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倒真像是岑吞舟的学生一般。

  岑鲸屈指在榻桌上叩了两下,说:“我许久没听你叫过我‘先生’了,叫句来听听?”

  燕兰庭放下玉牌看向岑鲸,听话地唤了一声:

  “先生。”

  一贯淡漠的声线带着隐隐的笑意与柔情,硬是让本该充满尊敬的称呼勾缠上几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旖旎。

  偏外面日头正好,午后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柩落在两人身上,反而把藏在话音中那份容易遭人诟病的不伦,衬得磊落起来——

  如果他没在之后俯下身,吻住岑鲸的话。

  ……

  三朝回门,岑鲸出嫁的第三天,燕兰庭陪她一块回白家。

  燕兰庭去见岑鲸的舅舅白志远,岑鲸则到后院去见她舅母杨夫人。

  杨夫人握着岑鲸的手百感交集,只因早些年她还担心岑鲸体弱,难找夫家,如今虽说嫁得高了些,但看岑鲸的模样便知她在相府过得不错,如此她也能放下心,开始为白秋姝的未来做打算。

  她与岑鲸提起白秋姝,那叫个气不打一处来,说是昨日旬休,白秋姝出门去玩,路上遇到一抢人钱财的贼,出手把人揍了一顿。

  杨夫人就没听过谁家姑娘会在大街上同人动手,且要是这样也就罢了,偏还遇见了穆家的二少爷,那二少爷不明就里,还以为是白秋姝性情跋扈当街欺人,便要出手教训,结果反而被白秋姝给揍了一顿。

  之后这俩连着那贼都被巡城骁卫给逮了,还好事情也不复杂,问清楚后白秋姝就回了家,不过因为这事儿,白秋姝被白志远罚了禁足,连书院都没让去。

  岑鲸准备去见见被禁足的白秋姝,正要跟舅母打声招呼,又听舅母迟疑着问她:“对了,我听春毅说,你过几日还要回书院?”

  岑鲸就是怕舅舅舅母知道她婚后还要去书院会反对,所以才一直瞒着,谁曾想还是躲不过,只能实话实说:“嗯,我想再读几年书。”

  舅母一脸不理解:“你向来聪慧,怎么也有糊涂的时候。”

  岑鲸几乎能想象到杨夫人会说什么,果然她说:“你想想啊,那燕兰庭什么年岁,至今膝下无子,定是着急的,你还不在家好好待着多与他亲近,你这……”

  岑鲸听她说的不像样,忍不住打断道:“舅母,他若着急要孩子,早就成婚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杨夫人:“那是原先,如今都成亲了,自然也是想要孩子的,你身子又不好,就怕怀不上,你还跟秋姝似的不懂事,尽想着往外头跑!”

  岑鲸听得是哭笑不得。

  因为昨天晚上她跟燕兰庭也讨论过这个问题,和杨夫人相反,燕兰庭不怕岑鲸怀不上,就怕岑鲸怀上。

  女子生产就如同走鬼门关,他尚且因为岑鲸身体不好不敢肆意触碰,又如何舍得让岑鲸冒风险去怀孩子。

  他怕岑鲸会想要孩子,甚至提出可以从燕家旁支那过继一个来,还好岑鲸对养小孩也没什么执念,毕竟一个岑奕就已经叫她心力交瘁,便把这事给压下了。

  岑鲸知道杨夫人不是不顾她的身体健康,只是这个时代如此,女子若不好生育,流言蜚语传起来比让她们死了还难受,杨夫人也是担心她。

  所以岑鲸考虑过后,还是决定把自己和燕兰庭的打算告诉给她听,这是她们夫妻俩共同做的决定,纵然杨夫人再不理解,也没法逼他们改变主意。

  从杨夫人那出来,岑鲸又去了白秋姝的灵犀阁。

  白秋姝知道她今天回门,一大早就等着了,还把她带到屋顶上坐,说不能出门实在太无聊,也就在屋顶上待着能舒服些。

  岑鲸:“你要好好的,谁能禁你足。”

  白秋姝蔫头蔫脑:“你别训我,大哥说过我了。”

  岑鲸:“他怎么说的?”

  “他说我捉贼没错,但在穆家那谁谁误会我的时候,我不该由着性子动手揍人,应该把事情说清楚。”

  岑鲸:“如果说清楚了,人还不和你讲道理呢?”

