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拿出一盒膏药,放到江袖面前的桌上,说:“这药能治好你脸上的疤痕,你每日涂两次,用完三盒,便可恢复你原来的容貌。”

  江袖:“… …”

  她的脸,还能恢复原貌?

  可她看着那盒药,心里没有半点惊喜,只觉得不安。

  天上不会掉馅饼,这道理,江袖比任何人都明白。

  “拿去。”皇后说,语气中带着上位者习惯的命令口吻。

  江袖从那烫屁股的椅子上起身,又复跪下:“无功不受禄,还请娘娘收回赏赐。”

  皇后看着跪在她面前的江袖,含笑道:“本宫的赏赐,断没有收回的道理,更何况——”

  皇后轻笑:“你的功劳,在后头呢。”

  “抬起脸来,让我看看。”

  江袖就着跪地的姿势,抬起了头。

  她脸上还戴着面纱,因此只能看见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

  她眉目低垂,不敢直视皇后容颜。

  皇后却定定地看着她那双眼睛,最后扔出一句:“你的眼睛,像你爹。”

  江袖倏地抬眼看向皇后,眼底满是诧异。

  皇后见她这幅模样,问她:“你可想知道,你爹是谁?”

第44章 “如果”这个词,就是说来……

  岑鲸说出“江袖”的名字时,燕兰庭并没有第一时间联想到云息身边的那个丫鬟。

  反应过来后,燕兰庭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江袖不是女子吗?”

  女子要能称帝,萧卿颜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然而面对岑鲸,燕兰庭又突然想起岑吞舟当年是如何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一下子就悟了:“女扮男装?”

  如此,就说得通了。

  皇后不知道燕兰庭和云息江袖私下有往来,多半以为燕兰庭根本就没仔细留意过岑吞舟身边的这个丫鬟,待日后江袖恢复容貌女扮男装,燕兰庭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因此她只要能怂恿江袖扮做男人,以雍王之子的身份被认回皇室,江袖便有了把柄在她手上,哪怕日后两人生了嫌隙,也不得不受制于她。

  江袖聪慧机敏,又有致命的弱点在手,自是比扶不起的安王更合她心意。

  可是……

  燕兰庭蹙眉,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大对。

  他问岑鲸:“皇后为何会知道江袖的身世?”

  岑鲸:“……我告诉她的。”

  别看岑吞舟与皇帝最后闹得你死我活,当年皇帝萧睿还是诚王的时候,岑吞舟和他的关系堪称莫逆。

  因为太子是铁板钉钉的储君,所以当时的萧睿对皇位根本没有过多的想法,跟岑吞舟相识,也纯粹是被岑吞舟的为人所吸引。

  哪怕后来岑吞舟与太子作对,就连岑家都避之不及将她从族谱上除名,萧睿却始终跟个傻大胆似的,依旧与岑吞舟往来。

  任由岑吞舟怎么叫他避嫌,他都不听,还是后来岑吞舟见他一次就弹他一次脑瓜崩,硬生生把他给弹恼了,才气得他不再理会岑吞舟。

  诚王的耿直表现非但没为他招来太子和先帝的猜忌,反而叫太子觉得这个弟弟脑子有坑不足为惧,先帝对他也是无奈极了,却又乐得借他之手,让朝臣明白岑吞舟圣眷正隆,以此打压风头渐盛,愈发张狂的太子。

  再后来,岑吞舟被太子构陷入狱,萧睿就把脑瓜崩之恨抛到脑后,和萧卿颜一块为岑吞舟奔走,试图将其解救出狱,虽然最后还是没能帮上什么忙,岑吞舟是自己想办法从狱中出来的,但从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变了。

  岑吞舟在狱中重病,险些死去的时候,萧睿在外头四处碰壁,发现自己渺小到连友人都无法回护,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权力的好,并对权力起了觊觎之心。

