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这天过后,京中又起了与岑吞舟有关的传言,说岑吞舟当年并非是死于刺客之手,而是在离宫之时遭遇埋伏,被皇帝困杀在了宫门内。燕相也是怕重蹈老师的覆辙,所以才在这天称病,不去参加上元宫宴。

  但很快传言就散了,因为皇帝在正月十九朝廷开印后,重起了先帝时期被废除的“武德司”。

  所谓武德司,有点像岑鲸记忆中的明朝锦衣卫,主要职能是执掌宫禁,刺探情报。

  他们是皇帝的耳目,同时也是皇帝手中指哪砍哪的一柄快刀。

  可因为他们职权太大,不仅统管禁军,还直属于皇帝,不受部院管辖,能做到无中生有硬扣罪名,所以岑吞舟在弄倒太子之前,就先想法子搞废了这个令百官敢怒不敢言的部门。

  如今武德司重起,旧日的恐惧再次袭来,好些高门大户采买下人都多了几分谨慎,生怕家里混进武德司的察子,出门吃酒也不敢再议论与朝局或皇家相关的事,生怕话刚说完,转头就被逮进狱中。

  因这武德司,正月还没结束,年味就被惶惶人心冲散得一干二净。

  待出了正月,武德司已接连拿了京中十五户人家下狱,其中九户皆与相府和长公主府有来往。

  晃眼,时间来到二月初二,春耕节。

  书院自正月二十三开学,但在二月初二这天早上,燕兰庭并没有和往常一样送岑鲸来书院。

  因为这天,皇帝早早就率领百官出城,去了京郊御农坛,祭祀农神。

  大约是知道凡间的皇帝要举办大型户外活动,天公作美,让今日的天气格外晴朗。

  岑鲸上课时坐在窗户边,暖融融的太阳落在她身上,春风带着丝丝的凉,拂过她的脸颊,也带来了隔壁课室的诵读声。

  一切都是那么的稀松平常,除了搅起风云的罪魁祸首,无人知晓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天,将决定这个国家未来的走向。

  中午午休过后,岑鲸被安如素叫去书阁清点书籍,说是来了批新书,为了把新旧分开,得将原本的旧书对照书单整理一遍。

  因为工作量大,还需要整理的人认识字,所以除了岑鲸,还有好些个西苑的学生被从各个班借来帮忙,就连叶锦黛也在。

  岑鲸跟着众人一块整理清点,为了偷懒还特意挑了个坐着不用来回走的活。正忙着,突然安如素来找她,说有几本书没在借阅记录上,书架上也没有,她记得是长公主殿下前阵来书院开例会时借了去,应该就放在明德楼二楼那间书房里。

  那间书房有锁,钥匙在乌婆婆那,拿来就是,但安如素一人去,怕事后书房里头丢了什么不好交代,便让岑鲸和自己一块。

  岑鲸望着安如素,点头说:“走吧。”

  两人一同离开西苑书阁,前往位于中庭的明德楼。

  正值上课,明德楼的楼道和走廊上都没有人,岑鲸跟在安如素后头,听见方才还和她闲聊的安如素突然转了话题,说:“最近局势不大好,许多学生偷偷跑来问我,说会不会影响到西苑。”

  “影响到西苑”,而不是“影响到明德书院”。可见她们都知道,只有西苑才是瑞晋长公主的心血,若瑞晋长公主出事,西苑怕是没法继续存在下去。

  安如素:“我也很担心。你与燕大人是夫妻,又同长公主殿下有往来,可曾听说过什么?”

  岑鲸摇头:“不曾。”

  安如素叹息:“是吗。”

  两人来到二楼,朝那间独属于萧卿颜的书房走去,途中路过正在上课的课室,安如素看着里头一块上课的男女学生,内心百感交集:“我很喜欢这里,虽知前路漫漫,总有变数,但要是可以,我还是希望能把这辈子都用在这间书院上,送一批又一批的女学生下场科考,入仕为官。”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门开了。

  “若这里没了,我当真不知此后余生,还有什么值得我去寄托的。”

  安如素踏进书房,果然在桌上看到了那几本缺失的书籍。

  她拿上书,转身准备离开,却见岑鲸站在门口,看着她。

  安如素:“怎么了?”