  这个白春毅倒是没说,白秋姝想了想:“揍他?”

  岑鲸笑道:“要说清楚了还纠缠不休非要和你动手,那就是欠打,不揍他揍谁?”

  白秋姝嘿嘿一笑,又跟岑鲸聊起自己昨天是怎么和人打的,还说:“被骁卫带走的时候,那孙子还骂我有帮手偷袭他,我才没帮手,是赵彧多管闲事非要射一箭,没赵彧我照样能把他打趴下。”

  “赵小公子?他和你一块?”岑鲸问。

  白秋姝:“是赵家姐姐找我出去玩,赵彧不是落榜了吗,心情不好,我们就带他一块出来散心。”

  “唔。”岑鲸听燕兰庭说过,赵彧才能不比白春毅差,但考场里头的事情不能只看本事,也看运气。

  赵彧考第一场的时候吃坏了肚子,影响了考试,而第一场考得是帖经墨义,类似填空题和简答题,因为太简单,题目足有近百道。

  要是连这第一场都没能考好,之后两场便是想都不要想了。

  赵彧第一场就出岔子,后续结果可想而知,但他还是坚持把后面两场考完,以累积更多的考场经验,免得三年后再出什么意外。

  赵彧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叫燕兰庭欣赏,不然燕兰庭也不会单单跟岑鲸提起他。

  白春毅考完特地到赵国公府找赵彧,也是怕赵彧憋在家里钻牛角尖,游湖后发现人好得很,才没再硬拉人出门玩。

  怎么突然就心情不好了?

  岑鲸跟燕兰庭回家时提起这事,还问:“是不是他带去考场的吃食被人动了手脚?”

  不怪岑鲸多心,她当年下考场那叫个历经艰难,只因为她那大伯母不愿她考好,想叫她烂死在岑家,便让丫鬟特意在考前一天开了她屋里的窗子,还熄了她屋里驱蚊用的熏香,要不是反派系统提醒,她定要顶着一头的蚊子包去考试,到时候痒都痒死了,如何还能集中注意力考好。

  就这样还不算,大伯母“悉心”准备给她带进考场的吃食也都有问题,让她第一场就饿了三天,因此她考完第一场也不回家,直接就去了元府,投靠她老师元老爷子去了。

  也因为元老爷子肯收留她,她才能好好考完剩下的两场。

  燕兰庭:“那倒不是。”

  赵国公府家风还行,不至于出这种糟心事。

  那是为什么?岑鲸疑惑,但也没问出来,万一燕兰庭不知道呢。

  燕兰庭确实不知道,但他在书院教过赵小公子和白春毅,今年上元节也同其一块说过话,作为过来人,他可太清楚赵小公子对白春毅的态度,以及赵小公子时不时看向白秋姝,看到挪不开眼意味着什么。

  暗恋么,他熟。

  借口心情不好赚一个共同出游的机会这事儿他也不是没干过,可那又如何,有岑鲸和萧卿颜在,白秋姝注定不会被困在谁家后院,甚至整个京城都困不住她。

  赵彧要想追上白秋姝,光靠一份心意,没用。

第75章 也说不好燕丞相这算不算惧……

  岑鲸跟燕兰庭到家后不久,宫内终于传出大皇子夭折的消息,此时距离大皇子身死,已过去足足两天。

  自昨日大皇子夭折,宫内人心惶惶,宫外却全无半点风声起,岑鲸便猜萧睿定是陷入了两难。

  因大皇子是萧睿膝下唯一的子嗣,萧睿要是年轻力壮倒也罢,偏他这些年缠绵病榻无力朝政,大皇子一死,朝堂必生动乱,皇室宗亲们也必将蠢蠢欲动。

  若所料不差,此后朝堂上立储的呼声会越来越高,免得皇帝哪天突然没了,皇帝那几个侄子和堂兄弟打成一团。

  可又有谁会承认自己日薄西山,要靠过继兄弟的儿子来延绵子嗣?

  且谁又能保证他以后就一定没有儿子,现在立储,岂不养虎为患?