  之后他对太子的不满越来越深刻,终于有一天,他向岑吞舟表明了自己想要夺嫡的野心。

  岑吞舟知道他才是天命所归,剧本写的也是他们日后才反目成仇,自然愿意在当下搭把手,把他推上皇位。

  那段时间,岑吞舟与萧睿表面上还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实际上已经结成党羽。

  私下来往一多,岑吞舟跟当时还是诚王妃的皇后接触也多了起来。

  皇后是沈家女,闺名霖音。

  沈霖音精通医术,见岑吞舟身旁带了个面容有损的丫鬟,也不介意对方只是一个丫鬟,就想替那丫鬟医治好她脸上的疤痕。

  岑吞舟怕江袖长得太像太子,恢复容貌会招来麻烦,便拒绝了沈霖音的好意。

  沈霖音不懂岑吞舟为什么要拒绝,那时的她年纪轻,颇有为人医者,看到能救之人一定要救的倔气,和耿直的萧睿堪称绝配。

  她追问岑吞舟原因,岑吞舟不想回答,她便不依不饶,每次岑吞舟来诚王府,她都要堵岑吞舟的路。

  岑吞舟怕被人误会他们俩有私情,又出于对女主角的信任,就告诉了她江袖的来历。

  沈霖音毕竟出身世家,哪怕童年有些不大好的回忆,也惨得有限,何曾听说过如此惨绝人寰的身世,听完立即答应替岑吞舟保守秘密,同时也终于知道,后期计划中,那枚极为关键的太子玉佩,就是从江袖手中获得。

  岑鲸:“皇后要是能说服江袖,证实我从她手中拿到了雍王的玉佩,设计陷害致使雍王被先帝误会下令格杀,就能为雍王翻案。”

  雍王罪行累累不假,不然也不会被废去太子之位,但那些罪行就是害死再多百姓,都抵不过先帝对太子残留的那一点父子之情。

  且雍王一势弱,先帝又心软了,待到先帝缠绵病榻,雍王更是日夜不休,衣不解带地在先帝榻边侍疾,让先帝又起了复立太子之心。

  岑吞舟意识到这点,便拿江袖的娘从废太子雍王那偷的玉佩做局,让先帝以为雍王心有不甘意图谋反,彻底绝了雍王的活路。

  因此只要证实雍王最后是被人陷害,再来一些老臣证明先帝当初确有复立之心,江袖就有资格继位。

  脆硬干枯的落叶被秋风吹动,在石板地上刮出声响。

  燕兰庭看岑鲸眉目低垂,鸦羽小扇似的眼睫轻轻颤动,隐隐透露出不安,便道:“我会多安排一些人,去保护小皇子。”

  只要萧睿唯一的儿子平安无事,皇后就没办法把江袖拖入皇位之争,这也是为什么岑鲸会来找燕兰庭,将自己的猜测都如实相告,因为燕兰庭能帮她。

  至于江袖那边……

  燕兰庭问:“江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岑鲸想起江袖在玉蝶楼看到自己时痛哭流涕的模样,摇头说:“应该还不知道。”

  若是知道,再见她时,不该是那样的反应。

  “要告诉她吗?”燕兰庭又问。

  岑鲸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恋爱系统曾问过她,为什么会对江袖心怀愧疚,这就是原因。

  江袖的娘不知道自己看中的恩客是微服至江州的太子,为了留下认亲的信物,便偷走了太子随身携带的玉佩。

  岑吞舟通过反派系统的剧情推演得知,自己需要那枚玉佩。

  所以她当年去江州,就是冲着江袖去的。

  最后她还利用江袖对自己的信任拿到了那枚玉佩,用它害死了江袖的亲生父亲。

  一切种种,宛若岑奕之事重演,让她不知该作何抉择。

  就在燕兰庭忍不住想要抬手碰碰岑鲸的头,以作安慰之际,白秋姝从树上跃下,踏着轻功奔进茶室,对两人说:“外头有人来了。”

  岑鲸抬起头,看向燕兰庭。

  燕兰庭一脸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手:“应该是我相府的人。”

  燕兰庭也怕私下见面有损岑鲸声誉,所以早早就派人守在了外头,旁人轻易靠近不得。

  可就算是相府的人,也不适合让岑鲸和白秋姝两个姑娘撞上。

  于是岑鲸起身,藏到了屏风后。

  那扇屏风是摆在墙边做装饰用的,不好挪动,背后空间也小,岑鲸一个人进去还行,再挤一个白秋姝就显得够呛。

  还好白秋姝会武功,她直接跳出茶室,踩着墙上屋顶躲着。

  白秋姝跳上屋顶,并不知道进入茶室的人抬头往上看了看,明显是察觉到了白秋姝的存在。

  燕兰庭也听见了白秋姝上屋顶的声音,示意那人不用在意,并问:“什么事?”

