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民坐了起来,双目一张,毅然道:“这两件事情我来担承好啦,志侠,你去接他们上山,先安顿好阴小姐,然后嘛,再给万天鹏查访谁是他杀父的仇人,好替他设法报仇。”周志侠日间在后山防守,现在“散值”(轮班歇息)回来,也在周山民的病榻之前伺候,听了父亲的话,想起当日和阴秀兰的一段纠纷,有点忸怩。周山民道:“怎么样,你还记着她的仇吗?”周志侠道:“不敢,孩儿遵命就是。”周山民道:“这才是呢。咱们侠义中人,应该与人为善,不念旧恶,何况,她们母女对山寨有此大恩!”龙剑虹道:“前日我走得匆忙,没有问阴秀兰要去什么地方,我也曾邀请她到山寨来,听她的口气,却似不大愿意。只怕他们埋葬了七阴教主之后,又不知飘泊到什么地方去了?”石翠凤道:“这个不用担心,咱们山寨人多,再过两天,待志侠他爹痊愈之后,我请丐帮的褚香主和志侠同去,总有办法将他们找回来。”说了之后,又对龙剑虹笑了一笑,道:“我陪你再去看张玉虎一次,要不然我怕你今晚睡不着觉,唉,你奔波劳碌了这许多天,也实在应该早些憩息了!”

  龙剑虹给她说中心事,虽有点不好意思,却并不忸怩作态,当下离开了周山民,便到张玉虎房中探望,只见他脸上的黑气仍然很浓,正在熟睡,龙剑虹摸了摸他的手,但觉冷得怕人,心中怔忡不安。石翠凤好生奇怪,说道:“怎么服的一样解药,志侠爹和凌女侠都已好了,他却并不见效?”谷竹均低声问龙剑虹道:“你是给他服了一颗解药吗?”龙剑虹道:“是呀。”谷竹均道:“你还有没有多的解药?”龙剑虹道:“就只三颗,是从百毒神君身上搜出来的,哪还有多?谷先生,你诊断他的病象,究是如何?请你实说!”

  谷竹均现出愁容,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么或者是他中的毒特别严重吧?嗯,解药的份量不够。”其实张玉虎所中的毒是较为严重,但并非“特别严重”,这个谷竹均也看得出来,所以觉得奇怪。

  龙剑虹道:“份量不够,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谷竹均道:“这就难说了。他中的九阳毒掌,是非常厉害的热毒,解药大约是用极阴寒的药物配合几味散热的药,因为份量不够,热毒发散不去,反而与解药在体内冲突,寒热交战,因此病人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要多受很多痛苦。我刚才给他服下了安眠之药,那不过是替他减少痛苦感觉的暂时治标之法而已。将来病情发展如何?我也难以预料。”

  龙剑虹听了,心痛如绞。这一晚她做了一晚的恶梦,梦见七阴教主责备她,梦见阴秀兰和张玉虎一起,远远见了她便躲开了,梦见凌云凤与霍天都双双向她道谢,忽然两夫妻又拔剑打起来……

  第二天,张玉虎的病仍然不见有什么起色,还是那样时冷时热,昏昏迷迷的。可幸的是周山民和凌云凤则好了七八成,已经能够起床走动,恢复练功了。山寨上下人等都为张玉虎忧虑,周、凌二人更是不安,他们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同样的解药医不好张玉虎,担心他除了九阳毒掌之外还中有其他的毒。

  张玉虎也曾清醒了几次,每一次醒来,他都用充满感激的眼光望着龙剑虹,而且极力忍着身体内寒热交战的痛苦,不令自己呻吟出声。他越是这样,龙剑虹越感到痛苦不安。她想到了七阴教主慨赠解药时的一番心意,又想到以七阴教主那样的功力,服半颗解药也保全不了生命,张玉虎功力不及七阴教主,半颗解药能不能保住他的一条命呢?想至此处,龙剑虹的心都冷透了。

  其实七阴教主是因为受了百毒神君临死之前拼命的一击,而且在九阳毒掌之外,又加上了“五毒散”的毒,纵使服下解药,也只能保全性命,却不能避免残废,所以才决心舍弃自己,成全女儿的姻缘。如今张玉虎受的仅是九阳毒掌之伤,有半颗解药,已经可以保全性命了。但却不能痊愈,而且要受寒热交战的痛苦,半死不活,对他来说,实是比死更要难受。

