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洁委屈得差点当场就哭出声来,还是爸爸好哄歹哄送她上了出租车,她家是典型的慈父严母。
投奔李耀明的事她是瞒着父母的,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反对两人来往。
来之前,李耀明信誓旦旦地向她表示,工作的事情他一个朋友已经替她安置妥了。
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到北京的第一天,陶洁还没能从李耀明租住的简陋陈宅的震惊中缓过神来,随即又被告知工作的事儿也黄了。
“介绍你进去的那哥们儿说他们公司今年形势不太好,总部开始卡人头了,从上周起就冻结了所有新进员工的名额,我哥们儿自己都自身难保!”
时值2009年春天,08年底的那场金融危机对全球企业的冲击都不小,很多大企业的股票价格暴跌,裁员大潮随时有可能袭来,搞得人心惶惶。
打击太大,陶洁不免灰心,李耀明费了不少唇舌才将她稳住,“重要的是咱们俩又可以在一起了,你说是不是?”
陶洁歪头看看月光下李耀明英俊的脸庞,这一年半来,她朝思暮想的不就是能跟他整天厮守在一起么?至于工作——她强令自己乐观起来——总能找着的。
正因为有了这个坚定信念的支撑,陶洁才如愿以偿地走进BR,这于她而言,简直就是一条敞亮的坦途,她也在聚餐会上由素来的配角一下子成为了主角。
王飞跟张健是陶洁以前在学校就认识的,都是李耀明的同学,张健跟李耀明还是同一个宿舍的,因为长相比较猥琐,被人取了个绰号叫老狼,不过人挺实在,今天的聚会上,他把女朋友顾佳也带了过来。
顾佳的经历跟陶洁如出一辙,也是追随男朋友来到北京,现在某家银行当编外人员。
陶洁记得顾佳也是他们学校的校友,财经系的,长相一般,用李耀明的话来说,“她跟老狼挺有夫妻相的。”
陶洁听毕笑了半天,然后骂李耀明嘴毒。
大家也不是第一次出来聚餐了,聊天讲笑话都随意得很。对陶洁能在眼下这种危机时刻还加入名企都由衷觉得幸运,当然,老狼除外,他是坚定的自主创业的拥护者,常常把“早晚得出来搞。”象口头禅一样放在嘴上唱。
在座的当中,就属赵志成最沉默寡言,他跟李耀明和王飞做过一年同事,三个人关系一直很好,只是他生性沉静,至今还在原单位猫着,不象李耀明他们,已经跳过两三次槽了。陶洁一开始的工作也是他介绍的,所以难免觉得有些亏欠了李耀明,这次听说陶洁工作落实了,闲人里最高兴的莫过于他了,坚持这顿饭由他埋单。
面对朋友们的咋呼,陶洁始终面带笑容,沉浸在融融的胜利之中。
能够进BR,让陶洁有种被馅儿饼砸中的眩晕感,工资不算多高,毕竟那是一份杂役的差使,但她赢得的是再高工资也无法替代得了的自豪感,她得到了某种认可,在求职过程中丧失的自信心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可是,她哪里会料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的自信将再次遭遇严重挫折。
陶洁在BR培训部的担任培训助理,直接向贝蒂汇报,说穿了就是打杂,帮贝蒂料理一切跟培训有关的琐碎事务。
她之所以能申请到这个职位,是因为上一任培训助理爱丽丝升职了,她在做了两年的专项培训后终于扶了正,从助理升至主管,专职负责两项从贝蒂手上撇出来的低端管理培训。这无疑是向陶洁展示了一条充满前途的职业发展道路。
上司贝蒂具体年龄不详,应该不会低于四十岁,不过身材丝毫不走形,打扮也时髦,年轻时想必长得还是不错的,只是岁月无情,无论用多少粉都无法掩盖住脸上的褶子。
贝蒂做事风风火火的,常常一句话没讲完人就跑不见了,隔了半小时,又会冷不丁在你面前冒出来,问刚才她交待的事情完成了没有,陶洁几次被她弄得瞠目结舌,手足无措,很快就发现这个上司完全没有想像中那么好搞。
“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去找爱丽丝问问清楚!”这是贝蒂对陶洁的口头禅,她似乎对陶洁并不满意。
陶洁的工作初上手,很多地方也的确需要前任爱丽丝跟她交接。
爱丽丝看起来跟陶洁年龄相仿,很有职场女精英的气质,着衣打扮精致得象个芭比娃娃,眼神里却时常流露出芭比娃娃所没有的那种警惕与精明。乘着交接工作之际,她顺便把不少应该她自己做的事也派给了陶洁,BR的组织结构很扁平,员工名额又控制得相当紧,只有总监以上级别的管理层才有资格配备秘书或者助理,所以爱丽丝虽然独立负责两个项目,手下却只有她自己一个兵。
初来乍到的陶洁哪里搞得清楚自己实则被暗算了,对爱丽丝交待过来的事情,她本着拣到篮里都是菜的原则,不折不扣地一件件做,结果常常为了帮爱丽丝做事而耽误了贝蒂的工作,贝蒂对她便更加不满意了。
等陶洁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已经晚了,在BR,无论什么事,只要你一沾手,就甭想再甩脱,更何况陶洁还有求于爱丽丝,哪里敢拒绝她的要求,只能一边做着,一边默默苦恼。
陶洁心里存不住事儿,吃了哑巴亏总想跟人发泄一番,可是除了李耀明,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当她情感垃圾桶的适合对象了。
她给李耀明打电话,希望他能早点回家,他已经连着两个礼拜加班加到夜里十点了,如果不是陶洁强烈反对,他恨不能睡在公司。
好容易李耀明松了口,说会准时回家,陶洁顿时高兴不已,下了班特地跑了趟超市,买了好几道熟食,另外还有新鲜蔬菜,她做了一个多月的饭,厨艺见长。

1-3

李耀明租住的房子位于海淀区万泉庄的一排老式民宅内,一间一览无余的斗室,顶多二十个平方米,放着床、书架、衣橱等所有家常用品,显然是客厅兼餐厅兼卧室,床是靠窗放着的,一窗之隔便是公共走廊,窗玻璃上简单胡着纸,阳光从破损的小圆点中透进来,一点私秘性都没有。
陶洁第一次踏进门来就错愕得连声音都变了,“你就住这种地方啊?”