  那人走到燕兰庭跟前,低声道:“二十六那边传来消息,说皇后出宫,去了云记锦绣阁。”

  岑鲸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人离开后,燕兰庭起身到屏风旁,赶在白秋姝从屋顶上跳下来之前,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岑鲸听。

  怕白秋姝听见,燕兰庭还微微低头,凑到了岑鲸耳边。

  白秋姝不知内情,进来后看到两人站在一处,燕兰庭的动作又是抬头从岑鲸脸旁拉开距离,还以为燕兰庭趁她不在,亲了一下岑鲸的脸。

  白秋姝倒抽一口冷气,一个箭步上去,就把岑鲸拉到了自己身后。

  两人都不知道白秋姝误会了什么,就见白秋姝瞪着眼看看燕兰庭,又回头看看不明所以的岑鲸,想破口大骂又不知道该骂什么好,最后只能怒气冲冲地拉着岑鲸离开这——

  “走走走,回去了。”

  岑鲸没有拒绝,走到院门口还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燕兰庭站在檐下的走廊上,身姿挺拔如松,光这么站着,就透出一股子令人望而生畏的冷冽气息。

  那是连太阳都晒不化的肃冷,如果岑吞舟不用走反派路线,一直活到现在,看见如今的燕兰庭,恐怕会耐不住满腔的恶趣味,想尽办法破开燕兰庭身上这层冰封,欣赏他一身狼狈,冲自己咬牙发怒的模样。

  可惜,“如果”这个词,就是说来平添遗憾的。

  岑鲸收回视线,跟着白秋姝走到人多的地方,问她:“怎么这么生气?”

  白秋姝气不打一处来,怕被人听见,只能小小声在岑鲸耳边谴责:“他居然敢亲你!”

  岑鲸:“……什么时候的事儿?”

  她怎么不知道。

  白秋姝:“就刚刚啊!”

  岑鲸回忆了一下,很确定:“他没亲我。”

  白秋姝:“我都看见了!”

  岑鲸没力气同她争辩,想想燕兰庭方才说的话,她问白秋姝:“我想去金蟾坊看看,你去吗?”

  白秋姝不明白岑鲸突然去金蟾坊做什么,那地方店铺虽然多,可东西都很昂贵,像锦绣阁、临仙斋等,都坐落在金蟾坊,去那逛,最多逛个新鲜,因为她们什么都买不起。

  不过白秋姝也没打算在庙里耗一天,又觉得去逛一圈长长见识也好,就点头应了声:“去!”

第45章 真好。

  两人同杨夫人说了想到外头逛街的事,杨夫人只当是白秋姝嫌庙里无聊待不住,骂上一句没定性,也就让她们离开了。

  她们俩带着丫鬟乘坐马车,一路行进金蟾坊。

  车夫问她们要到哪停,白秋姝还在想,就听见岑鲸说:“去锦绣阁。”

  锦绣阁做针线布料的生意,除了被褥床帐,也买衣服鞋子香囊扇套等物,业务范围很广,姑娘家想到那去看看时兴的衣裙纹样,倒也寻常。

  马车在锦绣阁门口停下,岑鲸和白秋姝两人带着丫鬟刚下车,便有伙计迎上来,问她们需要点什么。

  白秋姝:“先随便看看。”

  那伙计也不见变脸,热情地给他们介绍起了锦绣阁都有什么,并带着她们往购买衣裙布料的地方去,显然是看准了她们这个年龄的姑娘,会对衣裙更感兴趣。

  购买衣裙布料的地方挂满了成衣与展开的布匹,她们俩身后的丫鬟眼睛都看直了,恨不得将那些个闻所未闻的款式和绣样都牢牢记下,回去跟擅长针线的小姐妹形容,好叫她们复刻出一模一样的来。

  白秋姝倒还好,就是看见一套搭配蹀躞带的女裙,稍微顿了顿脚步。

  岑鲸漫不经心地扫过这些商品,最后收回视线问那伙计:“你们云记的江袖姑娘在吗?”

