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士原是陵阳县主府上那位种出了阿芙蓉的小大夫,后来燕兰庭核实了那位小大夫的来历,顺带手将对方收为己用,还让他假扮道士,做自己手上的一枚暗子。

  在得知皇后怀孕之前,燕兰庭安排罗大夫扮道士,纯粹是想从皇后手中接过给皇帝下毒的主动权,彻底控制皇帝。

  在那之前燕兰庭还得挑拨帝后关系,让皇帝自己亲手把皇后从自己身边推开,以免皇后出手为皇帝解毒。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大皇子夭折,皇后怀孕,萧卿颜有意争夺皇位,岑鲸又被皇后断言命不久矣。

  这枚原本被他安排在外地,需要几经转手才能通过顾太傅送到皇帝面前的棋子,不得不提前被他叫回京城。

  别的不说,罗大夫曾在外游医,知道许多医书上没有记载的病症偏方,让他同旁的大夫一起来确认岑鲸的身体是否如皇后所说才是要紧。

  所幸皇帝长年被皇后暗中下毒,身体亏损严重,即便皇后停了药,皇帝的身体依旧未能大好。因此换个法子,提前计划把抵达京城的罗大夫送到皇帝面前也未尝不可。

  只是举荐人绝对不能跟燕兰庭扯上关系,于是燕兰庭就想到了叶临岸。

  叶临岸过去几年与燕兰庭关系恶劣,人尽皆知,加上叶临岸是明德书院的东苑监苑,清名在外,所以与叶临岸交好的,大多都是敌视燕兰庭的清流世家。

  让他们给皇帝举荐一个擅长炼丹的道士,为皇帝调理身体,不容易引起皇帝的怀疑。

  燕兰庭并未把计划的更改全都告诉给叶临岸听,只说了目前的打算,并告知注意事项,具体细节就让叶临岸自己把握。

  事关复仇,叶临岸自然不会推辞。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在叶临岸相熟的友人中挑出了适合的人选。

  商量差不多后,燕兰庭带岑鲸同叶家兄妹告辞回家。

  路上燕兰庭还问岑鲸怎么了,怎么她与叶锦黛一个心不在焉,一个神情恹恹,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岑鲸把玩着燕兰庭修长漂亮的手指,闻言停下揉捏其指腹的动作,改成十指相扣,说:“不算麻烦,我也只是感慨。”

  感慨自己在系统商店居然这么“值钱”。

  之后几天岑鲸依旧没有回书院,对外说是病了,由燕兰庭接连请宫中御医来相府看诊,后来连书院的两个大夫都没放过,很快外头便开始传言,说丞相夫人病重,命在旦夕。

  之后相府收到许多要来探病的帖子,也都被燕兰庭给回了。

  六月下旬,书阁终于在浩瀚书海中找到四册与残烛脉相关的病情记载,其中两册是孤本医书,一册是时人道听途说后编纂成书的乡野奇闻,还有一册则是前朝宫中一后妃的病案。

  有医书和详细的病案记载做底,又有一众医术高超的御医和大夫共同商议探讨,皇后所言终于被证实。

  可要如何医治,又成了一大难题,因为其中一册医术中只是提及此脉象病症,并没有相对应的救治良方,另一册虽有药方,但在前朝宫妃的病案中用到过此药方,非但没能减轻病症,反而加重了病情,致使他们不敢轻易尝试。