  这一晚龙剑虹又睡不着觉,张玉虎房中有谷竹均看护,她不便深夜还去探望,独自一人到山寨后的梅林徘徊漫步,一心等待天明,再去探望张玉虎。这一晚月色颇好,梅花树下,疏影横斜,暗影浮动,可是她哪有心情赏月赏花?正是:

  满怀心事如潮涌,月色花香只惹愁。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心事涌如潮 难挥慧剑

   情怀浓似酒 忍拆鸳鸯

  龙剑虹心里想道:“若果虎哥的性命挽救不来,我非但对不起他,更对不起七阴教主母女!”要知她取得解药之后,为了感谢七阴教主舍身相救之恩,已决意要完成七阴教主的心愿,宁愿自己忍痛斩断情丝,撮合阴秀兰与张玉虎的姻缘,如今难得周山民已答应了接阴秀兰上山,可是若累张玉虎保不了性命,她的一番心意岂非尽付东流。

  良夜迢迢,月寒如水,静寂之极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起,似是有夜行人来到,龙剑虹心头一凛:“山寨里防范得这样严密,哪来的夜行人?”她躲在一棵梅树后面,凝神静听,辨别那声音的方向,过了片刻,只见东边山坳,现出了两条入影。她定睛一瞧,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当真是又惊又喜,原来走在前面的那个正是阴秀兰,后面的那人则是万天鹏。

  龙剑虹正待出去迎接,忽听得一片吆喝的声音,响箭的声音,天空里还现出报警的蛇焰箭,曳着一溜溜蓝色的火焰,想是放哨的头目们已发现了有人上山。阴秀兰止住脚步,就在此时,只见有两个人已追了到来,大声喝道:“你这两个娃儿来这里做什么?”

  龙剑虹这一惊非同小可,追阴秀兰的这两个人竟然不是山寨里的头目,却是阳宗海与厉抗天!

  阳宗海一个飞身,抢到前面,拦着他们的去路,厉抗天将铜人一摆,将他们夹在当中,阳宗海看清楚了,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秀兰侄女!你妈呢?这个小子是谁?你们到这里来是何用意?”阴秀兰板起面孔道:“你管不着!”阳宗海奸笑道:“我做叔叔的怎么管不着!你背了母亲私逃,撞见了我,我当然得替你的爹娘管教你!”阴秀兰怒极,一扬手打出了一把喂毒的三棱透骨钉,斥道:“谁有你这个叔叔,你、你、你,都是你引来的坏人,害死了我的妈妈!”

  阳宗海长剑一展,用一招“平地风雷”,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那一把透骨钉都给他荡开。可是,阳宗海也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什么?你妈死了!”万天鹏喝道:“你害死了我妈,还要明知故问?”他早已取出了一对判官笔,双笔一分,立即分点阳宗海的左右“肩井穴”。阳宗海与他交过一次手,知道他功力不高,但点穴的手法却甚是奇妙,倒也不敢轻敌,当下剑交左手,一招“乘龙引凤”,将他双笔点穴的招数化开,右掌一切一封,却施展大擒拿手法来扣阴秀兰的手腕!

  阴秀兰的柳叶刀扬空一闪,刃口蓝艳艳的透出一层炫目的光采,落在行家眼里,当然知道这是喂过剧毒的兵刃,阳宗海心头一凛,慌不迭的缩手。阴秀兰一刀劈去,斩了个空,陡觉脑后风生,阳宗海使出移步换形的功夫,早已绕到了她的背后,长剑点她的后心大穴。万天鹏喝道:“休得伤我姐姐!”奋勇上前,双笔架住了他的剑锋。阳宗海力透剑尖,振臂一挥,“当”的一声,将他双笔弹开,说道:“咦,我师姐哪来的这个儿子?你没人认养,不如认我做老子吧!”万天鹏大怒,双笔横拖过去,瞬息之间,连袭阳宗海上身的九处麻穴。休看他年纪轻轻,手法的奇诡,足可比得上第一流的点穴名家,原来他的父亲万家树,精研“金鹏十八变”的判官笔点穴家数,毕生心得都传授给了儿子。只可惜万天鹏功力尚浅,临阵的经验也不多,手法虽然精妙绝伦,却还未足克制强敌。

  阳宗海使出真力,长剑一划,但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万天鹏的双笔在这瞬息之间,已与他的长剑接触了九下,被他的内力反击,登时立足不稳,跄跄踉踉的接连退出了几步。这时山寨里巡夜的头目,己从四面八方赶来,阳宗海长剑一指,喝道:“秀兰,你来这里,是不是想投降敌人?你母亲死了,我就是你的亲人,你可不要生心外向!你母亲的那本百毒真经,是不是在你身上,快说,快说!”

