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靖听得有趣,但觉左右漫无目的,不如买舟东下,便笑道:“不知到夔州要多少银子?”老者笑道:“不知道客官是包船,还是与人同乘?若是包船,需要一两银子,若与人同乘,自当视人数多少而定。”

梁文靖怕停留太久,遇上合州来人,便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递给老者道:“还是包船吧!”

话音未落,忽听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道:““我出十两银子!这船我包了!”梁文靖闻声一震,叮的一声,手中碎银跌在岸边青石上。

那老者赔笑道:“小老儿做生意,讲求信誉,所谓先来后到,这位客官已经包了……”

话未说完,那女子气呼呼地道:“二十两。”那老者不觉一愣。

那女子冷笑道:“怎么,还不成,好呀,四十两!”老者额上不由渗出汗来。

梁文靖缓缓转过身来,苦笑道:“玉翎,你何苦跟我作对?”

却见萧玉翎俏生生立在江边,白衣黛发,玉貌花容,迎着习习江风,襟袖飘摇,宛如江神水仙,不染点尘,听得梁文靖之言,忽地柳眉一挑,冷笑道:“谁是玉翎,玉翎是你叫的么?”

梁文靖怔然道:“玉翎,你……”

萧玉翎呸了一声,捂住双耳,大声道:“你什么你,你说什么,我统统不听。”说罢便快步上船。

梁文靖心知若任她去了,势必抱憾终身,情急之下,伸手便拉。萧玉翎一反手,打在他腕上,梁文靖吃痛缩手,展步挡在她身前,急道:“你听我说……”萧玉翎却不由他分说,一掌拍到。梁文靖忙又闪开,但萧玉翎一收手,他又拦在前面。

萧玉翎怒道:“赖皮鬼!”拳脚飞起,梁文靖又闪过。但萧玉翎一但动步,他又拦住。如此来来往往,纠缠十来招,忽听裂帛声响,梁文靖躲闪不及,一片衣袖被萧玉翎撕了下来,刹那间,小臂上一圈牙印赫然在目。

萧玉翎望着那牙印,不觉一怔,猛然间,石牢里的旖旎光景一幕一幕,闪过心间,任她在倔强十倍,也不由得心湖生波,泪涌双目,。

梁文靖见她神不守舍,泫然欲泣,顿时慌乱,忙道:“你别哭,我不躲了,你要打,尽管打就是。”说罢挺胸闭眼,摆出任你打骂的模样。

他越是如此,萧玉翎越觉伤心,猛地放声大哭,边哭边骂道:“死呆子,臭呆子,都是你害我伤了师兄,我回不去了,师父,师父也不会要我了,不会要我了……”

她哭得凄切,梁文靖也觉眼中酸涩,蓦地心血一涌,大声道:“他们不要你,我要你的!”

萧玉翎哭声顿止,默然一阵,忽地一抹泪,抬头啐道:“谁希罕你要,你击毙大汗,威震天下,正好回临安当什么皇帝,坐什么龙庭,我一个小小的蒙古女子,又算什么?”

梁文靖叹道:“你还不明白我么?一百个皇帝,一百个龙庭,在我梁文靖心中,都及不上萧玉翎一个!”

萧玉翎娇躯轻颤,瞥他一眼,咬了咬嘴唇,轻哼道:“油嘴滑舌的,谁知道你是不是真心。但我是蒙古人,二师兄也是蒙古人,蒙古人害死你爹,你就不恨我?”

梁文靖摇头道:“我昨夜听百姓痛哭。突然想到,合州城里死了许多宋人,合州城外又何尝没死许多蒙古人,虽是异族,但他们也有妻子儿女,也有父母兄弟,却落得血染异乡,尸骨难收。“自古战者为凶器”,我一人的小恨与这天地间的大悲一比,又算得了什么?”他说到这儿,两行泪水夺眶而出,叹道,“既然如此,我还恨你什么?”

萧玉翎目不转睛望他半晌,忽地轻叹了口气,攒袖给他拭去泪水,柔声道:“呆子,别哭啦。”只此一语,两人已是怨怼尽消了。

梁文靖收了泪,正想问她怎的来此,忽地想起前言,奇道:“玉翎,你方才说什么当皇帝,坐龙庭,这不是昨夜合州里的将军们说的话么?难不成……你始终跟着我。”

萧玉翎双颊涌起一阵红潮,露出羞恼神气,啐道:“谁愿跟着你了?当皇帝、坐龙庭,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话,别人会说,我就不会说?”

梁文靖见她害羞狡辩,不觉莞尔,心中却是暖暖的,恨不能仰天长啸一番,当下便不说破,又道:“既没跟着我,你这地理鬼又怎么寻到这里来的?”

萧玉翎撇撇嘴道:“人家坐在江边玩耍,忽然听到一个呆子在哼哼唧唧,唱什么无山有山……”

梁文靖忍俊不禁,说道:“不是无山,是巫山!”

萧玉翎冷哼一声,道:“无山巫山都不好,我偏要说是有山!呆子,我问你,你先前那句话算不算数?”梁文靖错愕道:“那句话?”

萧玉翎脸色一变,怒道:“好呀,反正我是个没爹、没娘、没师父的野孩儿,反正没人肯要的。”

梁文靖这才恍然大悟,只是呵呵傻笑。萧玉翎羞得面红耳赤,扑上前来,对他捶打数下,便将一颗螓首埋入他宽阔的怀里。两人相拥相依,只觉平生之乐,莫过如此。

远处传来悠扬的川江号子,唤醒了沉醉的恋人。梁文靖仰天大笑,将袖一拂,携着佳人素手,向着那江边的蓬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