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没想过要去找一线生机,因为在天平另一侧是她的父母和姐姐,一段只有她一人心动的感情,根本就没办法阻拦她完成任务的脚步。

  赴死那晚,燕兰庭独自找到她,为她包扎手上的伤口,她不敢说话,怕横生枝节。

  燕兰庭也没开口跟她说话,她知道为什么,因为她最后这两年的所作所为足以让很多人对她感到失望,燕兰庭必是其中之一。

  只是碍于往日情分,再加上燕兰庭本身就是个克己复礼的人,所以还愿意像以前一样,任劳任怨地照顾她。

  后来燕兰庭被叫走,她还有些懊恼,觉得最后一面不该就那么草率地结束。

  像是为了让她不留遗憾地死去,燕兰庭走到半路又回了头,她抓住机会抬手挥别,给这段本不必要的感情画上了一个孤零零的句号。

  岑鲸认认真真地放下了燕兰庭,哪怕重生以后,她也没有想过争取这段曾经无疾而终的感情。

  一是她没力气再向燕兰庭迈出自己的脚步。

  二是她舍弃这份悸动在先,选择了父母和姐姐。做选择的时候,她可不知道自己还能重生,所以即便系统之事无法宣之于口,她也没有颜面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欢欢喜喜地跑去找燕兰庭,理所当然地要求对方与她发展什么男女之情。

  那样太自私,也太不知所谓了。

第42章 “嗯,我一定会来救你,所……

  白秋姝不知道岑鲸想起了什么,以为岑鲸那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意思。

  她老气横秋地叹:“也行吧,燕先生虽然年纪大,但好在没有家室,总不会让你给他做妾。”

  叹完又问:“燕先生什么时候上我们家提亲?”

  岑鲸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不知道自己要是说燕兰庭不会娶自己,白秋姝会不会误会燕兰庭是个负心汉,趁下次策论课,把燕兰庭给宰了。

  她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保一保燕兰庭的小命:“迟点再说吧,我还不想那么快定下。”

  说着,岑鲸在床上躺下,拉扯好被子,准备睡午觉。

  旁人要是听了岑鲸的话,定会觉得难以理解,毕竟燕兰庭是当朝宰相,又还未成亲,出身小门小户的岑鲸要是能嫁过去当正房夫人,简直就是走了大运,赶紧定下才是正经,哪还有往外推的道理。

  偏偏听这话的是白秋姝,在她看来岑鲸千好万好,燕兰庭娶不到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岑鲸这么说,她就这么信了。

  半个时辰后,走廊外的自鸣钟响起,西苑宿舍楼又热闹起来,学生们开始准备去上下午的课。

  庚玄班今天下午是骑射课,白秋姝和岑鲸两人换好便于行动的衣服,刚出宿舍,就遇见了隔壁的叶锦黛。

  叶锦黛是从自己宿舍里冲出来的,出来后还把门给关上了,仿佛里面有野兽在追她。

  白秋姝听她关门关得震天响,又见她脸色不对,便问她:“你没事吧?”

  “啊?”叶锦黛有些恍惚,看了眼岑鲸,才回说:“啊,没事,我……我就是中午没睡好,有些不太舒服。”

  岑鲸注意到叶锦黛看她的那一眼,问:“需要帮忙吗?”

  因为叶锦黛早前的求助,让她意外发现陵阳县主府上种了阿芙蓉,后又通过叶锦黛购买陵阳县主的角色资料卡,提前得知西耀那边即将遭遇的危机。

  这份人情岑鲸记得,所以叶锦黛要是遇上了麻烦,她也希望自己能帮到对方,还了这份人情。

  面对岑鲸向她伸出的援手,叶锦黛明显犹豫了片刻,最后她轻吸一口气,嘴唇嚅动正要说话,白秋姝突然发现什么,问:“叶姑娘,你脖子上是被蚊子咬了吗?”