  后来他们中也有人提出了另外的医治方案,却都被同行挑出了或大或小的问题,导致燕兰庭根本不敢让他们拿岑鲸试药。

  也就在大夫们挠破头想法子的同时,皇后以避暑为名,移居城外的皇家别苑。

  此后不久,萧卿颜调派城外驻军在别苑外驻守,燕兰庭则在别苑内安排了自己的人,确保皇后安全的同时,监视皇后。

  也是从那一天起,长公主府的马车每隔三四天就要去一次别苑,持续了半个月。

  这天天气不大好,连绵阴雨,长公主府的马车在别苑门口停下,下人打起油纸伞,掀开了马车的门帘。

  然而从里面出来的人并不是长公主萧卿颜,而是传闻中重病不起的丞相夫人,岑鲸。

  过去半个月都是岑鲸和燕兰庭打着长公主的名义过来别苑,让沈霖音给岑鲸看诊,开药,针灸。

  所用药方以及如何施针,都会提前拿去给别的大夫问过,一众大夫经过讨论,难得没什么反对意见,认为此法或可一试,更有见猎心喜者,询问此药方的来历与开药方的人是谁,燕兰庭这才敢把岑鲸交给皇后。

  之后每次岑鲸打着萧卿颜的名号来别苑,燕兰庭都会跟过来,这次实在没办法,燕兰庭要离京外出一趟,少说也得半个月才回,岑鲸很是干脆地把他撵走了。

  岑鲸跟随别苑的下人去见皇后。

  她到时,沈霖音正坐在窗边听雨看书,滴滴答答的雨声像玉珠落盘接连不断,纸页泛黄的书本上写得不是什么药方病案,而是孩童启蒙用的《三字经》,一旁的桌子上还摆着《千字文》、《论语》等书籍。

  住在别苑的沈霖音衣着比在宫里要简朴许多,但她的精神状态却比在宫里要更好,仿若归林的飞燕,又似回池的游鱼,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放松,没有半点一个多月前在凤仪宫给岑鲸把脉,发现岑鲸命不久矣后笑得一脸欣悦的渗人。

  “来了?”沈霖音把《三字经》叠放到《千字文》上,打开了书本旁的医药箱。

  “燕兰庭没同你一道?”沈霖音一边拿出脉枕,示意岑鲸过来坐下,一边问。

  那是一个用红色福字暗纹布料和黄色丝线缝制的脉枕,做工肉眼可见得不好,针脚都露出来了,还能看见几丝棉花妄图钻出边缘的缝隙。

  岑鲸走到沈霖音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伸出手腕放到脉枕上,还未回答,就听见沈霖音说:“燕大人呢?是不是终于嫌烦,懒得来了?”

  岑鲸低头不语,一副不敢顶撞皇后的温顺模样。

  可沈霖音却越说越起劲。

  “你也不用难过,莫说男人,是人都是如此,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更何况你们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夫妻。”

  岑鲸依旧低眉顺目,沉默不语,

  沈霖音一拳打在棉花上,觉得实在没意思,也就不再言语,专心给岑鲸看诊。

  过了大约一个半时辰,岑鲸登上长公主府的马车,离开了别苑。

  三天后,岑鲸再次借长公主府的马车去别苑,萧卿颜听别苑宫人传来消息,得知沈霖音对岑鲸说的话,便提出要和岑鲸一块去。

  若放在以前,有人对岑吞舟说难听的话,萧卿颜只会在心里觉得不爽,等着岑吞舟自己去报复。

  后来两人关系不好,萧卿颜不仅不会管,还会在面上表现出一副拍手称快的幸灾乐祸样。

  然今时不同往日,岑鲸被证实命不久矣后,萧卿颜对待岑鲸带上了几分以往从未有过的小心与怜惜,想着怎么也要替岑鲸出一回头。

  可惜,岑鲸适应了好些天,实在习惯不了这样小心翼翼的萧卿颜,就在车上别了萧卿颜几句,把萧卿颜给气清醒了——

  怜惜什么,她岑吞舟那么欠,哪有半分需要怜惜的样子!

  马车一到别苑,萧卿颜不等随从掀帘子就从车里出来,语气非常糟糕:“说要陪你来的我大抵是个傻子!”

  “我也没说什么。”岑鲸跟在萧卿颜身后下马车,被站定后转身的萧卿颜砍了一记锋利的刀眼,面上反而带出笑意。

  两人被下人领着去见沈霖音,这次有萧卿颜在,沈霖音果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在给岑鲸诊脉前,沈霖音发现药箱里的脉枕不见了,便要自己回屋去拿。

  萧卿颜随口道:“叫个人替她拿来不就行了?”