  要想避免以上种种,他只需伪装出大皇子还在的假象,直到后宫再出一位皇子,再来宣布大皇子的死讯。

  可这也就意味着大皇子暂且无法入土为安,古人最重身后之事,萧睿自然也无法忍受自己唯一的儿子死后成孤魂野鬼。

  所以在经过两天的挣扎后,他还是让人宣布了大皇子的死讯。

  为寄托哀思,大皇子的丧仪比成年皇子还要隆重,王公朝臣皆着素服七日,京城上下禁嫁娶舞乐。

  也就在大皇子死讯传开后,燕兰庭变得越发忙碌,明里暗里向他示好的皇室宗亲数不胜数,连带岑鲸这边也多了许多不必要的社交往来。

  岑鲸实在懒得应付各方讨好,索性提早回书院,以求个清净。

  回书院那天早上天气不错,睡了许多天懒觉的岑鲸忽然被燕兰庭叫醒,坐起身后一头撞到他胸口,缓了片刻才下床梳洗。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燕兰庭又亲自将岑鲸送去书院,并和她约好下午过来接她。

  岑鲸不是粘人的性子,且对燕兰庭的忙碌有着深刻的了解,便表示:“要忙的话,不来也行,我又不是不会自己回家。”

  燕兰庭格外喜欢听岑鲸说“回家”这个词,他表面不显,实则心情愉悦道:“马车来回走一趟的功夫,能费多少时间。”

  岑鲸看他坚持,也就不再劝。

  马车抵达书院门口,安如素早早就在那等着,身旁还有一位同样穿着西苑院服的女子。

  燕兰庭离开后,安如素跟跟岑鲸介绍了那女子的身份,那女子名唤李竹淮,出自书香世家,父兄皆在朝为官,如今嫁给了令国公家的嫡幼子。

  李竹淮嫁人前也是西苑的学生,还曾任书院例会记录员,也是因为她凭借一己之力拉高了记录员的专业水平,才让书院在她离开后迟迟找不到适合的人选来顶替她的位置,最后只能让岑鲸来。

  能重返书院,李竹淮心中不知有多喜悦,倒不是说她婚后的日子过得不好,恰恰相反,因为丈夫是家中的嫡幼子,他们这一房非常受老祖母疼爱,几个妯娌知道她虽聪明,却对后宅事务兴致缺缺,因此常来找她帮忙,也不怕她夺后宅管家的权。

  可她心里始终都有遗憾在,遗憾自己的婚期没能延迟到会试之后,遗憾自己错失了下场的机会。

  而就在前阵子,长公主殿下亲自登门,与她公公令国公商议,让她回书院去读书。

  令国公不介意卖长公主殿下一个好,可要让已婚的妇人回书院,委实出格了些。

  令国公犹豫不决,后听说丞相夫人也会回书院读书,才终于同意让她也回书院。

  李竹淮聪慧,如何不知令国公之所以会同意,是希望她能为丞相夫人分担世人议论的压力,卖殿下与丞相一个人情,同时也希望她能借此机会与丞相夫人交好。

  她清楚这背后的利益关系,可她并不在乎被自己的公公当做棋子,她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借这得来不易的机会读书入仕,成为下一个执棋之人!

  李竹淮原是甲天班的学生,回来后被安排与岑鲸同在甲地班。

  岑鲸见她没有丝毫怨言,甚至主动和自己亲近交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心理素质,天生混官场的好苗子啊。

  岑鲸不讨厌这样的人,便也与李竹淮交谈了起来。

  正值第一堂课结束,全书院学生刚在校场打完那套慢慢吞吞的拳法,有还未来得及离开校场的学生看见西苑的监苑安如素,免不了停下脚步,向安如素行礼问好。

  其中有认识岑鲸或李竹淮的,看到她们都是一脸诧异,不明白她们怎么会回书院,且都穿着学生的院服。

  只有白秋姝大老远跑过来,挽住了岑鲸的手臂:“走!上课去,待会中午我们一块吃饭!”

  说到这又停了一下:“你中午是在书院吃吧?”

  岑鲸:“当然。”

  中午就那点休息时间,自然是留在书院休息更为便利。

  白秋姝:“那就好!”