  叶锦黛一听,赶紧抬手捂住脖子,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是、是啊,我被蚊子咬了,所以、所以没睡好,上完课回来早些睡就好了,你们不用担心我。”

  岑鲸活了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如何猜不到叶锦黛脖子上的红痕可能是什么。

  她朝叶锦黛挑了挑眉,叶锦黛的脸又红了几分,连着耳朵也红得像是要滴血。

  这下连白秋姝也察觉出了不妥,正要追问,岑鲸牵住她的手,说:“走吧,去上课。”

  白秋姝知道岑鲸的意思是让她别问,她一脸迷茫地看了看叶锦黛,又看了看岑鲸,最后还是话地跟着岑鲸走了。

  来到中庭校场上课,骑马持弓的白秋姝依旧是校场上最亮眼的那个崽,时不时就有人为她的精彩表现发出阵阵欢呼。

  因为太热闹,还常有在明德楼上课的学生透过窗户往下看她。

  没法参加剧烈运动的岑鲸则拿着本书在校场边缘散步,准备等身子热起来了,就找个避风的地方坐下看书。

  她绕着校场走了一圈半,感到脚步开始变得沉重,便东张西望,寻找适合看书的地方。

  长廊下风大,明德楼离得远,树后面虫蚁又太多……

  岑鲸看来看去,最后锁定了校场旁存放器械的库房。

  库房建立在墩台上,墩台高一米二左右,能坐人,库房本身又能挡风,往边上挪挪还可以晒到太阳,是个看书的好地方。

  岑鲸调转脚步朝库房走去,然而没走多远,她就听到了一阵惊呼。

  岑鲸顺着惊呼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东苑学生骑着的马突然发狂不受控制,朝她狂奔而来。

  周围的人都吓坏了,岑鲸却不感到害怕,她一脸淡定地往边上走了几步,正正好与那匹突然发疯的马擦身而过。

  疯马裹挟来的风压倒了地上发黄的草,也扬起了她的衣袍。

  待衣袍落下,那马已经越过她跑出老远,岑鲸以为没事了,正要继续往库房走去,却又发现骑在马上的学生一边尖叫,一边挣扎着拉扯缰绳,于是那马扬起前蹄原地打了个转,前蹄落下后疯劲儿不减,并再一次对准了她。

  岑鲸停下脚步,没有再躲。

  反正——

  “阿鲸!!”

  白秋姝的嘶吼声逆着风传入岑鲸耳中,她策马疾驰,赶在疯马之前冲向岑鲸,向岑鲸伸出自己的手,一把将岑鲸捞到了自己身后的马背上。

  就在岑鲸堪堪坐稳的同一时间,疯马踩过了岑鲸刚才站立的位置。

  惊险刺激的一幕让周围来不及反应的学生们发出剧烈的欢呼,就连明德楼那边也有声音遥遥传来,不知道是谁,但可以预见其因扰乱课堂被先生惩罚的下场。

  疯马引起的骚乱还未结束,武师傅们联手赶来的书院侍卫,试图将马制服。

  岑鲸看没他们什么事了,就对白秋姝说:“去库房。”

  她还惦记着到那边看书。

  白秋姝听话地载着岑鲸往库房去。

  等岑鲸从马上下来,那疯马也已经被制服。

  岑鲸坐在墩台上,捶了锤腿,对白秋姝说:“我没事了,你去玩吧。”

  白秋姝嘴上“嗯”了一声,人却没走,活像只被触怒的小狼崽,冷着小脸骑着马,在岑鲸面前踱步打转,生怕又从哪冒出一匹疯马,撞向岑鲸。

  因为白秋姝肉眼可见的低气压,那些关心岑鲸,想来问问她情况的同窗突然生了怯意,不太敢随意靠近。

  岑鲸也不催她离开,径自翻开自己带的书,低头看了起来。

  少顷,武师傅过来确认她的情况,见她不仅没受伤,就连心态都比一旁的白秋姝要稳,还有心情看得下书,就没费功夫劝她去医舍。

  武师傅走后,岑鲸继续看书,看了几页,见白秋姝还在她面前杵着不肯走,就朝白秋姝招了招手。

  白秋姝从马上下来,拉着马儿的缰绳走到岑鲸面前:“吓着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明德楼那边喝杯热水?”

  岑鲸摇头:“我没吓着,倒是你,看起来比我还怕。”

  白秋姝抿了抿唇:“方才那马,差点就撞到你了。”

  那么危险的情况,她怎么可能不怕。

  “不会撞到我的。”岑鲸语气笃定。

  白秋姝:“你怎么知道不会?”

