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黛一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岑鲸说的“别的办法”???

  直接请动大反派,岑鲸也太牛了吧!!

  叶锦黛傻在原地,过了几秒才回过神,赶紧开门让燕兰庭进来,还带着燕兰庭往她哥住的屋子走去。

  燕兰庭跟在叶锦黛身后,视线不着痕迹地划过四周。

  叶临岸家没有深宅大院的贵气厚重,就是普普通通平民百姓的家,连下人也才两个,其中之一便是方才给燕兰庭开门的老婆婆,负责家中绝大部分家务活。

  还有一个是叶锦黛的丫鬟,见燕兰庭踏进他们家门,赶紧就跑厨房烧水泡茶去了。

  燕兰庭跟着叶锦黛走到一间屋子门前,叶锦黛敲了敲门,说:“哥,家里来客人了。”

  话落,里头传来脚步声,朝门口靠近。

  脚步声停下,门唰地一下被打开,叶临岸站在门后,看见燕兰庭的瞬间,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

  叶锦黛有些怕,就往边上让了让,说:“你们先聊,我去给你们倒茶。”

  说完就跑。

  燕兰庭倒是自然:“不请我进去坐坐?”

  叶临岸毫不客气:“滚。”

  燕兰庭:“也行,出了你家门,我直接上长乐侯府,再去陵阳县主府,最后把左骁卫上将军叫去我府上坐一坐,你猜他们会不会以为是你把他们的计划给泄露出去的?”

  叶临岸的脸色难看出了新高度,每一个字都像是狠狠嚼碎了吐出来的:“燕!兰!庭!原来你早就知道他是被……”

  “我知道。”燕兰庭丝毫不惧,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不然你以为我这些年在干嘛?”

  讨好皇帝,夺得相位,他所做的一切,和如今想要去皇帝身边做内应的叶临岸根本没有区别。

  都是为了给岑吞舟复仇。

  不同的是,燕兰庭所在的高度让他明白,皇帝太难杀了,处理皇帝死后可能会出现的乱局,比杀死皇帝更难。

  岑吞舟费尽心机缔造出的太平盛世,他不能说毁就毁,只能耐下性子,创造出一个就算皇帝立马没了,也能稳如泰山的局面。

  叶临岸气疯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些年,叶临岸眼睁睁看着燕兰庭变化越来越大,还顶着岑吞舟学生的名头,做尽了毁誉参半之事,气得他恨不得把燕兰庭一口咬死。

  结果现在告诉他,燕兰庭所做的一切是为了给岑吞舟报仇,而同样的情况落在他头上,他做得还不如燕兰庭!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燕兰庭看叶临岸始终不肯让他进去坐坐,也不坚持,反正只要踏进叶家,他的算盘就成了一半,至于剩下的一半……

  燕兰庭侧过身,照着进来的路往回走,只丢下一句:“别妨碍我,不然我连你一块杀。”

  燕兰庭丝毫不顾叶临岸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叶临岸家,坐上来时的马车,让车夫送他去长乐侯府。

  ——他刚刚跟叶临岸说的话,并不只是恫吓而已,他是真的打算去跟三位幕后主谋好好聊一聊。

  凑巧的是,左骁卫上将军裴简正好就在长乐侯府做客,倒是省了燕兰庭不少事。

  “燕大人,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叫人备上你最爱喝的青陆啊。”长乐侯还是老样子,膝下都三个孩子了,还一副纨绔样。

  “不必麻烦。”燕兰庭在长乐侯对面坐下,右手边就是裴简。

  裴简:“最近一直听说燕大人戒了酒,本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戒酒?”长乐侯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问:“酒这么好喝,戒酒做什么?”

  燕兰庭随口道:“喝酒伤身,忽然想再多活几年,就把酒给戒了。”

  长乐侯与裴简听了直乐,都以为燕兰庭是在说笑,还一人拿酒杯,一人拿酒壶,给他斟了一杯酒,说是小酌怡情,喝一两杯不妨事。

  可燕兰庭愣是一口没喝。

  长乐侯:“燕大人,这可就没意思了,哪有上酒桌不喝酒的?”