  岑鲸:“还有吗?”

  安如素迟疑着:“还有什么?”

  岑鲸见安如素面露不解,跟着迷茫起来:“你想说的话,只有这些吗?”

  安如素仍是不明白,方才的话不过是有感而发,当然是说到哪算哪,还能有什么?

  岑鲸眼底迷茫愈重。

  因为武德司发展飞快,萧睿身边有了比曲公公更加得用的人,所以曲公公没法无时无刻跟在萧睿身边,燕兰庭也未曾打探到萧睿会在这天同步对岑鲸做什么,只能派人在岑鲸身边护着。

  安如素要她一同来明德楼时,她还以为安如素是受了萧睿的指使。

  毕竟安家还有位贵妃在萧睿的后宫中,加上安如素刚才那番话,她便下意识以为安如素从萧睿那得到了保证,只要安如素愿意帮萧睿设计岑鲸,萧睿便会在萧卿颜死后保留西苑。

  结果竟是她想多了。

  当真是她想多了吗?

  萧睿难道真的有这份耐心和把握,愿意在城外弄死燕兰庭和萧卿颜后再回城来慢慢收拾自己?

  “你到底怎么了?”安如素见岑鲸眉头紧蹙,心底升起不安。

  岑鲸思量着,突然问:“是谁提出要整理西苑书阁的?”

  这个安如素知道,不仅知道,还印象深刻到不需要回忆就能给出答案:“是顾掌教,添新书也是他的意思,我还挺纳闷,他惯爱刁难西苑,怎么会这么好心,做主给西苑书阁添新书……”

  安如素说话的同时,岑鲸往后退了几步,扭头看向走廊窗户外面,把视线往西苑书阁所在的方向投去。下一刻,岑鲸瞳孔骤缩,拔腿跑向楼梯。

  安如素猝不及防,忙问:“你去哪?”

  “书阁失火了!”岑鲸头也不回,边跑边喊:“去书阁救人!”

  安如素以为岑鲸两句话都是对她说的,却不知岑鲸说完第二句,藏在暗处的相府暗卫有一半踏着轻功,朝西苑书阁奔去。

  岑鲸声音太大,惊动了在二楼课室上课的学生和先生。

  “失火?哪失火?”

  “好像是书阁。

  “哪个苑的书阁?”

  “你们快看!是西苑!”

  学生们乱作一团,纷纷起身往走廊外头看去,就见西苑书阁的方向,有不详的黑烟正缓缓升起。

  岑鲸把混乱抛至身后,下了楼直奔西苑,途径校场时还险些被一正在上骑射课的学生骑马撞到。

  这是岑鲸入学以来第二次差点被马撞到,就连不远处的武师傅都无语了,不明白岑鲸这是什么运气。

  不过还好,这次不是马匹发疯,而是岑鲸自己往马儿面前撞,骑马的学生及时拉住缰绳,避免了意外的发生。

  “你疯了吗?!”那学生被吓得不清,也不管岑鲸是谁,张口就骂。

  武师傅急忙过来,正要打圆场,岑鲸一把拉住那马的颊革,仰头对马上的学生道:“下来!”

  岑鲸这一声,说不上多凶,却让气头上的学生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气焰全无。

  “下、下来就下来,是你自己撞过来的,又不是我故意撞你,我才不……诶!!我的马!!!”

  骑射课在武师傅面前能偷懒就偷懒的岑鲸抢了那学生的马,不顾书院规矩,骑着马直奔西苑,遇上挡路的学生,她一扯缰绳,直接纵马从人头顶跃了过去。

  武师傅看着岑鲸雷厉风行的背影,整个人都傻了,说好的身体差此前没学过骑马,所以骑射课只能坐在马上慢慢散步慢慢适应呢?