  岑鲸笑着:“因为你一定会来救我啊。”

  白秋姝听了岑鲸的话,没怪岑鲸对她盲目信任,而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一定会来救你,所以你放心。”

  岑鲸本想安抚白秋姝,没想到反而得了白秋姝一个承诺。

  且这个承诺,她好像在岑奕口中听过类似的。

  岑鲸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许多年前,她曾以身做饵,引诱太子余党来刺杀她。

  却不想自信太过,差点翻车。

  最后是岑奕救了她,年轻气盛的少年救出她后,面上不见一丝喜悦或得意,气得整个人都要炸了,骂她是不是没脑子,怎么敢这么乱来。

  岑吞舟玩弄权术多年,头一次被人骂没脑子,非但不能反驳,还得顺着哄:“这不是有你吗,难道你会眼睁睁看我去死?”

  岑吞舟的话正好戳中了岑奕的痒处,谁能想到,岑奕那么一个桀骜不逊张牙舞爪的少年将军,战场上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竟完全无法抵抗兄长对自己的依赖。

  “胡说什么,”火气消去大半的他板着脸,一脸别扭地向岑吞舟承诺:“我肯定会来救你。”

  肯定会来救我……吗。

  “阿鲸?”白秋姝看岑鲸突然走神,就喊了她一声。

  岑鲸回过神,看着白秋姝近在咫尺的脸,微微勾起唇角,轻唤:“秋姝。”

  “啊?”

  岑鲸:“我果然还是有些被吓到了,晚上我们一块睡吧。”

  白秋姝:“好!”

第43章 “人活着还是要多动脑子。……

  傍晚,安如素来找岑鲸。

  她进门发现桌上摆着一碗药,问:“不是说没受伤吗?怎么还喝上药了。”

  岑鲸给安如素沏上茶,水入杯中的声响伴着她的声音:“乌婆婆送来的,她怕我白天受了惊吓,晚上睡不好,就特地去医舍拿了药。”

  “不是受伤就行。”安如素在桌边坐下,抬头对上岑鲸的视线,两两相望,顿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哦,我是来跟你说下午那事儿的,叶监苑叫马倌去看了,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蜂,把马的眼睛给蛰了,这才导致马儿突然发狂。”

  岑鲸“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安如素还说:“当时骑在马上的学生叫卫子衡,他托我跟你道个歉,还说过阵子旬休,会跟他父母一块到白家登门致歉。”

  卫子衡?

  岑鲸隐约觉得自己听过这名字,仔细想了想,终于想起——

  岑吞舟有个堂妹,她的丈夫姓卫,她的儿子就叫卫子衡。

  为了避免是重名导致的误会,岑鲸还确认了一下:“她母亲可是梧栖岑家出来的?”

  安如素意外:“你知道?”

  岑鲸扯了扯嘴角:“听说过。”

  既然跟岑家扯上关系,那下午的事就很难说是意外了。

  岑家是老牌世家,表面树大根深,实际早在岑吞舟那会儿,就已经积重难返,濒临颓败。

  偏偏岑家人还一代不如一代,许多年前为了讨好太子,把岑吞舟从族谱上除名也就罢了,这么些年过去也不见长进,居然还从家中搜罗与岑吞舟相似的族人,试图通过那一张张皮囊,亲近掌权的长公主与燕兰庭。

  这种荒唐事,放现代写成书都会让人觉得愚蠢,偏偏那些只会啃老本的士族就是如此,脑子和想法一个比一个奇葩。

  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岑鲸一点都不意外。

  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麻烦,岑鲸对安如素说:“上门道歉就别了吧,我不想让我舅舅舅母知道这事,免得他们为我担心。”

  安如素:“行,那明天我替你去跟卫子衡说一声。”

  两人说着话,白秋姝从外头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里头装着她从食堂捎回来做宵夜的糕点。

  看安如素在,白秋姝很是大方地从食盒里拿了一碟荷花酥出来,邀她一块品尝。

  安如素刚吃了晚饭才来,并不觉得饿,但看荷花酥花瓣层叠薄脆,花心是软糯的咸蛋黄,还散发着香甜的热气,没忍住拿了一块来吃。

  最后安如素吃了两块荷花酥才走,回去路上还想着自己明天也到食堂去要一份。

  结果食堂的人告诉她食堂菜谱上压根没有荷花酥,白秋姝每天拿回宿舍的糕点,都是食堂管事额外准备的,这却是后话了。

  当晚岑鲸喝了乌婆婆的安神汤睡下。

  不知道是乌婆婆送来的药没效果,还是因为这一天听了不少有关岑奕的消息,回忆起了有关他的陈年旧事,岑鲸入睡后做了个梦。

  梦境向来不讲逻辑,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轮着番儿的在她脑海里上映。

  一下是七八岁大的岑奕在书院和人打架,连累她被书院先生叫去训话,一下是十三岁的岑奕第一次随军出征,出发前向她承诺自己一定会平安回来,结果不仅被她锤了脑袋,还被她警告不许乱立旗子。

  捂着脑袋的桀骜少年迷茫极了,满脸写着:什么叫立旗子?还有他都要去打仗了,兄长怎么也不担心他,反而还打他?