  哪怕不在宫里,沈霖音也是皇后,何须亲自回去拿脉枕。

  岑鲸:“那脉枕是萧睿亲手给她做的。”

  当时两人新婚不久,就遇上了沈霖音的生日,萧睿不知道送什么,便跑去问岑吞舟。

  岑吞舟一脸“你问我就对了”的老练模样:“你看她经常用什么,你就送什么,这样她每次用到那东西,都会想到你。”

  萧睿觉得这话没毛病,甚至还很心动,于是在细心观察后,他决定送妻子脉枕。

  他甚至还举一反三,送了亲手做的脉枕,突显自己的心意!

  就是那大红大黄的配色和糟糕的绣工毫无审美可言,被岑吞舟笑了不知道多少回。

  可沈霖音却很喜欢,一直留着。

  萧卿颜闻言非常意外,根本无法想象萧睿拿着针线剪刀缝东西的样子。

  但更让人无法想象的,大概是昔日这般恩爱的一对,竟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岑鲸也想不到,甚至偶尔回忆起往昔,她还会忍不住问自己,这一切是不是她造成的。

  可就算是又如何,还能挽回吗?

  不能了。

  如今的沈霖音,宁可向燕兰庭和萧卿颜寻求庇护,都不会再去找萧睿。

  岑鲸端起热水——她现在连茶都喝不了——轻吹了两下:“你可千万别羡慕,小心让我们的驸马爷瞧见,人连夜跑去学针线活。”

  萧卿颜面无表情地看着岑鲸。

  岑鲸还在一脸认真地思考:“你也不学医,要脉枕也没用,或许他会给你缝个鸳鸯枕?”

  萧卿颜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岑鲸坐着的椅子,惹来岑鲸一声笑。

  片刻后,沈霖音拿着自己寻回来的脉枕,进屋给岑鲸把脉。

  早前的药方喝久了容易食欲不振,沈霖音就换掉了其中两味药。

  新药方昨日送去城里叫那些大夫们都过了目,今日根据岑鲸的实际情况改一下剂量,便可叫下人拿去煎给岑鲸喝。

  岑鲸喝了药还不能马上离开,因为药效作用,岑鲸会在喝药后陷入昏睡,期间沈霖音将在岑鲸后背施针。

  若是以往,燕兰庭定会在一旁坐着等岑鲸这边完事。

  萧卿颜却没这个耐心,坐不过一刻钟,就要起身到别处逛逛。

  萧卿颜离开后,沈霖音给趴睡在床上的岑鲸施针,待针都落完,沈霖音并没有像平时一样离开,等时间到了再回来给岑鲸拔针,而是在床边静坐许久,然后抬手,抚上岑鲸的脸。

第81章 为人医者,当济世救人。……

  方才沈霖音进屋,正瞧见萧卿颜冷着脸,岑鲸在一边提起茶壶给她倒茶。

  倒完岑鲸手上没停,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结果刚把壶放下,就听见萧卿颜说:“你敢喝一口试试。”

  岑鲸只能无奈地将热茶换成了热水,乍一看去,仿佛是萧卿颜无理取闹,而不是岑鲸明知自己不能碰茶,却又非要贪那一口茶吃。

  这情形叫沈霖音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过去岑吞舟登门诚王府,偶尔遇到萧卿颜在,两人之间便是这般比旁人都要多几分与众不同的亲近,也难怪坊间会传出他们之间情投意合的谣言。

  如此看来,岑鲸不仅是外貌像岑吞舟,私底下与他们相处的性子多半也是像的,这样一个人,又有这样一张能叫萧卿颜与燕兰庭一同为她尽心竭力的脸,接下来只要把身子养好,往后余生怕是差不到哪去。

  ——真叫人羡慕。

  沈霖音轻抚岑鲸的脸颊,十七岁的少女,皮肤最是柔嫩,偏偏越是柔嫩的皮肤,越容易落下疤痕。

  也不知道这张脸要是有了瑕疵,那两人还会不会对她如现在这般。

  沈霖音一边想,一边注意到岑鲸眼皮底下的眼珠在动,于是收回手,问:“你醒着?”