  你管这叫不会骑马???

第99章 “救人。”

  京郊,御农坛。

  萧睿率百官至此,在宫廷乐师奏响的庄严声乐中行三跪九叩之礼,祭拜农神。

  此后迎神、三献、送神,整个过程繁复隆重,伴随着不同的声乐和舞蹈,直至祭祀结束,萧睿换下祭服,在大臣们的簇拥下,准备亲自下田耕地。

  说是亲自耕田,实际会有人给他牵牛扶犁,而他要做的仅仅是拉着犁在前面走,三推三返,就算完成了“亲耕”。

  而后还有“三公五推”,“卿诸侯九推”,最后再让百官一同下地耕作,进行收尾。

  因排场盛大,一个上午根本结束不了,待到下午,也只是萧睿完成了亲耕的三推,坐在观耕台上,看王公大臣们在农夫的指引下进行耕作。

  燕兰庭是丞相,自然也要下地参与其中。

  至于长公主萧卿颜,她身为女子,本没资格参与祭祀,但在萧睿登基头一年,萧卿颜和岑吞舟关系恶化那段期间,岑吞舟不知道抱着怎样的目的,说像长公主殿下这般精致华美的女子,确实不适合下田做苦活,弄脏了漂亮的衣裙可怎么好——硬用激将法让萧卿颜主动且强硬地顶替了原先定好的“三公”中的其中一个,打破了女子不得参与祭祀的老规矩,也让“瑞晋长公主位比亲王”的说法被彻底坐实。

  因此今年祭祀,萧卿颜和当初一样,不仅参与其中,还是下地五推五返的三位王公之一。

  萧睿高坐观耕台,视线扫过田边用襻膊束起广袖,拿着巾布擦拭双手的萧卿颜,然后又落到了田间的燕兰庭身上,眼底翻涌着呼之欲出的憎恶和杀意。

  再等片刻,将有“叛军”闯入御农坛,大行杀戮之事,萧卿颜和燕兰庭不会死在那群“叛军”手中,因为那群“叛军”会是燕兰庭与萧卿颜勾结,意图弑君的罪证,随之而来的武家军则会以护驾之名,在混乱中取燕兰庭和萧卿颜的性命。

  这两人一死,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回城后他只要拿着“叛军”余孽的供词,便可给二人扣上罪名,将这二人抛尸荒野喂野兽,消他这些年来的心头之恨!

  他知道此计冒险,慢慢来或许会更稳妥,就连武阙也因近来形势大好,劝他何不再忍耐一段时间。

  他若肯耐下性子,一步步削弱此二人手中的权力,同样能将他们打入深渊,还可在他们死前尽情折磨羞辱他们,看他们绝望悔恨的模样。

  然而自从见过岑鲸,他便再也忍耐不下去,甚至比起眼下的计划,他更在意城内的计划能否成功,如果成了,他不会像对待燕兰庭他们一样对待岑鲸的尸首,他要找道士做法,用尽一切手段,叫岑吞舟再也没有借尸还魂投胎为人的可能。

  萧睿细细地在脑内重复自己的安排,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能在细节处进行完善和补充。

  大约是因为想象中的未来太过快意,他的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呼吸逐渐急促……

  熟悉的麻意爬上小腿与双手,他尽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但是这一次,他失败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快,嗓子开始发紧,手脚也跟着蜷缩。等反应过来,他已经从高座上跌落,明明能听见曲公公的惊呼,也知道曲公公就在他身旁,可声音落入他耳中,却像是隔了大老远,根本听不清晰。

  他被人七手八脚扶起来,因为怕他咬到舌头,还有人掰开了他紧咬的牙关,应该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可他却没有丝毫力道对抗的感觉。

  混乱间,他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看到了台下还站在田里,冷眼望着他的燕兰庭,一时间,明白了什么的萧睿喉间发出剧烈的呜呜声,可惜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听懂他想说什么。