  厉抗天忽地将铜人一摆,跳了上来,替阴秀兰架开了阳宗海的一剑,说道:“老阳不要迫她。她是我的小主妇,她母亲死了,当然得归夫家,阴姑娘,山寨里的人来了,你不要害怕,我护送你到主人家去。”阴秀兰大怒,唰、唰、唰,一连劈他几刀,却都所中了他的铜人,震得虎口都酸麻了。

  阳宗海大怒道:“这个时候,你还在猜忌我吗?先把他们擒了,若有百毒真经,当然归你!”厉抗天道:“好,这话可是你说的!”铜人一抡,“当”的一声,把阴秀兰的柳叶刀磕飞,立即伸手便抓,万天鹏旁刺跃来,判官笔点他的手腕。厉抗天“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子也来找死!”可是万天鹏的点穴手法十分奇妙,厉抗天也迫得放松了阴秀兰,退后一步,抡起独脚铜人,正待砸他脑盖,龙剑虹忽然一跃而出,叫道:“厉抗天,你不要上阳宗海的当,百毒真经在他手上,你不问他要,却问谁要?”

  阳宗海暴怒如雷,长剑一挺,对准龙剑虹分心便刺,喝道:“都是你这个小狐狸专门挑拨是非,我非把你毙了不可!”可是龙剑虹的剑术尚在他之上,他虽然功力深厚,在急切之间,要想伤龙剑虹,那却也是力所不能。

  阴秀兰趁此时机,拾起了她那一把喂有剧毒、见血封喉的柳叶刀,和万天鹏联手合斗厉抗天。这时但见树林里黑影幢幢,巡夜的头目已从四面八方赶到,厉抗天陡起杀机,心道:“且先把这小子毙了,然后再把这丫头活擒,冲下山去!”

  万天鹏的本领虽然不弱,却怎当得厉抗天的神勇,激战中厉抗天忽地一声大喝,铜人直起直落,以泰山压顶之势,向万天鹏砸下。万天鹏暗叫一声:“不妙!”使尽气力,急忙用了一招“横架金梁”,双笔力撑出去。笔尖还未碰到铜人身上,便自感到一股极强劲的力道压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霎时,忽听得阴秀兰一声尖叫,飞鸟一般的疾掠而来,眼看就要撞着铜人,厉抗天却似乎是怕了她,在这间不容发之间,倏然间又把铜人收了回去。要知阴秀兰是他少主人所定下的未婚妻子,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她打死。

  阴秀兰来得快,他的铜人也收得快,两边势子都猛,但听得“蓬”的一声巨震,他的铜人一下子收势不及,往侧后方面横扫过去,竞把一棵大树折断,随即听得几声惨厉的号叫,原来是两个赶来援救的头目,被大树压在下面,断了肋骨。

  赶到斗场来的七八个巡夜头目,见厉抗天这等威势,都不禁给他吓着。万天鹏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想:“幸而兰姐阻挡他一下,要不然我的双笔如何能够撑持得住?只怕不死也得重伤!”

 

  那一干头目,武功与敌人相去太远,插不进手,但其中有几个擅打暗器的,一声胡哨,甩手箭。飞蝗石、铁莲子、透骨钉之类的暗器,纷纷发出,向厉抗天的身上招呼。厉抗天的铜人舞得风雨不透,这些暗器当然伤不了他,可是多少也牵制了他的攻势,令他多了一点顾忌。更加以阴秀兰使的是一把毒刀,他又不敢伤害她,只能伺机活捉。如此一来,万天鹏与阴秀兰联手合斗,居然能够勉强支持下去。

  但另一边,龙剑虹却有点支持不住了,她和阳宗海斗了十余二十招,阳宗海恨极了她,力透剑尖,一剑紧似一剑,迫得她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正在紧张之际,忽听得洪钟般的一声大喝:“哪里来的这两个贼子,竟敢藐视我山寨无人?”龙剑虹一看,正是金刀寨主周山民提了他那把家传的厚背金刀,亲自赶了出来,背后跟着了刘完达、卢道隐、谷竹均等一众头领,和邀来的各路英雄。原来周山民调养了两天,体力已经恢复,听得有人夜闯山寨,不顾劝阻,便带了群雄赶来。

