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虹勒住坐骑,拨转马头,离开大路,走向市镇,刘完达道:“龙姑娘,我还带有干粮,不必在这镇上耽搁了。”他还以为龙剑虹是要到镇上进午餐。龙剑虹笑道:“刘寨主,你就忘了那位周掌柜么?”刘完达道:“咱们先回山寨救人要紧,这一笔帐日后再算,也还不迟。”龙剑虹道:“不成,我非把他痛打一顿,不能出这心头之气。这笔帐,我现在就非算不可!”

  刘完达虽然着急赶路,但见龙剑虹已先去了,他想起了周掌柜的可恶,亦自不禁心头火起,便道:“也好,既然经过这里,便顺手把这笔帐算了吧。”

  这间客店,兼做酒菜生意,中午时分,正在热闹,刘完达大踏步走了进来,周掌柜正自滴滴答答地打着算盘,猛然间看见是他,吓得面无人色,“啊呀”一声,钻到柜台底下。龙剑虹笑道:“周掌柜,这笔帐正等着你算呀,你怎么躲起来了?”

  刘完达大喝一声,像猫捉老鼠一般,一把将周掌柜揪了出来,周掌柜吓得直打哆嗦,颤声叫道:“寨主饶命!”刘完达提起醋钵儿大小的拳头,揪着周掌柜骂道:“直娘贼,我将你当作自己人,你却来害我的命,死罪可恕,活罪难饶!”“卜”的一拳,正打在鼻子上,登时打得他鼻粱歪损,眼棱缝裂,面上好像开了颜料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店中的顾客听说是金刀寨里的头领,谁敢多管闲事,见这阵仗,吓得都跑光了。

  龙剑虹笑道:“好呀,想来鲁智深拳打镇关西也不过如是,只是这厮却怕挨不起你的三拳!”刘完达又是一拳,这一拳稍稍留情,打他的背脊,周掌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挺在地上,双手抱头,直呼饶命。刘完达道,“看在龙小姐的份上,第三拳暂且记下。若然还敢吃里爬外,与山寨作对,定然要你狗命。”

  刘完达道:“龙姑娘,你这口气出了吧?咱们走吧!”龙剑虹笑道:“还没有呢!”刘完达怔了怔,道:“你可是要毁掉他这间店么?”龙剑虹道:“那也不必,请你替我将这个柜台劈了。”刘完达奇道:“劈这个柜台做什么?”龙剑虹道:“我看着不顺眼,你劈了它我才出气。”刘完达虽然有点奇怪,但龙剑虹既然这么说,也只得顺从她的意思,拔出厚背朴刀,使出浑身气力,一连劈了几刀,将柜台劈得稀烂,塌了下来。就在这时,忽见柜台底下现出一件亮晶晶的东西,龙剑虹一手拈了起来,正是那个小巧精致的玉匣。龙剑虹笑道:“你想不到解药就藏在周掌柜的鼻子底下吧?”

  原来龙剑虹那日在这客店里一见阳宗海进来,乘着他与刘完达纠缠的时候,立即把藏着解药的玉匣抛入柜台底下,柜台底下堆着好些陈年帐簿,积满灰尘,饶是阳宗海老奸巨滑,做梦也想不到龙剑虹会把解药藏在那儿。

  周掌柜见了,好生后悔,心想:“我好久就想清理这柜台底下的物事了。偏偏这两日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情,心情不定,耽搁下来。”他在那里后悔,刘完达则是乐得合不拢口来,翘起大拇指笑道:“龙姑娘,真有你的,俺这老江湖也甘拜下风了!”

  刘完达顺手在一张桌面上抓起两只烧鸡,那是客人要来还未动过的。刘完达笑道:“午餐也有了,咱们到路上慢慢吃吧。”

  两人走出市镇,纵马疾驰,刘完达一路夸赞龙剑虹的聪明机智,龙剑虹想起那十日的期限,心头有如压了一块大石,却是笑不出来。

 

  两人马不停蹄,途中在驿站里补银子接连换了两次坐骑,晚上也不歇息,第二日日头过午,便赶到了山寨,屈指一算,这已经是周、张等人中毒之后的第十一天了。

  山寨里把守“迎宾亭”的头领白逢源迎了出来,一瞧见是刘完达与龙剑虹,喜得如同拾到了金子,说道:“今天早上,张、李两位头目才赶回报讯,说是你们在符离集着了人家的暗算,我们正想兴兵去打庞家堡呢,想不到你们这样快便回来了。”

  龙剑虹无暇向他叙述经过,问道:“周寨主病情如何?”白逢源面色沉暗,说道:“他们三人昨天还能够和人说话,今天却昏迷了好几次,时冷时热,稀饭也吃不下,只能喝点羊奶。”龙剑虹一听,登时放下了心头的大石,说道:“多谢上天保佑,幸好尚未误事。”当下三步并作两步赶回大寨,寨中头目得了讯息,都齐集在聚义厅等候。

  刘完达一踏入聚义厅,便大声叫道:“不妨事了,不妨事了!龙姑娘已经把解药讨回来啦!”喊出了这几句话,忽地咕咚一声,向后便倒,众人大惊,忙上前来看,只见他已躺在地上,呼呼熟睡了。原来他们连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未曾阖过眼睛,龙剑虹惦挂着张玉虎,兀自打醒精神,刘完达回到山寨,心情一松,可就支撑不住了。

  石翠凤一把搂着龙剑虹,垂泪说道:“妹子,辛苦了你啦。”龙剑虹道:“咱们且慢说话,先去救周伯伯要紧!”石翠凤道:“你先去看看张玉虎吧。”龙剑虹道:“不,周伯伯是一寨之主,应让他快些康复才是!”

