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三十一,旬休日。

  陵阳县主听岑鲸的话,在书院待够一个月,过了一个月没下人伺候的日子,忙不迭地收拾东西,跑回她的县主府去了。

  离开前她还不死心,问岑鲸愿不愿意到她那住,她可以请书院的先生到家里给她授课,还有一堆的丫鬟婆子伺候,生活条件绝对比在书院好。

  岑鲸经过这一个月的时间,再三确定陵阳没有染上毒瘾,就非常干脆地拒绝了她,并叮嘱她,记得把恭王妃写给自己的信送来,千万别忘了。

  陵阳县主可以把一个小官之女劫回家中,却不敢在岑吞舟面前造次,只能乖乖应下,按时把自己母亲从西耀寄过来的信,转送给在书院读书的岑鲸。

  岑鲸毕竟离开朝堂五年之久,许多事情都不太了解,需要燕兰庭告诉她。

  燕兰庭那边也得派人管控边境商货进出,确定与西耀往来较多的几个边境城内有无阿片流通,并筛查边境军中有无人吸食阿片。

  这一番动作容易影响西耀与大胤之间的关系,就需要岑鲸联络恭王妃,免得造成误会。

  因此两人经常通过乌婆婆,给对方送信。

  恍然间,两人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私下往来频繁,暗搓搓地筹谋着只有他们知道的事情。

  时间一晃而逝,来到了八月十五,那日是中秋节,也是岑鲸的生日。

  一大早岑鲸就收到了来自白秋姝、白春毅以及乌婆婆的礼物。

  白天趁节假回家吃团圆饭,舅舅舅母也给她送了东西。

  晚上回书院,西苑特地开放见微楼给西苑的学生们祭月赏月,还在入夜后打开院门,允许学生在西苑门口那条小河边放河灯。

  岑鲸被拉着走了趟节日流程,期间收到不少生辰贺礼,分了几趟拿回宿舍,把屋里那张书桌都给堆满了。

  按照节日习俗,这天说什么都得玩通宵,西苑的姑娘们也早就备下了够她们玩一晚的游戏和浓茶。

  可岑鲸因为身体不好不能像她们一样熬夜,所以不到子时,岑鲸就准备离开见微楼,独自回宿舍睡觉。

  白秋姝想要陪岑鲸一块回去休息,岑鲸却不希望白秋姝因为自己错过热闹,就叫白秋姝痛快去玩,不用管自己。

  白秋姝坚持:“那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再过来。”

  岑鲸拗不过她,让她把自己送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白秋姝看着岑鲸收拾好躺下,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白秋姝离开后不久,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被吵醒的岑鲸披上外衣去开门,发现门外来的是乌婆婆。

  大节下的,乌婆婆以自己牙口不好,咬不动为理由,把书院给她的月饼留给了岑鲸,还拿来一封信,以及一个小木盒子。

  “你咬不动,我也吃不下啊。”岑鲸无奈地把乌婆婆拉进屋,又去找了柄小刀把月饼分开两半,跟乌婆婆一人一半分食。

  至于信件跟木盒,不用说,定然是燕兰庭送来的。

  信上照例提到了岑鲸最关心的西耀与边境,最后几句画风突变,祝她生辰快乐。

  岑鲸吃着月饼笑出了声,接着又拿起跟信件一起送来的木盒子,心想:燕兰庭要再敢给她送机关盒子,她就直接拿斧头劈开。

  幸好燕兰庭识趣,送来的木盒挑开铜扣就开了,木盒里面装着一枚银杏样式的金簪,漂亮又不张扬,很适合拿来搭配院服。

  岑鲸问乌婆婆:“你说这是他挑的吗。”

  相比木球,这份礼物可太叫人惊艳了。

  跟岑鲸一块吃月饼的乌婆婆:“不是他挑的。”

  岑鲸:“哦?”