  阳宗海认得是周山民,吃了一惊,道:“咦,;你这老匹夫还未死呀!”接着便对厉抗天发话道:“如何?你如今该相信我的话了吧?这老匹夫便是金刀寨主,你瞧,他哪里像个病人?当然是早已得到了解药了!”厉抗天这时也完全明白是受了龙剑虹的骗,给阳宗海埋怨一顿,又羞又愤,舍了阴秀兰,猛地纵来,铜人一摆,立即便向龙剑虹砸下。

 

  周山民大怒道:“好呀,你们要毒死我,我偏偏不死,留下来收拾你们!”金刀一起,一招“力劈华山”,和厉抗天的铜人碰个正着,一个是天生神力,一个则积了几十年的深厚功力,但听得“当”的一声巨响,火花飞溅,周山民给震得虎口流血,厉抗天也跄跄踉踉的倒退三步,比较之下,虽是厉抗天稍胜一筹,但他也吃惊不小,心想:“金刀寨主果然是名不虚传,新病之后,居然还能够和我硬碰硬接!看来今晚是难以讨得便宜了!”

  周山民大刀一翻,刀背向下,又是一招“惊涛拍岸”,朝阳宗海的背心直拍下去,这一招是他家传的独有刀法,刚猛无伦,阳宗海没有厉抗天的神力、哪敢硬接,一听得金刀劈风之声,慌不迭的快快侧身闪避。龙剑虹见周山民亲自赶来,精神大振,立即转守为攻,施展天山剑法中的“追风剑式”,又快又狠,一连几记杀手绝招,把阳宗海杀得手忙脚乱。要知若是各凭真实本领,单打独斗,龙剑虹固然不是他的对手,周山民也未必赢得他。但如今是周山民的金刀加上了龙剑虹的宝剑,周山民刀重力沉,龙剑虹剑招奇妙,阳宗海可就要吃亏了。不过数招,阳宗海用了一招凌厉的剑法反攻,被周山民横刀荡开,龙剑虹乘隙便进,但听得“嗤”的一声,饶是阳宗海闪避得快,肩上的软甲亦已被刺穿,剑尖在他的肩上划过,划破了一道长约三寸的伤口。

  谷竹均、卢道隐、刘完达三人这时也已加入战团,谷竹均使太极剑法,卢道隐以青竹竿点穴,这两人都是擅于以柔克刚的高手,刘完达的外家功夫也差不多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在山塞里坐第二把交椅,气力不在周山民之下,这三人一上来围攻厉抗天,厉抗天虽是神勇惊人,却也给他们迫得连连后退。

  阳宗海见势不妙,急忙叫道:“厉老兄,真相已明,回去告诉你家的主人吧,还恋战做什么?”厉抗天叫道:“不错!并肩子走呀!”铜人一冲,用了十成气力,“当”的一声,登时将刘完达的大刀磕得飞上半空!

  刘完达有倒曳蛮牛、力阻奔马的能耐,素来以气力自豪,想不到被厉抗天一下子磕飞了他的大刀,而且震得虎口流血,双臂酸麻,不由大吃一惊,连忙闪开,厉抗天纵声长笑,与阳宗海一道,立即从缺口冲出去了。周山民大怒,便要去追,龙剑虹怕他病后过劳,忙道:“周伯伯,阴姑娘来了,咱们理该先招呼客人才是啊!”周山民收回大刀,掀须笑道:“我气这两个恶贼不过,一时糊涂,倒怠慢了贵客了,阴姑娘,请啊,咱们到山寨里叙话。”

  石翠凤早已得到讯息,拉了周志侠出来迎接,一见阴秀兰,立即将她搂入怀中,说道:“这次山寨的大难,全靠令堂解救,可惜我们已不能向她道谢了。阴姑娘,我们正要派人去接你呢,难得你来了,你不嫌弃的话,就将这里当作你的家吧!”阴秀兰泪下如雨,拜下去道:“多谢寨主夫妻的照料!”龙剑虹道:“不提那些伤心事了,兰姐,你来了就好了,我们都在盼望你呢!”石翠凤将她拉起,说道:“孩子,你千万不要见外,就当我们是你的亲人吧。”阴秀兰拭泪叫了一声:“伯母。”石翠凤道:“志侠,你也过来见过妹子,多谢她救了你的父亲。”周志侠有点腼腆,听母亲的话,只好上来叫了一声:“妹子。”阴秀兰还了一礼,也自有点尴尬,说道:”少寨主,以前多多冒犯你了。”周山民哈哈笑道:“以前的事,还提它做什么?”又对万天鹏说道:“我已听得龙姑娘说过你的事了,你安心在这里住下,报仇的事情我们大伙替你想法。”