  那伙计一愣,一边心想今儿找他们江姑娘的人怎么那么多,刚走一个,现在又来两个,一边问:“二位认识江姑娘?”

  白秋姝意外:“嗯?云记?这锦绣阁也是云公子家的?”

  伙计闻言,不大确定眼前两位客人找江姑娘的用意,便斟酌着说道:“赶巧了,江姑娘今日确实来过这,却不知走没走,二位若是不嫌麻烦,便在这等一等,小的替你们去问问?”

  岑鲸:“有劳了。”

  那伙计忙道不敢当,快步转身上了锦绣阁二楼。

  片刻后,江袖从楼上下来,速度之快,踩得楼梯踏踏作响。

  “岑姑娘,白姑娘,你们来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碍于自己丫鬟的身份,江袖对岑鲸的称呼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只在私下会唤岑鲸“岑叔”。

  江袖的反应不见异常,这让岑鲸松了口气:皇后应该还没有把江袖的身世说出来。

  白秋姝:“我们也是临时决定过来逛逛,要不是阿鲸说,我还不知道锦绣阁跟玉蝶楼一样,都是你们家的呢。”

  两人都知道岑鲸不爱说话,没有硬将话题丢给岑鲸。几句闲聊后,确定她们真就是来金蟾坊这闲逛的,江袖便提议带她们到云记名下的店铺看看。

  嘴上说是“来都来了,不多看看怪可惜的”,实际每逛一处,江袖都会在她们不知道的时候,吩咐掌柜认住岑鲸和白秋姝的脸,日后若是她们俩来买东西,价格只管往低里报,亏的部分让他们少东家自己补。

  她还处处留心岑鲸的视线,发现岑鲸在某样商品前多停留片刻,就默默把那东西记下,等晚些做个统计,让燕大人帮着弄进书院去。

  西市码头那边,江袖也早让人去传了话,云息知道江袖是在陪岑鲸,就没再派手底下的人来催她。

  她们一行三人辗转数家店铺,期间进到一家乐器行,话赶话地聊到了明德书院西苑的广亭。

  那里是姑娘们上音律课的地方,四面无墙透风,白秋姝说最近天凉了,若遇上风大些的日子,在里头上课还真得多穿几件。

  江袖闻言跟着吐槽,说在广亭那地方弹琴,意境是好,就是经不住风吹日晒,冬天天冷,挂上遮风的帘子光线就会变差,还得每张桌子上放一盏灯,遇上夏天最热的时候就更惨了,又不能像在室内那样存住冰盆散发出来的凉气,只能硬生生受着。

  白秋姝:“如今倒还好,书院重修广亭,用水车从西苑门口引水,把亭子做成了自雨亭,天热的时候屋檐边会落水帘,所以待在亭子里还是挺凉快的。”

  江袖正要感叹这个改动不错,白秋姝突然反应过来:“江姑娘对广亭很熟悉的样子,可是去过西苑?”

  江袖微微一顿,随即笑道:“我怎么可能进得了明德书院,也是听来买东西的客人说的。”