  燕兰庭:“真喝不了,且过会儿还得到陵阳县主府上,总不好带一身酒气过去。”

  “陵阳县主”几个字一出,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长乐侯的酒也醒了,他与裴简对视一眼,接着又都看向燕兰庭,见燕兰庭淡然依旧,还夹了块桌上的下酒菜来吃,便以为燕兰庭在他们面前提起陵阳县主只是巧合。

  谁知燕兰庭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喝了口茶,说道:“或者我就不去了,毕竟陵阳县主名声在外,若是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我心里也不踏实,就请你们二位替我转告她吧。”

  裴简彻底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长乐侯倒是好些,还能故作镇定,询问燕兰庭:“燕大人是要我等替你向县主转告什么?”

  燕兰庭:“也简单,就是请你们三位,暂且停一停你们手上的谋划。”

  燕兰庭这话,等同于开门见山。

  裴简咻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长乐侯拉不住,只能跟着站起来,伸出手拦在裴简胸前,免得他一时冲动,杀了燕兰庭灭口。

  “顺便还有一事,想问一问二位。”燕兰庭像是察觉不到危险,巍然不动地坐在原地,抬眼看向面前的两人:“二位为什么宁可豁出身家性命,也要替……替我的老师报仇。”

  大约是燕兰庭的语气太过平静,也可能是因为提到了岑吞舟,剑拔弩张的气氛得到了些许缓解。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说话的是一旁拦住裴简的长乐侯。

  靠族上蒙荫,锦衣玉食了大半辈子,还没自己儿女有出息的长乐侯说——

  “因为他不该死。”

  他是这世上,最不该死的人。

第35章 麻雀会好奇老鹰能飞多高……

  差不多一个月前,岑鲸替家里写乔迁宴请帖的时候,发现他们家结交了不少权贵。

  岑鲸当时就捋了一下这些人的关系,发现其中绝大多数人都跟长乐侯府有联系,而她又在书院救过长乐侯府的乔姑娘,长乐侯夫人因此与岑鲸的舅母杨夫人结交,带着杨夫人认识了不少她那个圈子里的人。

  其中就有陵阳县主与左骁卫上将军裴简家的女眷。

  陵阳县主的母亲与长乐侯夫人的娘家有七绕八拐的亲戚关系。

  裴简则是许多年前在庆安当兵,认识了当年负责押送粮草的长乐侯。

  当年的长乐侯还是世子,除了年纪大,亲妈是正房夫人,再没有别的长处。

  但这足够了,立嫡立长本就是正统,老天爷都让他当个混吃等死的纨绔,他为什么要拒绝。

  可偏偏他爹嫌他丢人,就想办法替他在朝中谋了个虚职,后来岑吞舟跟太子斗法初现端倪,俩人斗着斗着,就把押送粮草到庆安的活斗到了他手上。

  当年的长乐侯无知无畏,根本不晓得什么叫怕,心想送个粮草能有多难,加上护送的兵马够多,他爹也指望这一趟能给他镀层金,他就去了。

  结果点背,一去就遇上敌军来犯,直接攻到了城下。叫人意外的是,他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不仅在那场战役中活了下来,还带着几个士卒潜出城去搬救兵,与当时护送他的士卒之一裴简成为生死之交。

  岑鲸知道这事,不是因为这事传得有多广,而是她那会儿,就在庆安。

  长乐侯是负责这次粮草押送的押运官,她是督运。

  遇上敌军来犯时,她还跟系统吵了一架。

  系统认为她就应该乖乖跟长乐侯一起,在庆安军的掩护下逃出城去,事后追责,她完全可以说自己是要出城去搬救兵。

  可岑吞舟却觉得长乐侯一个人搬救兵就够了,他们俩要是都离开,会影响士气。

  【宿主大人真的只是害怕影响士气吗?】反派系统跟恋爱系统不同,它喜欢叫岑吞舟“宿主大人”,而不是“宿主”。

  同时也更习惯对岑吞舟用“您”,而不是“你”。

  可疏离又恭敬的称呼并不影响它比恋爱系统更了解岑吞舟,它笃定:【您想要参与这场战役。】

  岑吞舟承认了:“我武功那么高,明明能帮忙,为什么非要龟缩在城里,还浪费他们拨派人手来保护我?”