  石翠凤见她说得光明正大,便道:“也好,那么,就先去看你的伯伯。”要知山寨里人人都早已瞧出龙、张二人是对情人,石翠凤起初要龙剑虹先去看张玉虎,乃是体贴她的一番心意。

  周山民在静室里养病,人多进去不便,因此,除了石翠凤之外,群雄中只有精通医术的谷竹均陪龙剑虹进去。龙剑虹到病榻前一看,但见周山民满面黑气,眉心额角,现出好些斑点,走近去一闻,竟有一股焦臭的气味,可知体中的热毒,发作得十分厉害,龙剑虹看了,不禁骇然!

  谷竹均道:“幸而他们三人,那一日在动手之前,都服了一颗用天山雪莲所制炼的碧灵丹,要不然决计挨不到今日。”

  龙剑虹掏出了那个小巧的玉匣。指甲在玉匣上轻轻划了几下,将它揭开,忽然间面色大变,石翠凤吃了一惊,轻声问道,“这里面藏的是解药么?可是出了什么错了?”

  玉匣里有三颗碧绿色的丹丸,但只有两颗是完整的,第三颗却缺了一半。龙剑虹认了出来,这正是七阴教主那日咬剩一半的那颗丸药!

  龙剑虹心头大震,想道:“原来七阴教主那日也是要这解药救命的,她、她,她竟然为了救她女儿所爱的人,连及他的朋友,将这半颗丸药留了下来!呀,我当时竟不知道,七阴教主和我所要的竟是同一种解药。”她记起了当时的情景:自己正在告诉她张玉虎中了九阳毒掌的事情,她咬了一半,又吐出来,却砌辞瞒骗女儿,不让她知道真相,呀,连自己也给她瞒过了。

 

  震惊未已,接着又是一阵寒意冒上心头!龙剑虹记起了七阴教主临死之前的吩咐,这解药每人要服一颗,但现在只有两颗半,半颗药丸有没有效?让谁冒性命的危险只吃半颗呢?

  石翠凤低沉而又焦急地问话,将龙剑虹惊醒过来,她定了定神,低声道:“不错,这里面藏的正是解药!”石翠凤大为诧异,心中想道:“她为什么流泪?看起来又不像是欢喜到流泪的样子?”龙剑虹似是看出她的疑心,举袖抹去了泪珠,说道:“这是七阴教主用性命换来的解药,待救了周伯伯之后,我再与你仔细说吧。”龙剑虹只敢透露七阴教主的事情,还不敢让石翠凤知道她只有两颗半解药。

  周山民脸上的肌肉都已经僵硬了,石翠风撬开他的牙关,用温水送丸药让他吞下,过了一盏热茶的时刻,周山民的气息渐渐转粗,脸上的黑气也褪减了许多,慢慢张开了眼睛。

  谷竹均上去把脉,微笑说道:“这解药真是灵验得很,现在脉象已经调和,再过两天大约就可以下床走动了。”周山民知道是龙剑虹替他取来的解药,眼光中充满了谢意,招手叫石翠凤过来,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石翠凤点了点头,走过去拉龙剑虹的手。笑道:“周伯伯挂虑玉虎的病情,叫你赶快去看他。”周山民因为还不能高声说话,所以要妻子转达。

  龙剑虹又是感激,又是难过,心中想道:“伯伯婶婶对我真是体贴入微,唉,他们却怎知我的为难之事!”还剩下一颗完整的解药,这应该给凌云凤呢,还是给张玉虎呢?

  龙剑虹随着石翠凤茫然地走了几步,忽然说道:“婶婶,我还是先去看凌姐姐的好!”石翠凤微笑道:“你不要害羞,没人笑话你的,还是先去看你的玉虎哥吧!你和他分开了这几天,我知道你一定非常想念他。”龙剑虹道:“不错,我是在想念他,但我一定要先去看看凌姐姐!”石翠凤见她说得如此庄重,颇有点诧异,只好顺从她的主意。

  凌云凤还在昏迷之中,龙剑虹刚走进她的房间,忽听得她好像在睡梦中发出呓语似的,低声唤道:“天都,天都,你来了吗?你还在怪我吗?”

