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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官的被摘了顶戴,那是最犯忌的事,何况是一个押解贡物的武官,未出省境,就被一个小姑娘摘了顶戴,而且是在他的部属面前,当真是威风扫尽,这面子往哪里搁去?盘天罗又怒又气又是痛心,再也顾不得对手是否成名人物,哗啦一响,撒下了锯齿长鞭。

  那两个小姑娘笑道:“吹了半天牛皮,到底还是亮出兵器来了!”盘天罗骂道:“乳臭未干,不知死活的小丫头!”唰的一鞭扫出!这条锯齿鞭长达一丈五六,舞动起来,三丈之内,风雨不透,这小客店地方能有多大?总共也不到三丈方圆之地,鞭风一起,众兵丁都挤出门外,有两个走得稍慢的,已先被长鞭扫着,鞭上的锯齿陷入肉中,唰啦一声,拉出了好大一片皮肉!

  那两个小姑娘笑道:“先拿自己人祭鞭,果然厉害!”盘天罗飞身一跃,拦住了门口,喝道:“死到临头,还敢油嘴滑舌!”长鞭一振,一招“苍龙出海”,真如一条毒龙,张牙舞爪,向那两个小姑娘霍地卷来,鞭上的锯齿,看看就要将她们勾着。这两个小姑娘在间不容发之际,双双飞起,从鞭梢上凌空掠起,沐璘情不自禁地叫道:“好一个燕双飞的绝妙轻功!”

  呼的一声,盘天罗第二鞭又到,这一鞭势沉力猛,长鞭在空中舞成一个圆圈,将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都封住,两个小姑娘被圈在当中,除非能够破壁飞去,否则不论什么身法部躲闪不开,沐璘“呀”的一声惊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两个小姑娘往地下一蹲,双刀齐出,合力抵住鞭上的两个锯齿,长鞭离她们头顶不到三寸,暂时之间还压不下来。

  沐璘吓得面色青白,低声说道:“这两个小姑娘怪可怜的,死在这凶苗的鞭下,实是可惜,姐夫,你救救她们吧!”铁镜心尚未回答,骤然间那两个小姑娘伏地一滚,长鞭“砰”的一声扫下地来,这两个小姑娘恰恰滚开,真是险到极点,若然慢了半分,她们的身上就要被锯齿刺上十七八个窟窿!

  盘天罗叫道:“追到天边,也要将你们这两条小命取了!”长鞭一指,如飞追出,沐璘道:“姐夫,你自命是侠义中人,可不能见死不救!”

  铁镜心想道:“这两个小姑娘轻功虽好,气力却绝比不上盘天罗能够持久,终须给他追上。”加之又怀疑她们是寄简留刀的那个夜行少女,意欲打破这个疑团,略一踌躇,见沐璘向他恳求,便道:“好,你小心保护贡物,我救了那个小姑娘马上回来。”提剑冲出,蒙元子看了他一眼,不敢阻拦,原来蒙元子也要保护贡物,这时正率领兵丁,围着那两个铁箱,盘天罗没有回来,他们不敢妄动。

  小镇倚山而建,那两个小姑娘从客店背后,逃上山去,山路崎岖,铁镜心追了一顿饭的时刻,才瞧见她们的背影。这时盘天罗正将她们迫到一个山坳的绝路,长鞭挥动,向她们痛下杀手。两个小姑娘仗着有岩山草木作为遮蔽,东跳西闪,避开数招,但见那长鞭着处,砂飞石起,茅草尽折,两个小姑娘处境越来越险,猛听得“嚓啦”一声,其中的一个小姑娘,已被盘天罗鞭梢上的利齿,将大襟撕去了好大一片。

  铁镜心飞身疾上,叫道:“盘大人,你又何苦与两个小姑娘一般见识!”盘天罗正在得手,被铁镜心阻了一阻,大怒道:“你是什么人,和这两个野丫头是什么关系?”铁镜心笑道:“你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她们只不过是初出道的小姑娘,你若将她们毙于鞭下,岂非太过份了么?”盘天罗怔了一怔:他怎么知道我的姓名来历?莫非是这两个野丫头的同党?若在平时,盘天罗要顾身份,被铁镜心这么一说,也许就会罢手,此刻他正在气头,既恨那两个小姑娘当众摘了他的顶戴,又怀疑铁镜心是他们的同党,如何肯善罢甘休?