  反派系统:【可您一旦受伤,暴露女子身份的可能性非常大,您别忘了,这一仗在剧情中的结局是惨胜,惨胜如败,不离开,您的安全无法得到保障。】

  岑吞舟:“我没忘,要没那个‘胜’,我也不敢乱插手这次剧情,可既然都胜了,为什么不想办法,让这一仗少死些人。”

  反派系统:【重点是您可能会受伤】

  “那就不受伤。”

  反派系统:【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岑吞舟:“这句话还给你。”

  【宿主大人!】

  “系统,”岑吞舟垂着眼,平淡的语气下藏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情绪:“如果按照剧情,这场战争是惨败,我一定会走,这样的事情我不是没有做过,可每次这么做的时候,我都很难受。”

  “所以只要一有机会,我就想要去弥补,不那么做的话,我撑不下去。”

  “你能理解吗?”

  反派系统:【……系统会将雷达范围开到最大,尽可能为您提供战场讯息,结束后系统将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蓄能休眠,希望宿主大人能全身而退,并在随后的一个月里,保证任务不出差错。】

  岑吞舟笑了,答应它:“好。”

  之后岑吞舟不仅参与守城,还另辟蹊径,集结了当时在城里的江湖人士。

  这个世界有武功和内力,自然也会衍生出一批以道义为准则,游走在律法之外的人,他们以侠自称,比军队更加在意对自身武艺的打磨,常常能做到以一敌十,或以一敌百。

  他们所混迹的世界,被称之为江湖。

  然而侠以武犯禁,因此江湖人士曾遭到先帝的父亲胤文帝大力弹压,更有不少高手,被收编入军队,为国效力。可在边境一带,仍然有不少江湖人士,他们有自己的规则,有自己的侠义。

  庆安就是江湖人士聚集的边境地区之一。

  最后岑吞舟赌赢了,她将“惨胜”修改成了“完胜”,极大地减少了伤亡,同时也没让自己受太重的伤,避免了被人发现她是女子的可能。

  她将自己的“弥补之举”视作理所应当的行为,因此她在这场战争中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不是自己,而是一路上挑三拣四比萧卿颜还娇气的长乐侯居然顺利请来了援兵,还跟他一直都很嫌弃的泥腿子裴简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殊不知,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对她的所作所为印象极为深刻。

  因为是她换下文官长袍穿上武服,一边系护臂,一边对长乐侯说:“不想死就赶紧滚别拖拖拉拉,记住,援军要是来晚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夜夜站在你床头,看你睡不睡得着。”

  是她去找前几天在酒楼喝酒结识的江湖人士,拜托他们把城中所有会武功的都聚集起来,弯下脊梁请求他们和庆安军一起共同抵抗敌军。

  是她在武林人士纷纷表示不愿意和朝堂有牵扯的时候据理力争,跟他们把“没有大家何来小家”的道理掰碎了细细讲明,最后以一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成功打动了这群心中虽然没有律法,却有着一身热血的江湖人。

  是她披甲执锐冲锋陷阵,如一柄锋利的长剑直直刺入敌军腹地,于万军丛中,取敌军上将首级。

  最后也是她,在敌军败退后换回文官长袍,去跟那些江湖人道谢,斯斯文文的一身行头,哪有半分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模样。

  据说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江湖上都流行能文能武的儒侠,就连长乐侯也曾被带动着奋发向上了一阵子,可惜他实在不是那块料,只得回归纨绔生涯。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能明白像岑吞舟这样的人有多难得。

  回京后,他跟岑吞舟依旧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他们虽然都出身世家,可他有父母爱护,能吃喝玩乐过完这一辈子,周围也都是不求上进的同道中人,百年后死了,不过留下族谱上的一个名字,匆匆一眼过去,乏善可陈,怕是连子孙后代都记不住他。