  江袖解释的同时,不自觉看了眼岑鲸。

  她其实进过西苑,准确地说,是进过原本只招收女子的明德书院,而且还是被岑吞舟丢进去的。

  要问原因,就不得不说到岑吞舟的教育方式了。

  岑吞舟并不是那种一味宠溺纵容小孩的家长。

  偶尔她也会被气到暴跳如雷,虽不至于摔杯砸碗,但也足以让见识过她发火的熊孩子们永生难忘。

  因为岑吞舟会罚他们,且永远都是挑着他们最怕、最讨厌的点来罚。

  比如岑奕,他虽然不讨厌读书,却极其厌烦写字,因此岑吞舟罚他,从来都是罚他抄书。

  又比如云息,早些年云息一心想要仗剑江湖,最向往江湖人快意恩仇的生活,因此对行商之人满心利益、满口鬼话的作态非常看不上,也不愿插手云记的事务。

  岑吞舟罚他,就是把他指使去云记干活,也不拘做什么,打杂也好,跟着掌柜上酒桌应酬也罢,就是要把他摁进他不乐意待的环境里,让他好好反省。

  再比如江袖,江袖出身不太好,初时骨子里总有些自卑,表面不显,心里却最怕跟出身不凡的官家女打交道。

  那是一种自知不如的畏惧,导致她总会在事后复盘自己与那些千金小姐们接触的时刻,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好,或者哪个动作做的不对,会平白惹人笑话。

  岑吞舟体谅她的敏感,也从来不吝啬对她的夸奖,还照着大家闺秀的标准请西席上门教她。

  偏有次她脑子瘸了,看岑吞舟与某个官员的合作出现问题,那个官员又总是拿色眯眯的眼神往她腰臀上瞄,她就想:反正自己出身那种地方,要不是岑叔帮她,她早不知道被糟蹋成什么鬼样子了,如今牺牲一下,替岑叔分忧又有何妨。

  本来……她就是要干这个的。

  于是某次岑吞舟请那官员来家中会面吃酒,她在那官员短暂离席的时候,忍着害怕,强逼自己跟出去,与那官员说话。

  那官员果然被她几句话哄得松了口,还被她带进了早就准备好的空屋子。

  只是不等发生什么,屋门就被赶来的岑吞舟一脚踹开了。

  岑吞舟当时的表情,江袖每回想起都心虚得不行。

  赶来的岑吞舟此前也喝了不少酒,被醉意熏得失了分寸,差点废了那官员。

  后来岑吞舟酒醒,处理好残局,就让人收拾她的衣物,把她带出了家门。

  江袖以为岑吞舟不要自己了,吓得跪地求她,哭着喊着保证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自作聪明,让岑吞舟别把自己送走。

  岑吞舟站在马车边,就说了两个字:“上车。”

  江袖不肯,她连滚带爬地往回跑,想要死赖着留下,结果被岑吞舟捞回来,扛上了马车。

  江袖在马车上哭得快抽过去,岑吞舟才给她一句准话:“去明德书院待一年,一年后要再干这种蠢事,我就把你送出京城,以后你爱去哪去哪,爱干嘛干嘛,就算把自己糟践进泥里,我也绝不管你。”

  江袖这才知道,岑吞舟不是不要自己了。

  她又是一通哭,不同的是这次,是喜极而泣。

  进书院之前,岑吞舟还带江袖去城王府,让诚王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教她如何用最简单的手法易容,遮去脸上的疤痕。

  江袖易容后的样貌看起来很普通,但江袖很喜欢,只是她听说明德书院里读书的都是官家女,她自己一个人过去,难免胆怯,故而忍不住跟岑吞舟商量:“半年可以吗?”

  岑吞舟,冷酷无情:“两年。”

  “一年!就一年!”江袖吓得再不敢讨价还价。

  书院的生活一开始是很煎熬,不过后来,她还是在书院里待了两年,因为她在那认识了不少好友和先生,让她非常舍不得,岑吞舟也支持她多待一年。

  而她的自卑和对官家女的畏惧,也早在跟同窗的相处中,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再后来,她去掉易容离开书院,重新回到岑吞舟身边。

  因为不能让人知晓她的身份,所以她必须跟在书院里认识的朋友做诀别,可那段在书院生活的记忆对她而言,宝贵程度仅次于跟岑吞舟的初见。

  想到这,江袖面纱下的唇角忍不住扬起,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江姑娘?”这时,一位被仆从前呼后拥进来的贵妇人看到江袖,同江袖亲热地打了声招呼。

