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鲸没有马上跟白秋姝去营帐,而是回头望向马车,说:“护送陵阳县主,去西耀见一见杜太后。”

  说话间,陵阳从马上下来,昔日任性跋扈的县主大人半点没有改变自己的本性,只是长途跋涉令从富贵乡锦绣丛里出来的她在半路上病了一场,面上多了几分憔悴苍白,入了营帐后更是靠在岑鲸身上一动不动。

  陵阳不是没有埋怨过,路上病重那会儿还哭着问岑鲸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岑鲸安慰她,说不会的,当年杜太后还是恭王妃时,就是这么一路来到西北,入了西耀。

  陵阳听完哭得愈发厉害,此后再没有埋怨过半句。

  岑鲸要带陵阳入西耀,来跟白秋姝打声招呼,顺使借几个人。

  白秋姝也想随行,被岑鲸拒了——白秋姝凶名在外,贸然入西耀,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岑鲸同白秋姝商议好了时间和路线,带着白秋姝给她借的人,启程前往西耀。

  因为早前就向西耀递过国书,且如今的西耀完全被掌握在杜太后手中,岑鲸和陵阳的到来并未受到任何阻碍,也没遇见意外。

  又或者是有意外,但被杜太后提前洞悉,扼杀在了摇篮里。

  一行人入住西耀用来招待别国使臣的行馆,等待西耀皇宫定好接见的日子到来。

  然而在那一天到来前,杜太后偷偷来到行馆,见了岑鲸和陵阳一面。

  昔年温柔爱笑的大姐姐已然老去,她穿着雍容华贵以棕黑为主色的太后服饰,梳着西耀传统的发型,与她久别多年的女儿相拥,泣不成声。

  母女俩把这些年的思念尽数宣泄,末了终于想起岑鲸,把一旁静静看着她们的岑鲸也叫到了近前。岑鲸的情况杜太后在信里了解过,可看到面容和记忆中分毫不差,没有半点岁月痕迹的岑鲸,杜太后还是不免失了神。

  回过神后,她抱了抱岑鲸,玩笑似的说:“早就想抱抱你了,曾经你是男子,哪怕我把你看做幼弟也抱不得,如今倒是没了顾虑。”

  岑鲸没让她们知道自己本就是女子,与杜太后叙起了家常。

  岑鲸不爱说话,觉得说话会累,哪怕身体已经痊愈,她也只会在几个亲近的人面前多说几句。

  唯独面对杜太后,她变得有些啰嗦,絮絮叨叨的。杜太后也不嫌烦,望着她的眼底满是眷恋与思念,像是透过岑鲸,细看那片养育她长大的故土,和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岑鲸和陵阳在西耀逗留了大半个月才离开。

  分别前,杜太后问她:“那间叫‘浊竹’的小酒馆,还在吗?”

  岑鲸回说:“一直都在。”

  杜太后眼角笑出了细纹,轻声而又满足道:“还在就好。”

  杜太后年事已高,此番相见,若无意外,便是最后一面。

  马车辘辘的声响中,陵阳的哭声被压得很低,却又清晰可闻。

  塞外天地开阔,快到边境城时,岑鲸看到了极为壮观的日落。

  她戴着防风沙的幂篱骑在马上,心想若是能带明煦也来看看就好了,不过可能性不大。

  西北太远,两人又太忙。

  她能来这,已是不易,怎么可能带上燕兰庭再来一次。

  于是她悄然放下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而这念头被放下不过半刻,火球一般染红了天际和云朵的太阳还未彻底落下,岑鲸就看到了在城外接应他们的屠风营,以及不久前还在她脑海里出现过,想要与其共赏日落的那个人。

  岑鲸险些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可随着马儿的前行,那人的身影与面容越发清晰。

  他怎么……

  从理智上来讲,岑鲸很想批评那人,不该大老远跑来这,可对上那人隔着幂篱薄纱就认出自己,直直盯着自己的视线,她又忍不住扬起了笑脸。与故人分别后空落落的内心,也逐渐被熟悉的温热所填满。

  “驾!”