  不像岑吞舟,天天都在名为“朝堂”的刀枪剑戟里打滚,与天斗、与地斗、与太子斗,活得像个传奇。

  麻雀会好奇老鹰能飞多高,长乐侯也好奇岑吞舟能走多远。

  所以长乐侯最爱跟人打听岑吞舟的事迹,每每岑吞舟有什么动作,又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他都会跟着旁人一起惊叹。

  总觉得,哪怕没法做到像岑吞舟那样厉害,能跟岑吞舟活在一个时代,就够他跟儿孙吹嘘的了。

  后来岑吞舟因太子一事被下狱,他也焦急过担心过,可无能如他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担心着担心着,岑吞舟自己就出来了。

  这世上好像根本没什么事情能难倒岑吞舟,直到五年前的上元节第二天,宿醉醒来的他听人说——

  岑吞舟死了。

  像他这样活一辈子跟白活一样的人都没死,岑吞舟却死了。

  一开始他只觉得,老天爷不公平。

  后来发现岑吞舟死于皇帝之手,他那满腔的愤懑,就都落到了皇帝头上。

  长乐侯拉着裴简重新坐下,一口闷了眼前的酒,将酒杯重重放下,咬牙切齿道:“我虽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可我也知道岑吞舟不该死!若非那薄情寡义的萧睿!若不是他!!”

  长乐侯直呼皇帝名讳,因为他一路走来看得清楚,知道要不是岑吞舟扳倒了太子,这皇位根本轮不到萧睿。

  燕兰庭端起茶盏,用盏盖轻拂茶面,却并不喝。

  他等长乐侯与裴简稍稍冷静下来,才问:“我的老师不该死,你们的妻儿难道就该死了吗?老师若知道你们为了她,将一家老小乃至全族的安危置之不顾,她恐怕不会高兴。”

  燕兰庭的话让他们陷入了沉默,他们何尝不清楚一旦行差踏错,等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且燕兰庭还是说轻了,岑吞舟要知道他们为了他,试图去犯拖累亲族的罪,何止会不高兴,怕是会动起手来,一巴掌掴他们后脑勺上,直接把他们的发冠打飞。

  只是他们心存侥幸,想着只要谨慎,就不会让人察觉,谁知这事一捅就捅到了燕兰庭那。

  而且这会儿他们也都看出来了,燕兰庭虽然知道了他们的谋划,但也没打算把这件事说出去,过来找他们,只是为了让他们收手。

  裴简不满:“燕大人的意思,难倒是要叫我等就此收手,让杀死岑大人的真凶就此逍遥自在?”

  “二位当真觉得,皇帝如今的日子好过吗?”

  燕兰庭的语气轻描淡写,可说出来的话,却叫两人悚然。

  燕兰庭:“二位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日后或有劳烦二位的地方,还请二位出手相帮,勿要推辞。”

  这是让他们不要再冒险筹谋弑君的计划,他这边已经有打算,必要的时候可以让他们出力参与的意思。

  二人还在犹豫,燕兰庭也不逼他们表态,起身离开,让他们自己商量。

  经过一夜的考虑,第二天早上,燕兰庭在下朝后遇到裴简,裴简表示自己跟长乐侯愿意收手,协助显然更有把握的燕兰庭行事。

  燕兰庭问:“陵阳县主怎么说?”

  裴简张了张嘴,遗憾表示:“我们劝不动她。”

  陵阳县主和他们不同,没有妻儿要顾忌,又对岑吞舟执念颇深,他们根本说服不了她。

  “知道了。”燕兰庭想着自己得找个不容易让人误会的时候,上门跟陵阳县主好好谈谈。

  可就在当天下午,陵阳县主府上的侍卫当街带走了出门前往水云居的岑鲸。

  结合燕兰庭极为在意白家表姑娘的传闻,陵阳县主此举,简直就像是在拿岑鲸威胁燕兰庭,警告他不要妨碍自己。

第36章 “燕兰庭!!你敢!!!”……

  江袖在给岑鲸的回信里提到过,说云伯年纪太大,人也有些糊涂,经常认不出人,记不住事。

  岑鲸猜是阿尔兹海默症,就特地在出发去水云居之前,换上了一身男装,免得老人家认不出她。

  于是当陵阳县主得知手下侍卫成功将岑鲸带回她府上,特地跑去见岑鲸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端坐在花厅,宛如岑吞舟在世的男装岑鲸。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身裹一袭青竹色的袍子,长发皆被收于发冠之下,露出那张漂亮,又带着些颓冷的容颜。哪怕是被半路劫到了此处,她的神态依旧淡定从容,仿佛从一开始她的目的地就不是水云居,而是陵阳县主的府邸一般。

