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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先生进入西苑,除了需要在课前领取腰牌,还需要让一名婆子跟着,从头跟到尾,直至授课结束离开西苑为止。

  燕兰庭身为当朝宰相,跑来书院当先生确实有些奇怪,所以目前只有书院的诸位先生知道他是谁,并未对学生公开他的身份。

  同书院先生们打过招呼后,掌教亲自带着燕兰庭熟悉书院,因掌教此人最擅曲意逢迎,燕兰庭很快就从他那拿到了岑鲸所在的庚玄班的课程表。

  中午掌教请燕兰庭到外头吃午饭,燕兰庭以事务繁忙为由拒了,掌教也不敢说什么。

  下午燕兰庭再度回到书院,书院还没上课,他走到明德楼,根据课程表找到了庚玄班上午上课的课室。

  书院人多,课室不够用,所以明德楼这边的课室不是固定给哪个班用的,经常上午是这个班在用,下午就会让别的班用,因此课室桌面非常干净,不会留有学生的个人物品。

  当然也有例外。

  燕兰庭发现课室内一张靠后排的桌子上遗留了一支紫竹笔,便走到那张桌子前坐下。

  这间课室位于明德楼二楼,对外的一侧窗户全开着通风,能看见蓝天白云,还能看见雀鸟飞过停在窗沿,蹦跶几下挑个合适的位置,低头用喙整理自己的羽毛。

  燕兰庭以前读书的地方只有一层楼,看不见高处的风景,但一层楼也有一层楼的好处:房屋承重压力没那么大,课室一侧的墙壁是推拉门,能全部打开,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屋外触手可及的景色。

  但那时的他一心读书,对课室外的景色并无兴趣,甚至没注意到课室旁有一棵非常漂亮的银杏树。后来之所以会发现,是因为在某天上完课后,他把一本书落在了课室里。

  他回课室拿书,推开课室门,发现一个不知从哪来的红衣青年坐在他的位置上,手里还拿着他的书。

  当时已是傍晚,课室里不该有人,推拉门也应该都关上了才对,可那红衣青年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坐在他的位置上,身侧的推拉门尽数敞着。

  夕阳余晖洒落,将那人身上的红衣照得分外鲜艳。

  察觉到他的到来,红衣青年举了举手里的书,问:“这是你落下的?”

  他的目光在红衣青年那张漂亮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点头说是。

  红衣青年招手把他叫过去,又问书上的批注是不是他自己写的,他再次点头说是。

  红衣青年乐了,含笑的眼中有浮光轻荡:“你是机器人吗?给个指令才肯动一下,就不能多说几句?”

  他蹙起眉头,反问:“何谓机器人?”

  红衣青年说这不是重点,然后拉着他,把书上的批注都问了一遍,当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见外。

  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不能否认跟红衣青年的交谈让他感觉非常舒服,对方不会仗着年纪比他大就强硬给他灌输自己的观点,也不会一味听他的话,毫无主见。

  聊完书本,红衣青年又兴致勃勃地问起他书院的事情,他都一一答了。

  红衣青年离开前,他终于主动问了对方一个问题:“你是书院新来的先生吗?”

  若是,倒也不赖。

  可惜红衣青年说不是,还说:“我来看看书院是怎样的,改天自己也建一个。”

  异想天开的口吻,把建书院说的跟闹着玩似的。

  红衣青年走后,他翻开书,发现里面多了一片银杏叶,也不知道是红衣青年从哪捡了放进去的。

  直到第二天上课,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阳光透过枝叶缝隙落在他的桌面,往日绝不会因此而分心的他侧头往外一看,才发现课室外原来有棵又大又漂亮的银杏树。