  乌婆婆:“燕大人一大早送了一箱的首饰过来,让我帮他挑,我挑了一天才找出这么个好看的,所以说男人就是眼神不好,连个漂亮首饰都不会选。”

  说完想起岑吞舟也是男的,跟个孩子似的补充一句:“您不一样,老天爷让你投生成姑娘,大抵也是觉得你的眼神比男人好。”

  岑鲸听得直乐,差点被月饼渣给呛着

  岑鲸以为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生日,过完生日,她就从十五岁变成了十六岁,仅此而已。

  直到八月二十旬休日回家,杨夫人来找她商量,她才想起——

  十六岁,是大胤律法所定允许女子成婚的年龄。

  十六岁的小女孩,放现代还在上高中。

  但在古代,却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年纪。

  就这还是岑吞舟努力后的结果,再早些年,女子十三便可嫁人生子,岑吞舟每次参加旁人的婚宴都会感到怀疑人生。

  回到当下,因为岑鲸十六岁,白家的门槛又一次被上门提亲的媒人踏破。

  杨夫人虽也担心求娶之人另有所图,可总不能硬拦着不让岑鲸成亲,于是便来问问岑鲸的意思。

  岑鲸说自己身体不好,想缓两年再说,总不好一嫁过去,就让人成了寡……鳏夫不是。

  杨夫人嘴上责备岑鲸口无遮拦,心里却也明白岑鲸的顾虑,就替她把求亲的人家都给回了。

  岑鲸虽然不在意自己的亲事,却有些好奇燕兰庭的反应。

  时至今日,打开好感度面板,燕兰庭的好感还是一百,满值。

  不仅没掉过,偶尔还会涨,但因为系统版本太老,满值后的好感度都不会再提醒具体涨幅数字。

  也就是说……燕兰庭喜欢她。

  对她的这份感情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加深

  但是——

  结束旬休回书院,看着课堂上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燕兰庭,岑鲸对系统的好感检测产生了怀疑。

  燕兰庭在白家安排了眼线,自己被人提亲,燕兰庭肯定知道,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哪里像是喜欢她的模样。

  岑鲸就此事向系统提问,系统这才告诉岑鲸:【老版的恋爱系统好感判定程序很久没有更新了,不如新版灵敏,判定界限也非常模糊,只要是正面感情达到一定程度,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还是师生情,都能达到满值。

  岑鲸:“哦,他不喜欢我。”

  系统:【也不能说不喜欢,只能说他对你的喜欢,可能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岑鲸心想也是,燕兰庭对自己的感情基础是她以岑吞舟的身份打下的,岑吞舟是男子,年纪又比他大,他就是脑子被驴踢了,也不可能对岑吞舟发展出爱情。

  自以为弄懂了关窍的岑鲸并不知道,因为一幅画从避暑山庄赶回京城的安王本想在岑鲸十六岁生日当天,让皇帝给他和岑鲸赐婚。

  结果那天安王还没到宫门口,就因为马匹发疯,被摔断了腿。

第40章 你们有什么话赶紧说,不许搂……

  一场秋雨一场凉,原还能感到炎热的天气,在某天晚上的一场大雨结束后,骤然降温。

  岑鲸毫不意外地被冻醒了。

  她冷得睡不着,正要起身到衣柜那翻几身厚实的衣服出来盖,还没来得及动,就听见一阵细微的响动——有人悄悄推开了窗户。

  岑鲸也曾是高手,她知道如何能不让习武之人察觉到她已经醒来,就控制住呼吸,看那夜闯之人究竟有何目的。

  那人从窗户进来,慢慢靠近岑鲸的床,接着岑鲸感觉身上微微一沉,来人竟给她加了床被子。

  岑鲸:“……”

  岑鲸:“秋姝。”

  听见岑鲸的声音,那人正要从床边退开,忽觉脖颈一凉,赶紧停住动作。

  直到这时,那人才发现跟岑鲸同宿舍的白秋姝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此刻正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还拿着把匕首架在她脖子上。

  岑鲸那一声轻唤,不是提醒白秋姝宿舍里来了不速之客,而是提醒白秋姝不要动手。

  大半夜被叫来送被子的女暗卫突然发现:书院这活还挺危险。

  另一边,岑鲸裹着被子坐起身,问那大半夜跑来给自己盖被子的陌生女人:“你是谁?”

