼又接到了两份家教工作,教了几堂课,他难免会将三个学生互相比较。

  二师弟和三师妹,一个调皮捣蛋,一个木讷懒惰,他教二师弟心烦,教三师妹无趣,到了大师姐家中,周礼总算来了点精神。

  林父林母都是心善的人,他们家里有的,对家境贫困的补习老师也不会抠抠搜搜。

  今晚的水果是车厘子,林母就买了半斤,全在一只盘里装着,给林温解馋的,他们不吃。

  二老大方的把车厘子摆到书桌上,热情地叫周礼别客气。

  周礼拿起一颗车厘子,缓缓送进嘴。

  林温目光离开课本,跟屁虫似的,目送车厘子葬送进周礼的嘴里。

  林温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她家条件一般,但不至于吃不起一点水果,父母省给她吃,只是他们习惯了节俭。

  可是面对伪装成穷人、并且随时可能拆穿她谎言的这位家教老师,她实在大方不起来。

  林温小声问他:“你还要逃学多久?”

  周礼说:“我没打算再上学。”

  林温一惊:“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不上学你将来怎么办?”

  她下意识的不是怕“威胁”一直存在,脱口而出的仅仅是担忧。

  周礼瞟向她,手指拨了拨盘中车厘子的杆子,过了一会儿,才拿起一颗。

  这晚他总共吃了三颗。

  四次补习结束,林温迎来初三开学的第一次周考,她原本处于中游的数学成绩,这回进步了足足六名,再加一把劲都能到上游了,林温不得不承认,周礼的做题技巧令人叹服。

  这天林温放学晚。虽然才开学不久,但十月有校庆,她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得排演一个节目,可班里女生完全不理她,需要的演出用品也只能她独自采购。

  做完班级值日,林温上街购物,她们学生常去的就几家店,在店里,林温碰到隔壁班级也在采购。

  她们三三两两,相互评价着挑选出的东西,最后投票多的获胜。

  林温也在比较两款,一款价高但更好看,一款有些逊色但价格便宜。

  老板娘笑着说:“让你们班女生也来投个票!”

  话音刚落,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她招招手就有一帮男生扑过来咯,哪用得着我们班女生呀!”

  是班里一位女同学,林温进店的时候没注意到对方也在。

  所有人目光齐聚她身上,林温血液上涌,面红耳热,她放下东西就走出了店。

  但东西明天就要给老师过目,她一出来就后悔了,现在再回去,她双脚迟迟调不了头。

  走到了街道尽头,林温忽然看见了周礼。

  周礼依旧穿着身做旧款的衣服,微低着头等在一个鸡蛋灌饼的摊位前。他神情淡漠,林温却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表情。

  她莫名想起周礼在机场的种种,在酒店窗户边对她说的话,在火车上的一举一动。

  林温慢吞吞上前,扯了扯周礼挎在肩膀上的包。

  周礼转头,见到是她,他看了眼腕表:“还没回家?快到补课时间了。”

  林温抿了抿唇,小声问:“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周礼问都不问,直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林温一愣。

  鸡蛋灌饼做好,周礼接过,边吃边转身准备离开,林温一个跨步挡在他身前,周礼怕撞到她,一掌按住她脑袋顶。

  林温身子晃了晃,仰头说:“只是一个小忙。”

  “大小都跟我无关。”

  “我一直都没拆穿你,现在是要你帮一个很小的忙。”

  “你在威胁我?”

  “……你先威胁我的。”

  “这么说你也知道我威胁你?”周礼按着她脑袋,微微俯身,眼睛对着她道,“我也一直没拆穿你,我怕什么?”

  林温无奈,只能放弃。

  她把脑袋从他手里挣开,大步走近摊位,对摊主道:“我要一个鸡蛋灌饼,加火腿肠。”

  周礼挑眉。

  这一周多的时间,他对林温和林温父母多少有点了解,林温在二老眼皮子底下,休想吃到一点外食,尤其是这种卫生条件堪忧的路边摊。

  周礼咬了口鸡蛋灌饼,说:“你又打算‘造反’了?”

  “又”这字带着微秒,林温装作没听懂,她没回头,脚尖踢了踢地面道:“我爸妈今天出门有事,晚饭不在家里吃。”

  “他们让你吃路边摊?”

  林温不吭声。

  吃着鸡蛋灌饼回到家,林温去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一碗一筷,往水龙头底下一浇,然后摆到沥水篮里,佯装出一副她使用过碗筷的样子。

  然后搅了搅电饭煲里闷着的米饭,她饭量小,吃没吃过也看不出来。

  周礼抱着胳膊,靠着厨房门,欣赏着她这套熟练的操作。

  燃气灶上放着一只砂锅,林温掀开盖子,看见一锅番茄牛腩,突然想起来,她转头问周礼:“你是不是喜欢吃牛腩?只喜欢红烧牛腩吗,番茄牛腩吃不吃?”