  与此同时,御农坛外,事先埋伏的“叛军”和武家军被不知何时偷偷回京的虎啸营尽数镇压。

  为首的将军手持一柄长横刀,刀刃利落地划开了武阙的喉咙。

  ……

  不管明德楼此刻有多混乱,也不管武师傅眼下有多震撼,岑鲸骑着马来到西苑门口,还未过桥就听到了各色呼喊。

  在见微楼上课的学生和仆妇们提着桶拿着盆,来去匆匆,忙着打水救火。

  想是书阁附近水缸里的水都用完了,她们这才跑来西苑门口的河边打水。

  人群中,脸上带着黑灰,头上首饰因为来回奔跑而摇摇欲坠的安馨月看到了岑鲸——

  “阿鲸!”

  她朝岑鲸跑来,岑鲸也下了马,拉着马上桥,对她喊道:“叫个擅长骑马的,到最近的望火楼去催潜火队来!!”

  若这一切都是萧睿的安排,潜火队那边恐怕早就得了指令,故意不来。

  所以得让这些个出身不俗的世家姑娘们亲自去催才行。

  “我去!我知道最近的望火楼在哪!我来书院路上总是经过的!”一正在打水的姑娘听见岑鲸的话,站起了身,嗓音拔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冲着岑鲸喊。

  “我跟你一块!”不远处又一个姑娘也喊了起来,说:“我骑马比你厉害!!”

  往日说话轻声细语,出门都要坐马车或轿子的姑娘们没有手足无措地等明德楼那边来男人帮她们,一个个自发地挺身而出,做起了力所能及的事情,当然也有人被吓得直哭,但看到其他人都在帮忙,便也撑着一口气不去添乱。

  岑鲸把马交给她们,接着就朝书阁奔去。

  越接近书阁,耳边的声音就越是嘈杂,有呼喊有嘶吼,往来的人很多,扑面的热浪灼得她们脸颊通红,夹在热浪中的烟灰更是让许多人咳嗽了起来。

  “都去救人!”岑鲸话落,剩下那一半无论如何都不肯远离岑鲸的暗卫这才现身,跃上了从外面看起来,火势稍微小点的书阁二楼。

  岑鲸刚挤到人群里头,便有一暗卫抱着个姑娘从二楼跃下,边上的学生仆妇们涌上来把那姑娘接走,还有学生急切地追问那暗卫,有没有在里头看到谁谁谁。

  怕暗卫不认识自己要找的人,她们还简略描述了要找之人的特征,至于暗卫是谁,从哪来的,她们一时还真顾不上。

  暗卫被问得有些懵,正要不管她们继续跳上二层屋檐救人,突然听见他们岑鲸的声音——

  “里头还有多少人?火势如何?”

  岑鲸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压迫感,将其他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使得其他人都不自觉息了声。

  暗卫忙道:“三层的人已经全数救出,二层还剩二十余人,一层大约十余人。二层、三层的火是从里头开始烧的,通往一层的楼梯已经被烧塌了,一层的火是从外面开始烧的,我们到时门窗皆从外面被锁上,被困在一层的人根本没法出来。”

  说话间,二层的学生已被进去救人的暗卫带到了围栏边,因为二层离地实在太高,暗卫需要把她们一个个带下来。

  岑鲸这次带的暗卫都是驸马调教出的好手,论武功一个顶十个,故而带的人不多,加起来统共六人。

  够用了。

  问题就在于一层的学生该怎么救。

  岑鲸正要同那暗卫说什么,上头突然传来惊呼。

  众人抬头一看,就见几个不知从何而来,脸上带着银色面具的黑衣人持刀砍向围栏边的学生,若非有暗卫出手相救,那学生怕是会被一刀砍死。

  二楼的变故让楼下的学生们惊呆了。

  岑鲸朝身旁的暗卫喊道:“去救人!”