  之后场景切换飞快,不变的是,这些场景里的主人公都是岑奕。

  有被她压着练字一脸憋屈的岑奕,有在围场夺得魁首被先帝嘉奖的岑奕,还有战胜归来,打马入城意气风发的岑奕……

  梦境最后,出现在岑鲸面前的,是一身狼狈,犹如困兽的岑奕。

  “沈家那群人说的,是真的吗?”岑奕声音嘶哑地问她。

  她没说话。

  在旁人看来,她或许只是垂着眼静默不语,只有岑鲸知道,当时的岑吞舟,全身都麻了。

  她没法说话,她怕自己开口,会泄露真实的情绪。

  那场面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给了自己一点时间来调整。

  岑吞舟调节情绪的同时,岑奕的情绪却崩了。

  他逼岑吞舟回答他,直言无论岑吞舟说什么,哪怕她说沈家人在骗他,说沈家人才是他的杀父仇人。

  甚至不用给出证据,他都愿意相信。

  然而岑吞舟抬眸,冷冷淡淡的声音,却比漠北夹沙裹石的风还要刮的人脸颊疼:“阿奕,不要自欺欺人。”

  岑奕那一刻的表情……岑鲸不记得了。

  哪怕在梦里她也看不清岑奕这会儿的脸,就好像身体开启了防御机制,本能地让她忘了岑奕当时的表情。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痛。

  头在痛,喉咙在痛,胸口在痛,浑身都在痛。

  她明明知道如何让岑奕冷静下来,知道用怎样的办法把一切都告诉他,可以让他不像当下那么痛苦。

  但她不能这么做。

  她教过岑奕——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自己的初心,不要忘了自己来时的路。

  岑奕学没学到另说,至少岑吞舟自己做到了,她始终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记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成为反派,最后用自己的死,来换父母姐姐的平安健康。

  不把岑奕推开,她死不了。

  就算侥幸死了,也会连累岑奕。

  所以除了燕兰庭,她也舍弃了岑奕。

  从上帝视角来看,就是那个阶段的反派岑吞舟突然“降智”,把自己手上的好牌一张接一张给拆了乱打,最后输给主角,输得一塌糊涂。

  要是写成小说,最后这部分肯定会被骂烂尾。

  岑鲸在梦里胡思乱想,突然眼前的人从岑奕变成了江袖。

  那孩子流着泪问她:“我对你而言,只是一颗棋子,是吗?”

  岑鲸猛然惊醒,心跳如雷。

  她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床帐,慢慢平复急促的呼吸,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回过神,动作迟缓地从床上坐起了身。

  披散的长发随着她身体前倾的动作从肩头滑落,遮挡住她微颤的眼瞳。

  同床的白秋姝被岑鲸的动作吵醒,迷迷瞪瞪地问:“阿鲸?怎么了?”

  夜风在窗外呼啸,掩去了岑鲸微不可闻地叹息。

  “我发现——”岑鲸声音沙哑,有几分像梦里的岑奕:“人活着还是要多动脑子。”

  看她,过了五年不用想太多的生活,脑子直接就锈了,硬是过了一天才发现如今的局面背后,藏着怎样的危机。

  ……

  岑鲸在骑射课上险些被疯马冲撞一事,终究还是传到了白志远和杨夫人耳朵里。

  杨夫人近来沉迷礼佛,常去离家不远的望安庙上香,求佛祖保佑白春毅能顺利参加完春闱,考个功名回来。

  如今一听说岑鲸在书院的遭遇,她便在给岑鲸的信里表示此番有惊无险,定是佛祖保佑,硬要岑鲸旬休日陪她到庙里上香。

  岑鲸不信神佛,却也还是答应了杨夫人,并让乌婆婆替她给燕兰庭送信,邀燕兰庭当天到望安庙碰头。

  岑鲸写信的时候,白秋姝就在一旁,知道这俩要在书院外头私会,生怕没自己帮着会被人撞见,就跟每个旬休日都要去的长公主府告了假,理由是这个旬休日想好好陪母亲。

  萧卿颜准了。

  望安庙跟白府在一个坊,乘坐马车过去,费不了多少时间。

  抵达寺庙后,杨夫人先是带着岑鲸和白秋姝去拜佛上香,后又带她们去听大师讲经。

  白秋姝早就跟岑鲸商量好,假装贪玩坐不住,让杨夫人把她从大师讲经的佛堂给撵了出来。

  岑鲸也跟着起身,低声说:“我去看着她。”