  龙剑虹不由得一阵心酸,想道:“十年之前,我还未满十岁,我母亲带我逃荒,几乎要饿死沟壑,幸得凌姐姐收留了我俩母女,我母亲在她帐下做头目,后来山寨里散了伙,她又带我俩母女同往天山,这十年来,她不但传授了我武功,还将我当成她的亲妹妹看待,只许我姊姊相称,不准我叫她师父,这海样的恩情,我未曾有半点报答!”接着又想道:“她和霍大哥闹翻之后,彼此没有见面,若是凌姐姐有甚三长两短,凌姐姐固然死不瞑目,霍大哥也要抱憾终生!”

  想至此处,龙剑虹心意已决,她揭开玉匣,取出了那颗药丸,一下子就塞到了凌云凤的口中,随即转过了身,哽咽说道:“婶婶,劳烦你守护我的凌姐姐,现在我是该去看玉虎哥了。”石翠凤看她眼角渗出晶莹的泪珠,心里好生奇怪,想道:“怎的她求到了解药之后,反而好似失了常态一般?”

  她哪知道龙剑虹此时的难过,简直非言语所能形容,她匆匆忙忙地赶去看她心爱的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但愿这半颗丸药也能将他医好,要不然,我非但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死去的七阴教主了!”她进入病房,定睛一望,不由得吃了一惊,但见他黑气满面,双颊深陷,走近病榻,便觉热气扑入,看来在这三人之中,竟以他的病情最为沉重!

  龙剑虹坐在他的身边,一滴泪珠摘到他的脸上,他竟是毫无知觉。龙剑虹心中悲痛,忐忑不安,撬开他的牙关,用温水送那半颗解药,喂他服下。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刻,张玉虎身躯颤战,忽地像弹丸一样蹦起来,尖声叫道:“哎哟,疼死我啦!”龙剑虹又惊又喜,心道:“能够知道痛楚,总算是好一些了。”

  可是张玉虎好像痛得很厉害,翻来滚去,出了一身大汗,更奇怪的是汗珠竟然是鲜红如血,热气腾腾。龙剑虹失了主意,没办法给他止痛,深感自己对不起他,心中也疼痛得有如刀割一般!

  张玉虎忽地张开眼睛,捉住龙剑虹的手叫道:“龙姐姐是你呀?我不是在做梦吗?”龙剑虹道:“虎哥,是我,我回来了!你觉得怎样?”张玉虎精神一振,虽然还是觉得很痛,却忍着不肯呻吟,赶忙先问她道:“听说你去向七阴教主求取解药,取到了没有?周寨主和凌姐姐好了些么?”龙剑虹道:“解药已取回来给他们服下了。再过两天,他们就会痊愈。只是,只是——”张玉虎道:“这很好啊,你还担心什么?只是怎样?”龙剑虹心道:“我如今只是为你担心了。”但她却不敢说出来。

  张玉虎凝视着他,忽道:“你定是心中有事,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龙剑虹忍不住哭出声来,道:“虎哥,我对不起你。”张玉虎道:“你说吧,怎样我都不会怪你的。”龙剑虹道:“七阴教主本来是为了救你才肯把解药给我的,但她只有两颗半解药,我给了一颗周寨主,给了一颗凌姐姐,只剩下半颗给你,令你受苦了。”她想了又想,终于觉得还是说出来的好。

  张玉虎道:“你做得非常对呀,你若不是这样做,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你!”龙剑虹紧紧握着他的双手,硬咽说道,“呀,虎哥,你真好!”张玉虎道:“这事情你有向旁人说了没有?”龙剑虹道:“没有。”张玉虎道:“那么,你千万别向旁人说,尤其不可令他们知道。”龙剑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那是怕周山民、凌云凤知道之后,心里不安,深深感到张玉虎是处处为人着想,对他的爱意更添了一层。

  石翠凤有意让他们单独相聚,所以一直没有来打搅他们。后来想到龙剑虹连日奔波,劳累之极,需要想息,这才派了精通医道的谷竹均来替换她。可是龙剑虹仍然不肯憩息,她问了谷竹均,知道周山民精神又好了许多,便再去看周山民,向他报告这次求取解药的经过,说到了七阴教主之死,大家都不禁伤心泪下。

  周山民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七阴教主却原来是这样的伤心人!以前她女儿用毒手伤了我的志侠,我一直将她们当作万恶不赦的女魔头,恨之入骨,说老实话,这次龙小姐你去向七阴教主求取解药,幸而事前我不知道,要不然我宁死也不准你去的。唉,真是意想不到,她们看似邪魔一流,却竟能舍身救人;我的性命竟是我所看不起的七阴教主所救!真是令我又惭愧又感激!”石翠凤说道:“死者已矣,咱们要向七阴教主报恩,便该照料她的遗孤,嗯,还有她那位好友的儿子。”龙剑虹道:“对啦,阴秀兰确是很可怜,她俩母女本是相依为命,如今剩下她孤零零一人,又得担心乔家的人抢她那本百毒真经,还有那个父母双亡的万天鹏也很可怜,七阴教主在临死前收他作儿子,咱们也该把他当作七阴教主的遗孤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