  岑鲸果然睁开了眼,眼底还残留着睡醒的困倦,让她的态度看起来不像平时表现的那样恭敬。

  沈霖音半点不因自己方才所想而感到心虚,又问:“何时醒的?”

  岑鲸想了想才说:“回娘娘的话,你刚施完针的时候。”

  沈霖音:“之前也是这么早就醒了?”

  沈霖音每次施完针就走了,所以并不知道岑鲸过去是什么时候醒的。

  岑鲸:“上一次是你施完针后,上上次是快要拔针之前。”

  一次比一次早。

  沈霖音了然:“耐药性。”

  岑鲸没接话。

  “耐药性”这个词不属于这个时代,是许多年前岑吞舟与沈霖音闲聊时提到的,沈霖音觉得这个词能概括药物越用所需剂量越大的现象,也就记下了。

  总归这不是岑鲸应该听懂的词。

  知道岑鲸醒着,沈霖音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继续问她:“你知道岑吞舟吗?”

  岑鲸:“知道。”

  沈霖音看岑鲸模样淡定,甚至还有些困倦,突然感到不满:一个替身,被人当面提起白月光,怎么可以这么平静?又凭什么这么平静?

  被心中的恶意所驱使,沈霖音开始往岑鲸的痛处上戳——

  “那你应该也知道,你能有如今的风光,都是多亏了他。”

  “你该好好谢谢他。”

  “毕竟无论是燕大人,还是长公主殿下,他们都是把你当成了那已死之人,才会对你如此珍视。”

  沈霖音的话一句比一句刻薄,若岑鲸当真是岑吞舟的替身,这会儿怕是心都给沈霖音扎烂了,偏偏岑鲸就是岑吞舟,所以她并没有“所爱之人不爱自己,而是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的痛苦。

  岑鲸维持之前的人设,闭上嘴,安静受着。

  岑鲸的本意是在沈霖音面前伪装一个温顺无害的女子,然而再温顺的女子遇到眼下的境况总该有些情绪波动,她这般波澜不惊刀枪不入,反而显露出几分岑吞舟的影子,叫沈霖音又刺了一句:“你还真有几分像他。”

  说完最后一句,沈霖音起身离开。

  她走后,萧卿颜进来了。

  萧卿颜虽然坐不住,但也没走出去太远,她算半个习武之人,耳力不错,因此也听到了沈霖音对岑鲸说的话。

  对此她的反应和岑鲸一样平,反正她知道,岑鲸不会因为沈霖音的话感到难过。

  反倒是岑鲸,对萧卿颜说:“她当真变了许多。”

  萧卿颜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你不会才发现吧?”

  岑鲸:“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萧卿颜给自己倒了杯茶:“燕兰庭没跟你说?”

  岑鲸:“明煦说是因为后宫女人太多。”

  但她总觉得,应该不仅于此。

  “这么说倒也没错。”萧卿颜垂下眸,轻吹茶面,抿了口才道:“你死后没几天,皇后没了一个孩子。”

  岑鲸愣住。

  萧卿颜淡淡道:“当时都说……”