  那暗卫领命跃上二楼,长年训练出来的默契让那六个暗卫飞快分成两组,一组留下对付不知道从哪来的黑衣人,一组继续抱学生从二楼跳下。

  岑鲸猜测,那些黑衣人的目标定然是自己,二楼三楼的火也肯定是他们点的,会这般无差别杀人,多半是不知道她不在书阁里,又怕火场混乱让她逃出去,索性把书阁里的学生都杀了,不留一个活口。

  岑鲸本来还想让暗卫拨个人去一层,哪怕一个也可以,足够将一层的人都救出来,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六个暗卫护二十多个学生,还得把她们一一从二楼带下来,哪还分得出人。

  岑鲸脱下外衣,正好安馨月端着水盆跑来,她将自己的外衣按进水里彻底浸湿,接着又把整盆水端起,浇到了自己头上。

  浸在盆里的外衣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站在岑鲸面前的安馨月被水溅了一身,她睁大眼睛问岑鲸:“你做什么?”

  “救人。”虽然书阁内有黑衣人补刀杀人,一层的十余人未必还活着,但只要有一丝的可能,她就没法眼睁睁看着这些姑娘们因自己被牵连,白白丢了性命。

  岑鲸又对安馨月说了一句话,说完不顾安馨月满脸的震惊,弯腰捡起脚边湿透的外衣,披到头上。

  “记住了吗?”岑鲸问她。

  安馨月连忙回道:“记住了!”

  岑鲸点头,随即拢紧头上的衣服,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场。

  她跑得很快,要到门口的时候,扑面的大火让她微微侧过身护住了自己的脸,但她没有减速,像个炮弹似的,用身体撞开了被火烧到脆弱不堪的书阁大门。

第100章 在场所有人里头,最不用担心……

  几乎将书阁吞噬的大火终于被赶来的潜火队熄灭。

  沉沉的午后阳光落在焦黑半塌的建筑上,空气中除了还未散去的热,还有令人感到黏腻厚重的潮,是潜火队怕死灰复燃,在大火熄灭后又用唧筒往里头泼了遍水。

  危机过去,众人无不精疲力竭,学生家里也都得了消息,纷纷来书院接人。

  能接到的还算好,哪怕是从书阁二层三层被人带着跳下,或衣裳污脏惊魂未定,或受了轻伤灼了头发,总归能留下一条性命。

  接不到的就糟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无奈只能逗留在距离书阁最近的见微楼,等着从书阁那边传来的消息。

  其中有位夫人爱女心切,等得心慌意乱,险险哭晕过去。

  书阁外,安馨月站在一棵大树旁,远远看着水滴从残瓦上落下,砸在石阶上溅起一朵又一朵污浊的小水花,整个人一动不动,活像是立在树旁的一尊雕像。

  过了不知道多久,安如素从见微楼那边安抚好众人,过来问她:“如何?”

  安馨月这才回过神,对着安如素摇了摇头。

  安如素看向书阁,眼底满是焦急:“你确定你没记错?”

  安馨月肯定:“我不会记错的,阿鲸说了,一层进门后直走第十三块砖左拐第三块砖下藏有密道,她会带人从密道逃出去。”

  可因为书阁塌了半边,潜火队怕剩下半边书阁也会塌,所以清理得速度非常慢,暂时还找不到密道的入口。

  但还好,岑鲸不仅告诉安馨月密道的入口,还把出口的位置和安馨月说了。相府暗卫留下重伤的两人在书院等消息,剩下四人则骑马出城,前往安馨月所说的地方。

  之后潜火队在清理现场的时候发现了好几具尸体。

  初时众人还担心得不行,等把尸体搬出来又都松下了一口气——

  这些焦尸脸上有面具,因为高温面具粘到了皮肉上,撕都撕不下来,一看便知是潜入书院纵火伤人的那群歹人。

  安馨月看到他们就恨,若非这些人,相府的护卫何须全去护救二楼的学生,但凡不缺人手,岑鲸也不必亲自入火场救人。

  后来这些尸体被送去衙门,仵作验尸发现这些人不是被活活烧死的,而是被人杀害,先断了气,然后才被烧成焦尸。

  书阁的清理还在继续,与此同时,城外的某个树林子中,一口废弃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枯井里头传来一阵石板挪动的声音,接着就是人声,须臾,一只细嫩的手啪地一声抓住了井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井里爬了出来。