  之后白秋姝也跟李竹淮认识了一下,还邀李竹淮和她们一块吃午饭,李竹淮却想跟昔日甲天班的同窗叙旧,于是跟白秋姝约好明天再一起吃饭。

  一行人入了明德楼,在二楼与白秋姝分别,去了甲地班在三楼的课室。

  岑鲸出现在课室门口时,许多学生都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更有甚者不小心撞翻了桌上的笔架。

  岑鲸与李竹淮对众人的反应视若无睹,她们各自找到空位坐下,安如素又同她们说:“一切都与平时一样,就是早上不如住书院的学生方便,恐怕得错过第一堂课,错过的内容你们可以找先生询问,下午上完课凭玉牌离开书院,若要在书院留宿,务必提前同我说一声。”

  岑鲸:“好。”

  李竹淮:“劳烦安监苑了。”

  安如素对她们俩也算放心,眼看上课的先生出现在外头走廊上,她也不敢耽误,赶紧从课室里退了出去。

  岑鲸和李竹淮一同上完了上午的课程,因为历史遗留问题,甲地班没有一个人敢主动来找岑鲸说话,倒是甲天班的安馨月和几个跟李竹淮熟的姑娘趁着下课的间隙来了一趟。

  中午岑鲸跟白秋姝安馨月等一起去食堂,李竹淮也找了熟识的姑娘结伴。

  忽略两人明显不属于闺阁姑娘的打扮与腰间与众不同的玉牌,别的倒是和其他学生没什么两样。

  午睡时,白秋姝跟岑鲸说起自己怎么解的禁足令,原来是上回和她打过架的穆家二少爷的爹娘来了趟白家,倒也不是上门找茬,而是拎着儿子来道歉。

  可那穆家二少爷性子倔,只说自己是误会,才没有犯错,把穆广气的当场拍桌,说要他这个儿子还不如要白家的三丫头,最后还真就提出要把白秋姝认作义女。

  白志远一个文官哪里说得通武将,稀里糊涂看着自己女儿多了个义父。

  为此,白志远也不好再关着白秋姝,只能放白秋姝继续回书院读书。

  白秋姝跟岑鲸念叨穆家,岑鲸虽有些犯困,却也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听。

  因为按照萧卿颜的计划,五月末穆广出京换防,应当会带上白秋姝。

  五月末……真快啊。

  岑鲸忽然有种孩子长大了要自己出门闯荡的感觉,有些骄傲,也有些不舍。

  可雏鹰长大了总是要起飞的,岑鲸期待她能飞得高远,飞得自在。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岑鲸刚出书院大门就看见了相府的马车,她拉着燕兰庭的手上车,因为中午没睡,回家路上靠着燕兰庭补了会眠。

  燕兰庭知道她累,虽然心疼,却也没说出让她不要再来书院这样的话,不愿让自己所谓的担心,成为岑鲸的枷锁。

  岑鲸回家吃了晚饭,还得去做功课,于是在相府的书房里,再次出现了夫妻俩一个写书院功课,另一个处理公务的一幕。

  为了方便岑鲸,燕兰庭早在书房里多添了一套桌椅,因为新桌椅样式时兴,看着倒是比燕兰庭用惯的那套还要气派。

  好几次有官员来燕兰庭的书房,发现燕兰庭还在用原先的旧桌椅,一旁的新桌上摆着学生的课本和各式各样的笔墨纸砚,用的东西肉眼可见比燕兰庭本人的还要精细讲究,心情都特别复杂,也说不好燕丞相这算不算惧内。

  要说不算,这几乎把夫人供起来的架势恐怕全京城都独一份,要说算……那丞相夫人据说长着一张和丞相老师极其相似的脸,敬重师长又怎能算是惧内呢。

  岑鲸不知道那些官员的纠结,因为不凑巧,每次他们来的时候,岑鲸都不在书房。

  岑鲸的功课不算多,写完就回房间洗澡准备睡觉。

  燕兰庭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务回房时,正看见岑鲸坐在床边泡脚。

  大约是太累了,岑鲸倚着床柱,眼睛闭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泡脚盆里堆着许多药材,挽霜在外间替岑鲸整理熨烫明天要穿的院服,林嬷嬷不在,剩下的丫鬟替他端了热水来洗手净面。

  然而他并未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而是走到床边,在岑鲸面前蹲下,把手伸进了岑鲸的泡脚盆里。

  盆里的水已经彻底没了热气,岑鲸的脚泡在里头,摸着非常冷。

  岑鲸一睁开眼,就对上了燕兰庭满是不虞的脸。

  燕兰庭:“水凉了。”

  岑鲸浅笑着,却难掩疲惫:“我知道,我没睡着,我就是……懒得动。”