  察觉到有人靠近,岑鲸微微侧头,就看见陵阳县主呆立在不远处,痴痴地望着她。

  岑鲸站起身,向其行礼:“陵阳县主。”

  陵阳回过神,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岑鲸面前,翻飞的裙摆还未彻底落下,就听见她急不可耐地对岑鲸说:“叫我陵阳。”

  岑鲸微愣,总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大约是陵阳县主也曾对岑吞舟提过同样的要求。

  可岑鲸早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怕不小心说出同样的话,索性什么都不说,陷入了沉默。

  陵阳县主对上岑鲸的沉默,眼中的期待慢慢溟灭,却并不见失望,还笑着说:“怎么连拒绝我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岑鲸心头一跳,怎么的,她当初也是什么都没说?

  岑鲸无奈,只好开口,用话语把陵阳县主拉回到当下:“不知县主把我请来,可是有什么事?”

  岑鲸说话算客气的了,陵阳县主的侍卫当街拦她马车,制服了车夫和随行的白府侍卫,直接把载着岑鲸和她丫鬟的马车架到陵阳县主府大门前,最后又把岑鲸的丫鬟留在车里,只把岑鲸带进来见陵阳县主,这哪里算“请”,说是“劫”还差不多。

  陵阳县主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太过霸道,赶紧解释说:“你别怕,我不会害你的,我就是……就是请你来我府上坐坐。”

  这话说的陵阳县主自己都心虚,可自从昨天傍晚从长乐侯跟裴简那得到消息后,她胸口那团火就一直下不去。

  她恼长乐侯与裴简,更恼多管闲事的燕兰庭。

  因此她说什么都想让燕兰庭知道,她不如长乐侯那般好拿捏。

  可燕兰庭此人刀枪不入,陵阳县主不知道能如何要挟恐吓他,想起前阵子的传言,一气之下便将岑鲸弄了来。

  可把岑鲸弄来了她才知道,就算燕兰庭真的在乎岑鲸,自己恐怕也没办法拿岑鲸来胁迫燕兰庭。

  她小心翼翼地在岑鲸面前掩饰自己的目的,心里诞生出一个极为不讲道理的想法——岑鲸是女子又如何,只要穿上男装,那不就是活脱脱的岑吞舟吗。

  既然如此,便把她留下吧,留在自己府上,能日日看着,也是好的。

  陵阳想到就做,随后白家来人要接岑鲸回去。

  陵阳连门都没让他们进。

  很快岑鲸被扣在陵阳县主府的事情就传到了燕兰庭耳朵里。

  陵阳县主本身的目的就是警告燕兰庭,因此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事,所作所为直接就传开了。

  加上岑鲸出门是要去水云居,云息江袖等不来人,一打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不得赶紧找燕兰庭报信。

  燕兰庭顾及岑鲸的名声,并没有马上过去,而是让人传信长乐侯府,叫长乐侯夫人去了一趟。

  糟糕的是,陵阳连长乐侯夫人的面子都没给,甚至跟拦白家人一样,把长乐侯夫人给拦在了大门外。

  杨夫人与白志远心急如焚,询问长乐侯夫人还能怎么办,长乐侯夫人想了想,又去请了些同陵阳县主沾亲带故的长辈来。

  可那些长辈要能治住陵阳,也不至于让陵阳过得如此肆意张扬,还在自己府上养了一大堆男宠。

  各种法子俱都败下阵来。

  长乐侯夫人彻底没了办法,就让白家人去请燕丞相。

  虽然这事传出去会有些奇怪,但硬要解释也不是解释不了。

  况且是白家人自己去求燕兰庭,不是燕兰庭一听到消息就火急火燎去陵阳县主府接人,如此,倒也不至于让人想太多。

  燕兰庭也不是没考虑过找萧卿颜来,可萧卿颜若是去了,陵阳县主记恨她“辜负”岑吞舟,怕是更加不肯放人。

  外头乱哄哄闹成一团,岑鲸在陵阳府里却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被陵阳县主带着逛起了园子。