  那手的主人是个小姑娘,身上穿着白底银杏叶纹的裙衫,脸上沾着黑灰,头发凌乱,出来后没喘两口气,赶紧又凑到井边,去拉自己后头的人。

  之后陆陆续续,一共从井里出来九个衣着相似灰头土脸的姑娘,还有两个仆妇打扮的大娘,和一位同样狼狈的女先生。

  她们好些都累得直接坐到了地上,可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有几个小姑娘抱住了身边的人,又哭又笑。

  女先生也是高兴的,但她没忘了继续回头去拉人,结果还没靠近井口,就见一姑娘被人抱着从井里跳了上来,抱人的是个年轻男子,一身行走江湖的利落打扮,腰间还佩着一柄长剑。

  被抱的姑娘在那男子怀里,不客气地喊道:“阿鲸还在下面呢!”

  男子抱着人落地,无奈道:“你们里头,最不用担心的就是她。”

  男子名叫柳轩易,被他抱着的姑娘便是他的意中人叶锦黛。

  柳轩易今早刚入的京,此前一直在赶路,日夜无眠,因此书阁着火时,柳轩易正在叶锦黛的宿舍睡觉补眠。

  察觉书阁着火后,他比相府暗卫还早进入书阁,一心要找叶锦黛,却不想在书阁内遇到了带着面具的黑衣人,还跟那些黑衣人打了起来,一路从二楼打到一楼,找到了和别人一块被困在书阁一楼的叶锦黛。

  叶锦黛毕竟是个现代人,从上学到上班,经历过不少次消防演习,一开始被困她就教其他人用茶水打湿披帛捂住口鼻,还让她们寻找出路时弯腰低头走,因为烟是往上飘的,压低身子能避免吸入过多的烟尘导致窒息。

  靠着叶锦黛,一楼被困的十几人居然一个都没死,可逃不出去的话,被烧死只是时间的问题。

  柳轩易本想把叶锦黛带出书阁,可那些黑衣人纠缠不休,若他是一个人,倒是能把他们都杀了,偏偏还要护着叶锦黛和她的同窗,难免左支右绌,一直到后来相府暗卫在三楼和二楼救人,迫使黑衣人们分了人去阻拦,柳轩易才终于放开手脚,准备把留下的黑衣人统统杀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熊熊燃烧的书阁大门被人撞开。

  那人用力太猛,撞进来后根本停不住,在地上滚出老远,却也误打误撞躲开了从上面塌下来的二层地面和燃着火的书架。

  轰然掉落的书架和木板又一次挡住了众人逃脱的生路,至于滚进来的那个人……

  “阿鲸?!”

  “岑夫人?!”

  叶锦黛和姑娘们都惊呆了,离得最近的叶锦黛连滚带爬过去把人扶起来。

  没人知道,她们这一声呼喊相当于催命符。

  那些在眨眼间就被柳轩易杀到只剩三个的黑衣人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个冲向柳轩易把自己的命送到了柳轩易剑下,同时绊住柳轩易,另外两个冲向岑鲸,要取岑鲸的性命。

  柳轩易摆脱纠缠后反手将剑掷出,那一剑迅疾若一闪而过的白色雷电,从其中一人的后颈刺入,前喉穿出。

  余下一个冲到了岑鲸面前,眼看着就要把刀砍在岑鲸身上,就连柳轩易也在那一刹明白自己救不下岑鲸,结果下一刻,柳轩易错愕地发现岑鲸躲开了那一刀。

  不仅躲开,她还一手劈向黑衣人伸直的手肘关节,一手抓住黑衣人持刀的手,将刀刃反推至黑衣人耳边,原先劈向对方关节的手在这同时飞快收回,和另一只手一起,握着黑衣人的手挥动大刀,砍掉了黑衣人半个脑袋。