  江袖跟白秋姝和岑鲸说了一声,就过去跟那位贵妇人寒暄了几句。

  岑鲸觉得那位贵妇人眼熟,之后离开乐器行,又逛了几个地方,三人转去玉蝶楼歇脚吃东西,她才终于想起来——那位贵妇人似乎是江袖在书院结交的朋友。

  江袖离开书院后换回身份,两人也应该断了联系才对,怎么……

  岑鲸奇怪,就跟江袖问起了那位贵妇人。

  江袖碍于白秋姝在场,言语隐晦地解释了一下:“我跟她是在店里偶然遇见的,她说我声音做派都像她曾经的挚友,便忍不住常来看我。”

  也就是说,虽不能相认,但两人还是又一次成为了朋友。

  而且这一次,贵妇人知道江袖是丫鬟,却还是愿意放下身段,与她结交。

  真好。

  江袖如今的生活越好,岑鲸就越是不希望她被卷入争权夺利的斗争中。

  等到上菜的时候,岑鲸假装不小心把蘸料碰洒,弄脏了白秋姝的裙子。

  白秋姝不甚在意,倒是江袖看出岑鲸是故意的,就提议让白秋姝去换一身裙子,还让人到锦绣阁去拿新裙子来。

  白秋姝想要拒绝,却耐不住江袖的热情,被推去了另一间无人的雅阁换衣服。

  去锦绣阁拿裙子自然要花时间,这期间白秋姝的丫鬟跟着白秋姝在另一间雅阁等,岑鲸也把自己身边的挽霜叫出去,让她到外头候着。

  把人都清干净,雅阁内只剩下岑鲸和江袖。

  玉蝶楼一入秋就会推出岑吞舟当年弄出来的火锅,江袖知道她爱吃,特地叫了这个,还烫了几片羊肉,放进岑鲸的碗中,问她把人都支开,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铜炉子里汤水翻涌,热气蒸腾,岑鲸把烫熟的羊肉放进蘸料碟,问:“皇后来找你了?”

  江袖面不改色地往铜炉子里下岑鲸爱吃的菜:“来了,不知皇后娘娘从谁那听说我如今在云记,难为她还记得我,居然过来给我送了一盒药膏,说是能治我脸上的疤痕。”

  江袖一脸寻常地说道:“不少人都记得我曾是你身边的丫鬟,在云记认出我也是常事,当年还有人想从云息手中把我买走,云息那会儿的性子不如现在,不仅不肯,还把人给得罪了,多亏燕大人出手相帮才没事。”

  岑鲸听着江袖的话,把那几片羊肉送入口中,等全都咽下,她又问:“阿袖,你想知道,你爹是谁吗?”

  江袖的筷子顿在半空中,一时间,雅阁内只剩下火锅沸腾的咕嘟声。

  过了好一会儿,江袖才放下筷子,有些疑惑地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岑鲸继续问她:“你想知道吗?”

  江袖垂下眼,似乎是想了想,才说:“你想告诉我吗?”

  岑鲸:“我想告诉你。”

  江袖点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岑鲸:“好,那我听你说。”

  岑鲸就这样,伴着火锅汤底冒泡的声音,把江袖的身世娓娓道来。

  她不能说自己是因为系统才知道她是太子的女儿,不得不掺了个谎言进去,说自己是从当初陪太子一块去江州的小太监那里得知,太子在江州一青楼内丢了块玉佩,这才会前往江州。

  救下江袖后,她又通过那枚玉佩,确定了江袖的身世。

  此外岑鲸说的基本都是实话,甚至没有掺杂太多个人的想法和感情进去,就是把整个过程完整地叙述了一边。

  江袖安静地听着,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样的情绪,她眼眶慢慢变得湿润,最后落下泪来。

  岑鲸说完,她沉默了许久。

  之后大概是怕白秋姝回来,没法再好好问岑鲸,于是她艰难地张开嘴,声音滞涩地问:“为什么突然想告诉我这些。”

  她哽了一下,却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了:“你不怕我恨你吗?”

  岑鲸拿出帕子,替江袖擦眼泪。

  她做好了江袖会躲开,或者自己的手会被打开的准备,结果没有,江袖没有躲开她的手,也没有打开她的手,接受了她为她擦眼泪的举动。

  岑鲸心下微颤,却还是尽力保持着平静:“当然怕。”

  虽然岑鲸知道,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报应,可她还是会怕。

  江袖的眼泪流得更凶了:“那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呢?”