  大树枝叶茂密,叶片金灿,衬着书院屋顶古朴的滴水檐,美得叫他失了神。

  之后因缘际会,他又遇到了红衣青年,对方时常能让他发现许多明明就在他身边,却又被他忽视的美景,直到……直到五年前,青年眼底没了光。

  一阵脚步声传来,将燕兰庭从回忆中惊醒,他转头看向门口,就见一个身着院服的姑娘出现在那。

  明德书院的院服款式非常多,唯独颜色和花纹固定不变。

  东苑院服为白底竹叶纹,是书院扩建后由萧卿颜定下的。

  西苑院服则还是书院创始人岑吞舟定下的那样,为白底银杏叶纹。

  金灿灿的银杏叶落在那姑娘的白色裙摆上,随着门口吹过的风微微晃动。

  燕兰庭的视线在那姑娘波澜不惊的脸上停留了许久,那姑娘大大方方随便他看,最后是他自己回过神,拿起桌上被遗留下的紫竹笔,如曾经红衣青年问他一般,问那姑娘:“这是你落下的?”

  那姑娘——岑鲸也因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想起了过去两人初遇时的场景。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那个坐在课室里的人换成了燕兰庭,遗落东西回课室来拿的人变成了她。

  岑鲸一边在心里感慨世事无常,一边满脸平静地走进课室,说:“是我落下的。”

  岑鲸走到燕兰庭面前,去拿他手中的笔。

  然而当岑鲸握住笔时,燕兰庭并未松手,而是就着两人一坐一站,各拿紫竹笔一端的姿势,说:“你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样貌像……”燕兰庭看着她那双没有光的眼睛,“神态也像。”

  岑鲸:“……”

  神态像?五年不见,燕兰庭终于瞎了吗?

  岑吞舟鲜活张扬,岑鲸颓如死水。

  怎么像的起来?

  燕兰庭仿佛看懂了岑鲸的不解,告诉她:“我最后几次见那人时,她也是如你这般,满身藏不住的疲惫困倦,一副很累的模样。”

  岑鲸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五年前冬狩之后的一个月里,她确实表现的跟现在很像,不过那会儿她身边已经没人了,所以察觉出她异样的并不多。

  岑鲸想了想,说:“天下之大,有那么一两个长相相似,脾气相近的人,不奇怪。”

  燕兰庭静默几息,终于还是松开了手:“你说得对。”

  岑鲸拿回自己的笔,规规矩矩地跟燕兰庭道了声谢,随即转身离去。

  燕兰庭看着她走远,拿过笔的手五指收拢,又松开。

  他不能着急,也不用着急,下午就是庚玄班的音律课,他马上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

  岑鲸拿着笔回到西苑,白秋姝站在通往广亭的小树林入口等她,见她来了,拉着她的手往林子里跑:“快些快些,听说是个新来的先生,可别头一回上他的课就迟到了。”

  不怪白秋姝紧张,她第一次上调香课的时候就迟到了,打那以后调香先生便记住了她,每次上课提问不知道叫谁回答,嘴里就会冒出白秋姝的名字。

  岑鲸跟着白秋姝往广亭跑,丝毫没有把新来的音律先生跟燕兰庭联系到一起。

  因为在她看来,哪怕天塌了,燕兰庭也不会来书院教琴。

  结果她们没迟到,反而是新来的先生迟到了将近半节课。

  一众学生摆好琴在广亭等了许久,岑鲸甚至趴桌上睡了一觉,那位先生才姗姗来迟。

  白秋姝把岑鲸推醒,岑鲸慢吞吞抬起头,看清新先生是谁的瞬间,重生后一直稳如泰山的心态悄无声息地崩了个彻底。

  燕兰庭来书院做任何事她都能像方才在明德楼课室里表现的一样无波无澜,唯独教琴,岑鲸无法忍住自己面上的惊愕,甚至有些……想逃。

  刚睡醒还有些懵的岑鲸望向广亭外的小树林,眼底满满都是对逃离此处的渴望。

  无意识间,她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也就是在这个动作之后,岑鲸想到什么,猛然僵住。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岑鲸耳边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叮!宰相燕兰庭:好感+100】

  ……

  “燕兰庭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天燕兰庭离开长公主府后,驸马一进书房,就听见萧卿颜同他说:“居然要去教琴,简直比他去书院授课还要离谱。”

  驸马走到她身边,为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可你答应了。”

  萧卿颜握住他的手:“他弄走我两个先生,还主动提出要去出丑,我干嘛不答应。”

  驸马最爱她挑着眼满脸锐气的模样,当即像只大狗似的,靠上去与她耳鬓厮磨:“有道理。”

  萧卿颜任由他与自己亲近,涂着蔻丹的五指抚着他的后颈,回忆道:“吞舟当年是怎么评价他的来着?”