  从黑衣人冲到岑鲸面前,到岑鲸反手夺黑衣人性命,不过短短一息,眨眼的功夫,视力差点都看不清岑鲸干了什么。

  但叶锦黛看到了,因为她离岑鲸最近,甚至还能感受到飞洒的血液和脑浆落了几滴在她脸上,大火将她的脸烤得滚烫,所以那几滴的触感格外冰凉,叫她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和叶锦黛相比,岑鲸的反应堪称平静,就好像自己不是杀了人,而是随手切了个瓜,还起身找到了密道的入口,指使柳轩易翻开地砖,催促众人快些进去,书阁要塌了。

  之后柳轩易在密道中回想起岑鲸杀人的一幕,发现岑鲸没有一个动作是浪费的。

  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夺对方的刀确实就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是他,要力气有力气,要内力有内力,别说硬拗对方的手,直接把刀夺到自己手里都行。

  可岑鲸手无缚鸡之力,所以她没有夺刀,因为她清楚自己夺不下来,于是她一掌劈向黑衣人的手肘关节,那是个薄弱处,就算有所防备也会扛不住那一瞬间的力道。

  如果他没猜错,岑鲸本来是想砍黑衣人的脖子。

  可惜就算用了两只手,岑鲸的力气还是不够,速度也不够快,刀刃扭到黑衣人耳边时,黑衣人就要反应过来了,岑鲸见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砍掉了对方的脑袋。

  这样的意识和瞬间判断,不像是养在深闺里的寻常女子,更像一个被废了内力和手脚,却还保留着多年对战经验和武学意识的绝世高手。

  所以柳轩易说,在场所有人里头,最不用担心的就是岑鲸。

  更何况这一路走来,岑鲸表现得对密道内的机关了若指掌,显然这人进密道就跟回自己家一样,根本不用替她操心。

  柳轩易的话让叶锦黛想起了岑鲸在火场里杀人的一幕。

  她忍不住抬手把已经擦过的脸又擦了几下,要不是刚才已经在密道里吐过,她怕是要再吐一回。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凑到井边,去帮井底的岑鲸上来。

  如果说目睹岑鲸杀人后,她的本能反应就是害怕和远离,那么经过徒步从密道入口走到出口这段时间,足够她冷静下来,选择她真正想要表达的态度——

  就算害怕,她也不会因此排斥岑鲸。

  岑鲸进火海是来救她们的,更何况当时的情景,岑鲸要不那么做,死的可就是她自己了,为自保而杀人,有何不可?

  ……

  井底,岑鲸还在想要怎么上去。

  就像柳轩易想的那样,岑鲸能反杀,全靠多年来累积的经验和意识,以及身体分泌的肾上腺素。

  当初驸马的爹传功给她,她空有浩瀚的内力却没有相应的经验和意识,就像个拿着枪却不知道怎么用准星瞄准敌人的娃娃,经常被过强的后坐力伤到自己未经历练的脆弱身躯,无效的损耗也非常大。

  后来花了整整五年,她才彻底掌握那份不属于自己的内力,将其淬入骨血,并在之后累计下无数的经验。

  可惜拥有了经验和意识后,她的内力又没了。

  此刻她站在井底,一只手因为用力过猛又疼又无力,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另一只手拿着东西,也腾不开。

  最后在叶锦黛和女先生以及一位仆妇的帮助下,岑鲸从井底爬了出来。

  叶锦黛注意到岑鲸的一只手上攥了个东西,就问:“你拿着什么?”