  燕兰庭冷着脸让丫鬟提了壶热水来,他先把岑鲸的脚放盆沿上,再倒进热水,确定温度适宜,才让岑鲸把脚又放进去泡着。

  之后燕兰庭就去洗脸换衣服,换好衣服回来,又在岑鲸面前蹲下。

  岑鲸:“我自己来就好。”

  燕兰庭不听,,一手握住岑鲸从水中抬起的脚掌,一手拿着干帕子,替岑鲸把脚擦干。

  岑鲸叹气:“你这是伺候家里的老父亲呢。”

  燕兰庭把岑鲸擦干的脚塞进被窝,同时站起身在岑鲸额头落了一吻:“伺候我媳妇。”

第76章 “你又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屋内伺候的丫鬟原还因自身疏忽提心吊胆了好一阵,生怕因此受到责罚,后又听岑鲸自比老父亲,燕兰庭非但没有感到不快,反而因此散了脸上的不虞,还跟岑鲸举止亲昵,那些丫鬟才总算松下一口气。

  之后其中一个丫鬟低着头红着脸,悄摸上前把床边的泡脚盆端走,另一个拿布将溅出来的水渍擦干,一齐退到了屋外。

  这会儿外间也都收拾妥当,挽霜听岑鲸说要睡了,便熄掉屋内多余的灯烛,退了出去。

  窗外月色融融,薄被下,燕兰庭拥着岑鲸,岑鲸抬手覆上自己的额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问:“你好像特别喜欢亲我额头。”

  “嗯。”燕兰庭说:“因为你第一次亲我,就是亲在额头。”

  那时的感觉他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怀,因此总觉得吻在额头,比吻在别处更能表达心中的喜欢与珍爱。

  岑鲸依着燕兰庭的话回想了一下,想起那晚燕兰庭同自己表白,自己确实是先亲了他的额头。

  说来那日确认彼此心意后,两人曾约定第二天再来详谈。

  可毕竟是头一回与人谈情说爱,且当天又出了大皇子夭折一事,故两人一直到晚上,才重新拾起话题,想好好同对方诉一诉自己心中的爱恋。

  结果稍显惨烈,因为互表心意的兴奋劲过去了,两人都恢复到了最理智的状态,比起追溯往昔,他们更多的是讨论以后,大到岑鲸以后生不生孩子,要不要考个功名入朝领个闲差,小到燕兰庭以后忙公务忙晚了是回屋睡,还是到隔壁将就一晚。

  因为聊了半宿,隔日回白家的时候还险些起迟了。

  如今又提起那晚,且气氛还算不错,岑鲸强打起精神,问:“明煦。”

  燕兰庭:“嗯?”

  岑鲸:“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燕兰庭沉默了几息,他不想说真话,不想让岑鲸知道,自己对她的喜欢曾经历过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时光。

  诚然与心上人阴阳相隔却仍不变心说出来很能显真情,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显得过于沉重了些。

  他不希望岑鲸因此感到亏欠和压力,于是他选择了撒谎:“去年年底你在月华寺遇险,我那时才知,我喜欢你。”

  岑鲸恍然,难怪回城时燕兰庭的反应如此奇怪,还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原来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

  所以……

  岑鲸笑着问:“所以被赐婚时,你信上所言皆是假话,说什么不好封驳赐婚诏书,有了婚约见面方便,还让我拿你做挡箭牌,都是为了让我觉得嫁给你不亏,对吗?”

  燕兰庭没想到岑鲸记得如此详细,难得感到不好意思,片刻后才“嗯”了一声,并为了岔开话题反问岑鲸:“你又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燕兰庭当真是一点都察觉不出,不然也不至于如此小心翼翼。

  岑鲸顿时笑不出来了,因为她也不太想说真话,不想让燕兰庭知道自己早早就喜欢他,却还是选择去死,于是她在燕兰庭怀里翻个身,说:“好困,睡觉睡觉。”

  燕兰庭微微一愣,随即忍着笑,把刚刚的问题还了回去:“你回我的信上也都是假话,对吗?”

  岑鲸闭眼装死,燕兰庭终于笑出了声,他亲吻岑鲸温热的后脖颈,惹得岑鲸缩了缩身子,又翻过身来把他按进自己怀里:“睡觉!”