  女暗卫碍于脖子上的匕首还在,没法行礼,只能维持眼下的姿势,报上自己的来历:“属下十七,奉燕大人之命,过来看看。”

  燕大人说过,若叫岑姑娘发现他们,直接禀明身份即可,无需隐瞒。

  “燕先生?”白秋姝意外地看向岑鲸,瞧见岑鲸示意,她便收回匕首,迈步越过女暗卫,走到岑鲸床边坐下,嘴里还在奇怪:“燕先生什么毛病,大半夜叫人过来,是想吓死谁?”

  十七:“燕大人担心雨后天冷,岑姑娘会着凉。”

  白秋姝一听,转身把手探进岑鲸被子,果然摸到了岑鲸冷冰冰的脚,起身说:“我去给你弄点热水泡泡。”

  岑鲸拉住她:“水房早停了,哪有热水。”

  白秋姝:“你会冷。”

  “这不是加了床被子吗,捂一捂就暖了。”岑鲸劝住白秋姝,又对十七说:“你也回去吧,让他早些睡。”

  但凡有些内力傍身,都不至于像岑鲸似的被冷醒,所以岑鲸猜测,燕兰庭应该还没睡。

  岑鲸的吩咐太过自然,十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怎么进来的,又怎么出去了。

  十七回到相府,就像岑鲸猜的那样,燕兰庭还在处理公务。

  十七汇报完自己在书院里的遭遇,最后没忘了替岑鲸带话,让燕兰庭早些睡。

  窗外夜色深沉,燕兰庭披着衣服坐在桌前,长发未束,散在肩头,显得整个人不像平时那般端正冰冷,平添了几分随性慵懒。

  烛光照亮他正在看公文的眼,他回说:“知道了,下去吧。”

  十七安静退下,心想岑姑娘那句叮嘱算是白费,毕竟燕大人公务繁多,一旦忙起来,一夜不睡也是有的,怎么可能轻易歇下。

  十七想着,没过一会儿,屋外候着的小厮被叫了进去,随后屋里明亮的灯光依次暗了下来,最后全部熄灭,小厮从屋内退出,转身将门合上。

  “换人了,发什么愣呢?”另一个暗卫提醒十七。

  十七这才回神,满腔诧异想要同人倾诉,却又碍于职业素养只能闭嘴,安安静静地跟来接替自己的人换了班。

  ……

  十七离开书院后,白秋姝久违地跟岑鲸睡了一张床,给岑鲸当了回人形暖炉。

  第二天,两人早起去食堂吃饭,遇见了专门等她们的安馨月。

  安馨月像是没睡好,脸色有些差,白秋姝想起昨晚降温,就问她是不是着了凉。

  “没着凉,我……”安馨月看向岑鲸,一脸愧疚:“我昨天去东苑找我弟,从我弟那知道了一件事。”

  岑鲸看安馨月反应,意识到这事可能和自己有关,问:“怎么了?”

  安馨月看了看附近,虽然她们来得早,食堂里学生不多,但她还是怕自己的话被人听去,就跟白秋姝换了位置,坐到岑鲸身边,小声同她说:“上上个月安王回京,来了趟我家,那天是旬休日,我弟正好在家,偷听到安王手上有我的画,还问我父亲画上的女子是谁。”

  “我鲜少画身边的人,也断不敢随意把画了你们的画交给别人,唯独有一副画——就是今年三月,我在长乐侯府给你和我小姑姑画的那副。我祖母把那幅画拿进宫去给我大姑姑看,我大姑姑喜欢就留下了,可不知怎么的,画居然落到了安王殿下手里。”

  “是我不好,不该这样轻易把有你的画交出去,我……”

  安馨月说到最后,几乎哽咽,竟是把自己给说哭了。

  岑鲸放下手中的粥碗,拍了拍她的肩:“一幅画而已。”

  “你不知道。”安馨月不想就这么糊弄过去,她明明白白地告诉岑鲸:“安王府上有许多像你、不是,是像岑相的人。”

  “若是让他知道你,他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弄进安王府。”

  安馨月终于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岑鲸要是因为她的一幅画,被迫进了安王府,那就是她害了岑鲸。

  岑鲸:“……许多像我的人?”