  驸马帮忙回忆了一下,可惜实在太过久远,又有软香在旁诱他沉迷,硬是花了好半天才想起来——

  “燕兰庭弹琴,狗都不听。”

  作者有话要说:

  岑鲸:如果我有罪,可以让系统自爆,而不是让我听燕兰庭弹琴

  系统:嘤???

第12章 ·已修

  【宿主,你不是说燕兰庭这个人,最克制了吗?】系统晕晕乎乎地问。

  上来就是一百点的好感值,到底哪里克制了!!

  岑鲸也被燕兰庭那高达一百的好感值惊得不轻。

  她转过头,越过一众学生的后脑勺看向燕兰庭,正对上燕兰庭的双眼。

  岑鲸看这双眼睛看了许多年,见过这双眼流露出迷茫或无奈的神情,也见过这双眼充满愤怒或喜悦的模样。

  却唯独没见过这双眼如现在这般沉静、压抑。

  此刻他看她,是在看岑鲸,也是在看岑吞舟。

  要不是系统说他的好感值有一百,岑鲸还以为他有多恨自己。

  两人对视不过短短的片刻,很快燕兰庭就移开了视线,没人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发现他们俩之间的异样。

  燕兰庭强迫自己把情绪拉回到当下。

  他知道自己弹琴不好听,甚至每一个教过他琴的书院先生都委婉地表示过他最好这辈子都别再碰琴,其中不包括岑吞舟,因为岑吞舟不是书院先生,她也没有委婉,而是非常直白地跟他说:“再碰琴我就剁了你的手。”

  言语之霸道凶残,没有半分初见时的和蔼可亲。

  但既然说了要来教琴,他就没想过撂挑子。

  于是他在简单的自我介绍,说自己姓燕后,又挑了个学生询问上一位先生的教学进度。

  得知上一位先生刚教了她们一首新曲子,那首曲子他又正好学过,燕兰庭回忆了一下曲谱,把手放到了琴弦上。

  庚玄班的同学们并不知道自己正踩在悬崖边,还在好奇新来的先生弹琴是个什么水平,会不会比突然跑去江州的刘先生琴技还好,心中满是期待——

  “咳咳咳……”

  一阵轻轻的咳嗽声从后排传来,打断了燕兰庭的动作。

  燕兰庭稍一停顿,在学生们充满困惑的注视下,默默将手从琴上移开。

  随后他以了解每一个学生的水平为由,让学生们轮流弹奏那首刘先生新教的曲子给他听。

  燕兰庭弹琴不会,听音却是非常得准,每听完一曲,总能准确无误地将错处点出,顺带凭借自己幼时不停换音律先生,数次从头学打下的坚实基础,纠正学生弹琴时犯的各种错误。

  好几个精通音律的学生受了他的指点,都以为他是个有真材实料的先生,本事不比原来的刘先生差。

  前排同学抚琴的时候,白秋姝借着琴声遮掩,小小声问岑鲸:“刚刚怎么咳嗽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岑鲸摇头,同样小声地回答她:“没事儿,被风呛了一下。”

  白秋姝放下心,开始为待会的单独演奏而焦虑——她弹琴总是磕磕绊绊,让她独奏就等于让她丢脸,希望前面的同学能慢慢来,最好在轮到她之前就下课。

  另一边,系统也被岑鲸方才的咳嗽吓了一跳,它还以为岑鲸要做什么让燕兰庭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把高达一百的好感值给还回去。