  非常霸道。

  之后又花了几天时间,岑鲸逐渐适应走读生的日常。

  因为她在书院,又有令国公府上的李竹淮打样,不少想要与岑鲸交好的人家都打起了送家中已婚女眷进明德书院的念头。

  反正家里女眷太闲也容易出乱子,若遇上争强好胜的,又少不得为管家权起争夺,如此送一个两个进书院,不仅能结识丞相夫人,扩充交际圈子,还能让家宅清净,何乐不为。

  为此书院和长公主府都收到许多来信,说要送家中已婚的女眷来上学,问书院能不能收。

  书院内部经过一番讨论,想着反正也有两个先例了,再多收几个试试也无妨。

  决定下来那天,安如素既高兴又苦恼,高兴女子嫁人后回书院读书不再艰难,苦恼其中大半都是冲着后宅社交来的,后续要不要重新分出一个夫人班,分班后会不会影响那部分想要专心读书的已婚女子,都是未知数。

  萧卿颜将相关事宜全权交给安如素来负责,安如素偶尔会找岑鲸商量,岑鲸见她满心忧虑,生怕行差踏错,便劝:“没什么事情能十全十美,日后发现问题慢慢改进就是了,别那么紧张。”

  可简单的劝解安如素哪里听得进,岑鲸就去西苑书阁翻找书院创建以来的记录文书,把当初岑吞舟创建书院留下的各种问题,以及萧卿颜接手书院后如何一点点改进指出来给安如素看。

  安如素发现就连创建书院的岑吞舟也没办法一蹴而就,这才定下心,开始大胆尝试。

  五月末,白志远和杨夫人刚准备为白春毅说门亲事,转头就发现白秋姝跟着离京的穆家军跑了,差点没把他们给气厥过去。

  此事瞒压不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因为白秋姝凶名在外又有个表姐是丞相夫人,故也无人敢议论得太过分。

  后来白秋姝带着几十个穆家军把沿途山匪寨子给剿了的消息传回京城,白秋姝因此受到朝廷嘉奖,便再没人敢多说什么,就算私下议论不好听的,也都是说白秋姝身为女子却如此能耐,定然是个长得凶神恶煞的母夜叉。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初伏那天,燕兰庭给岑鲸带来一个消息——

  皇后怀孕了。

  岑鲸诧异:“什么时候的事?”

  燕兰庭:“若没猜错,早在大皇子夭折当天,皇后就已将此事偷偷告诉皇帝,要不是皇后近来坐胎不稳需要喝安胎药,恐怕要等她显怀了我们才会发现。”

  大皇子夭折当天……难怪第二日皇帝就公布了大皇子的死讯,也不怕朝臣逼他立储。

  倒不如说那样正中萧睿下怀,能让他借此机会看清朝堂派系,利用得再好些,未必不能以谋逆的罪名,除掉燕兰庭。

  至于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恐怕无论是男是女,最后都只能是“皇子”……

  岑鲸想着,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用指腹推她眉心,让她抬起了头。

  “嗯?”岑鲸顺着力道抬起头,那手又沿着她的鼻梁滑下来,曲起的指节蹭过她的唇,最后用掌心捧住她的脸颊。

  “我同你说这些,是想你心里有个底,不是让你陪我一块操心。”燕兰庭凑过来,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

  岑鲸勾了勾唇角,说:“习惯了。”

  虽然因为容易疲惫说得少做得也少,可她的脑子还是习惯根据已有的条件和线索进行思考和判断。

  “你上回说,大皇子夭折一案最后查到了安王头上,”岑鲸靠到燕兰庭肩上,缓缓道:“但你觉得和安王无关。”

  燕兰庭:“安王无能,决计做不到这个地步。”

  岑鲸垂下眼,沉默片刻后还是说到:“把皇后有孕一事传开,说不定能让幕后真凶露出马脚。”

  大皇子的死对谁最有利?自然是萧睿那几个血缘关系最近的堂兄弟和侄子。

  有能耐把手伸进后宫,又能狠下心去杀一个四岁的孩童,萧卿颜若要继位,这样的人不得不防,还需尽早揪出来才是。

  至于其他的,燕兰庭不让她操心,那她就不操心了。

  岑鲸每日上学放学,日子过得平淡且祥和。

  与她相反的是,在“皇后有孕”的消息传开后,沈霖音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甚至连吃饭喝水都变得胆战心惊,要人试了再试,生怕自己会像大皇子那样被人投毒,一尸两命。

  这样焦躁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这天早上,有替她试毒的宫女在喝了她的粥后呕血不止,沈霖音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彻底绷断,无尽的恐慌中,她产生了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

  让岑鲸入宫!