  都说当今还是诚王时,曾在酒桌上扬言,日后有了孩子,定要认岑吞舟做干爹。

  所以那孩子,应是随他死于非命的干爹去了。

  然而现实远没有传言那般虚幻烂漫。

  岑吞舟死于萧睿之手,沈霖音肚子里的孩子,则是死于后宫一位不知死活的嫔妃之手。

  那嫔妃本是想让沈霖音一尸两命,结果沈霖音医术够逆天,硬是把自己给救下了,但那已是极限,她救不下自己腹中的孩子。

  后来那嫔妃死得很惨,嫔妃背后的家族也遭到血洗。

  萧睿尽自己所能为那个没出世的孩子报了仇,也花了很长时间来安慰沈霖音。

  偏偏那孩子死的时间实在不凑巧,加上“随干爹”的传言,导致萧睿在沈霖音恢复后,变得不是很想再提起这件事。

  一切到这还算寻常,沈霖音虽然难过,但有萧睿前期费心照料,她还是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所以沈霖音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霖音从岑鲸那离开后就去了花园,散步晒太阳,这是她得知自己怀孕后养成的习惯。

  今天她没有按照平时的路走,途径之前没来过的水池,看到了一池子的荷花。

  沈霖音见着,停下了脚步。

  荷花又称芙蕖。

  安家那位贵妃,闺名安芙蕖。

  那是一个比她合格的大家闺秀,一举一动堪称完美无缺。

  也是这位安贵妃,给她的丈夫生下了第一个孩子。

  沈霖音始终记得,在自己没了第一个孩子后萧睿曾安慰过她,说他们还会再有孩子。

  结果萧睿是有了孩子,可惜那个孩子并不是她的。

  萧睿因那个孩子的降生而无比欣悦,好几次她都看见萧睿抱着那孩子玩,一旁是温良贤淑的安贵妃,两人站在一块,头挨着头,笑着逗弄襁褓里软乎乎的孩子。

  这是幸福到能将她逼疯的一幕。

  也确实将她逼疯了。

  她开始成宿成宿地睡不着,开始变得易怒爱哭,待萧睿问她为何如此,她提到自己当初没了的那个孩子,本想寻求安慰,可萧睿却表现出了避而不谈的态度。

  后来她又开始害怕,害怕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宫妃怀上孩子,害怕会看到萧睿同别的女子如此幸福美满的画面。

  这样的害怕在她意外发现某个贵人怀孕之后变成了憎恨,也是这股憎恨,让她做出了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做的事情——杀人。

  最后那个贵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尸两命,沈霖音也从害怕变得麻木,从毒杀怀孕的妃嫔,变成毒杀萧睿多次宠爱的妃嫔。

  直到有一天。

  太医院的一个小学徒被抓到与宫女私通,被溪嬷嬷报到了她这儿。

  她本想按照规矩处置,结果小学徒吵着要为自己伸冤,说自己与宫女清清白白,他会去那宫女住处,还叫那宫女脱衣服,是要为那宫女医治。

  沈霖音自己也是大夫,稍一了解便知小学徒没有撒谎,那宫女病得重,若不脱衣施针,怕是会活活病死。

  可是——

  “这是在宫中。”沈霖音对那小学徒说:“你既身处禁庭,就应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那小学徒年纪轻,性子还未经打磨,竟一脸认真地对沈霖音说:“为人医者,当济世救人,下官该做的就是救人!”

  为人医者,当济世救人。

  救人……

  沈霖音没忍住笑出了声。

  是啊,为人医者,就当如此,可她都做了什么?

  无尽的悲哀涌上心头,沈霖音笑得停不下来,眼泪直掉。

  饶是见惯了沈霖音会莫名哭泣的溪嬷嬷也不免心惊:“娘娘您怎么了?”

  沈霖音笑着摇头,抹去自己脸上的眼泪:“没事,本宫只是……病了。”

  溪嬷嬷要叫太医,却被沈霖音拦下。

  “不必,”她一声叹息,说:“这病太医治不了,这药,还得本宫自己来。”

  那之后,沈霖音便不再毒害后宫妃嫔,而是开始给萧睿下药。

  果然只要萧睿重病在床,她就再不用去残害无辜。

  甚至在萧睿病重期间,她也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还试图索取更多,来填满自己空荡荡的内心。

  现在可好。

  她怀孕了,肚子里的孩子比权力更能让她感到满足,曾经的那味药也不用再吃下去,她的孩子,就是她的新药。

  沈霖音甚至忍不住想——待这孩子出生,她与萧睿是不是能回到过去?