  岑鲸要是知道系统的想法,一定会告诉系统,相比听燕兰庭弹琴,掉马根本就不算什么。

  况且马甲都已经掉了,要想穿回去,得费不少功夫,她嫌累。

  燕兰庭按着从前往后的顺序,依次听学生单独演奏,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到了岑鲸桌边。

  岑鲸不慌不忙抚上琴,随手弹错几个音,弹完听燕兰庭指出错处,再和其他同学一样礼貌道谢。

  从头到尾,两人都表现得像普通师生一般,看不出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直到燕兰庭转身,准备让白秋姝弹奏时,岑鲸忽然低低地唤了一声:“燕先生。”

  燕兰庭回身,就见岑鲸低着头,说:“你说的那个人……她既然累了,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燕兰庭顿了许久,久到一旁的白秋姝都感到奇怪,他才回她一声淡淡的:“好。”

  话音落下,亭外跟着燕兰庭来上课的婆子走进亭内,提醒燕兰庭:“燕先生,到时间下课了。”

  白秋姝心中大喜,把燕先生和阿鲸之间的奇怪对话抛到了脑后。

  系统也没听明白宿主和燕兰庭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它看燕兰庭随着那婆子离开西苑,还疑惑:【他的反应好平淡,好感检测设备是不是出bug了】

  好感值满一百的对象死而复生,居然不抱着痛哭流涕一场,这合理吗?

  岑鲸趁周围人都在收拾东西,自言自语似的回了系统一句:“自检一下?”

  系统拒绝自检,就冲这一百点的好感度,它愿意让好感检测设备继续坏下去!

  ……

  岑鲸的马甲掉了,但又好像没掉。

  她继续自己朴实无华的学生日常,没过几天,广亭突然开始施工,说是要把西苑门口那条河引进来,以水车为动力,将广亭做成自雨亭,这样入了夏,学生们上课也能好受些。

  因为广亭施工,西苑音律课彻底停课,岑鲸以为燕兰庭会就此离开书院,不曾想他转身又教起了策论。

  之后没多久,书院又来了位齐大夫,听说曾是宫里的御医,因犯错被打入死牢,后又获得赦免,被指派来书院。

  齐大夫刚来,岑鲸就被乌婆婆拉去找齐大夫把了脉,齐大夫一番望闻问切后,也没给岑鲸开什么补药,而是教岑鲸学一套动作慢慢吞吞的拳法,让她每天早上坚持锻炼。

  可每天天刚亮就得上课,一直上到中午,要想练那套拳,岑鲸得天不亮就起床。

  岑鲸做不到。

  哪怕乌婆婆亲自来叫她也没用,她就是起不来,有次乌婆婆心急,让同屋的白秋姝帮着把岑鲸叫醒,岑鲸被迫从床上坐起身,几乎将她淹没的困意伴随着头疼与反胃,她眼眶一红,居然难受哭了。

  岑鲸一大把年纪,就算哭也没脸发出太大动静,就是止不住掉眼泪。她一边把眼泪擦掉,一边还算平静地说自己困,想睡觉,惹得乌婆婆再不敢逼她。

  岑鲸哭那天,食堂的饭菜变得比平时还要丰盛,摆屋里的花也多了两束。

  第二天上策论课,燕兰庭突然说要给这次写得好的学生奖励一样他们想要的东西。

  两苑的庚玄班学生加起来一共三十八人,燕兰庭硬是把前三十名学生都纳入奖励范围,才让岑鲸那篇狗屁不通的策论荣获奖励资格。

  燕兰庭让三十位学生把各自想要的东西写在纸上交上来。

  岑鲸没什么想要的,她就好奇乌婆婆和燕兰庭到底还记不记得,她以岑吞舟的身份死时,已年近不惑,她不是真正的十五岁小姑娘,不用因为她哭就这么哄着她。

  “阿鲸你写了什么?”白秋姝也在三十名以内,她一直想要一把属于她自己的弓,又怕太贵让燕先生破费,最后只写要一条马鞭。

  岑鲸见状,干脆趁白秋姝不注意,在自己的纸上写下一个“弓”字。

  当天下午东西就送进了书院,白秋姝看着眼前的新马鞭与红漆描金弓,尖叫着抱起岑鲸转了好几个圈。

  岑鲸被转得头晕,赶紧拍了拍白秋姝的肩膀,让她放下自己:“行了行了,快去试试趁不趁手。”