  逛了大半日,陵阳见岑鲸面露疲惫,就近找了间风雨亭,让岑鲸坐下休息,还跟岑鲸提议:“你日后就住我这吧,不去书院了,我请先生来给你上课,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准备,你看如何?”

  岑鲸喝了口茶,茶水入口极苦,咽下后回甘清甜,让人忍不住喝一口,再喝一口。

  是她作为岑吞舟时最爱喝的白茶。

  岑鲸捧着茶杯,说:“县主,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陵阳县主不解:“我这不好吗?你为什么不肯留下?”

  岑鲸反问:“我若留下,县主还会让我穿裙子吗?”

  陵阳县主眼神飘忽:“……你穿男装更好看。”

  岑鲸无声轻叹,后悔出门时换了男装,不然陵阳也不会扣着不让她走。

  两人正僵持不下,县主府的侍卫突然来报,说外头来了一批南衙骁卫,包围了县主府。

  不等陵阳县主叫侍卫加派人手守住府门,燕兰庭就已经带人闯了进来,并一路找到了风雨亭。

  陵阳县主何曾被人这样挑衅过,她站起身,对着赶来的燕兰庭骂道:“燕兰庭你胆子不小,真把南衙骁卫当你相府私兵了不成?!”

  燕兰庭先是看了眼岑鲸,确定人没事,才回陵阳县主的话:“白大人报了官,京兆尹下了令,我不过正好赶上,何来私兵一说。”

  燕兰庭说得理直气壮,可接着却又抬了抬手,那些“恰好”被他撞上的骁卫听他指挥,将风雨亭团团包围。

  陵阳县主眼睁睁看着燕兰庭踏进风雨亭,撩起衣袍在岑鲸对面坐下,又端了茶壶给岑鲸续上茶,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生疏别扭。

  燕兰庭倒好茶水,轻轻将茶壶搁下,又对陵阳县主说:“日后再来也不方便,就趁现在,我们谈谈。”

  陵阳知道燕兰庭要跟她谈什么,她有些犹豫,既不想在岑鲸面前说那些事情,又怕将燕兰庭带到别处说话,燕兰庭的人会趁机带走岑鲸。

  她思虑再三,还是坐下了。

  她让自己的侍卫出去,一下子风雨亭里就剩下他们三个,骁卫远远守在外头,别说人,怕是连只苍蝇都进不来。

  岑鲸默默喝茶,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燕兰庭转向陵阳,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恭王妃还在西耀。”

  可陵阳听懂了,岑鲸也听懂了。

  陵阳县主是恭郡王之女,按理来讲,就是公主都不敢像她这般肆意妄为,偏偏她敢,因为她的母亲恭王妃,曾在十多年前被送去西耀和亲。

  这事说来荒唐,一个丧夫的寡妇,还是郡王妃,居然会被送去和亲。

  可人西耀王就是看上了她,先帝又觉得这是笔划算的买卖,能为他们大胤换来良马和跟西耀之间的和平,就允了。

  此后不过五年,西耀王去世,恭王妃嫁给了西耀王的儿子,结果又不到两年,新西耀王被他的表兄弟篡了位,可恭王妃却始终牢牢地坐在王后的位置上。

  当时的草原上流行一句俚语,说是铁打的西耀王后,流水的王。

  王权几次更迭,导致西耀军权几乎都落到了恭王妃手上。

  有这么强大的母亲做后盾,也就难怪陵阳县主能在京城这般胡作非为。

  可恭王妃的权势也仰赖她背后的祖国,若是大胤撕毁条约掀起战争,恭王妃的境况会变得如何,谁都不清楚。

  陵阳听出燕兰庭是在拿她的母亲威胁她,整个人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狼,凶悍道:“燕兰庭!!你敢!!!”