  时隔多年,沈霖音第一次在心底升起想要跟萧睿和解,跟自己和解的念头。

  虽然那念头轻忽得犹如风中烛火,摇曳不定。

  但却是在她漫漫黑夜中,首次看见的一点光亮。

  ……

  安贵妃的华清殿内,白烟如曼妙薄纱,透过紫铜香炉上的镂空,翩翩而起。

  萧睿端坐首位,一旁是掩面痛哭的安贵妃,两人面前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边上还有人捧着两盒从凤仪宫搜出来的,带毒的口脂。

  萧睿右手无意识地拨动手中流珠,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小片刻,痛哭的安贵妃终于忍不住起身跪到了萧睿面前,对着萧睿声泪俱下:“陛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皇后娘娘不仅毒害臣妾的孩儿,还与安王勾结给陛下您下毒,陛下您……”

  安贵妃话还没说完,萧睿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竟半点不顾念对方曾为自己生下大皇子的情分,猛地起身一脚把她给踹开。

  安贵妃身边的心腹嬷嬷吓得扑了上去,口中喊着:“娘娘!”

  安贵妃顶着一脸泪痕傻愣愣地看向萧睿,浑身颤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眼底也满是惊恐和不解,不明白萧睿为何会这样对她,明明做错的不是她啊!

  可当她看清萧睿的脸,却被萧睿的表情吓得呼吸一滞,心底的种种不解也都梗在了喉间。

  萧睿极力忍耐心中翻涌的愤怒,他径直走出华清殿,过门槛的时候险些被绊倒,曲公公连忙伸手去扶,被其一把推开。

  他头也不回,说道:“奉朕口谕,安贵妃……御前失仪,罚其闭门思过,不许踏出华清殿半步。”

  萧睿下令封殿的同时,还叫把华清殿内的一众宫女太监一并杖毙,绝不允许让今日知晓的真相,流传出去分毫。

  处理完华清殿,萧睿坐上轿辇,摆驾凤仪宫。

  因为沈霖音去了别苑避暑养胎,凤仪宫分外冷清,他踏入内殿,缓缓环顾了一圈这个对他来说无比熟悉的地方,每一处都能叫他想起自己与沈霖音当年的恩爱。

  然而当视线落在沈霖音的梳妆台上,昔日恩爱就如被碰掉的花瓶一般粉碎,无法再压抑的怒火使他眼黑了一瞬,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一直以来给他下毒,让他重“病”不起的,居然是他最爱的人!!

  他不信沈霖音与安王有染,至于大皇子,若真是沈霖音所杀,他也可以原谅她。

  唯独这一点,唯独这一点!!

  萧睿抬手,将手中的流珠狠狠摔到了梳妆台的铜镜上。

  流珠系绳绷断,玉珠落地的杂乱声中,萧睿因情绪激动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汤药灌了多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能在猎场骑马疯跑的诚王,他身子已经被毁了大半,轻易上不来气。

  一旁的曲公公赶紧上前给皇帝拍背顺气,却被怒火中烧的萧睿再一次推开。

  难怪她脾气时好时坏,难怪她怀有身孕后再没上过妆,他也再没病过,难怪她明明上一刻还在怨他,下一刻又来给他喂药,还亲自喝一口来试温,原来体贴关心是假,用有毒的口脂趁机在汤药里下毒是真!

  萧睿面上涨得紫红,表情狰狞,咬牙切齿地吐出那个曾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名字——

  “沈!霖!音!!”