  “好!你看我用新弓给你露一手!”白秋姝拿着鞭子抱着弓,连蹦带跳地跑去马厩找马。

  岑鲸以为早起练拳的事情到这就算圆满落幕,不曾想几天后,书院竟把第二堂课的时间分了一半出来,要求全书院的学生在那段时间到中庭校场列队,跟齐大夫学那套慢慢吞吞的拳法,学会后每天这个时间都得练一遍。

  岑鲸:“……”

  是……巧合?

  岑鲸不确定,想问燕兰庭,又怕自己自作多情,徒增尴尬,只能作罢。

  过了季春,天气越来越热,岑鲸体质不好用不了冰,可怜同屋的白秋姝,每天晚上都被热得睡不着。

  岑鲸看这样不行,就让白秋姝把冰盆摆上,大不了自己多盖一层被子。

  白秋姝实在是热,就答应了。

  结果摆完冰盆的第二天,岑鲸开始咳嗽流鼻涕,吃了两天药才好。

  就在岑鲸想着要不要去乌婆婆那睡,让白秋姝能一个人在宿舍用冰的时候,她们宿舍换了两套新枕席。

  锦绣阁的冰丝玉席和冰丝玉枕,搭上摸着就凉飕飕的冰丝薄被,白秋姝往上一躺,哪怕不摆冰盆,也不用担心晚上会被热醒。

  岑鲸的床上则是藤席,不会太凉,也不会太闷热,被子和枕头看起来和藤席一样平平无奇,但岑鲸坐上一摸就知道,席子是锦绣阁一家独售的青安藤藤席,枕头被子也都是蚕丝用料,浸过安神香,触感细腻绵软,透气轻盈,盖着温而不燥。

  这是她在相府放纵奢侈时搭配的寝具,乌婆婆怕不是劫了谁家银楼才给她弄来这么一套。

  岑鲸是咸鱼怕麻烦,但不是缺心眼,她趁白秋姝睡着后起身去找乌婆婆,问她房间里的枕席是怎么一回事。

  乌婆婆像是知道岑鲸会来,也没瞒她:“这是燕大人偷偷弄进来的,你放心,就我们几个知道,不会传出去。”

  岑鲸得到答案,惊讶地发现自己对此居然并不感到意外。

  “他……”岑鲸顿了顿:“他有让你给我带什么话没有?”

  还真有。

  乌婆婆:“燕大人说,让你好好休息。”

第13章

  入了四月,天气越来越热,学生们陆续换上更为轻薄的院服,也就岑鲸畏寒怕冷,还得在单薄的窄袖上衫外头再加一件半臂保暖。

  这天策论课,燕兰庭下发了庚玄班之前交上去的功课,岑鲸拿到自己那篇,发现燕兰庭在批语中加了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写着——

  叶临岸,归。

  岑鲸记得叶临岸,当年她跑去燕兰庭的书院研究书院的构成和运行机制,除了认识燕兰庭,她还认识了叶临岸。

  那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学习认真刻苦,虽不及燕兰庭那般妖孽,还落过两次榜,但终究是在十年前金榜题名,踏上了仕途。

  可大约是因为出生不好,在书院常被人孤立欺负的关系,叶临岸脾气古怪,说话也极为刻薄。这导致他人缘不好,也不受上峰器重,直到岑吞舟死前,叶临岸还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职位上蹉跎,跟燕兰庭可谓天差地别。

  那么问题来了,燕兰庭为什么要提醒她叶临岸回来的事情?叶临岸之前又去哪了?