  燕兰庭:“现在不是我敢不敢,而是县主你敢,你所谋之事若成,你能保证西耀那边,不出现任何异动?”

  陵阳咬牙,她不能。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想过。

  一个人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一个人的思想和眼界。

  她也好,长乐侯也好,都是锦衣玉食养大的,过惯了不用自己操心的日子,莽起来是真的莽,也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思虑周全。

  裴简比他们俩好些,可毕竟出身微末,所见所闻远不及世家子弟,又如何能想到这一层。

  所以他们仨加上一个叶临岸,费尽心机愣是搞不死皇帝。

  如今有了燕兰庭提点,陵阳终于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可她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收手,非常非常不甘心。

  燕兰庭又一次提出,自己让她收手,不是让皇帝就这么好好活着的意思,而是让陵阳来帮自己。

  虽然耗费时间可能比较长,但至少,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还能保证恭王妃不受影响,岂不比他们乱来要好。

  燕兰庭说得直白,陵阳第一反应是看向岑鲸,果然在岑鲸面上看到了惊讶的表情。

  她以为岑鲸是惊讶他们的谋划,却不知岑鲸惊讶的是——她让燕兰庭拦一拦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燕兰庭拦了,但又没完全拦,还把人都收到自己麾下。

  这简直,绝了。

  陵阳担心岑鲸会怕,但还好,岑鲸很快就收起了惊讶的表情,也没有怕他们的意思,于是陵阳就这么跟燕兰庭谈了起来。

  最后两人协商妥当,基本达成一致。

  燕兰庭看时间不早,起身准备离开,并对岑鲸说:“你舅舅舅母都在外头,我送你出去。”

  岑鲸闻言,跟着站起身,走到了燕兰庭身边。

  陵阳:“等等!”

  燕兰庭抬手拦在了岑鲸身后,一副维护的模样。

  陵阳见此,便知自己是没办法把岑鲸留下了,可至少,她不想让岑鲸因为今天的事情讨厌她。

  她撑着桌子起身,对岑鲸的背影解释说:“我没想把你怎么样,我只是……太想他了。”

  陵阳湿了眼眶,说:“他是这世上,唯一会真心为我母亲哭泣的人。”

  也是他,在恭王妃的父母都放弃了恭王妃的时候,为恭王妃周旋到了最后一刻,却被太子抓住机会下了狱,差点死在牢里。

  后来更是他,说服先帝下令,以大军压境之势给恭王妃撑腰,让新西耀王的表兄弟在篡位后不得不续娶恭王妃,帮恭王妃彻底掌控西耀。

  时隔多年,岑鲸终于知道了陵阳县主会喜欢自己的原因。

  也又一次,想起了那个温柔的女子。

  岑吞舟遇到过许多年纪比她小的人,无论是萧卿颜还是燕兰庭,别看他们现在呼风唤雨,在岑吞舟年盛那会儿,他们也不过就是俩孩子罢了。

  但再往前推个二十年,岑吞舟自己也只是个青涩的少年郎,她也遇到过很多比她年长,愿意教导她、照顾她的人,比如她的老师元老爷子,又比如早已不在人世的恭郡王,以及总是温温柔柔,待她像待亲弟弟一般的恭王妃。

  可惜她得势太晚,终究还是没能护住恭王妃。

  岑鲸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情绪,回头对陵阳县主说:“嗯,我知道了。”

  看着岑鲸那张和岑吞舟极其相似的脸,陵阳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岑鲸随同燕兰庭一起走出风雨亭,身后的哭声越来越远,燕兰庭却越来越担心,怕提起那些过往,会伤了岑鲸的心神。

  燕兰庭带着岑鲸走自己来时的路,跟岑鲸刚刚走过的路不是同一条。

  走着走着,岑鲸突然停下了脚步。

  燕兰庭:“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岑鲸回答燕兰庭,眼睛却一直看着左侧不远处的花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