  岑鲸突然想起,燕兰庭好像说过,岑家曾多次往京城送长得像岑吞舟的岑家旁支。

  难道……

  岑鲸想了想,准备写信给燕兰庭问问。

  至于安王会不会真的把她弄进安王府,岑鲸并不担心。

  安馨月都说了,安王是上上个月回的京城,至今都没找上她,想来是燕兰庭的手笔,应该不用她太操心。

  岑鲸好好安慰安馨月几句,就跟白秋姝上课去了。

  走到半路,岑鲸又想起一个问题——

  那幅画,明明被安贵妃拿了去,怎么会落到安王手中?

  岑鲸看上午最后一节是策论课,仗着燕兰庭不会管自己,就把安馨月的话跟自己的疑惑一块写成信,准备放学就拿去让乌婆婆转交给燕兰庭。

  谁知快下课的时候,燕兰庭从她桌边路过,把她写完放桌上的信给拿走了。

  燕兰庭的动作太过理所当然,岑鲸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微微侧头看了看左右和后排的同学,确定他们都低着头在看课本,没发现燕兰庭的举动,才悄悄松一口气。

  这就是上课跟老师传小纸条的感觉吗,说实话,比跟同学传小纸条刺激。

  岑鲸低头看课本,因为没听课,她并不知道燕兰庭让他们看的是哪篇,就随便翻了一篇顺眼的来看。

  反正燕明煦不会叫她回答问题——岑鲸是这么想的。

  然而片刻后,燕兰庭突然叫了岑鲸的名字,还让她起来回答问题。

  岑鲸:“……”

  ???

  课室外的走廊上恰好响起自鸣钟的声音,预示着上午的课程彻底结束。

  燕兰庭等钟声停歇,淡淡地撂下一句:“岑鲸和白秋姝留下,其他人可以散了。”

  书院规矩,男先生若要留西苑学生训话,必须一次留两个或两个以上,好避嫌。

  因此大家都明白,白秋姝就是被拖累的,岑鲸才是那个上课开小差回答不出问题,要被燕先生留下训话的人。

  待明德楼里的学生差不多走光,岑鲸开口让白秋姝到外头替他们看着,若有人路过,就提醒他们一声。

  白秋姝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或许是长公主教得好,又或者是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情,让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看看岑鲸,又看看燕兰庭,问:“你们……”

  燕兰庭垂着眼没说话,岑鲸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两人齐齐陷入沉默。

  白秋姝却把他们俩的沉默当成了默认,急得跺了跺脚:“你们怎么能……”

  能什么,白秋姝说不出口。

  “算了算了,我替你们在外面看着,你们有什么话赶紧说,不许搂搂抱抱!”说完,白秋姝就跑外头走廊上,替他们俩把风。

  岑鲸比量着自己还有武功时候的听力,默默走到课室角落,免得她跟燕兰庭的对话被白秋姝听见。

  燕兰庭跟着岑鲸走到角落,低声道:“她误会了。”

  岑鲸:“谁害的?”

  燕兰庭:“安王之事,不当面说,说不清。”

  岑鲸接受了这个解释,正要听他回答自己在信上提到的问题,又发现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就想起了他那满一百的好感度。

  如果那一百的好感度是师生情,对方确实有可能会排斥被人误会他们之间有男女私情。

  于是她问:“你很介意吗?”

