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寄桑只得脱下外衣,在卓安婕的帮助下戴上了义肢。

  “怎么样?能动了么?”卓安婕急切地问。

  云寄桑不答,缓运真气,试着去拉动那些细小的拉杆。

  在三人的注视下,义肢的五指轻轻牵动了一下。然后,它的手肘僵硬地转动,缓缓举起,向卓安婕面前伸去。看得出来,云寄桑对这义肢还是有些不适应,明明想伸手抚摸她脸庞的,最后却摸向了她的鼻子。

  卓安婕双目含泪,伸手抓住了这冰冷的义肢,放在脸颊上轻轻厮磨,口中呢喃:“太好了……师弟……太好了……”

  云寄桑淡淡笑着,带着如许的温暖:“是啊,太好了,以后再和师姐扳手腕,那是绝对不会输了。”

  卓安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让你一只手也赢不了我。”又转向谷应兰道:“这份恩情安婕记下了,以后有为难的事,来个信就成。”

  谷应兰微笑着点头答应。江湖人都知别月剑向来一言九鼎,得此一诺,便如同得了一张可避百邪的护身符。忽然她想起一事,又道:“对了,云少侠,这义肢虽然坚硬耐磨,却也需要保养,有些事项平时须多加注意才是。比如不可曝晒,不能近火……”

  “等一下!我去取纸笔……”卓安婕急匆匆地转身去了。云寄桑和谷应兰相视一笑。

  “云少侠,你师姐待你真好……”谷应兰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显然又想起了令狐天工。

  “有她在身边……是我一生之幸。”云寄桑淡淡地道。

  这时卓安婕已取了纸笔过来,将谷应兰说的注意事项记录下来。

  云寄桑则走到窗口,看明欢在水池边逗弄那几条吐泡的金鱼。

  小丫头咯咯笑着,淘气地将金鱼吐出的水泡用黄嫩的柳枝截破,吓得金鱼们都潜在池底不肯出头了。明欢见了,就将掰碎了的馒头撒在水面,细声细气地哄它们出来。

  云寄桑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取出那本《化俑录》读了起来。他连翻了几页,上面都是些用道家术法转生灭罪的咒语。显然,李无心生前对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也是惶惶不安的,这才试图用道家的术法减轻心中的负罪感。可惜,他背负的罪孽太过深重,来生怕是再也不能投胎做人了。

  他又翻开一页,一片信笺从夹页中飘落下来。

  云寄桑俯身拾起,见上面却是一连串莫名其妙的短句:

  游兆涒滩良阳之水;

  游兆涒滩丑阴之土;

  强梧作噩孟阳之金;

  强梧作噩卯阴之木;

  强梧作噩卯阳之火;

  ……

  “这是……”云寄桑脸色微变,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心中暗惊,“和李无心札记最后一页上的字迹一模一祥,难道这就是罗谙空收集的证据?”

  皱眉看了一会儿,他已心中了然。微微一笑,将信笺小心收好,继续读下去。

  忽然,一行小字闪入他的眼中:“丁酉年十月十一日,俑成。偃师数验,皆应。设刍布线,一曲方调。予当可含笑九泉矣。”

  俑成?难道这俑指的是大黑天?偃师数验,这个偃师,定然是凶手的化名了,数验,说明这个傀儡确实令人满意。难道说,李无心真的造出了大黑天?!难道自己和师姐那天夜里遇到的不是凶手,而是李无心造出的无敌傀儡?若非如此,对方又怎会有如此诡异的武功?

  不,不对,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像人一样的傀儡,除非……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又抓起《化俑录》读了起来。

  然而,后边几页记着的却不再是道家符咒,而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方,其中多为朱砂、紫石英、石硫黄等大寒大热之药,若是普通人依方服药,只怕立时便会发病身亡。饶是云寄桑博学多才,也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药方。