  在火车上的时候,周礼问过她会不会做饭,特意提到了红烧牛腩,林温猜他爱吃这个。

  周礼沉默,定定地看向她。

  林温这人太好性,他惹她半天,她转头根本不记仇,还软乎乎地问他吃不吃番茄牛腩。

  周礼有段时间没吃牛腩了,红烧牛腩是他母亲唯一擅长烹饪的一道荤菜。

  “嗯,”周礼淡声道,“都吃。”

  “现在要吃吗,要吃我给你盛一点。”

  “好。”

  “要不要再来点米饭。”

  “来半碗。”

  林温替他盛好饭菜,周礼坐餐桌上吃,林温先去卧室写一会儿作业。

  周礼吃人手短,光盘后他问:“说吧,你要我帮你什么小忙?”

  林温一愣:“你答应了?”

  周礼敲手表:“抓紧时间,别耽误上课。”

  林温赶紧带他出门。

  片刻,周礼黑着脸,拎着一袋五颜六色的小女生的玩意儿走出商店,嫌弃地把袋子扔林温怀里。

  林温开心地抱住袋子:“谢谢!”

  周礼插着兜,在夜色中迈步:“回去吧。”

  经过这晚,两人闲聊多了起来,他们还是互相捏着彼此的把柄,偶尔为点小事“威胁”对方。

  林温这两年很少跟同龄人交流,小学时的朋友在初中后渐渐疏远了,现在她在班里没有任何朋友,周礼虽然比她大四岁,但到底刚高中毕业,身上仍有学生气,林温跟他聊天很自在,讲话欲日渐增长。

  憋久了才会这样,显然平常没人跟她聊天,周礼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有一回他闲来无事,看了看林温的书柜,发现她看书口味很杂,书籍有散文游记,也有奇谈怪志,甚至还有一排心理学方面的书籍。

  周礼皱了皱眉,抽出几本心理学的书随意翻了翻,其中有本书的书名是《如何克服社交焦虑》,作者叫艾伦·亨德里克森,书本开头几页,有段文字异常熟悉,正是林温掉落在火车的那张纸上摘抄的内容。

  林温在忙着加工饰品,那些东西是让周礼买来了,但还需要进行一定的改造,数量多,她只有一个人,只能见缝插针地忙。

  周礼转头看她,这些小玩意儿是她偷摸让他去买的,现在又独自加工了几天。

  周礼说:“把任务分下去,让别人帮你一块儿弄。”

  林温低着头,一边动作,一边声音轻轻地道:“不用,我自己就能搞定。”

  过了一会儿,林温觉得房内过于安静,她疑惑地抬头,看见周礼正垂眸瞧着她。

  林温问:“怎么了?”

  周礼把《如何克服社交焦虑》这本书阖上,想了想,他问林温:“你是不是很想交朋友?”

  林温一怔,干巴巴道:“不想。”

  周礼道:“其实你要真想交朋友很容易,我保证你三天内就能交到一堆。”

  林温停下动作,紧了紧手,期待地仰头,嘴巴却紧闭着,没有出声。

  周礼拉开椅子坐下,说:“不过得看你是想交虚情假意的朋友,还是真心实意的朋友。”

  林温不解。

  “虚情假意容易,用钱结交,或者同仇敌忾一样东西,或者一块儿着迷一样东西,能怎么迎合她们就怎么迎合她们,这种朋友的好处是来得快,坏处是以后你得随时等着被她们卖。”

  林温张了张嘴。

  “就你们班里那堆碎嘴八婆,也就配点虚情假意,你稀罕这种玩意儿?”周礼看向她,“还是来点真心实意的划算,但这种朋友难得,有的人一辈子也找不到一个。”

  林温知道周礼早猜出来她在学校的情况了,但这样的话她是第一次听人说。

  要跟“碎嘴八婆”做朋友,想想确实没必要。

  林温安静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眉眼渐渐温柔如水,她像讲悄悄话似的,很小声地说:“噢。”

  后来周礼给林温介绍了一个他高中时常用的外语交流的论坛,论坛上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千种人有万种面孔,她可以在网络上随心所欲,想认识人就认识人,不想认识人就把网关了。

  林温很快就认识了一个叫Zoey的女生,对方自称是中国人,如今在国外留学,刚刚大一。

  转眼开学已经两周多,林温习惯了一周四次的补课,她甚至期待着每次补课的一个半小时。

  周礼这几天日夜有点颠倒,起床是下午,他通常去外面饭店吃饭,到了晚上要去补课,下午那顿饭还没消化透,正餐吃不下,他随便买点面包垫两口。

  林温看见问起,他随口说这是晚饭。

  补课结束,晚饭包装纸落在了书桌上,林温拿起去扔,无意中扫到包装上的打折字样,再看日期,已经过期一天了。

  周礼还没走,林温给他看包装纸,周礼从包里拿出三个同款面包,统统都贴着打折。

  他买的时候没注意,吃都吃进去了,周礼无所谓道:“没事,就图个便宜。”

  他随口一句话,林温当了真。

  林温不由想起周礼只有两身换洗衣服,她几次看见他吃廉价的路边摊,她家平房潮湿破旧,位置又偏,周礼却一直住那,根本没想过换地方。如今他又买过期东西吃。

  起初她说周礼装穷,如今她却猜不准了。

  但万一,周礼的“逃学”,真是因为家贫呢?

  林温想了一天两夜,犹豫了又犹豫,隔天周礼再来,林温咬咬牙,抱出了自己的储蓄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