  燕兰庭:“自然不会。”

  岑鲸点头:“就让秋姝误会吧,总不能告诉她,我与你相熟是因为你我本就相识。”

  岑鲸不想让白家人知道她就是岑吞舟。

  知晓岑鲸为什么愿意被人误会,燕兰庭失控的心跳又慢慢地缓了回来“……嗯。”

  整理好情绪,燕兰庭拿出了岑鲸在课上写的信,先回答了岑鲸的第一个问题——

  “那些与你长相相似的岑家人,确实都入了安王府。”

  然后是第二个问题——

  “安贵妃留下安老夫人带进宫的画,本就不是因为画上有安如素,而是因为画上有你。”

  岑鲸:“我?”

  燕兰庭告诉岑鲸,安贵妃怀疑帝后离心与岑吞舟有关,所以她把画留下,又偷偷遣人将画弄进皇后寝宫,目的是加剧帝后之间的矛盾。

  却不想皇后根本不把安贵妃那点宫斗伎俩放在眼里,也丝毫没有对画上的岑鲸产生关注,转手就把画送到了远在京城之外的安王手中,让只有过年才回京城的安王破天荒地回了京。

  要说整个京城,谁最不希望安王回京,那就只有安贵妃了。

  皇帝如今就一个儿子,是安贵妃拼了命生下来的。

  可那个孩子过于病弱,安贵妃护儿心切,总觉得安王会害她儿子。

  因为皇帝的兄弟里就剩下安王,只要皇帝唯一的孩子没了,能被立为储君的便只有安王。

  但其实安王也不想当什么储君,他幼时被皇帝护得太好,早就护废掉了。

  所以面对安贵妃的警惕和某些朝臣的拉拢,他烦不胜烦,又不知道如何表明心志,只能选择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这就是为什么,那副画像会落到安王手中。

  ——因为安贵妃想要谋害皇后,而皇后决定反击,用安王回京来吓安贵妃。

  燕兰庭顺带还把安王从马上跌落,摔断了腿的事情告诉岑鲸,让岑鲸不用担心安王会来骚扰她。

  岑鲸有所怀疑,就问:“意外?”

  燕兰庭直言:“我干的。”

第41章 “我真的不记得了。”……

  岑鲸原还怀疑安家,心想燕兰庭得如何推波助澜,才能让安家为了安贵妃所生的小皇子,冒险对安王下手。

  听到燕兰庭的回答,她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安王落马一事,燕兰庭恐怕并未借安家之手。

  他们所处的角落往前几步就是一扇窗户,恰逢厚重的云层被秋风推挪,露出其后耀泽万千的太阳。

  正午的阳光无声洒落,被窗框隔出清晰的边角,擦着燕兰庭的后背,落在留有墨痕的桌上。

  岑鲸疏懒,一到这角落就先找了个位置坐下,燕兰庭与她隔桌相对,此刻背着光,面容竟变得有些晦暗。

  那是岑吞舟不曾见过的燕兰庭,岑鲸定定地望着,端正的身子微微倾斜,一手支着脑袋,问燕兰庭:“为何?”

  燕兰庭不躲不避地回望进岑鲸眼底,回答说:“他欲在你十六岁生辰那日,求皇帝给你们赐婚。”

  岑鲸意外,虽然安馨月刚和她说过,安王府中有许多像她的人,可她还以为安王就是收集手办,把像她的人留在身边,睹人思人。

  没想到安王收集的不是手办,而是替身。

  岑鲸无法理解:“他喜欢我?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原是男子身吧,比他还年长许多,他怎么……怎么下得去口?”