  李无心要这些药物何用?难道是自己服用的?不,不对,若是常人服下这些药物,只怕立时便会重病不起,甚至一命呜呼。

  没人可以吃这样的药,除非是鬼神。鬼神……大黑天不正是鬼神?难道这药是给大黑天服用的?可是傀儡又如何需要服药?不过,若是大黑天的话……

  云寄桑突然想起了《神恺记》上的记载:“……乌尸尼国国城东,有林名奢摩奢那,此云尸林。其林纵横满一由旬,有大黑天神,是摩酰首罗变化之身,与诸鬼神无量眷属。常于夜间游行林中,有大神力,多诸珍宝,有隐形药有长年药,游行飞空,诸幻术药与人贸易。唯取生人血肉,先约斤两而贸药等。若人欲往,以陀罗尼加持其身,然往贸易。若不加持,彼诸鬼神,乃自隐形盗人血肉,令减斤两。即取彼人身上血肉,随取随尽,不充先约。乃至取尽一人血肉,斤两不充药不可得。若加持者贸得宝贝及诸药等,随意所为皆得成就。若向祀者,唯人血肉也。”

  从这段记载看来,大黑天是一个极为残忍的魔神。若要求其满足愿望,必须供奉活人的血肉,如果祈愿者没有加持,那大黑天便会从祈愿者身上割取血肉,以作为交换。

  等等,以活人血肉作为交换……难道说,木架上的那些陶罐并非是实验品,而是为大黑天准备的?

  云寄桑打了个寒战,捏着《化俑录》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窗外,是明欢银铃般的欢畅笑声。

  在最后一页上,李无心批注了短短的几句话:“天性,人也;人心,机也;天性定人,人欲生心,心秘出机,机深伏杀。杀之则为鬼,生之则为神。伏藏以操生杀者,傀儡之术也。”

  一阵森寒之意直蹿上来,云寄桑猛地将书合上。但是那最后的一句话却依然在眼前徘徊不去。

  伏藏以操生杀者,傀儡之术也……伏藏以操生杀者,傀儡之术也……越是默念,他心中的不安便越是强烈。一直以来,徘徊在心头的种种疑虑,仿佛蓄势已久的暗流突然被拔掉了栓塞,汹涌而出!

  有什么不对……整个案子,似乎有什么不对……从一开始便是……

  罗谙空的私下调查,张簧的被杀,晚宴上的行剌,令狐天工的遇害,密室的发现,罗谙空的死和洪扩机的自尽……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个按部就班的仪式,引着我走向那个最终的答案……

  我观察到了,却没能阻止这一切。那些呈现在我眼前的幻象蒙蔽了我。那些傀儡、古屋、密室、孤坟、符咒,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假象,迷惑我的假象!

  那么真相呢?真相又在哪里?也许,是我多虑了,一切不过是我在胡思乱想。没有什么圈套和诡计,也没有什么潜藏的鬼影,事实就是我原来推测的那样。

  这样的自我安慰并不能让他静下心来,他仍旧焦躁不安地在屋里来回走动着,拇指的指甲几乎要把中指蹭破了。

  “师弟,有什么不对么?”卓安婕本能地觉察到了他的不安,停笔问道。

  云寄桑摇了摇头,接着微一犹豫,又缓缓点了点头:“我觉得原来对案情的推测似乎有不妥之处,一时又想不起哪里不对……”

  “想那么多干嘛?要我说,这傀儡门里就没有谁是无辜的……”说到这里,她又向谷应兰微微一笑,“当然,应兰妹子例外。”

  谷应兰怯生生地道:“云少侠,我想问一下,令狐师兄他……他是不是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云寄桑不置可否,反问道:“姑娘怎么想起来要问这个?”

  谷应兰轻咬着嘴唇,低下头去:“我也不知道,是令狐师兄他……他最近常常会自言自语,说些谁也听不明白的话。有一次我还听到他说了些很可怕的梦话。”

  “哦,他说了些什么?”云寄桑顿时来了兴趣。

  “都是一些古怪的话,什么……三年之期,不死之身,还提到过一个叫摩诃伽罗的人,二师兄好像很怕那个人,还求他不要杀了师母……”

  “摩诃伽罗?那是谁?”卓安婕奇道。

  “梵语中,伽罗就是黑天,降妖伏魔的战神。而摩诃伽罗,就是大黑天。”云寄桑一字一顿地道。

  他翻开那本《化俑录》,指着那行小字道:“从这上面的记载看,李无心在临终前终于完成了他梦寐以求的无敌傀儡——大黑天!”

  “师弟是说,那个无面傀儡便是大黑天?”卓安婕若有所思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