  岑鲸夹了夹马腹,挥动缰绳,披着满身的落霞,纵马朝她的明煦奔去。

  【番外一·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好难写(抱着我根本没有的雪容融哀嚎)

  原本准备要写的番外是三篇。

  第一篇想写萧卿颜登基全过程,结果写太长写了五章都没写完,各种细节补充,新增人物不说,重点也彻底转到朝堂,感觉可以直接开新坑了,但又没有开新坑的新鲜感,写得挺痛苦的,就不写了。

  这篇是原定的第二篇,第三篇是短短的日常,还在修,明天发。

  

  

第105章 番外二

  又是一年上元节。

  大清早,相府上下忙碌着洒扫挂灯,一派欢欣热闹,唯独主院还是静悄悄的,只有秋千在风中轻轻地晃着,不闻半点人声。

  青纱床帐内,岑鲸还在熟睡,一旁是早就醒来的燕兰庭。他仗着枕边人还没醒,支着脑袋观赏着其毫无防备的睡颜,丝毫不掩饰自己眼底令人心惊的痴迷与眷恋。

  自去年腊月朝廷封印以来,不用再勉强自己早起点卯的岑鲸天天睡到日晒三竿。

  燕兰庭倒是起得早,却也不叫岑鲸,因为他喜欢停留在有岑鲸的温暖被窝里,光是看岑鲸睡着的模样都能把时光打发过去,为哪怕过年也依旧忙碌的自己偷来半日的空闲。

  不过今天算例外。

  大约辰时三刻左右,岑鲸醒了,比过去几天要早大半个时辰。

  刚睡醒的岑鲸眼底酸涩,她眨了好几下眼睛,还是难受,索性闭上眼,让自己慢慢缓。

  岑鲸怕这一闭眼再醒来就是半个时辰后,便往燕兰庭那靠了靠。

  燕兰庭意会,揽着岑鲸凑过去,额头抵着岑鲸的额角,鼻尖轻蹭过脸颊与耳畔,浅浅的呼吸带着微痒的热,令岑鲸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低吟。

  静谧而温馨的氛围氲绕在两人之间,岑鲸勾起唇角,从被子里探出的手抚上燕兰庭的脸庞,闭着眼侧头,胡乱印了一吻,正好亲在燕兰庭唇角。

  岑鲸睁开眼时,燕兰庭已经收敛好了眼底的情绪,整个人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克制又平静,配上那张冷峻清肃的容颜与晨起时凌乱的衣发,当真是把岑鲸拿捏得死死的。

  大好的清晨,温热的被窝,又有心悦之人在旁——如此环境下,想不腻腻歪歪地温存,实在太难。

  岑鲸花了近一刻钟才强迫自己从床上下来,换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让丫鬟给自己梳头发时,燕兰庭披着件外衣到她身后,问待会儿要不要他一块去送沈霖音。

  当年沈霖音在相府生产,生之前沈霖音想得挺好,准备生下孩子就离开京城,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直到真的生完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莫说她产后需要休养,孩子更是日夜离不了人,为此她不得不在京城又多住了几年。

  这几年萧卿颜也没让沈霖音闲着,时常叫太医院差遣小学徒去她那精进医术。

  直到去年年底,沈霖音说要离京,萧卿颜找岑奕要了几个从战场上退下来,无家室拖累的练家子,挑来捡去选出一人,让其作为护卫,陪同沈霖音离京。

  沈霖音没有拒绝,因为她很清楚,这个护卫除了保护她,还负责监视她跟她的孩子,她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正好她也不打算让自己的孩子牵扯进皇室斗争,所以这个护卫的到来并未令她反感。

  当然她也想过,萧卿颜会不会让护卫杀她灭口,所以她跟岑鲸约好保持联络,萧卿颜答应过岑鲸,因此只要岑鲸活着,萧卿颜就不会动她和她的孩子。

  正月十五是沈霖音自己选的日子,岑鲸问过她要不要再等几天,等孩子过完上元节再走也来得及。

  沈霖音却说:“就那天吧,安儿也记事了,每次我不能陪他出门,他都难过得很。遮面出行,又难说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所以,就那天吧。”

  京城里头见过沈霖音的可不少,还都是贵女命妇,自然不能叫人看见她的容颜。

  岑鲸最终还是没有带上燕兰庭一块。

  马车从相府侧门离开,岑鲸初时还在马车里坐着,等出了城便改骑马,一路护送沈霖音到城外长坡。

  沈霖音此番离京,不仅带了萧卿颜给的护卫,还带了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便是昔年同沈霖音走得很近的那个小丫鬟,另一个丫鬟是岑鲸早就备下的,会些武功。

  在战场上伤了一只眼的护卫负责赶车,他停下马车后,车窗帘子被人从里头掀开,掀帘子的小手又白又嫩,肉嘟嘟的。

  手的主人也长得又白又嫩,粉雕玉琢的小脸叫人很想伸手捏上一捏。

  岑鲸也确实伸手探进车窗去捏了,小家伙乖巧,被捏也不反抗,还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岑鲸,朝岑鲸唤道:“阿鲸姨姨。”

  岑鲸笑着:“在呢,怎么了?”