  燕兰庭发现了,岑鲸对自己的魅力当真是一无所知。

  可燕兰庭并未向岑鲸说明这点,他怕说多错多,让岑鲸窥见他的心思,只道:“安王性格优柔寡断,一开始收留那些岑家人,只是看他们可怜,后因其中有不少是女子,他便半推半就将那些姑娘收做妾室,一直到后来,再看到像你的人,无论是否来自岑家,他都会想要留在身边。”

  每每想到安王是如何念着岑吞舟,去宠幸那些女人,燕兰庭就很难控制自己不做些什么。

  甚至就连萧卿颜也说:“没宰了他,算我顾及姐弟情分。”

  所以八月十五那天,燕兰庭下手没有一丝迟疑,萧卿颜察觉出这其中有燕兰庭的手笔,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岑鲸语塞,终于明白燕兰庭为什么非要当面和她说,信里讲,确实讲不清。

  趁着机会难得,岑鲸放下安王,又跟燕兰庭聊了聊西耀与边境之事。

  西耀那边,恭王妃已经开始颁布法令,严禁阿片流入国内,可惜收效甚微,因为目前吸阿片的,基本都是西耀的贵族阶级,恭王妃要想禁阿片,就得先拿他们开刀,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问题,但至少能阻止阿片在普通士兵之间流通。

  与西耀通商的边境城内亦有从西耀流入的阿片,因价格昂贵,大多都落入了边境地方的权贵手中。

  那些人自己沉迷阿片不说,还喜欢拿阿片去讨好军中将领,操作就跟平时请美酒送美人差不多。

  燕兰庭鞭长莫及,发现其中有两个是岑奕的直系下属,就派人将阿片的危害告知岑奕。

  岑奕表面不做理睬,私下让人把那两个吸食阿片的将领关了起来,想看看所谓的“瘾”,究竟能有多了不得。

  未免军中因此生乱,岑奕把自己的目的跟手下将领说得明明白白,对此,那两个吸食阿片的将领不以为意——大家都是刀山火海里闯过来的,能跟着岑奕走到如今,哪个不是铁骨铮铮,怎么可能折在一块小小的阿片上头。

  岑奕也这么觉得,但还是让人把他们关了起来,关押之时,几个关系不错的将领还都有说有笑,更有甚者,埋怨兄弟不义气,这么有意思的东西,居然也不带上他们。

  直到被关押的将领犯了毒瘾,喊着求着要阿片,为了能吸上一口,刀斧加身都不见退却的汉子竟轻易折了自己的尊严,连岑奕发狠拿他们的爹娘妻儿做要挟都不顾,众人这才背脊发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岑奕不愿手下两名大将就此折损,给燕兰庭回了信,问他此毒之瘾如何能解。

  燕兰庭回了“无解”二字,还告诉他,别以为纵着那两个将领吸食阿片便可安然,阿片不仅摧人心志,还毁人身骨,过不了多久,你且看他们还能不能上马御敌。

  岑奕不信燕兰庭,请大夫想办法,硬是要让他们把毒瘾给戒了。

  至于戒毒成果如何,边境离京城太远,燕兰庭这边还没收到消息。

  岑鲸知道毒瘾就算能戒,也有很大可能会复吸,这样的不稳定因素,绝不适合留在军中,无论岑奕愿不愿意接受,那两个将领都算是废了。

  她只担心,岑奕待在边境,可千万别中招才好。

  燕兰庭看出岑鲸的担忧,试图劝慰:“我已派了不少人过去,旁的不敢说,至少能替你看着他,不会让他因疏忽大意,就染上毒瘾。”

  岑鲸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燕兰庭眼底透出几分无奈:“他是你养大的,又何须表现在脸上,猜都能猜到你有多担心他。”

  岑鲸放下手,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

  燕兰庭知道岑奕对岑鲸而言意味着什么,他转开话题,让岑鲸回西苑去吃午饭。

  岑鲸也确实饿了,便起身跟燕兰庭告辞。

  走廊外的白秋姝见他们二人总算是聊完,赶紧进来,拉着岑鲸离开了课室。

  期间她连声招呼都没跟燕兰庭打,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对燕兰庭起了怨愤之心,不满他竟然引得岑鲸与他有了私情。

  回西苑路上,白秋姝一句话都没说,吃饭也少吃了一碗,直到关上宿舍的门,岑鲸脱了外衣准备午睡,白秋姝终于忍不住,凑过来对岑鲸说:“我就应该直接把你带走,不让你和他独处说话。”

  岑鲸把衣服挂到衣架子上,回身朝自己的床走去,笑着问她:“方才怎么不这么做?”