  “嗯?哦,这个啊。”岑鲸抬起手,说:“一个球。”

  叶锦黛凑过去看,就见岑鲸手里握着一颗被烧得半焦的木球,这才想起岑鲸杀人后确实是从地上捡起了什么。

  原来是这颗球啊。

第101章 “你若在当时就死了,该……

  叶锦黛记得这颗球,岑鲸时常把这颗球挂在腰间随身携带,可见这颗球对岑鲸而言并不是一件普通的配饰。

  但为了救她们,这颗木球滚进火里被烧得半焦,原本装球的串珠络子也被烧没了……叶锦黛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摸出个不大好看的荷包,这是她亲手做的,因为不擅长针线,本该秀气小巧的样式硬生生被她做得像个小麻袋。

  她把荷包里头的零碎倒出来塞给柳轩易,然后把荷包递给岑鲸,说:“拿这个装吧。”

  木球握在手里不方便,用荷包装上,再将束口的绳子套到手腕,倒是正好。

  “谢谢。”岑鲸装好木球,对叶锦黛道了声谢。

  叶锦黛:“客气什么。”

  一旁的柳轩易把叶锦黛塞给他的零碎揣进袖子,突然听到什么,说:“有人来了。”

  柳轩易的话说完没多久,众人果然听见了马蹄疾驰的声音,原本还高高兴兴庆祝劫后余生的人们渐渐熄了声,远远看见三个打扮利落的男人骑着马,朝她们靠近。

  一时间,众人又紧张起来,唯恐来者不善。

  幸好那三人下马后向岑鲸行礼,岑鲸也解释这是相府的护卫,众人这才放下心。

  之后岑鲸又通过询问得知,被困书阁二楼的学生已尽数救下,他们中也只伤了两人,另有一人与他们分头前往御农坛将此事禀报燕兰庭,所以来的就他们仨。

  有姑娘看那三个护卫只骑来三匹马,没有马车之类的代步工具,问岑鲸:“我们要怎么回去啊?”

  亲手设计密道的岑鲸回忆了一下,问暗卫:“这附近是不是有一处庄子?”

  “有,是夫人您的庄子,就在前面不远。”

  岑鲸当年在密道附近置了座庄子,她死后萧卿颜又花了几年时间把她名下除了相府以外的房产都一一寻了回来,其中自然包括那座庄子

  “我们先去那歇脚,再派庄子上的人回城报信,你们看行吗?”岑鲸问。

  虽然岑鲸刚在火场杀了人,身上脸上还带着骇人的血迹,但不能否认也是岑鲸救了她们,岑鲸方才与护卫的对话她们也都听到了,知道岑鲸还让相府的护卫救了被困在书阁二楼的人,这些足够让她们对岑鲸放松警惕,故而众人都没有异议,去了附近的庄子上休息,等家里人来接自己。

  庄子上的管事从未如此忙碌过,一面派出人手进城去书院报信,一面喊人烧水备食整理出房间给众人歇息,生怕怠慢了夫人和诸位贵客。

  所幸大家也是累极了,并不在意庄子条件不好,房间不够,有的甚至因为害怕不想一个人待着,愿意和其他几个人一同待在一间屋里,倒是给庄子上的人省了不少事儿。

  岑鲸满身的血和灰,衣服还是半湿的,就开口跟庄子上的人借了身衣服。

  燕兰庭闻讯赶来时,岑鲸已经洗完澡,换上了管事娘子从她女儿那拿来的衣裙。

  小姑娘嘛,衣着难免粉嫩娇俏,且还是过年那会儿制备的新衣,自然比平时的衣服要更花哨些。

  岑鲸擦着头发,心想穿这身衣服不梳个未出阁的少女发式未免可惜,正要问管事娘子能不能替她梳个头,燕兰庭推门而入,吓了本就紧张的管事娘子一跳。

  管事娘子没见过燕兰庭,却也明白自家男人不会无端端放一个陌生男子进夫人屋。

  果然下一刻就看见夫人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对那男子道:“我没事儿。”

  那男子浑然不顾屋里还有其他人,大步迈进来,伸出双臂将岑鲸一把抱进怀里。

  管事娘子见状,明白这男子便是“老爷”,赶紧低头退出去,还机敏地候在门口守着,拦下了几个来找她家夫人的学生。

  屋里,岑鲸被燕兰庭抱着,心里发愁。

  燕兰庭有个毛病——时常为岑鲸的事情睡不好。

  最难搞的政敌和麻烦,都没有岑鲸的安危来的让他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