  小家伙扒着车窗,嘟嘟囔囔地问她:“离开京城之后,娘亲出门是不是就不用遮脸了啊?”

  小家伙聪慧,岑鲸也不糊弄他,回说:“是啊。”

  小家伙一听,不能去看花灯的那点委屈顿时散去,开心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两人说话间,沈霖音提着裙摆从车上下来,应该是要好好同岑鲸道别的,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往种种,如今再去回忆,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甚至就连“萧睿”这个名字,也逐渐变得陌生了起来。

  她嘴唇嚅动,最后只简单说出一句:“我走了。”

  岑鲸:“一路平安。”

  沈霖音脸上带出笑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轻松了许多:“借你吉言。”

  马车在岑鲸的视野中远去,那叫沉安的小小少年舍不得她,每次探出车窗发现她还在,都要挥舞小手,同她道别。

  几次后,马车彻底看不见,岑鲸不用再担心小家伙探出车窗看不见自己会失落,拉扯缰绳调转马头,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回到城内,大街小巷洋溢着欢快的节日气氛,还有大老远赶进城的商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岑鲸路过明德书院,因还未到开学的日子,明德书院大门紧闭,不见人烟,但为了响应节日,书院的墙檐上也挂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岑鲸骑着马,顺着书院的墙缓缓行过,抬起的手正好能碰到灯笼尾部垂下的穗子。

  当年那场纵火案,顾掌教牵涉其中,被捉拿入狱。萧卿颜忙着夺位,就让安如素暂时兼任了掌教一职,过后寻到了适合顶替西苑监苑一职的人选,便正式任命安如素为掌教。

  期间也有人以“不甘”为名替叶临岸抱不平,说就算轮,也该轮到叶临岸做掌教才是。

  可叶临岸并不在意做什么掌教,他当年辞官来书院教书,也不全是因为在官场上混不下去,更多的,还是有感自己曾经在书院读书时被欺辱的遭遇,想要做些什么。虽然他也明白自己不可能让天下所有书院都杜绝孤立欺凌之事,但至少在他管理下的东苑,不会存在那样的现象。

  说来叶锦黛有跟叶临岸说过,说岑鲸就是岑吞舟。

  叶临岸不信,却也仅仅只是不信,因为面对岑鲸,他总会忍不住多几分优待,控制不住地双标。

  还有几年前,叶锦黛同柳轩易成婚,叶锦黛说什么也要出门旅行,因为上辈子读完书就开始上班,从学牲到社畜,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外面的世界,所以这辈子无论如何都想多走走,看看这个时代的风景,像什么山川湖海,大漠孤烟,她一个都不想再错过。

  柳轩易本就是江湖人,自然乐得带妻子到处闯荡游玩。

  每个人,都在走向他们自己选择的未来。

  夜幕降临,岑鲸和燕兰庭一同入宫赴上元宴。

  还是那座熟悉的扶摇楼,歌舞声乐间,众人推杯交盏。

  岑鲸多喝了几杯,原本只是想到外头靠着栏杆吹个风醒醒神,不知怎么就顺着楼梯来到了楼下。

  燕兰庭找来时,发现岑鲸就坐在岑吞舟最后一次见他的湖边,坐在当初那块石头上,呆呆地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燕兰庭脚步微顿,随即快步走到岑鲸身旁,蹲下问:“怎么在这儿?”

  岑鲸有些醉了,她抬手指着湖边那颗大树,喃喃道:“树上长新芽了。”

  湖水寒凉,可在湖边的那颗树上,却长出了嫩绿的新芽。

  燕兰庭顺着岑鲸指的方向看去,借着扶摇楼的璀璨灯火,果然在随寒风晃动的枝头上,找到了那截刚长出的新芽。

  莫名的,给人一种万物初始的蓬勃与朝气。

  “你怎么也下来了?”岑鲸终于想起问燕兰庭。

  燕兰庭回过神,站起身的同时拉起岑鲸,把搭在臂弯的斗篷敞开给她披上:“陛下回去歇息了。”

  萧卿颜年底时被诊出怀有身孕,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如无意外,也会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

  “我们也回去吧。”燕兰庭替她系好斗篷的系带,提醒她:“乌婆婆给你备了汤圆,奶黄馅的。”

  她爱吃的奶黄馅。

  “嗯,回去吃汤圆。”

  岑鲸笑着应下,眉目一如当年,是与燕兰庭初见时的模样。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时间线在上一章之前,当因为正好能对应现实里的元宵节,就挪到了这一天。

  大家元宵节快乐!

  发两百个元宵红包~

  我们下本见(挥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