  盘天罗“哼”了一声,冷冷说道:“阁下是要来打抱不平么?”铁镜心笑道:“不敢,只不过请盘大人瞧在小弟的面上,高抬贵手,放这两位小姑娘过去。”盘天罗冷笑道:“瞧在你的份上?好吧,你亮出剑来,胜得过我这条长鞭,我便卖你一个人情。”那两个小姑娘拍手笑道:“好呀,打抱不平的被人家一吓可就要乌龟缩颈了!”言语之间,明明是想挑铁镜心和盘天罗动手,铁镜心焉有不知,不过他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被这两个小姑娘这么一说,倒下不得台了。

  本来铁镜心顾念盘天罗和他一样,是保护贡物上京的人,将来总有见面之时,实不欲与他动手,故此正想说出自己的身份,调解开了就算。哪知盘天罗是个浑人,反而出语挑战,大是不逊,加上这两个小姑娘说话一挤,铁镜心只好拔出剑来,微微笑道:“既然如此,小可只有不自量力,向盘大人讨教几招,请盘大人手下留情。”

  盘天罗喝道:“除非不下手,下手不留情,谁和你讲情?”他还当真以为铁镜心是怕了他,但他见过铁镜心刚才在客店所露的功夫,也知道铁镜心是个劲敌。长鞭一起,一招“老树盘根”霍地向铁镜心下三路疾扫,果然毫不留情。铁镜心动了真气,有意卖弄功夫,容他长鞭卷到脚下之际,长剑往下一削。他这柄剑乃是他师父石惊涛在大内偷出来的宝剑,名为“紫虹”有削铁如泥之能,吹毛立断之妙。但听得铮铮几声,紫色的光华一闪而过,盘天罗鞭梢上的锯齿,登时被削去了一片!

  盘天罗又惊又怒,一声怪啸,锯齿鞭扬空一闪,一招“回风舞柳”,又是疾如风雨般打来,铁镜心横剑一推,使出“惊涛剑法”中的一招绝招“八方风雨”,倏地紫虹四射,叮叮之声,宛如繁弦急奏,那两个小姑娘拍掌笑道:“乐声美妙,真好听呀!”那正是剑锋削着锯齿所发出的声音,两个小姑娘听来悦耳,盘天罗听来却是入耳惊心,数招一过,盘天罗大叫一声:“气煞我也!”原来就在这几招内,他鞭上的锯齿,已被紫虹宝剑削得一齿不留!

  铁镜心笑道:“盘大人可以高抬贵手了吧?”盘天罗大怒喝道:“我与你拼了!”长鞭越扫越急,抽、卷、缠、扫,刁钻非常,盘天罗的功力本来不在铁镜心之下,这一拼命,抖起了漫天鞭影,铁镜心也绝不敢有半点轻敌之心。宝剑虽然锋利,削鞭上的锯齿易,削长鞭则难,因为盘天罗这条长鞭乃是数十根虎筋所制,亦柔亦坚,韧性甚大,不似钢铁之类,一勒即断。而且鞭长一丈五六,若然一削不断,还得提防它反而缠上身来。

  盘天罗拼了性命,铁镜心也迫得抖起精神,将师门绝学“惊涛剑法”施展开来。他的师父石惊涛在“天下四大剑客”中的排名仅在大侠张丹枫之下,剑法精妙,可想而知,铁镜心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再经过这七八年来的习练,功力大增。剑法展开,端的似惊涛骇浪,迫人而来。盘天罗与他恶斗了将近半个时辰,险象环生,却仍是高呼酣斗,奋斗不休。

  那两个小姑娘却趁着他们酣战的时候,爬上半山,井排坐在大石之上,居高临下,意态悠闲的在那里指点论战,清脆的笑声随着山风不时飘送下来。铁镜心甚为不悦,心中想道:“我为她们苦斗,她们却反而置身事外!”铁镜心并非想要她们帮忙,但他却是这样的人:他为别人尽力,总希望别人对他感激。哪知那两个小姑娘却好像把他与盘天罗都看作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一样。