  离京五年的岑鲸打算吃了午饭去问乌婆婆,结果在食堂就得到了答案——

  西苑食堂的饭菜越做越好,东苑的学生眼馋,就会拜托在西苑读书的姐姐妹妹或其他亲戚,帮忙打一份西苑的饭菜来解馋。

  白春毅和白秋姝一样好养活,不介意吃什么,关键在于白春毅人缘好,不少东苑同学知道他有妹妹在西苑,就求他帮忙带饭。

  白秋姝把打好的饭菜送出西苑给哥哥的朋友,回来问岑鲸:“阿鲸阿鲸,你还记得叶监苑吗?”

  岑鲸眼皮一跳:“叶监苑?”

  白秋姝:“就是我们刚入书院那会儿,没来接大哥的那个叶监苑。”

  岑鲸想起来了。

  他们第一天来报道,西苑是安如素来接她跟白秋姝,东苑本该是一位姓叶的监苑来接白春毅,但不知为何那叶监苑没来,最后来的是一位东苑的学生。

  白秋姝:“我听朱大哥和周大哥说,那叶监苑脾气不好,前阵子请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假,他们东苑上下不知多高兴,可今天那叶监苑就要回来了,弄得他们东苑啊,人心惶惶的。”

  岑鲸:“叶监苑叫什么名字?”

  白秋姝哪里知道,碰巧乔姑娘路过,问她们:“在聊什么呢?”

  白秋姝:“你知道叶监苑叫什么名字吗?”

  乔姑娘听到白秋姝说起叶监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缓缓坐下:“你们问他干嘛?”

  白秋姝把叶监苑回来的事情告诉乔姑娘,乔姑娘满是惊恐地抱住白秋姝:“救命,他怎么就回来了。”

  白秋姝没想到乔姑娘反应这么大,奇怪道:“他真这么吓人啊,不对,他再怎么也是东苑的监苑,管不到我们西苑吧。”

  乔姑娘:“没人告诉你,他也兼任书院的算术先生吗?”

  算术和策论一样,是大课,无论男生女生都得上。

  白秋姝:“那也未必、未必就让我们给撞上了吧,书院这么多个班呢……”

  乔姑娘充满怜爱地看着她:“我那班是他教,你们庚玄班也是。”

  白秋姝如遭雷击。

  岑鲸问乔姑娘:“叶监苑全名叫什么?”

  乔姑娘这才想起白秋姝最开头的那个问题,回说:“叶临岸。”

  ……

  “你再晚些回来,我都要把掌教弄走,自己上位了。”

  书院门口,安如素见到明明说好只请一个月的假,结果足足拖了两个月才回来的叶临岸,说不清是感慨多些还是遗憾多些。

  叶临岸请假后,萧卿颜把东苑交给了安如素和卫大夫,卫大夫性子怯懦,根本不敢与她意见相左,东西二苑说是都在她手上也不为过,再给她一点时间,不是不能架空掌教。

  叶临岸毫不客气地赏了她四个字:“痴人说梦。”

  书院如今的这位掌教再无能,代表的也是当初想要把明德彻底改变成男子书院的那方势力,岂是安如素说推就能推倒的。

  安如素:“有梦想谁都了不起,这不是你说的吗?”

  叶临岸沉默,因为这句话不是他说的,是某个已经不在的人对他说的,他只是记下,又说给了安如素听,鹦鹉学舌罢了。

  “安监苑好。”两人说话间,一个小姑娘从叶临岸身后的马车上下来,那小姑娘长得与叶临岸有两三分相似,却不如叶临岸那般阴沉着脸,笑眼明媚的模样叫安如素很是惊奇。

  “她就是你在信上说的那个‘妹妹’?”安如素问。

  小姑娘转头看向叶临岸,叶临岸僵硬地点了点头:“她叫叶锦黛。”

  安如素看出叶临岸还不大适应眼前这位自小失散,前阵子才从衢州找回的妹妹,就帮着缓和了一下气氛:“长得还真有几分像你。”

  叶临岸:“她是我妹妹,当然像我。”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进入书院,没走几步就撞见了正要离开书院的燕兰庭。

  旁人或许还需要介绍才认得这位当朝宰相,叶临岸跟燕兰庭是同窗,自然一眼就能认出他,并被他身上穿的书院先生的衣服给惊着了。

  燕兰庭跟安如素见礼后,又转向叶临岸,说:“许久不见。”

  叶临岸半点没有一介布衣遇见朝廷命官该有的诚惶诚恐,甚至在惊讶的情绪消退后,升起几分肉眼可见的厌恶在脸上,说出口的话语亦是非常刺耳:“燕丞相终于在官场待不下去,辞官来书院教书了?”