  白秋姝一脸懊恼地跟在岑鲸身后:“我没反应过来。”

  她习惯了听岑鲸的话,独自守在走廊上时才想起,阿鲸和燕先生这样是不对的。

  岑鲸走到床边,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床上的寝具都变了样,藤席被换成了柔顺的棉布褥子,带着丝丝冰凉的蚕丝薄被也被换成了厚棉被,大约是锦绣阁出的新品,掂量起来挺轻,盖着却暖和得很。

  岑鲸坐到床上,白秋姝跟着在床边坐下,小小声追问岑鲸:“你跟他……什么时候好上的?”

  白秋姝在驻军营里跟一群糙汉子待久了,说起话来难免不讲究。

  若是旁的闺阁姑娘,早就红了脸,怨她说话没遮没拦。

  岑鲸倒是适应良好,并习惯性用“不记得”来打发白秋姝。

  然而今时今日的白秋姝在长公主的教导下,已经不同往日那样好敷衍,她非要岑鲸说个清楚,好分辨燕兰庭对岑鲸到底是不是真心。

  岑鲸拗不过她,只好在记忆里翻找,试图从过去的接触中找出一个恰当的时间点,来编造一段虚假的两情相悦。

  然而这世上再没有比思想更快的东西,岑鲸翻着翻着,一个不小心翻过界,想起了自己作为岑吞舟与燕兰庭相处的过往。

  那时的燕兰庭比现在要“生动”许多。

  他会因为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而产生迷茫,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找岑吞舟,认认真真请年长他许多的岑吞舟为他指明疑惑。

  他也会因为岑吞舟而满脸无奈,好好一个世家小少爷,被迫学会了如何照顾人,当娘的都没他细致辛苦。

  岑吞舟记忆里的他,有着少年人的青涩,也有同龄人所没有的安静沉稳。

  偶尔发起火来也挺恐怖的,不再喊她“岑先生”,也不再喊她“岑大人”,一声“岑吞舟”劈头盖脸砸下来,咬着牙红着眼眶,一副恨不得咬死她的模样,险些让她那颗早死了八百年的良心诈尸。

  从那之后燕兰庭就喜欢在私底下直呼她名讳,非常没大没小。

  但要在这里头找一段岑鲸印象最深刻的时候,当要数九年前的上元节。

  对,又是上元节,谁让这地方宵禁厉害,也就上元节能解除宵禁,热闹热闹。

  那会儿叶临岸已经取得功名,岑吞舟非要带着岑奕、叶临岸,还有刚回京的燕兰庭去看花灯。

  四人逛累了就到玉蝶楼吃酒,岑奕跟叶临岸都喝醉了。

  燕兰庭好些,他向来克制,不喜欢醉酒的感觉,特地去找小二要水洗了把脸。

  回来的时候,岑吞舟正望着月亮发呆,回过神心想燕兰庭怎么还没回,结果转头就发现燕兰庭已经回了,只是楼里楼外都太热闹,嘈杂的声音盖过了燕兰庭推门而入的动静。

  当时燕兰庭就站在门口,岑吞舟目力太好,猝不及防撞进燕兰庭那双专注又温柔的眼。

  砰地一声,是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也是岑吞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在胸口跳出了不该有的节奏……

  许久,微凉的空气中响起岑鲸的声音——

  “我真的不记得了。”

  白秋姝还以为岑鲸又在敷衍她,正要生气,就见岑鲸脸上扬起一抹浅笑,笑容中没有深陷爱恋该有的甜蜜,带着白秋姝看不懂的坦然与释怀,轻轻地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收回这份不该有的感情,也来不及去想以后。

  因为她是岑吞舟,她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