  盘天罗久战不下,心中焦躁,突然鼓勇蛮攻,把铁镜心激得怒气暗生,心中想道:“他既然不知进退,我何必手下留情?”一抖长剑,力透剑梢,荡开了层层鞭影,剑把一翻,喝一声“着”,剑柄往前一撞,正正撞着盘天罗胸口的“膻中穴”,盘天罗大叫一声,登时倒地。

  铁镜心一抬头,只见那两个小姑娘在山坡上拍掌笑道:“多谢你啦!”铁镜心道:“算不了什么。不过,这个凶苗给我打倒了,你们也可以下来了吧。”那两个小姑娘笑道:“多谢你给我们将他打倒。我们的两个姐姐这时也应该得手了,我们要去接应,不陪你啦!”

  铁镜心这一惊非同小可,叫道:“原来你们是串通了来劫贡物的。”那两个小姑娘微笑道:“人家说铁公子绝顶聪明,果然一猜便着。”这一称赞比骂他更惨,想不到自己一生自负聪明,却中了这两个小姑娘的调虎离山之计,她们引盘天罗追出客店,铁镜心反而去帮忙她们,客店中没有高手,她们的同党一来行劫,自然是予取予携!

  铁镜心又气又怒,待要上山追赶她们,又怕店中的贡物有失,那两个小姑娘格格娇笑,在山上扬手说道:“皇帝老儿的内库堆金积玉,什么珍宝没有?你们还要进贡给他,我们取了,也不为过!”疾奔上山,转瞬之间,转过山助,铁镜心就是想追也迫不上了。只好加快脚步,赶回客店。

  回到小镇,远远便听到人声喧闹,铁镜心又惊又喜,心里想道:“看这情形,劫匪还没走开!”赶上前去,定睛一看,只见客店门前,乱成一片,那一伙保护贡物的兵丁,横七竖八,都被人打倒地上,蒙元子大呼小叫,正在和一个小姑娘动手。另一个小姑娘刚刚抓起那两个铁箱,这两个铁箱,体积虽小,甚为沉重,而铁镜心适才在客店里,眼见两个身材魁伟的武官,一入抱着一个,还是吃力非常,每一个铁箱,少说也有一百来斤,这个小姑娘,一手抓起一个,看来却是毫不费力。

  这两个小姑娘也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乍眼看去,铁镜心几乎以为是刚才那两个小姑娘赶了回来,看清楚时,这两个小姑娘却稍为肥胖,也是一式打扮,穿着杏黄衫儿,头上带着蝴蝶结,手中的兵刃,也是一柄龙头短刀。

  抓起那两个铁箱的小姑娘笑道:“我道是什么稀罕东西,却原来只是两尊金佛。”言下之意,似乎这样的贡物,还是不值一劫。其实,往日的贵州,乃是一个著名的贫穷省份,有几句俗语形容贵州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其穷可知。贵州巡抚铸了两尊共重三百斤的金佛进贡,已不知搜括了多少民财!

  蒙元子气得哇哇大叫,人一着急,骂的只是他自己懂的苗语,铁镜心一瞧,劫贡物的只有这两个小姑娘,自己所保的贡物,藏在书箱之内,看来还没有被劫,心情宽了一半,听蒙元子叽叽呱呱的乱骂,有点好笑。他奔上几步,正自决不定主意,要不要帮助蒙元子夺回贡物,陡然间忽见那小姑娘短刀一翻,唰的一声,在蒙元子的额角划了一刀,血流如注。蒙元子双臂一振,臂上所套的十个银环都飞了出去,这是他们苗家所特有的暗器,十环齐飞,声势极为猛烈,铁镜心看了,也不禁暗暗为那小姑娘担心。

  那小姑娘却是不慌不忙,一扬手飞出了两柄匕首,只听得一片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原来蒙元子那十个银环,分成两串飞来,还未散开,便给匕首打乱,银环互相撞击,都失了准头,从那小姑娘的上下左右歪歪斜斜的飞过,却没有一个打在她的身上。

 

