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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哥见势目眦欲裂,连杀败卒,兀自难挽颓势,情急之下飞驰而出。一干侍臣不及阻拦,他已直透军阵,赶到城下,挥鞭抽打士卒。蒙军见状,纷纷掉头,重又迎着矢石,冒死向前。

梁文靖见蒙军溃败之际,士气蓦然转盛,微感诧异,凝神细瞧,只见一名蒙古将军身着华铠,痛鞭名马,神威凛凛,一路驰来,身前的蒙古军阵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喊,风吹长草般被剖成两半。

梁文靖遽然一惊,腾地站起,蓄足内力,挥臂喝道:“一一部,弩炮伺候。”

机栝相交,嘎吱闷响,矢石带着一股疾风,向蒙哥射到。蒙哥心头大震,欲纵马闪开,但城头弩炮齐发,又密又急,一枚飞石迎面打倒,蒙哥避无可避,只得将缰绳一提,坐下名驹人立而起,被巨石击在胸前,当即毙命。蒙哥却为那绝大冲力带得飞出五丈,一个筋斗,倒栽而下,势犹未绝,又滚出五尺,方才停住。

这时间,忽见人影一闪,却是伯颜赶到,见状心胆欲裂,勾住马镫,俯身将蒙哥抱起,向本阵飞奔。

梁文靖见状,再发号令,弩机引满,矢石呼啸而至。伯颜将随手长刀反手一轮,刀石相击,火星四溅。伯颜虎口迸裂,长刀脱手,一个筋斗载落马下,但他终究了得,着地两翻,复又站起,抱着蒙哥发足狂奔,疾逾奔马,待得第三轮矢石射至,他已去得远了。

鸣金声响彻合州上空,蒙古大军终于如潮水退去。

梁文靖凝视渐渐消失的白毛大纛,一阵说不出的疲倦涌遍全身,不禁叹了口气,举目一望,只见时已入暮,落日残照,映得江天如血。

蒙军渐渐退尽,人喧马嘶再也听不到了,只余残弓断矛,胡乱抛掷在被浸透鲜血的山坡上。梁文靖只觉头脑里空空的,四周寂静如死,仿佛天地之间,已只剩他独自一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有人道:“千岁,还有什么号令?”

梁文靖回过头,却见胡孙儿满头大汗,呆呆立在身后,不觉一阵莞尔,叹道:“传令诸军,收兵回营!”

胡孙儿听得这话,始才确信当真胜了,不由得心中狂喜,拍手大笑,刚要转身,不料双脚一阵虚软,一个筋斗栽下楼去,幸得他身手矫健,凌空变势,翻身落在一匹马上,那马骤然受惊,惊嘶一声,沿着城墙飞奔起来,只吓得胡孙儿哇哇大叫,连骂“畜生,畜生”。城头将士无不绝倒,“哈哈”、“呵呵”笑成一片。

梁文靖也笑了笑,转过身来,负手眺望那大江落日,孤鸿远去,忽地长长叹了一口气,轻轻地道:“都结束了,爹爹。”

金帐内外,大将、谋臣、妃子,密密麻麻跪了一地。蒙哥躺在毛毡上,头边坐着他最美丽的色目妃子。一名蒙古大夫端着和了羊乳的药膏,在他身上细细涂抹,刚刚涂上,又被鲜血冲开。

忽而,阴风惨惨,从帐外呼啸而入,灯火忽明忽暗,缥缈不定,蒙哥微微一震,忽地两眼睁开,那大夫吓了一跳,失手将药打翻在地,乳白色的膏药涂得一地。

蒙哥只觉周身无力,眼中朦朦胧胧,满是憧憧人影,张口欲呼,却无法出声,他似乎能够看到乃蛮旧地,那里草原无限,牛羊如云,斡难河哗哗啦啦,蜿蜒流淌;又仿佛看到,南俄原野上,血一样的落日下,骑士们向着西天纵情歌唱;他还看到,中原大地山峦起伏,烽烟四起;西征的大道上堆满了色目人花花绿绿的头颅……

到了得意处,他从扭伤的脖子里发出“咝咝”笑声。刹那间,眼中景色又是一变,白骨成山、血流成河、合州城下无尽的尸体,蒙哥不觉一惊,头顶剧痛难忍,眼前一块落石从天而降,越来越大,势如泰山压来,蒙哥惊得浑身颤抖,喉间发出凄厉的鸣声,只听得众人毛骨悚然,不敢动弹。

良久良久,蒙哥终于平静下来,一名妃子壮着胆子,探他鼻息,蓦地脸色惨变,晕了过去。大夫一惊,伸手摸去,但觉蒙哥面颊冰冷,已无气息。

这时间,帐外寒风更厉,帐内的灯火挣扎数下,终于熄灭。

梁文靖饮完杯中烈酒,看着王坚在下人们的搀扶下蹒跚离去,回想这两日的战事,真有隔世之感。

下首众将已喝得醺醺然,陶陶然,不知身在何世。吕德忽地一拍桌子,高声歌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诸将听得精神一振,禁不住齐声和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林梦石踉跄站起,接阙长歌,声若金石,慷慨激烈,“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诸将欢然应和:““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气势豪壮,欲吞山河。

唱到这里,堂上倏地一静,众人皆望向梁文靖。“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这一句自当由他来唱。