她记得以前来北京看李耀明,他还是跟人合租在公寓里,虽然条件不怎么好,也不至于破落成这个样子。
李耀明则挠挠头皮,有点无奈,“现在北京的房价涨得厉害,要在市区租间像样的房子不容易。你一来,我也不能再跟人继续合租,找来找去,也就这里合适点儿,附近就有个地铁站,靠近人大西门,多金贵的地段!你还真别嫌弃,就这么个房子,租金快靠两千了!要不是因为你来,我还真舍不得。对了,你来看!”
他拉她走到房间右手,推开一道门,一股厕所特有的气味迎着陶洁扑了过来,她本能地抬手遮住鼻子。
李耀明却挺得意,“咱们这间房还带独立卫生间,后门还有个小厨房,通煤气的,不错吧!”
解释完毕,见陶洁依旧一脸难以置信的震惊,他只得努力笑了笑,宽慰她道:“简陋是简陋了点儿,不过这都是暂时的,将来咱们总得自己买房住。”
两人情到浓时,李耀明曾把自己妥善收藏的一张存折交给陶洁保管,那上面攒了他来北京后的全部积蓄,一共有五万多块。
“以后这个就交给你收着,等钱攒到够付首期了,咱们就去买房。”
陶洁顿时感动得要命,连住在这不甚满意的破屋里的不适感也在陡然间消失了不少。
她拿在手里的虽然只是五万块,可却是李耀明彼时的全部,而他就这么毫无保留的给了自己,这种信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匹敌。
翌日,陶洁就跑去银行,把自己工资卡里剩余的一万多块钱倒入了存折,看着存折上的数字,她无比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跟李耀明的命运从此就算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了。
从附近的超市到家,步行也就十来分钟,陶洁就当锻炼了。
来北京后,她的生活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没有人伺候一天三顿的吃喝,洗衣服、打扫卫生都得自己亲自上阵,但她并未因此而觉得自己吃了苦、受了难。她想像着自己跟李耀明犹如一对白手起家的鸟儿,正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构筑坚实的小窝和美好的明日世界。
饭菜做好了摆在桌上,陶洁怕凉,特地用干净碗倒扣着,一边看电视一边等,新闻联播开始了,李耀明还没回来,她忍不住给他拨电话,那头没人听,她心浮气躁。
看看那一桌没有热气的饭菜,肚子倒先饿了,陶洁又舍不得先吃,她希望李耀明能完整品尝一下自己的手艺,从视觉到口感。
实在饿极了,她才掀开盖碗,捻了块烤鸡肉塞嘴里填巴一下肚子。
到了八点半,李耀明才打电话回来,先道歉说手机没带在身边,他去参加一个临时召集的紧急会议了,又有新任务。
“你自己先吃吧,不用等我。”他匆匆交待了几句就掐了。
陶洁失望地独自吃着冷冰冰的饭菜,一点儿都品不出香味来。
等李耀明回到家,陶洁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把她抱到床上,才刚搁下,她就醒了,迷迷糊糊中,还惦记着桌上的饭菜,“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帮你去热一热。”
“我在公司吃过了。”李耀明瞥了眼桌子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几只碗,也很歉然,“以后别等我了,就算回来吃,我的时间也很难控制得准,你饿了就自己吃,否则饿出胃病来就不好了。”
陶洁懵懵然听着,偶尔哼哈一声,她困得要命,等李耀明去洗漱,她翻了个身就又睡了过去。
半夜里,陶洁被某个犀利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身边的李耀明正呼呼大睡。她仰躺在夜色中,对着漆黑的天花板发怔,不知哪来的一束亮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帘映照在天花板上,光影交错,轻轻颤动,仿佛有颗不安分的心在那里跳跃。
看着看着,她的思绪渐渐活跃起来,不知怎么一转,就想到了千里之外自己的父母和那间专属于她享用的温馨闺房,里面每一件物品她都熟悉得能够背出来,她心里蓦地有些酸酸的,鼻息轻轻抽了几下,到底没有哭出来,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