  杨夫人放心岑鲸,不疑有他。

  殊不知这次是白秋姝比岑鲸靠谱,至少私下约见外男的不是白秋姝,而是岑鲸。

  岑鲸跟白秋姝带着丫鬟从佛堂里出来,并未着急去找燕兰庭,而是先把丫鬟支开,再去装模作样地求了支签。

  给他们签文的小和尚看似是带她们俩去旁的殿解签,实则是把她们带去了一处僻静的茶室。

  茶室内,燕兰庭一身常服,早已等候她们多时。

  白秋姝如今一看到燕兰庭就浑身不自在,因此并未踏入茶室,而是在茶室外的院子里,找了棵柿子树蹲着,居高临下,不仅有人来了能第一时间发现,还能看见茶室里的岑鲸和燕兰庭,免得燕兰庭对岑鲸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

  费尽功夫总算能再一次跟燕兰庭当面说上话,岑鲸累得闭了闭眼,忍不住叹气——

  太不方便了。

  若她还是男子身份,直接登门就行,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燕兰庭看出岑鲸的疲惫,默默为她沏了杯茶。

  岑鲸喝茶提神,放下茶杯,问:“你跟云息,是怎么认识的?”

  岑鲸原来没问,是觉得无所谓,反正通过系统,她已经知道燕兰庭与云息在她死后有往来,再看他们相处,关系也都还不错,就没追根问底。

  如今突然提起,燕兰庭颇有些猝不及防,他借着给岑鲸斟茶的间隙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我总觉得你没死,便到处查找你的踪迹,后来得知江袖去了云记,略加调查后发现云记同你似乎有些关联。再后来云息遇上了点麻烦,我出手相助,一来二去,我跟他就认识了。”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顶着“岑吞舟门生”的名头,不然云息等人也不会那么快就信任他。

  岑鲸:“你同云息交好一事,知道的人多吗?”

  燕兰庭摇头:“不多,你在时都远远离着,生怕因为自己给他们添麻烦,我又怎敢违背你的意思。”

  也就是说,少有人知道燕兰庭与云息江袖私下有往来。

  燕兰庭以为岑鲸会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谁知她话锋一转,没头没尾地接了句:“安王的腿,是彻底医不好了吗?”

  燕兰庭越发不明所以,却还是回答岑鲸:“太医院束手无策,皇后也说她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么。”岑鲸别过脸,看向茶室外的庭院。

  正值深秋,枯叶落了满地,一眼望去,满目寂寥。

  岑鲸看着茶室外的风景,燕兰庭看着岑鲸。

  岑鲸气质偏冷,白底银杏叶纹样的院服穿在她身上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打造,可比起更能衬托她外貌的素色院服,燕兰庭更喜欢看岑鲸穿其他颜色的衣服。

  比如白家乔迁宴上,岑鲸穿的那一身绿色衫裙,又比如眼下,岑鲸穿着的石榴裙。

  热闹的颜色充满了生命力,能冲淡她与世疏离的清冷,也能更加清晰地让燕兰庭意识到,她还活着。

  岑鲸转回视线,正对上燕兰庭看她的双眼,愣是没发现燕兰庭看她的眼神哪里不对,开口一句话把气氛调节到办公模式:“是真的无能为力,还是皇后不想医治?”

  燕兰庭没想过这个可能,因为:“皇后无子,安王沦为残疾,无缘大位,皇后也会因此失去制衡安贵妃的筹码。”

  所以在燕兰庭看来,皇后不可能明明有办法,却不医治安王的腿。

  岑鲸:“要是安贵妃生下的皇子也死了呢?”