第82章 萧睿,或许岑吞舟死那晚,……

  沈霖音刚给岑鲸拔完针,萧卿颜就收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皇帝亲自带人出宫,正往别苑这儿来的路上。

  萧卿颜估算了一下时间,心想应该足够,便不慌不忙地折回屋内,正碰见沈霖音从里头出来。

  “瑞晋。”心情不错的沈霖音唤了萧卿颜一声。

  萧卿颜根本不理睬她,越过她径直入屋。

  屋里岑鲸还在穿衣服,到这不好带丫鬟嬷嬷,齐胸的裙子穿起来又麻烦,她便让萧卿颜帮她提着裙子两侧,方便她腾出手来系裙带。

  萧卿颜第一次帮人穿衣服,略有些不自在,为了缓解尴尬随口问了句:“你之前都是怎么穿的?”

  岑鲸:“上回我穿了齐腰的裙子,把衫子下摆弄进裙子里就行,再之前的话……”

  岑鲸一边琢磨出门前挽霜给自己打的是什么结,一边说:“明煦会帮我,就是他手有点重,开头几次系太紧了,勒得我差点喘不上气。”

  萧卿颜面无表情:“可以了,我并不想知道这些细节。”

  岑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无意间撒了把狗粮,笑着用裙带系了两个简单的双耳结。

  两人乘上马车离开别苑,路上岑鲸发现马车没走来时那条最近的路,便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萧卿颜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涂了蔻丹的食指在自己手背上一下一下地点着:“宫里传来消息,说安贵妃找到了皇后给萧睿下毒的证据,还诬陷皇后与安王有染,二人联手毒死了大皇子。此刻萧睿已出城,在去别苑的路上,要不绕路,怕是会正面撞上御驾。”

  岑鲸“唔”了一声,忍不住多想——

  若只是找到沈霖音给萧睿下毒的证据倒也没什么,可要把大皇子的死也推到沈霖音头上,甚至说沈霖音与安王有染,那显然就是想让沈霖音肚子里的孩子血脉存疑,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

  因此极有可能是毒害大皇子的真凶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萧卿颜也这么认为,还说:“皇后在自己的口脂里混了药不假,但那药并不足以致人病弱,得配上太医开给萧睿的汤药,再佐上紫宸殿常用的香料,方可达到最后的效果。”

  “但为了让萧睿确信,幕后之人将带药的口脂换成了带毒的口脂,这么着急,大约是怕拖久了燕兰庭回京,会破坏他的计划。”

  岑鲸当着萧卿颜的面拱火:“幕后之人防着明煦却不防着你,显然没把你放在眼里。”

  萧卿颜扬了扬眉,吐出的字句不像放狠话,更像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他会因为轻敌付出代价的。”

  马车行了一路,入城时,岑鲸终于想起:“皇后那边会如何?”

  萧卿颜:“早安排妥了,在你大好之前,她不会死。”

  ……

  沈霖音得知萧睿来别苑看自己,久违地进行了一番打扮才出去见他,心情更是许久不见的雀跃,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诚王妃,与诚王恩爱两不疑,甚至还在心里埋怨萧睿怎么不直接过来,非要把自己叫去花园相见。

  她一路踩着草丛间的步石来到花园,远远看见树下的萧睿,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走到萧睿面前。

  她见萧睿向她伸出一只手,便如曾经那般把自己的手递了上去:“陛下。”

  萧睿握紧她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夏风习习,萧睿仰望头顶的大树,追忆道:“当年朕与你在道观相遇,你便是在这样一棵树下捡到了受伤的朕。”

  沈霖音闻言,不免感到怀念:“是啊,陛下那会儿还嫌弃臣妾年纪小,说什么都不信臣妾的医术,非要叫臣妾给你去找别的大夫来。”

  那时的沈霖音是沈家弃女,萧睿更是连被太子视作对手的资格都没有,哪里想到会有如今这般造化。

  两人似是陷入回忆,双双沉默了一阵。

  最后是萧睿突然开口,拉回了沈霖音的思绪:“你有什么事情想同朕说吗?”

  沈霖音不解,是萧睿来别苑找她,不该是萧睿有事情同她说吗?怎么萧睿反过来问她有没有事情要说?

  难道岑鲸打着萧卿颜的名义来她这儿的事情被萧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