  燕兰庭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只是说出来的话,半点不比叶临岸客气:“我又不是你。”

  安如素不知道这俩人之间还有恩怨,吓得赶紧出来打圆场,就连叶锦黛也扯了扯叶临岸的衣袖,不安地轻唤:“哥哥。”

  叶临岸这才敛了脾气,燕兰庭也退一步,没再说什么,离开了书院。

  燕兰庭走后,叶临岸问安如素:“他怎么会在这?”

  安如素带着叶家兄妹继续往西苑去:“不清楚,有人说是他同长公主殿下起了矛盾,殿下刻意为难他,让他来书院授课,也有人说他是来书院寻觅可用之才,没个准。”

  说完,她又问叶临岸:“你同他又是怎么一回事?”

  叶临岸沉默没说话。

  安如素笑笑,没再追问下去。

  三人来到西苑门口的拱桥前,叶临岸停下脚步,看着安如素带他妹妹过了桥。

  他准备等她们进了西苑再走,谁知安如素在过桥后想到什么,让叶锦黛在原地等她,自己踏着桥又折了回来。

  “有件事儿忘了同你说。”安如素走到叶临岸面前,低声道:“你走后,西苑来了个女学生,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女学生长得跟岑相几乎是一模一样,就连乌婆婆都爱屋及乌,拿她当亲孙女来待,你见了她……可别一时忍不住,对着人小姑娘痛哭流涕。”

  安如素同叶临岸认识多年,私下里关系不错,知道他不少秘密,所以才好心在他明天去上课之前,给他一点提醒,免得他在学生面前失态。

  叶临岸听了安如素的话,先是愣住,随后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安如素,你不该留在书院,应该去写话本。”

  还痛哭流涕,他堂堂七尺男儿,不至于连这点辨识能力都没有,长得再像又如何,一副皮囊而已,还能叫人迷了心智不成。

  安如素丝毫不在意叶临岸的态度,只希望叶临岸明日真能像他此刻表现的那样坚定。

  挥别叶临岸,安如素领着叶锦黛往西苑里去。

  她准备先带叶锦黛去吃午饭,饭后逛一逛书院,下午再去参加入学分班考试。

  然而变化总比计划快,她和叶锦黛刚踏进西苑,就听见西苑的食堂里传来吵闹声。

  陆续有学生从食堂里跑出来,像是在躲什么,可跑出来后又不肯走远,就这么围在食堂外面看热闹。

  安如素朝食堂快步走去,叶锦黛在她后面跟着。

  走到食堂门口,安如素正要抓个学生来问问情况,结果差点被从里面出来的白秋姝和岑鲸撞到。

  “安监苑!!”白秋姝喊了一声,声音被食堂里头传来的喧闹所掩盖。

  安如素问她:“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白秋姝:“里面打起来了!”

  安如素差点以为自己走错路去了东苑。

  打起来了?!哪?西苑!?都是女孩子的西苑!??

  安如素顾不上问原因,当即拨开人群进食堂拉架。

  白秋姝觉得自己能进去帮忙,刚才之所以出来,主要是为了护着岑鲸,免得她被谁碰伤。眼下岑鲸已经到食堂外面,安全了,她就又往食堂里跑,还给岑鲸丢下一句:“我去给安监苑帮忙!”

  岑鲸还没说话,白秋姝就跑了个没影。

  从白秋姝出现开始就一直盯着白秋姝看的叶锦黛想要伸手拉也没拉住,抬起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直到岑鲸转身望向她,她才一脸讪讪的把手放下。

  “我……”叶锦黛想了想,说:“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