梁文靖微微苦笑,也不作声。

吕德酒意上涌,举杯大声道:“千岁此次返回临安,若有用得着吕某的地方,只消一纸文书,吕某必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梁文靖未及答话,林梦石已叫了起来:“哪里话,还叫什么千岁,淮安王用兵若神,天纵英明,抵得上十个藩王、十个千岁。”

大将们纷纷叫道:“不错,只须万岁爷一声号令,臣等便东下临安,横扫两淮,夺下那个龙庭,然后北伐中原,收复旧土……”大厅中一时间载歌载舞,喧哗不尽,梁文靖望着诸将那一张张欢喜的脸,不知为何,心中却寂寞起来。

这轮酒喝至子夜方散。梁文靖踱出门外,忽听有人禀报:“刘劲草、胡孙儿求见。”

梁文靖不待那人回报,快步赶到前厅,却见二人正立在门外候见,见他亲自出来,均是讶异。刘劲草摇头笑道:“千岁的作为,总叫人意想不到。”

梁文靖也笑道:“二位入府谈话吧。”

刘劲草道:“罢了,既然千岁出来,我二人便不进去了。今日来,却是向千岁辞行的。”

梁文靖一愣,道:“这是为何?二位如此功劳,不日必可为官为将,尽享荣华的。”

刘劲草摆手笑道:“我师徒本是山野莽夫,此番出世,只为苍生。如今大战已毕,重围已解,自当引去。至于为官为将,哈哈,刘某本就没有这个能为,何况还断了一条胳膊。至于小徒,一副猴子脾气,更不是作官的材料了。”

梁文靖不觉默然,胡孙儿嘻嘻笑道:“千岁大人,将来你若作皇帝作累了,不妨来峨眉山耍子,我定然偷了上好的猴儿酒,跟你好好喝一场。”

刘劲草又好气又好笑,伸出独臂,狠狠给他一巴掌,骂道:“死猴儿,千岁便作皇帝,也没有作累的道理。”

胡孙儿哈哈大笑,师徒二人向梁文靖齐齐唱了个喏,转过身子,嘻嘻哈哈,飘然去了。

梁文靖呆呆望着那两个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耳边忽地传来哭声,初时细微难辨,渐渐清晰起来,化作呼天唤地的哀号声,或泣丈夫,或悲儿孙,或哭父亲,或伤兄弟。

梁文靖静静听着,一股难言的悲怆也随那哭声,如潮水一般在心头涌动,蓦然间,他再也忍耐不住,也不顾众目睽睽,向着那苍茫夜空,放声痛哭。

夜色如墨,一匹跛马若隐若现,凄厉的嘶鸣在夜空回荡。

阿术跨在马上,眺望着合州城暗淡的灯火,一双眸子如夜里寒星,闪闪发亮。

辚辚的车马声自远方传来,伴着呜咽的马头琴,有人正唱着哀恸的挽曲:

“大草原的鹰,你从太阳升起的地方飞起,遮蔽天空,笼罩大地,豺狼拜伏,黄羊颤栗。河水哦,你为何濡湿他的羽毛;高山哦,你为何阻挡他的去势;闪电哦,你为何劈断他黄金的双翼;悲伤呀悲伤,海子溃决了,淹没草原,阴山崩塌了,变成平地,伟大的长生天啊,你为何召回你骄傲的儿子……”

阿术听得出神,忽有人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叹道:“走吧。”

阿术并不回头,手指着城东山坡,涩声道:“伯颜大哥,爹爹就死那里。”

伯颜轻轻叹了口气。

阿术蓦地掉过头,问道:“伯颜大哥,我们还会回来么?”

伯颜一怔,目有厉芒闪过,重重一点头,扬声道:“当然,我们还会回来!”说罢这句,他挺胸拔背,仰天长啸,啸声远远传出,三军皆惊。

一声啸罢,伯颜勒转马头,与阿术一道,迎着如晦风雨,投入无边的黑暗里。

又是一个清晨。大江东去,逝水滔滔,翻滚激荡,永无休止。江边重峦若奔,千嶂竞秀,叠青泻翠间,偶尔吐出一点红叶,分外醒目。

梁文靖背着包袱,青衣磊落,漫步江畔,望着那千古江山,只觉前程如梦,神朗气疏,不由得纵情高歌:

“江行几千里,海月十五圆。始经瞿塘峡,遂步巫山巅,巫山高不穷,巴国尽所历。日边攀垂罗,霞外倚穹石……”

这一路落拓放歌,不消片刻,已到江边码头,但见风帆处处,桅杆林立,缕缕炊烟,从船头升起。

近处船家见梁文靖行旅装扮,一位老者迎上笑道:“客官要坐船么?”

梁文靖笑道:“不错。”

老者笑道:“不知客官要到哪里?”

梁文靖听此一问,忽觉前途如谜,心中迷惑起来,喃喃道:“是啊,离了这里,又到哪里呢?”

那老者会错了意,笑道:“去哪里?哈哈,咱们这里的船只到夔州,客官若还要东下,就先乘小老儿的船,再到夔州换船。”

梁文靖奇道:“这是为何?”

老者道:“三峡滩险水急,没有弄潮翻江的能耐,万万不敢涉险,小老儿寻常水流滩涂还能应付,若要入峡,还没这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