  另一个小姑娘抓起那两只铁箱,向前疾奔,这时正好与铁镜心擦身而过,铁镜心只要把手一伸,就能将她拦住,却忽听得那个小姑娘低声说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铁镜心怔了一怔,又听得沐璘在客店里大叫道:“姐夫,快来,快来!”原来沐璘也瞧见他了。

  铁镜心诚恐客店里还有强人,贡物有失,只得舍了那小姑娘奔回客店,他斜眼一瞥,只见蒙元子满面流血,也已被那小姑娘打倒地下了。

  客店里的人抖索瑟缩,躲在墙角里说不出话来,沐璘却是得意洋洋,将铁镜心一把拉人房内,笑道:“姐夫,你的江湖经验虽然比我丰富,这回却走了眼了。还是我猜的对,这几个小姑娘当真是劫贡物的人。哈,她们对我们倒是卖了情面呢!”

  铁镜心将房门关好,问道:“怎么卖情?”沐璘道:“你看!”铁镜心随着他的手指所指,只见那藏着贡物的书箱上,插着一柄匕首,匕首下压着一张纸,不问可知,又是这两个小姑娘寄简留刀的把戏了。沐璘道:“她们一进来,就啪哒一声,掷来了这支匕首,叫我们不可多事。我本来想与她们斗斗的,见她们打了招呼,按照江湖上的规矩,人敬你一尺,你敬人一丈,所以我也就放过她们了。”铁镜心笑道:“只怕是别人放过你吧?”

  拔起匕首,将纸片拿下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几行大字:“你们打抱不平,我们暂且留情,若然不知进退,贡物绝难到京。”铁镜心道:“这哪是给咱们情面呵,这是恐吓咱们。”沐璘道:“咱们的贡物不是纹丝没动吗?”铁镜心道:“她们是说这次不劫,下次还要伸手。”沐璘道:“那也不怕。咱们四个大人,难道就打不赢她们四个小姑娘?”铁镜心自思:若论武功,自己凭着手中的宝剑,即算这四个小姑娘联手齐上,自己纵不能胜,也绝不会落败。但看这情形,只怕这四个小姑娘的背后还有极厉害的高手,要不然她们怎敢劫各省的贡物。

  沐璘道:“姐夫,你想什么?当真是给别人吓一吓,就怕了吗?”铁镜心笑道:“我不怕她们,倒是怕那盘天罗醒来之后,赶了回来,咱们不好意思与他相见。好,咱们还是赶快走吧。”招呼那两个跟随武师,给了店钱,连夜动身。这一去也,有分教:

  掀起湖滔天浪,玉虎神龙各逞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三省连镳 中途逢玉虎

   两番被劫 意外见神龙

  一路上果然没有再碰到她们。走了二十多天,穿过了广西省境,来到广东,也没有遇到半个强人。两个老武师按照沐国公的吩咐,请铁镜心去拜会两广总督,和他们联镳北上,以壮声势,沐璘不大乐意,可是这是父亲之命,不敢有违,只得随着铁镜心前去拜会,才知广西押解贡物的官员早已到了多日,只等与他们会齐。

  两广总督知道铁镜心是沐国公的娇婿,沐璘更是沐国公的独子,对他们自是优礼有加;可是广东两省押解贡物的武师,对他们表面虽然恭敬,神色之间,却总似有些轻视。原来这两省请来保护贡物的人都是武林中成名人物,只道铁、沐二人都是贵介子弟,因人成事,想出出风头而已。他们以为云南省随行的那两个老武师张宝和杨义,才是真正得力的人,辞色之间,将他们两人认为“同行”,江湖上的事情,也只向他们两人去说。

  铁镜心和沐璘在总督衙门里住了两天,便即起程。三省押运贡物的人员有名武师七八人之多,另有四五十名健卒,浩浩荡荡,声势甚壮。铁镜心暗暗担心,只恐因此反惹人注目。广东省保护贡物的为首武师名叫蔡福昌,是少林派的高手,壮岁之时,曾北游京师,与锦衣卫教头比武,一日之间连胜七个教头,而今虽然年近六旬,仍是精神健烁。广西保护贡物的为首武师名叫韦国清,四十左右年纪,是巡抚衙门的总捕头,弓马娴熟,善使齐眉棍,在广西的武林中也是顶尖儿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