  岑鲸:“从我口中知道这件事,比让别人告诉你更好。”

  江袖哭着笑了一声,问她:“好在哪?”

  “好在……你能有时间冷静下来,慢慢去想,而不是凭着满腔因我而起的恨意,被人赶着做出无法挽回的决定。”

  岑鲸知道自己的话怎么听怎么虚伪,因为最开始利用江袖的就是她,如今又自以为是地来担心江袖被别人利用,当真是……令人生厌。

  岑鲸把湿掉的手帕收回来,准备折到干燥的一面再替她擦一下,结果江袖直接扯下脸上被泪水浸湿的面纱,试图用手把眼泪抹干净,却因为眼泪止不住,怎么都抹不完。

  最后她只能放弃,任由泪水滑下脸颊,双肩颤抖着,抽泣着问:“岑叔,你什么时候,才能多为自己想想啊?”

第46章 “皇后娘娘,你变得和以前……

  热闹的大街上,一辆挂着沈府牌子的马车低调行过,朝皇宫驶去。

  除了暗中监视的相府暗卫,没人知道那马车上坐的,是微服出宫的皇后沈霖音。

  先前在锦绣阁,沈霖音问江袖:“你可想知道,你爹是谁?”

  江袖因为她的话,脸上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沈霖音当时以为江袖是在惊讶一国之母居然替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探查身世,还自以为所说之言堪比平地惊雷,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你爹乃是先帝唯一的嫡子,差一点就当上皇帝的废太子雍王——萧泽”

  因为两人离得近,沈霖音能清楚听到,江袖的呼吸乱了。

  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于是她非但没有给江袖慢慢消化的时间,还生怕她不记得,将那些过往旧事翻出来,一点点提醒她,她曾经的主子岑吞舟,对她的亲生父亲做了什么——

  “你一定在岑吞舟身边听说过他,毕竟要不是岑吞舟,他也不会丢了太子之位,更不会丢了性命。”

  “或许你还记得,岑吞舟从你那拿走了你爹的玉佩,但你一定不知道,岑吞舟就是以那枚玉佩为证据,让先帝笃信你爹要造反,下令将你爹困于雍王府,就地格杀。”

  “当年领旨带兵,包围雍王府,动手杀死雍王的人,也是岑吞舟。”

  “若不是岑吞舟,先帝已然复立你爹为太子,现在坐上皇位的也会是他,而你,又怎么会沦为商户家的丫鬟。”

  多年的后宫生活让沈霖音知道如何激发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仇恨,更清楚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我本可以”,更叫人耿耿于怀。

  她适时停声,期待着能从江袖的反应中捕捉到“拒绝相信”,或者类似“愤怒”的负面情绪,好让她进一步从江袖身上,催生出浸满了怨恨与不甘的花朵。

  结果出乎她的预料。

  江袖没有对她的话产生怀疑,更没有因此表达出任何的混乱,而是问她:“娘娘告诉奴婢这些,是想要做什么?”

  沈霖音有那么一瞬的愣怔,因为她不相信,江袖居然如此平静地接受了她所说的一切。

  要么是江袖天赋异禀,无论多大的刺激都无法动摇她的内心,要么江袖此人无心无情,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再要么……

  沈霖音眯起眼,问:“你该不会早就知道你爹是谁吧?”

  江袖抿了抿唇,虽然没直接承认,但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答案。

  沈霖音这时才反应过来,江袖先前的错愕,并非是觉得自己微不足道,居然能引得当今皇后为她探查身世,而是非常单纯的,惊讶皇后居然知道她的身世。

  沈霖音感到不可思议:“岑吞舟告诉你的?”

  江袖默认了。

  沈霖音一下子想了很多,她不信岑吞舟会无端端把这件事告诉江袖,她甚至怀疑岑吞舟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毕竟雍王一死,得利之人便是萧睿。

  岑吞舟不是不能利用这点,把雍王被害死的锅扣到萧睿头上。

  沈霖音想要探究岑吞舟生前这一步背后所涉及的人,就问江袖:“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