  让岑鲸入宫!!

  让她与我同食同寝!我不信燕兰庭和萧卿颜会眼睁睁看着她和岑吞舟一样死在宫里!!

  沈霖音疯狂中又带着清醒,她强忍颤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召岑鲸入宫是为了拿岑鲸的性命要挟燕兰庭和萧卿颜保护自己,只让溪嬷嬷去传自己的口谕,说自己要见岑鲸,召岑鲸,即刻入宫!

第77章 【改错字】一个……快要枯……

  皇后的口谕传到书院时,岑鲸正在书院上早上第二堂课。

  安如素急忙来到课室门口,打断了正在讲学的先生。

  那先生面露不满,叫安如素有什么事下了课再来,却见一向稳重的安如素朝他行了一礼,硬把他请到了外头。

  两人在课室外的走廊上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安如素又走到门口,把课室内的岑鲸唤了出去。

  岑鲸一脸懵懂地出了课室,听见安如素同她说:“皇后娘娘派人接你入宫,马车已经在书院外头了,你快些去吧。”

  岑鲸听后并未依言离开,而是先向一旁的先生行礼道歉:“是学生之过,打扰先生上课了。”

  那先生对岑鲸的道歉很是受用,还让岑鲸不必介怀,岑鲸这才跟安如素下楼,前往书院门口。

  路上,安如素脚步不自觉迈得有些快,回头看岑鲸落下自己一大截,又不得不站在原地等了片刻。

  终于等到岑鲸,安如素尽力克制自己的步伐,感叹:“你倒是镇定。”

  岑鲸:“你见殿下都能从容,怎么遇上皇后,反而变得急躁了?”

  安如素也说不好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皇后与她安家不对付,又或是她从未接触过皇后,因此无法做到像面对长公主那样沉稳。

  快到书院门口时,岑鲸望着门外宫里来的马车,对安如素说:“待会恐怕要劳烦你跑一趟。”

  安如素:“替你送信回相府吗?”

  岑鲸:“还有长公主府。”

  后宫那地方,哪里是燕兰庭一个外臣能去的,还是得找萧卿颜才行。

  ……

  皇后宫里险些毒死一宫女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萧睿耳中。

  萧睿匆匆赶来时,沈霖音正一脸憔悴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愣愣的,直到身旁嬷嬷提醒,她才如梦初醒一般,望向萧睿。

  萧睿如今正值壮年,却因“病痛”缠身熬得形销骨立。

  近一个月沈霖音没再给他下药,他生“病”的次数少了,脸上终于显出几分活人该有的血气,不再那么人不人鬼不鬼。

  望着这样的萧睿,沈霖音蓦地想起了他最初登基那一年。

  那一年是他最意气风发的一年,是他们夫妻最为欢喜的一年,也是……岑吞舟还活着的一年。

  若是一切都停在那一年,该多好啊……

  “陛下……”沈霖音轻声呼唤,语调颇有几分旧时的清朗。

  萧睿似是听出了差别,脚步微顿,随即走到沈霖音身旁坐下,拉住了沈霖音的手。

  沈霖音也仿佛回到了过去,她倚进萧睿怀里,任由满心的恐惧与不安化作泪水,浸湿萧睿的衣襟。

  “好了,没事了。”萧睿轻轻拍着沈霖音的背,心中宽慰——

  自从他生病以来,沈霖音的脾气便越发古怪,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连药会不会太烫都放在心上,坐在床边亲口为他试药,坏的时候处处与他争吵,偶尔看着他的眼神也格外令人心碎,现今大约因为是有了孩子,她终于找回了过去的模样。

  想来这孩子也是个带福气的,一来就让自己病体好转,也让沈霖音慢慢变回原来的模样。

  萧睿越想,越是对沈霖音肚子里的孩子充满了期待。

  这孩子是男是女都无妨,对外只说是诞下了皇子,若是女孩儿,暂且谎称男孩,等日后有了别的皇子再说就是……

  一个完整的念头在萧睿脑海里浮现,和那念头一同出现在萧睿脑子里的,还有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一张极为漂亮、却不会叫人错认成女人的脸,那张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唇角微勾,吐出含笑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