  小皇子体弱,皇后擅医,杀人无形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燕兰庭分析:“皇室宗亲何其之多,往远了找,总能找到适合的人选,可那些人背后都有父母叔伯兄弟姐妹,不如安王好掌控,皇后实在没理由舍弃安王而选他们。”

  岑鲸:“若我说,废太子雍王曾有子嗣流落在外……”

  雍王之子,无父无母,又是最接近先帝的那一支血脉,若皇后为雍王翻案,再找这样一个孩子来继承大统,这个孩子能依靠的就只有皇后一人。

  至于皇室宗亲和朝臣的意见……

  手握兵权的岑奕年底回京,如果能“正好”撞上小皇子夭折,皇帝因悲痛欲绝而驾崩,那在岑奕这个娘家弟弟的协助下,皇后未必不能如愿。

  岑鲸话语未尽,燕兰庭却已经听懂了。

  他问岑鲸:“谁?”

  废太子雍王的子嗣,是谁?

  岑鲸:“江袖。”

  ……

  “江姑娘。”

  例行查账的日子,云息去见今日回京的云记商队,江袖只能自己带人去锦绣阁查账。

  云记各处商铺的掌柜都认识她,知道她虽顶着“丫鬟”的名头,实际却能做少东家的主,还是个算账的高手,又颇通人情世故,遂丝毫不敢轻视怠慢。

  锦绣阁的掌柜把江袖带进后屋喝茶,两人先是坐下聊了一会儿,账房先生才把这个月的账册拿来,让江袖过目。

  江袖也不客气,起身走到桌边,拿起算盘就开始核对账目。

  江袖算账快,三大本账册放她手里,用不了一个时辰,若超过一个时辰,就意味着账目有问题。

  江袖这次核对的时间堪堪卡在一个时辰左右,小数目的帐对不上,或者账平得不合理,她都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可一但数目超过她的底线,她就会上报给云息。

  这次卡时间,主要是相府那边来定了两套被褥床帐,因为做工用料,价格昂贵到令人发指,一开始是照常买卖,记相府的帐,月底结,后来发现那两套被褥床帐是送去书院给岑鲸和白秋姝的,云息就免了这笔账,刚刚算的时候她没想起来,差点误会了。

  算好账,江袖也没马上离开,而是跟掌柜到前头去看看。

  店内的成品用料、卫生环境、伙计招呼客人的态度,她都要一一看过一遍,这趟才算完。

  当然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她也常会派人去各个店抽查,以防有商铺在她来的时候搞面子工程。

  走完一趟下来,掌柜邀江袖留下吃顿饭,江袖拒了,说是商队今天回来,她还得到西市码头去帮忙。

  掌柜一听是商队来回,便也不敢耽误江袖,准备亲自把人送去西市。

  就在这时,店里的伙计找来,说是有位客人,指名要见江姑娘。

  江袖好奇:“什么人?”

  伙计不好形容,只说是位打扮贵气的夫人,已经被请去他们招待贵客的雅阁,不知道江袖要不要见一见。

  江袖与掌柜对视一眼:“那就,见见好了。”

  伙计走前头带路,为江袖敲响了雅阁的门:“夫人,我们云记的江姑娘来了。”

  里头很快就有人来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婆子,江袖一眼看出,那婆子身上的衣服用料是月华锦。

  这样的布料穿在谁家姑娘或夫人身上还说得过去,穿在一个伺候人的婆子身上……里面那位夫人到底什么来头?

  江袖走进屋内,就见桌旁坐着一个样貌精致艳丽,衣着端庄华贵的女人。

  江袖看清那位夫人容貌的瞬间,就跪下了:“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江袖曾在岑吞舟身边伺候,见过许多年前还是王妃的皇后。

  跟来的掌柜一听江袖的话,连忙和江袖一块跪下,惶恐之余忍不住庆幸自己御下有方,若叫店里的伙计得罪了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别说锦绣阁,就是整个云记,恐怕都得跟着遭殃。

  皇后乐得江袖能认出她,省了她自证身份的功夫,曼声道:“起来说话。”

  江袖站起身,低垂的视线正好能看见皇后端起茶盏,一双纤纤玉手,竟比那瓷器还要白上几分。

  皇后身边那位穿月华锦的嬷嬷把屋里伺候的人,连同掌柜都带了出去。

  门一关,雅阁内只剩下皇后跟江袖。

  皇后举止优雅地品了一口茶水,不大喝得惯,又把茶盏给放下了。

  “过来坐。”她说。

  江袖低着头:“奴婢不敢。”

  皇后轻轻一笑,意味深长道:“坐吧,今日不坐,明日也得坐,总是要习惯的。”

  江袖略有些迷茫地抬起了头,发现皇后因自己不动弹,面上笑意渐淡,实在无法,就走到桌边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