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寄桑点了点头,一时心烦意乱。李无心既然造出了大黑天,凶手为何又找令狐天工合作?难道这大黑天还有什么缺陷不成?毫无疑问,令狐天工对这一切是知情的,可惜却被凶手灭口了,而他死前留下的暗示却又是那样的简陋晦暗……

  无面傀儡……无面傀儡……无面……忽然,他想起一事,抬头向谷应兰道:“谷姑娘,你是否常去令狐天工那里?”

  谷应兰点头道:“有时候会去,不过令狐师兄似乎不喜欢别人知道我去他那儿。要我每次去的时候,都要提前和他打招呼,而且不能被人看到。”

  “那你有没有进过他的书房?”见谷应兰点头,云寄桑又急道,“你等一下……”说着起身取出一个木盒,在她面前打开,“这套木偶你见过么?”

  木盒之中,正是令狐天工书房中那十几个头颅破碎的木偶。谷应兰目露黯然之色,拣起一个木偶,轻轻抚摸着:“这套木偶是令狐师兄花了好几天时间才雕好的,那段时间他的心情很差,就刻了这套木偶每天把玩。只有那时,他脸上才会露出笑容……”

  云寄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你既然见过这套木偶,定然知道这些木偶各有特色。就像少门主的木偶是小丑,罗兄的木偶是双面妖,洪扩机的木偶则是一个口蜜腹剑的笑罗汉。凶手杀死令狐兄后,出于某种原因,把这些木偶的头都捏碎了,如此一来,其他木偶的特异之处也就不得而知,谷姑娘若是见过的话,能否回忆一下……”

  “其他人的特异之处么……”谷应兰咬着下唇,认真地回忆着,“我那个木偶做得土气得很,一看就是个傻丫头;师母的木偶最好看了,像观音菩萨一样,只是胸口挖了个洞;小师娘也很漂亮,不过身后却多了条尾巴;师父满身都是补丁,样子很好笑,而且袖子抬得高高把脸都遮住了;小全和欧阳长老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小全光着脚丫,欧阳长老则看起来有点阴森森的;彼得神父的头上有个光环,李大哥就没有,不过他的脸被刻成了钟表;还有云少侠你……”

  “我的就不用说了。”云寄桑打断了她,生怕她说出什么把柄来让自己被师姐嘲笑。

  奇怪,从谷应兰所说的这些特征之中,看不出有谁和大黑天或者无面傀儡有关啊?

  难道自己想错了?还是说,遗漏了什么?

  他低头仔细打量着这些傀儡。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个傀儡身上。

  那傀儡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右手握拳,左手则好像拎着什么东西。明明这傀儡没有什么异常,可云寄桑却本能地觉得它身上有什么不对,将它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着。

  “怎么啦,不就是一个普通傀儡么?”卓安婕凑过来看了一会儿,随口道。

  云寄桑心中猛地一震,将那个傀儡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喃喃道:“是了……原来是这样……这样的话,那就是说……”他将这个傀儡放下,又拿起一个傀儡,仔细观察:“是了,当时壁龛上有一面铜镜……难怪,难怪凶手要捏碎代表自己的傀儡头颅……”

  “你是说,这家伙是凶手?不会吧?”卓安婕一脸惊讶。

  “等一下再说,我先去密室找个证据!”话音未落,云寄桑身形一闪,冲了出去。

  “喂……”卓安婕急忙站起,来到门口,便见他飞身进了那间神秘的仓房。她本能地想跟上去,犹豫了一下,又回身坐下,向谷应兰微微一笑:“我这师弟就是这样,不过你放心,这是他破案的前兆,不论那无面傀儡究竟是谁,今晚就是它这出大戏的最后一幕了!”

  第二十六章 迦罗

  今夜的月色格外凄清,如疾舞的银色下弦,在惑乱的流云中演奏那一首疯狂的死灵曲。千丝堂外,大风呼啸,俑山上的一切生灵都在这风中尖叫摇摆,试图将人世间的规则道义彻底颠覆。

  幽暗的烛光下,傀儡门的幸存者们会聚一堂,沉默地望着场中的独臂青年。除了疯疯癫癫的欧阳高轮和傻傻的童子小全,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沉重不安的。

  这个人,将要在他们面前揭穿这几天以来一系列血案的真凶。今晚,他们每个人,乃至整个傀儡门的命运,便掌握在他的口中。

  究竟谁是凶手?

  是已经自尽的洪扩机?还是在座的某个傀儡门人?抑或是——死后尸体消失无踪的李无心?答案即将揭晓。

  “各位……”云寄桑在场中踱步缓行,镇定自若,款款而谈,“自从四天前张兄遇害,至今为止,贵门已经有四人先后惨遭凶手杀害,而这一切的起源,便是我手中的这张‘傀儡咒’……”他一扬手中的黄表纸,朱红的血字淋漓刺目。

  “‘朽树故根,返枯成灵。灭我万罪,使我永生?’”云寄桑缓缓念罢,摇了摇头,“谁能料到,这十六个字之中隐藏的疯狂妄想,竟然成了这一切悲剧的起因。一切都要从五年前说起,当时,贵门的无双天才,三弟子李无心无意中得知了一个故老相传的秘密——无敌傀儡大黑天的存在……”

  随着他平淡的话语,李无心与大黑天之间发生的那些饱含着痴迷、疯狂、残忍、血腥、绝望的黑暗片段在众人面前一一呈现出来。就像黑色的曼陀罗破出了时空的迷雾,蔓蔓婷婷地在阳光下邪恶地开放。

  “……就这样,李无心终于在临终前完成了他最后的,也是最得意的傀儡——大黑天。而这,也就是一系列血案的初始……”说到这里,云寄桑停了下来,任由众人回味其中的恐怖和震撼。

  静了许久,曹仲才缓缓开口:“不论此事真伪,云少侠该不会是想说,这几天来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个什么大黑天所为吧?”

  “当然不是。”云寄桑微微一笑,抖了抖手中的黄表纸,“傀儡再灵活,又如何写得出这样的好字?我说了,李无心之所以能造出大黑天,是因为得到了一人之助。而这个人,才是此案的幕后真凶!”

  “哦,此人是谁?”曹仲淡淡地问。

  “正是这个凶手,在李无心死后得到了大黑天……”云寄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继续踱步,“让凶手失望的是,大黑天并没有真正完工,而是存在一定的缺陷,为了完成大黑天,凶手不得不另找一个帮手,一个同样被誉为天才的傀儡门弟子……”

  “令狐师兄!”谷应兰脱口道,难以置信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不错,此人正是令狐天工。”云寄桑斩钉截铁地道,“从那以后,凶手与令狐天工一明一暗,继续研制大黑天傀儡。只是凶手不知道的是,罗兄对此事却已有所察觉,只是为了维护傀儡门的声誉,这才没有声张,而是和四师弟张簧一起,暗中调查此事。无巧不成书的是,就在我来的第二天,张簧无意中发现了凶手残杀村民的证据……”

  “发现了证据?什么证据?”曹仲脸色微变。

  云寄桑依旧不答:“在发现这份证据后,一向胆小的张簧生怕事发被牵连进去,竟然生出了逃走的念头。于是,他换上了出行的芒鞋,又偷了少掌门的黄金罗汉作为路费,急匆匆地逃下山去。”

  “不走运的是,他偷盗证据的事被谷姑娘看到了,并将之告诉了令狐天工……”说着,云寄桑转向谷应兰,“我说得没错吧?”

  谷应兰神色黯然,缓缓点了点头:“令狐师兄说门里有人成了天机门的奸细,要是我看到其他师兄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一定要告诉他。我信以为真了,就……就……”

  说着,这位无辜的少女忍不住抽泣起来。

  “令狐天工得知此事后,立即通知了凶手。于是乎,凶手亲自出马,杀死了张簧。只是他没有料到,张簧并没有将证据带走,在临走前留在了书房里……”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那本《化俑录》,从里面抽出了那张信笺,“如夫人,请为大家读一下……”

  汪碧烟上前接过信笺,轻声读道:“游兆浯滩,良阳之水;游兆浯滩,丑阴之土;强梧作噩,孟阳之金;强梧作噩,卯阴之木……这、这是什么?”

  “这是凶手的暗语!游兆是天干中丙的别名,涒滩则是地支中岁阴申的别名。良,暗指良月,也就是十月。阳者,男也。而这水,则是指五脏之中的肾。连起来的意思,便是丙申年十月,男子之肾;而相应的,后面的‘强梧作噩,卯阴之木’则是指丁酉年二月,女子之肺。也就是说,这是一张凶手杀人取脏的时间表。”

  淡淡的话语,恐怖的内容,阴森的大殿。在座之人都感到身处九幽地狱,冷如寒冰裹体。

  “这信笺上的字迹,和李无心手札上的留言一模一样,可以肯定,确是凶手亲笔所书。”云寄桑又补充道。

  “这字迹……”汪碧烟仔细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从来没见过……大家看看,你们有谁见过?”

  众人一一看过,但没有一人见过信笺上的字迹。

  “云少侠,这又该怎么说?”曹仲皱眉道。

  “曹掌门莫急……”云寄桑从容道,扬了扬信笺,“这种字迹,你们没见过,在下却是见过的。”

  “云少侠见过?在什么地方?”曹仲颇感意外地问。

  “七年之前,当我路过陕西褒河时,在岸边的一块礁石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字迹。虽然那石上只有两个字,可其中的章法笔画,和这信笺上的字完全相同……”

  “陕西……褒河……”梅照雪轻声念道,随即神色一变,“云少侠看到的,莫非是‘衮雪’二字?”

  “夫人说得不错,云寄桑所见的,正是这‘衮雪’二字。当年曹孟德西征张鲁,行至汉中时,看到褒河水流澎湃汹涌,故此留书,刻于河畔礁石之上。想不到时至今日,竟然成了勘破血案的关键……”

  曹仲冷哼了一声:“云少侠难道认为,是孟德公转世投胎做下此案的?真是荒唐!”

  云寄桑凝目望向曹仲:“我记得罗兄曾经说过,门主对曹孟德是极为推崇的吧?为了模仿这位孟德公,门主甚至在这千丝堂顶修了一只铜雀。”

  “那又怎样?”

  “既然如此,不知门主有没有去模仿孟德公的书法呢?”

  曹仲脸色阴沉如水,声音冷如雷霆:“云少侠这是何意?莫非在暗指我是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